痛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它总能帮她忘却这个世界的丑陋。但她知道,如果她女儿遭遇什么不测,这一次的痛苦将是她无法承受的。
山丘上的住宅区像个外星球一样与这座城市的其他区域彻底隔绝,这里的房子亦然,每栋都是独立的世界。
米拉就是这么长大的。她和父亲、母亲一块儿,就他们三个。他们就像是位于不同轨道、几乎没有交集的三颗行星。
汽车没有减速,猛地开过减速带,激烈地震了好几下,金属板发出了一声闷响。路的两旁是寂静的花园,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车子转弯了。在长距离刹车后,现代冲上了人行道,车轮陷在了家门口的草坪里。
米拉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拿起手枪,然后下车。她甚至不确信自己是否还能正常呼吸。
两层楼高的小别墅的窗户一片漆黑。
她冲向门廊,一盏白色的灯守护着绿色的大门。四周只有蟋蟀的叫声。她猛按门铃,然后用手掌拍打木门,这儿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却连家门钥匙都没有。应答她的只有邻居家的狗叫声。
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米拉就忘了在警局培训时学到的那些准则。她没有检查屋子周围是否有破门而入的痕迹。她忘了要考虑自己的安全,不能暴露自己,让敌人有可乘之机。而且,她违反了最重要的一个守则,也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保持冷静。
米拉继续不断地敲门,可还是没人应答,她准备朝门锁开枪了。但她一下子恢复理智,想起她母亲总是习惯把备用钥匙藏在花园的某个花盆下面。于是,她回到花园,找了三个地方后,在一盆海棠花下面找到了。
她终于进入屋内,迎接她的是一片死寂。
“你们在哪儿?”她大声问,“快回答我。”她叫着。
她看到楼梯顶部的灯亮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米拉的母亲边系好睡衣腰带边靠在栏杆旁探头张望。“出什么事了?米拉,是你吗?”她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米拉走到楼梯平台,闪过母亲,直奔爱丽丝的房间。
“这是怎么……”伊内丝差点没站稳,结结巴巴地说。
米拉的心跳太剧烈了,仿佛有一头童话故事里的巨兽在她体内行走一般。
她走到走廊尽头,身后的灯也逐一亮起,爱丽丝的房间里一片漆黑,米拉伸手去找电灯开关。
一盏蜜蜂形状的吊灯照亮了房间。
小女孩已经睡下了,米拉一只手抓住她,仿佛那张床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而她要把她从它的血盆大口中救出来一样,她另一只手举起枪。爱丽丝吓得尖叫。米拉置之不理,踢开床垫,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接下来的几秒钟,米拉能听见的只有她吸气入胸的声音。她像是从不知道多高的地方坠落下来,耳朵突然听不见了。她试着深呼吸,一次,两次,都没有用。然后,她慢慢又能听见周遭的声音了,最先听到爱丽丝的嚎啕大哭,她拼命想挣脱米拉的怀抱。
地板上只有一团毯子、长毛绒玩具和枕头。
◆◆ 43 ◆◆
伊内丝在厨房准备花草茶。
米拉看着她拿着水壶忙碌着,觉得又回到了她儿时的场景,母亲头上卷着一模一样的卷发夹,穿着一模一样的粉红色睡衣,每次夜里做噩梦惊醒的时候,母亲都会为她煮一些热水,安抚她的情绪。
“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她说道,“我很抱歉。”
米拉不想告诉母亲自己在女儿房里偷偷安了一台摄像机,没人知道这件事。她也不想让伊内丝以为自己不信任她。所以她撒了谎。
“我知道,我从来不在晚上打电话过来,但我突然想知道爱丽丝是不是安然无恙,你没有接电话,我就慌了。”
“你已经告诉过我了。”伊内丝微笑着转过身,“别再跟我重复了。我也有错,我睡得沉,不然我早就听见电话铃响了。”
伊内丝把爱丽丝哄回床上,安抚她,然后耐心地等她再次入睡。米拉留在走廊上,肩膀靠着墙,低头听她母亲的一举一动,她又一次替代了她的角色。
她也想告诉女儿一切都好,她没有危险,是她搞错了,没人躲在床底下。而且,房子没有入侵的迹象。我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没睡觉了。她为自己辩解。由于缺少睡眠,她对现实的感知能力变弱了。加之她刚得知还有一个操纵人们意识的罪犯逍遥法外。这一切都唤醒了她内心的恐惧,她害怕低语者一案的日子又要回来了。
伊内丝把水壶里的热饮倒进两个杯子,然后端到桌上,和米拉一起坐下。低垂的吊灯散发出温暖的光,仿佛在她们周围形成了一个保护罩。
“那么,你最近怎么样?”她母亲问她。
“我很好。”她不想细谈,简洁地回答道。她知道伊内丝只要听这些就够了,她不会再细问。母亲不赞成她当警察,她觉得其他职业会更好,比如医生或者建筑师。她肯定也希望她能嫁人。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和你谈谈了,米拉。”
她的声音带着焦虑。
“是关于爱丽丝的。她前天在学校爬到了三楼的飞檐上。他们花了好久才说服她离开那儿,因为她不想下来。她说一点都不危险,反而还挺好玩。”
“又来了?”米拉抱怨着。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次说起这个了。
“爱丽丝没有危险意识。还记得去海边的那次吗?她游得好远,都快要淹死了。还有一次,我一下子找不着她了,然后发现她走在马路中央,汽车按着喇叭避让她。”
“爱丽丝是个完全正常的孩子,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听听别的意见更好。儿童心理医生知道什么?他们又没有天天花几小时的时间和她在一起。”
米拉低头看着杯子。“我也没有,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呢?”
伊内丝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这个孩子和我生活在一起,所以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她。我并没有说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只是担心她,因为我不可能一直盯着她。”她伸出手握住她女儿的手。“我知道你很在乎她,我也知道,和她保持距离让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米拉受不了她母亲把手臂放在自己手上的重量。她不喜欢肢体接触,很想把手收回来。这感觉就好像是一条毛毛虫正从她的指缝间爬来爬去一样,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忍着皮肤上的疼痛和排斥感。“你觉得该怎么办?”
伊内丝松开手,满含着怜悯看着女儿。“爱丽丝总是问我她父亲的事情。也许你应该让她见见……”
“不要说他的名字。”米拉打断了她的话,“我再也不想说出他的名字了。确切地说,我已经绝口不提那个人了。”
“好吧,但是爱丽丝至少该知道他长什么样吧。”
米拉想了想。“好吧。明天我带她去他那儿。”
“我觉得这样是对的,她已经够大了。”
米拉从椅子上站起身。“我明天下午再过来。”
“为什么不留下来过夜呢?”
“没办法,我一早要去上班。”
伊内丝不再坚持,她知道这么做也没有用。“照顾好自己。”
她看上去非常担心米拉。只有做母亲的才会赋予“照顾好自己”这句话多重含义,伊内丝想用这唯一一句嘱托告诉米拉,为了她自己着想,她必须要有所改变。米拉本想回答她一切都很好,但这话听上去言不由衷。于是她就此作罢,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枪,当她走到厨房门口时,又转身看着母亲。接下来要问的事情让她扭捏不安。“爱丽丝最喜欢的洋娃娃是那个红头发的,对吗?”
“我去年圣诞节买给她的。”伊内丝确认道。
“你知道她叫她什么吗?”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问问。
“她好像叫她‘小姐’。”
“‘小姐’。”米拉跟着复述,细细玩味这个名字,“现在我得走了。谢谢。”
◆◆ 44 ◆◆
米拉希望能在中餐馆找到他。
带着这个想法,她满怀期望地走进去。挤满警察的餐厅里,西蒙·贝里什的桌子空无一人。不过,在他常坐的位置上还放着没有吃完的早餐。
米拉正打算问女服务生他走了多久了,却在这时注意到椅子下面的希什。不久之后,她便看到它的主人从洗手间出来,手里拿着一张餐巾纸,拼命用力擦干净衬衫上的咖啡渍。不难想象刚才发生了什么。餐厅最里面那群常来的警察发出嘲笑声。其中一个就是几天前把鸡蛋和培根溅到贝里什身上的那个警察。
贝里什回到自己的座位,冷静地继续享用他的早餐。米拉挤过去来到他身边。“这次我请。”她说。
贝里什惊讶地注视着她。“我已经有好一阵子不和同类联系了,所以变得有些迟钝,猜不透手势和言语的准确含义。我不懂什么双关语,也听不出话中有话,甚至连比喻也很难参透……所以,你说要请客的意思是不是在告诉我,你想要和我合作?是这样吗?”
贝里什的尖酸话语让她差点笑出来,幸好她忍住了。在第无数次被同事侮辱后,那个男人是怎么做到如此彬彬有礼的?
“我知道了,我这就住嘴。”看到米拉前后截然相反的表情,他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很好,这样我们就能开始了。”米拉坐下来。她为自己点了些吃的,还有一份外带的食物。
贝里什纳闷那是给谁的,但他觉得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在等女服务生走远的时候,他看着她,提出一个在他心中藏了多时的问题。“为什么像你这么能干的警察,一个能够破了低语者一案的警察,会选择在‘灵薄狱’工作?”
米拉想了想,尽管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这样我就不用去抓捕罪犯了。我找的是受害者。”
“这是诡辩,但是很合理。那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人们管你们部门叫‘灵薄狱’吗?我一直都想知道这个名字的出处。”
“也许是因为前厅的墙上挂的那些照片吧。那些人处在某种生死不明的状态……活着的人不知道自己依然存活人间,已死的人却无法入土为安。”
贝里什琢磨这个说法,觉得言之有理。第一类人像幽灵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游荡,没有人和他们接触,他们被人们忽视,只能等待着有人告诉他们,其实他们依然活着。而第二类人被错误地归到活人之列,因为等待他们回来的亲友无法接受他们可能已经死亡的事实。
关键词是“依然”,它是一段无休无止的漫长时光,终结它的唯一方法是接受事实或释怀忘却。
“你还是认为不该告诉‘法官’、古列维奇和鲍里斯你参与了我的调查工作?”
米拉的提问把贝里什带回现实。“就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恐怖分子身上吧,我们要调查的应该是那个异教团体。”
“怎么进行调查?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贝里什压低声音,倾身向前靠着桌子。“记得我们在安布鲁斯宾馆的电话里听到的音乐吗?”
“记得。然后呢?”
“我知道它是什么曲子了。”贝里什兴奋地说。
米拉难以置信。“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古典乐专家……今天早上我去了音乐学院,请求和一名老师谈谈。”在讲到接下来的故事时,他有些尴尬,“我跟他描述了主旋律,他一下子就听出是哪首曲子了。”
“你的意思是你唱给他听了?”米拉忍俊不禁。
“我别无选择。但作为回报,那个老师送了我这个……”贝里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CD。
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
“这是音乐家1910年创作的芭蕾舞剧……我们跟着这条线索就能找到下一起谋杀案。”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利用这条线索……”
“在芭蕾舞剧中,我们听到的那段音乐对应着伊万王子捕获火鸟的那一幕。”
米拉开始思考。“有三个元素:捕获、火鸟和伊万这个名字。第一个元素可能意味着一种挑战。”
“你只说对了一部分。”贝里什说道,“凯鲁斯并不是在和我们竞赛:作为传道者,他想要向我们灌输他的信仰。所以,他不是在挑战我们,而是在测试我们。每次他测验我们的时候都想要我们过关。打到317号房间的那通电话也是。他羞辱我们,让我们觉得自己略逊一筹,但从某方面来说,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那些复杂的谜团的答案总是很简单。”
“火鸟这个形象里有什么简单的讯息?”米拉并不赞同。
“我不知道,但我们一定会弄明白的。目前我觉得应该把精力放在伊万这个名字上。”
“你认为他是下一个受害者的名字?”
“或者是下一个凶手的名字……你好好想想:要是我们根本无法找到答案,他告诉我们这个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去哪儿找呢?”
贝里什用手拍了一下桌子。“我们得筛查失踪者档案,找到和伊万这个名字有关联的线索。”
“这牵涉二十年的时间跨度,你知道我们要调查多少人的资料吗?”
“不知道,你才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们没时间了。距离上一起谋杀案已经过去太久了,想必传道者的其他信徒已经准备好在不久之后动手了。”
贝里什有些失望,他本以为他的主意能管用。
“我们必须想想别的办法。”米拉为了安慰他说道,“或许我们应该问问自己,安眠主宰者真正想从我们这儿得到的是什么。”
贝里什抬头看着她。“走上这条不归路后,谜底就会揭晓了。”
有那么一刻,米拉的眼神涣散开。“我不知道能不能一直撑到最后。”
“我猜这还是因为你的女儿。”
米拉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要是贝里什误以为她的恐惧仅仅是因为爱丽丝,那就随便他吧。如果黑暗世界中出现什么状况,我就必须过去查清楚。她本该这么警告他的。不过,米拉决定还是让贝里什相信他的推测,然后问道:“你成家了吗,贝里什?”
“我从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他想到了西尔维娅,想到如果他们还在一起的话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但贝里什不想让回忆妨碍现在的调查,“我不会像你那样冒险,这点我很清楚。但我也知道这个风险是可以被预估出来的。”
“你指什么?”
“他们也是人。”
“你说的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和我们所有人一样,都是脆弱的生灵。只不过我们看不见他们罢了。但是他们的行为是有合理的解释的。也许这在我们看来可能很荒唐,但人类学教会我,这种事到头来都要归因于人性。”
他们静静地思考着这句话。尽管被各种喧哗吵闹声包围着,两人都在忽然间感到寂寞的寒意。米拉准备结账,女服务生把账单和打包的食物交给她。
“你也养狗?”贝里什为了打破沉默问道,他原本决定不多管闲事的,但他食言了。
“其实是给一个住在我家楼下的流浪汉的。”她不再多说什么。
可贝里什似乎对此挺感兴趣。“他是你的朋友?”
“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说到这个,叫这个名字或叫那个名字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对于一个刻意选择被人遗忘的人来说,这完全是多余的,你不觉得吗?”
贝里什似乎赞同这个想法,而且他好像还受到了启发。“或许你刚才的话给了我灵感,我知道该怎么利用藏在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中的那条线索了。”
“怎么做呢?”
“要找到某个名字,我们需要某个没有名字的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 45 ◆◆
贝里什进了公用电话亭打那通电话。
米拉和希什一起在车里等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谨慎。通话结束后,贝里什放下听筒,继续站在那里。米拉不懂。然后,他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好像在等谁。
二十分钟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米拉正准备从现代上下来,过去问他这么做的原因,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贝里什返回公用电话亭。他和一个神秘人物谈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她那里。
“我们得去几个地方。”他言简意赅地说。
米拉发动汽车,虽然她有不少疑惑,但是她什么也没问。他们先去了贝里什住的地方。他没有请她上去,不一会儿,他一言不发地下来了。不过,在他上车的时候,米拉发现他外套的内侧袋里有个信封。
他给她指了路,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位于靠近城市西端的工业区,整排的仓库一模一样,货车在马路上来来往往。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肉制品加工厂。
抵达这家公司的停车场后,贝里什示意她停车熄火。
没有标识名的白色建筑物旁摆放着装卸坡台。动物就是从那儿进入生产线的。烟囱冒着灰色的烟,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那么,你的朋友是谁?”贝里什到现在还对她守口如瓶,米拉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好奇地问。
“他不喜欢提问。”他只丢下这句话,提醒她不要多嘴。
米拉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只希望贝里什能快点停止在这件事上三缄其口的可笑态度。
贝里什又一次陷入沉默。随后,从工厂后面的一扇小门后面走出来一个又矮又壮的男人,他五十多岁,穿着白衬衫,戴着头盔,他两手插在口袋里,快步朝现代走过来。
贝里什打开了车门安全锁,让他上来。
“你好,探员,好久不见。”小个子男人开口说。
希什冲着他大叫。
“还养着这条笨狗呢?”
显然,他们互相看不顺眼。
然后,那个男人看着米拉。“她是谁?”
“瓦斯克兹探员。”她没好气地自我介绍。“你又是谁?”
那个男人无视她的提问,又转向贝里什。“你没有告诉她我不喜欢有人问问题吗?”
“我和她说了。”贝里什用责备的目光瞪了米拉一眼。“但我还没告诉她我们要在这里做什么,我觉得还是交给你来说明比较好。”
男人似乎很欣赏贝里什的谨慎周到,所以这次他直接对米拉开口了。“我没有名字。”他对她说,“我的工作也不存在。一会儿你听到的事情,应该全部忘光。”
“我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米拉回答。
男人微微笑了笑。“我可以让人消失。”
十五分钟后,米拉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假设你是一个碰到点法律问题的富商,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帮你销声匿迹。”
“你真是干这个的?”米拉惊骇地问,“帮助那些罪犯逃避法律制裁?”
“我只帮那些犯了税务或者金融罪的。我也有我的职业道德,信不信由你。”
贝里什开口了。“我们这位朋友是位逃脱大师,在帮人脱身这件事上,他是真正的专业人士:他用一台电脑就能侵入执法人员没有搜查令绝不可能进入的地方,清除一个人存在的痕迹,比如国家档案馆、银行和保险公司的数据库等等。”
“我可以把你过往生活的踪迹清除得干干净净,还能帮你制造虚假记录以防有人调查。我可以帮你买一张飞往委内瑞拉的机票,然后用你的信用卡在香港机场的免税店里购物,最后租一架派珀飞往安提瓜岛,但其实落地的时候飞机上只有飞行员一个人。反正就是这样:在追查你的人被我的花招搞得晕头转向时,你已经悠然自得地在伯利兹的沙滩上晒太阳了。”
米拉盯着贝里什看。“真能办到吗?”
他点点头。这个无声的回答意味着安眠主宰者的受害者可能也用了相同套路。就算没有高级融资经理那样的经济实力,只要有个IT高手帮忙,一样可以人间蒸发。
凯鲁斯本人可能就是这么一位专家。
“凡事都有合理的解释,记得吗?”贝里什又搬出他几小时前说的话。
这一回米拉真心点头同意。
“不过我们这位逃脱大师也能反其道而行之,也就是侵入最为机密的数据库,找到那个我们正在追查的人的踪迹。”为了说得更明白,他又补充道,“是你们‘灵薄狱’没法办到的事。”
米拉和他们聊了才不过几分钟,已经意识到自己惯常的办案手法实在太匮乏。前厅里的那些脸孔终有一天会质问她。
贝里什在座椅上转过身看着那个没有名字的男人。“那么,你能帮我们个忙吗?”
米拉从后视镜里看到贝里什边说边把那个他来这儿之前从公寓里拿的信封塞进他的口袋里。
他们把希什留下来看着车子,然后跟着那位专家进入屠宰场的走廊。
“等我们弄完了以后,你可以给你的狗带块肥美的牛排。”小个子向贝里什保证。
“你怎么会在这儿工作?”米拉忍不住问。
这次他并不生气。“我从没说过我在这儿工作。”
“抱歉,你说什么?”
“我没有电脑、手机或是信用卡。我并不存在,记得吗?这些东西都会留下踪迹,贝里什通过一个语音信箱给我留言,我平均每小时会听一次,然后依照他留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回拨给他。”
“那我们来这儿干什么?”米拉越来越好奇了,于是问。
“有个职员今天病了,所以有台电脑空出来了。我们就用那台。”
其实也不必追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那家伙在获取信息方面的确有一手。米拉心想。
他们碰上了好几名工人,但没有人注意他们。那个地方太大了,不会有人察觉到可疑的活动或者生面孔。
他们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那位专家四下张望着,确认四下无人,拿出万能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不大,里面有一张办公桌和两个档案柜。还有几张奶牛在吃牧草的海报,在那个地方出现这种东西倒有些令人毛骨悚然。除此之外,还有几张在那儿办公的职员的家庭照。
“放心吧,没人会来的。”男人向他们保证。然后他便在电脑前忙碌起来。“你们要找什么?”
“我们在找一个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失踪的家伙,他叫伊万或者类似的名字。”贝里什说。
“这线索太模糊。”专家表示,“没有别的了吗?”
贝里什把斯特拉文斯基的芭蕾舞剧《火鸟》中的细节,也就是王子捉到火鸟的那个场景告诉了他。“给我们留下线索的人希望我们朝着这个方向找到答案,所以这应该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挑战来了。”男人满意地说,“很好,我喜欢挑战。”
你错了,这是场测试。米拉心想,她本想纠正他的话,就像贝里什在跟她解释传道者的目的时说的。然而她并没这么做,只是认真地观察他埋头工作。在一片宗教般神圣的寂静中,他在键盘上输入指令,通过互联网进入了银行、医院、报社甚至是警察局的数字档案。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盈地移动着,好像它们知道通向信息世界任意一个地方的路径。密码、电子钥匙和加密代码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破解了。屏幕上显示出各种信息:新闻报道、病历表、犯罪记录、银行对账单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