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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颗心莫名就沉下去,心里这股涌出来的酸劲儿,莫名还挺新鲜,她从没有过这种情绪,仿佛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咄咄逼人地在她浑身上下游走了一圈。

  想打他一顿,又舍不得。

  陈路周刚要伸手夺回来,徐栀已经把钱包甩还给他了,然后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面无表情地说:“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陈路周愣了一下,如梦初醒一般,瞬间反应过来,立马也跟着下床,“徐栀!”

  从没见她动作这么快,徐栀连拖鞋都没顾上穿,直接光着脚就走出去了。

  陈路周追到门口,把人拽住,手堵在门把上,不让她碰,一手牢牢拉着门把,把人拎开,隔在门中间,知道她要是开了这个门出去,溜得比耗子都快,“跑什么?生气就跑?那以后呢,吵架你就跑?又让我跟上回一样疯了找你?”

  徐栀像个木头一样戳在那儿,心里还在回味那股陌生新鲜情绪,好像残嗜的恶魔闻见新鲜的血液,残暴地啃着她的肢体,她放弃抵抗,一点点,任人蚕食,心不在焉地站在那听人训话。

  陈路周急着追出来,自己也没顾上穿拖鞋,好歹他脚上还有一双袜子,徐栀直接赤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他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拖鞋放她面前。

  “先把鞋穿上。”

  徐栀叹了口气,听他话慢慢穿上拖鞋,坦诚说:“我不是跑,我也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知道你到底喜欢过谁,要不,你把门打开,让我回去睡一觉,明天起来我应该就没事了。”

  她习惯性用时间消磨情绪,天大的事,只要睡一觉起来,她都能消化。

  陈路周插兜靠着门,觉得好笑,目光从她穿拖鞋的脚上挪到她眼睛上,用一种“你跟我玩呢”的挑衅眼神,说:“睡一觉起来,即使看到那照片也没事了?问题就不在了?”

  “反正你现在都跟我在一起了。”

  “不怕我心里想着别人?”

  “你能同时喜欢两个人?”

  “不能。”

  “那你现在喜欢我就行了,可以把照片扔了吗?”还小心地征求他的意见。

  哎,她又把自己说服了。

  陈路周没接话,好像还挺舍不得,靠在门上静静打量她,纠结地拧着眉,略一沉思,痛定思痛下,吊儿郎当地给了一个让她更解恨的建议:“要不,一了百了,干脆烧了吧?”

  徐栀非常友好且迅速地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借你。”

  陈路周一愣,“你还抽烟?”

  “no,”徐栀晃了晃食指,“真戒了,刚不是给韦主任开红酒吗,用打火机开的,开完就顺手放兜里了。”

  “行。”

  陈路周转身去房间拿钱包,又从厨房假模假式地拿了个碗出来,两人坐在沙发上,碗放在茶几上。

  徐栀以不变应万变,靠着沙发,眼角冷冷地垂着。

  陈路周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啪”一下摁亮打火机,那小火苗腾空窜起,在空气中带起一抹烟油味,看都没看,就直接对着照片的一角作势要点上去,瞧着可真是个寡情的渣男。

  徐栀这会儿眼睛微微一眯。

  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因为照片拍得很糊,大礼堂讲台上的女孩子几乎是看不清脸的,她刚刚隐隐瞄到照片边角位置有个拍了半截的红色横幅——车中学开学典礼。

  车字只拍了个半个,但依稀能认出来,车?军?

  她蓦然想起一些事情来,“是睿军?”

  见某人不为所动,徐栀急了,去抢照片,“靠,陈路周,是暑假睿军高三的开学典礼?”

  那时候老曲让她回去演讲,最后磨了一个暑假的演讲稿还是陈路周逐字逐句改的,改到最后徐栀都懒得改了,稿子都是他写的。

  “是吗?”现在换他靠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挂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开始拿乔了,“不记得了。”

  徐栀立马夺回照片,因为大半个身子都被演讲台遮住了,她当时上身穿了一件最普通的白衬衫,那件衣服穿过一次就压箱底了,主要还是会蹦扣子,不太舒服。所以她平时很少穿。

  “所以是我?”

  “不然?”他无语。

  “那会儿你不是跟你妈在国外吗?我记得在枪击案之前?”

  那时候枪击案频频上热搜。

  “回来过一趟。”

  回来两个字不轻不重,陈路周轻描淡写地就一笔带过,但徐栀不知道的是,他那时候身上订机票的钱都不够,暑期又是票价最贵的时候,他找了几个地方没日没夜的给人打工,那边管控比较严,大多时候他都在中国城那边,偶尔给人当翻译,累得像头耕地的牛,喘口气都累,可坐上飞机那刻又精神抖擞,怕航班误点,又怕天气不好,又怕飞机上突发状况,怕这怕那,视周围的一切都为八公草木。

  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栽了。

  可这些事情他不想告诉她,觉得丢人,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刚刚发现徐栀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知道会把这些事情抖出来,所以才想抢回去。

  没想到,她还真以为是别人。

  “你们门卫大爷真的挺不认人的,我说我班主任是你们老曲,他也放我进去了。”

  徐栀不知道其中曲折,便把照片放回茶几上,细腻的情绪早已被淹没,胸腔里舒畅,这会儿也得意忘形了,手撑着沙发,侧身去看他,笑着调侃他:“陈路周,你还真是个大情种啊。”

  五官都要扬到天上去了。

  “爽了?”

  “嗯。”

  他突然就不太爽了,靠在沙发上,郑重地若有所思一会儿。

  下一秒,扬手去拿茶几上的照片和打火机,开始混账地胡搅蛮缠,“不行,还是烧了吧——”

  徐栀知道他也是逗她,“陈路周,小心我以后在你坟头蹦迪。”

  “放心,咱俩以后一个坟。”他笑。

  徐栀:“……”

  陈路周不逗她了,放下照片和打火机,把人揽过来,摁在腿上,丝毫不手软地掐她脸:“傻不傻,我钱包里能是谁的照片。”

第94章 查皮特·94

  徐栀一回家就直奔房间把陈路周送给她的新年礼物拆了,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手机挂件,后来等徐栀挂到手机上仔细一摸才知道是羊毛毡,估计是他自己做的,造型很精巧,是一只小狗,比熊犬,羊毛毡的特点就是看着很逼真,真的好像一只缩小版的狗狗,看着活灵活现。

  那晚,徐栀异常兴奋,深夜还缠着陈路周在手机上聊些有的没的,直到某人被调侃得抓狂。

  Salt:【睡觉?O、K?】

  徐栀不搭理他,洗完澡一溜儿烟钻进自己的小床上,还在自顾自调侃他。

  徐栀:【暑假很想我吗?】

  那边嘴很硬。

  Salt:【别想太多,主要还是想听听自己写的稿子。】

  徐栀:【别装了你。】

  那边实在撑不住了。

  Salt:【行吧,情种真困了。】

  徐栀:【才一次,就这么累吗?】

  Salt:【……酒,你爸的酒后劲还挺足的。】

  他今晚其实也喝了不少,徐光霁左一句你喝,又一句你喝,他真没少喝,但又没醉,只是头昏脑胀,所以这会儿后劲上来难以抵挡。这种感觉其实比彻底喝醉还难受。

  徐栀这才放他去睡觉,陈路周又打了个电话过来,人已经躺上床,听那均匀而平缓的喘息声似乎已经神游太虚了,但半梦半醒间还惦记着一件事,声音闷在被子里,昏沉:“还疼吗?”

  徐栀心里忽然有点软,被这样一个人爱着,时时刻刻好像都在心动,即使这会儿还有点疼,也说不疼,你快睡吧!

  那边顿了一下,气息平稳,均匀地喘着,莫名听着有点性感。徐栀以为他睡着了,半晌,他突然叫她:“徐栀。”

  “嗯?”

  “这酒后劲真大,”他懒散地笑了下,似乎理智全无,“大到我想给我妈磕个头,谢谢她让你找上我。”

  “那你还得给谈胥磕一个。”

  要不是他,也不会遇见了。

  “别给我添堵行吗?”

  “开玩笑的,”徐栀又哄了句,“陈娇娇,我爱你。”

  “嗯,我跟一个。”他说。

  徐栀笑,真喝多了。

  *

  徐光霁第二天醒来,心情相当不错,在厨房哼着小曲兴致勃勃地做早餐。

  徐栀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表情揶揄地看着她老爸憨厚敦实的背影,倚着门框笑眯眯地问了句,“老爸,你昨晚——”

  徐光霁头也不回,一边点火一边说:“陈路周是不是就住在附近?你要不要叫他过来一起吃早餐。”

  “他估计还没起来。”

  徐栀醒来给他发微信,他还没回。估计还睡着。

  “A大高材生睡这么晚吗?”徐光霁谑了一句,“那以后怎么挣钱啊?”

  “也不是每天都这么晚,他在学校很努力的,爸你真忘了,你昨天干什么了?”

  徐光霁这才不耐烦,“韦阿姨都跟我说了,我给陈路周扎小辫了。”他挥挥手,“喝多了喝多了。”蓦然回头,“那小子没生气吧?”

  “不会,陈路周脾气很好的。”

  徐光霁热好牛奶,从厨房端出来,这才放心地笑笑,“确实,今天韦主任也跟我说了,说那孩子脾气性格都不错,也懂礼貌,韦主任跟他说话,他都会放下筷子,认真听,韦主任还是观察得挺仔细的。我都没注意这些。”

  徐栀从桌上拿了根油条,咬了口,笑得意味深长:“您是夸陈路周呢,还是夸韦主任呢?”

  徐光霁莫名在女儿面前臊了下,“你觉得韦主任怎么样?”

  徐栀喝了口牛奶:“挺好的,很温柔,感觉她很会照顾人。”

  徐光霁点点头,礼尚往来:“陈路周也不错,感觉这小子以后挺有出息。”

  两人都笑了,父女俩交换完意见,徐光霁准备去上班了,徐栀扎着头发,也准备出门,两人心照不宣,老徐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早点回家,别玩太晚。”

  陈路周还没醒,徐栀进去的时候,屋内一片宁静,还是昨晚她离开的样子,厕所的垃圾桶里还丢着个打了结的套。

  手法娴熟啊,陈娇娇。

  那会儿已经快十点,陈路周难得睡这么晚,徐栀走进卧室,看见床上蒙着一道身影,又把门关上了,百无聊赖地在客厅里一边玩手机上的毛毡小狗,一边心不在焉地看了会电视,忍不住抱怨一句,她男朋友好能睡啊。

  等卧室传来响动,徐栀早已耐不住,猛一个从沙发上窜起来,冲进去,“醒了?”

  陈路周刚掀开被子下床,站在床边穿拖鞋,身上什么都没穿,穿了件内裤,露出一身紧绷的干净肌理和高耸如山的某处,吓得给他直接弹回床里去,被子掖在身上,人靠着床头醒了会儿神,极其无奈又无语地笑着仰天长叹一声,“我女朋友是只猴啊!精力这么充沛?”

  徐栀笑着走到他床边,低头不怀好意地看着被子底下,“今天出门逛逛?”

  陈路周直接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儿八经地对着自己的眼睛:“好,我换个衣服。”

  “中午我爸不回来,我们随便吃点就出门。”

  “嗯,你先出去,我穿个裤子。”

  “陈路周!看看怎么了。”

  陈路周笑了下,索性掀开被子给她看,“这他妈很尴尬好吗?”

  徐栀评价了一句,“你这鱼死得透透的。”

  “找打?”

  “不然怎么硬邦邦的,一动不动?”

  陈路周笑着撇开头,没辙了:“……我服了。”

  徐栀不逗他了,“你快去刷牙,我给你带早餐了。”

  吃完早餐,两人又在沙发上磨蹭了会儿,有些东西压根控制不住,热恋期又是对对方身体有了极度探索欲的情侣,很难控制自己不把身体贴在一起。于是原本说好的下午出门逛逛,变成了手牵手出去买套。

  两人去便利店,徐栀拿了一大袋零食掩人耳目,本来混进去,被人就不会注意,结果陈路周就比较单刀直入,手里就两盒东西明目张胆地放在收银台上,徐栀拦都来不及拦。

  徐栀:“……”

  收银员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俩登对又极其养眼的人,“一起的?”

  “不不不,我不认识他。”

  陈路周看她笑,心说又想干坏事,又抹不开胆子,“……嗯,不认识,分开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便利店,等走到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徐栀悄无声息地蹭到他身边,想牵他手,陈路周抬了下胳膊,把人拎开,低头笑着刚要调侃一句,你谁啊——

  转头在小区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便愣了一下。

  徐栀顺势牵住他的手,他没挣扎,眼神直愣愣地往另一边看,徐栀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看过去,“咦,那不是你妈吗?她来找你吗,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陈路周一手牵着她,一手踹在裤兜里,目不斜视地看着连惠的背影,“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她不知道我住这里。”

  徐栀哦了声。

  下一秒,两人看见一个更熟悉的身影从楼栋里急匆匆走出来。

  靠。

  ——老徐!

  “你爸下班了?”陈路周低头问了句。

  徐栀:“嗯,这个点差不多。”

  说完,忙不迭把手上的东西交给陈路周,火急火燎要过去,陈路周把她拉住,“我去。”

  徐栀说:“别,你过去铁定吵架,你妈找我爸肯定是说咱俩的事情。“

  陈路周自然不会放她一个人过去,徐栀被他拽着手,压根动弹不得,也不负隅顽抗了,只好说:“那就一起过去,不过你别跟你妈吵架,咱们有话好好说,不然吓到我爸,他要也不同意,咱俩就更惨。”

  陈路周嗯了声,眼神直直地看着那边。

  但等两人快走到,依稀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才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连惠也不是来找老徐说他俩的事情,反而两人的交谈口气熟稔也陌生,甚至隐隐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两人的脚步几乎同时停住,互相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立马躲到旁边那棵被蔡莹莹摇下一脑袋鸟屎的树后面。

  那边交谈还在继续,两人背靠着在听——

  “你能联系我,我还真挺意外的。”徐光霁说。

  “主要是现在确实遇到一点问题,除了联系你,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好像也有快二十年了,”徐光霁说,“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联系我,我也刚下班,你现在在哪工作?”

  连惠声音温和:“原先在电视台,去年辞职了,现在自己开了个广告公司,帮人做宣传。”

  徐光霁:“要不要上去坐坐,你联系我太匆忙了,家里也没有准备东西,上去喝点茶水?”

  连惠说:“不用,我等会儿还有事,我就是来跟你说下孩子的事情,他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早晚都会知道的,明天到我公司详细说吧,尽量把对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说完,连惠就走了,高跟鞋脚步声在空旷的小区门口踩得噔噔噔直响,走得坚定,又仿佛孤注一掷。

  徐栀:“……”

  陈路周:“……”

  画面仿佛静止,树叶打着冬风的璇儿,悄无声息在他俩身后飘落,画面惨烈又直接。

  陈路周静静看着连惠离开的背影:“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可能不是你妈,但是你爸有可能是我爸?”

  徐栀:“……”

  *

  屋内窗帘拉着,电视机响着,正在播经济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将屋内气氛平添了几分正经,灯也开着,空调外机也在孜孜不倦地嗡嗡嗡作响,什么东西都在响。

  唯独坐在沙发上两个人一声不响,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各自据着自己的阵地,眼睛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机,仿佛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来,大脑已经转不动了,简直像两个活化石。

  等经济新闻播完。

  徐栀叹了口气,开玩笑说:“要不,先分手?”

  陈路周脸色尤为寡淡,从大情种变成了大渣男,老神在在地靠在那儿,还在玩手机,头也不太抬地淡淡回应了句:“嗯,分吧。”

  徐栀大为震惊,拿腔拿调地转头看他一眼,“哎,情种也就这样而已,没劲。”

  陈路周还在看手机,不知道看到什么好东西,还仰起头来靠在沙发背上,把手机拿得极近,放大看,嘴里风轻云淡又刻薄自己,喉结滚着:“放心,分吧,分了我肯定不找,我昭告全世界,我是个畜牲,我爱自己的妹妹。”

  徐栀扑哧笑了,嘴里还在说:“好,那先分了,我回去了。”

  刚站起来,徐栀听见身后“啪”一声响,手机就被扔到茶几上,下一秒,被一股大力给拽回去,徐栀跌进他怀里,陈路周人靠在沙发上,两腿大剌剌的敞着,两手挂在她腰上,把人圈在中间,往自己怀里摁,笑得不行,发了狠地掐她腰,“我打不死你,这有什么好分的,我们分手的理由只有一个。”

  “什么?”徐栀在他怀里躲,因为那手掐着掐着又摸上了,徐栀怕痒,四处躲,像条蛇似的在他怀里乱扭,“陈路周,别摸——痒死了。”

  他不摸了,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冷淡地垂下去,仰在沙发上定定地看着她,“你不爱我了,就这一个。”

  徐栀也停下来,“那万一真这么狗血怎么办?”

  “就这么熬着呗,”他把手搁上沙发背,势不可挡的架势,表情惬意地真就丝毫不受影响,“你想结婚,我就带你出国,不结婚我给你当情人?”

  徐栀笑死,“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徐栀坐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细细观察着他英气逼人的眉眼,“我寻思你跟我爸长得也不像啊?”

  陈路周笑了下,“性格像?”

  “性格也不像,我爸这性格,跟你完全是两个样子,你俩从哪哪都不像,”徐栀站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要不我先回去旁敲侧击问下我爸?”

  “也行。”

  等临要走时,两人又门口磨蹭了一会儿,徐栀穿好鞋拿起手机要出去,陈路周个大高个靠在门框上,几乎将整个门堵住,一动不动,没让开。

  “干嘛呢?”

  他斜斜倚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的表情:“不亲一下?就这么走?昨天晚上走之前非要亲半小时撒娇那是谁?”

  徐栀凑近了些,又停下来,为难地看着他:“陈路周——”

  “嗯?”

  “我现在有点下不去嘴……”说完瞬间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

  陈路周:“…………”

  徐栀一溜小跑冲回家里,老徐正在做饭,没听见门响,没回头,兀自在厨房里忙得转转悠悠。

  徐栀回房间放下包,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徐光霁正要转身洗锅,余光撇见有人影,回头瞧她一眼,神色如常,“你回来了?正好,马上可以吃饭了。”

  徐栀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个橘子在剥,掩人耳目,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对了,老爸。”

  “啊?”徐光霁开着水,洗锅洗得砰砰作响,“等会儿,我在洗锅。”

  徐栀靠在那里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才能打开话题,于是想起小时候常用的那个话题,她悄然地走进去,心里一鼓作气,在他耳边轻声、小小地问了一句,一字一顿:“爸、爸,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是你捡来的啊?”

  没想到,徐光霁也悄悄地凑在她耳边,跟她用同样的口气,回了一句,很轻声,很直白,也一字一顿:“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徐栀:“……”

  徐栀愣了半晌,“您别开玩笑。”

  徐光霁也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栀咳了声,随口胡编:“我今天看到一个新闻,说有个人在外面生了个私生子,家里人都不知道,结果那个人死的时候,私生子冒出来抢遗产哎——”

  徐光霁头也不回,把锅重新搭上去:“你放心——”

  徐栀松了口气,老头领悟力还是高啊。

  徐光霁:“爸爸没有遗产,爸爸只有房贷。”

  徐栀:“……”

  半小时后,徐栀给陈路周发了一条微信。

  徐栀:【今天才知道,我爸挺能忽悠的,压根问不出来。】

  陈路周那会儿也冷静了点,靠在沙发上拼命回忆连惠曾经跟他说过关于他父亲的一些信息,其实跟徐光霁压根八杆子打不着关系,连惠口中那男的,就是个渣男,怎么可能是徐光霁这个社恐,立马回了一条。

  Cr:【不是你爸。那个男的挺花的,玩车玩女人,听说出过车祸昏迷过几年。你爸没昏迷过吧?】

  徐栀立马回过来。

  Rain cats and dogs:【每一天都很清醒,活蹦乱跳的。】

  Rain cats and dogs:【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你还记得傅老板吗?你之前不是问我他是做什么的吗?他以前是赛车手,出过一次车祸,昏迷过三四年。我爸说的。那时候我还很小,没太有印象。】

第95章 明目·张胆

  夜色朦胧地笼罩着整座城市,霓虹勾勒着棱角分明的几何楼宇,模糊了城市的轮廓。

  连惠把车拐进地下车库时,在后视镜里瞥见一个高挺清冷的身影靠着小区门口的白玉兰灯柱下,冷风张牙舞爪地割在他脸上,头发柔软地被风鼓动着,却愈显他脸上的本就干净流畅的线条利落冰冷,一身及膝的漆黑羽绒服几乎隐匿在黑夜里,唯独脖子上拉链拉到顶的白色运动服露出一点白。

  连惠也是趁那点白注意到,太阳穴莫名突得一跳,立马踩下刹车,把车停到路两边的停车位上。

  连惠走过去,高跟鞋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踩得噔噔作响,脚步优雅,不急不缓,走进才问一句:“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陈路周没回答,低着头,拿脚尖似乎漫不经心地在磨着什么,想了半天,只抬头开门见山地问了句,没什么情绪,“是傅玉青,对吧?”

  连惠当时脑子里“嗡”地震了下,怔愣愣地看着他。

  *

  而这边,徐光霁做好饭,端着最后一盘香菇炒青菜从厨房里出来,顺手关上厨房的推拉门,把菜放在徐栀面前,笑眯眯地丢出来一句,“是陈路周让你来问的吗?”

  徐栀筷子刚伸出去,被他一句话钉在半空中,突然发现老徐这个人有时候可能真不是笨,是大智若愚。

  “你都知道?”

  徐光霁笑着拉开椅子坐下,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掏出眼镜布,摘下眼镜,一边擦着,一边说:“你肚子里吧,几根肠子几条蛔虫,爸爸都知道,你以前不喜欢穿爸爸给你搭配的衣服,又怕伤我的心,出了门就脱掉,换上书包里藏的衣服,回家进门前又换上,你真当我都不知道?”

  “这我真没想到,我以为我藏得挺好的,”徐栀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所以,陈路周爸爸是傅叔吗?”

  徐光霁也跟着叹了口气,心里惆怅,也感慨,“事情过去也有点久了,这事儿其实你妈更清楚,你妈以前跟傅叔关系特别好,我跟傅叔也是因为你妈才认识的,最早我也不太喜欢他,他这个人吧,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又喜欢玩车,喜欢他的小姑娘很多,女朋友换得也很快。”

  “傅叔跟我妈是怎么认识的?”

  “你傅叔家里背景比较复杂,黑黑白白的,我也不太清楚,我跟你妈刚谈恋爱那会儿,认识他的时候,他家里就做些偏门生意,你妈那时候是个大学生,你也知道你外婆身体一直不太好,先天性脊柱炎,身上大小毛病很多。你妈半工半读,赚了钱不光交自己的学费,偶尔还要寄回去给外婆。”

  屋内很静,只有父女俩唉声叹气地谈话声。

  徐光霁继续说:“你外婆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但说实话,我是打从心眼里佩服这个老太太。这会儿和那会儿不一样,你们这个年代遍地都是大学生,但我们那个年代,吃不饱穿不暖,就算有人考上大学,家里也不当一回事。你妈考上大学后,村子里的人对你外婆冷嘲热讽,说些读书无用论的风凉话。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外婆还是卯着一股劲让你妈去上大学。”

  徐栀一直都知道外婆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话,情绪表达很直接。

  徐光霁:“你妈上学的时候在一家音像店打工,你傅叔是那里的常客,他那时候就是一家电影译制厂的导演还是什么大老板,不太清楚。他说你妈声音条件不错,问她愿不愿意去配音,工资肯定比这高。你妈就答应了,去了之后也就在那认识了你傅叔在传媒大学的女朋友,也就是陈路周的妈妈。”

  *

  “她跟我的声音很像,后来又跟着同一个配音老师,渐渐的,我们连说话方式和气息都变得越来越像。但我们两个性格合不来,她是学建筑的,性格很直爽,有时候碰见一些不入流的大老板,译制厂的女孩子敢怒不敢言,但她会直接把水泼人脸上,也因此让傅玉青得罪了不少人,我羡慕她,但是也讨厌她。”

  两人像两根木桩,一动不动地站在割裂的冷风中,路灯下头发迎风乱舞,表情如初一辙的麻木。

  陈路周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他掏出来看了眼,是朱仰起,他直接摁了旁边的静音键,揣回兜里。

  连惠娓娓道来:“但傅玉青很欣赏她,我一度以为他们两个私底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跟傅玉青分分合合很多次。直到秋蝶找了男朋友,就是徐医生,那时候,我们四个关系不错。傅玉青没什么朋友,身边都是一些狐朋狗友,唯一一个好朋友就是林秋蝶。秋蝶大约是觉得我闹了太多次,后来跟傅玉青也不怎么联系了,直到我和傅玉青彻底分手。”

  “理由呢?他劈腿了?”

  连惠:“那时候我想结婚,他说他没打算结婚。”

  *

  “不结婚干嘛找女朋友啊,没想到傅叔以前是个渣男啊!我看他这几年清心寡欲的,我还以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呢,“徐栀放下筷子,心里宛如投入一颗巨石,震荡着,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本来还以为傅叔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是块朴实无华的璞玉。”

  徐光霁笑笑,抿了口酒,说得口干舌燥,润了润嗓子,继续开口:“朴实无华这几个字跟你傅叔真的没关系。”

  “后来呢?”徐栀好奇地问。

  徐光霁抓耳挠腮地说:“后来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大学毕业我跟你妈就分手了,再到我俩结婚,中间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连惠已经消失了很久,你傅叔没多久就出事了。他以前在译制厂得罪了不少人,跟人玩车的时候出了车祸,他在医院的时候,他父亲被抓,那时候你妈因为连惠的事情,他俩也没怎么联系了,我们当时也不知道连惠生了个孩子。”

  徐栀听到这,明白过来,所以陈路周是连惠亲生的。其实从暑假连惠找她谈话那次,她多少也有点感觉,连惠对陈路周的感情很特殊,那时候她没有多想,哪怕是养母十几年的感情,也正常,后来仔细回想,连惠对陈路周那种压抑的期盼和不敢声张的“母爱”,多少总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作为旁观者,这样的秘密或许听来会令人觉得唏嘘。

  徐栀一个没怎么有共情力的人,在听到这个秘密的时候都忍不住心寒,而这个秘密的主人却是那个共情力极高、连看个电影都能哭上好几天哄都哄不好的陈娇娇。

  徐光霁抿了口酒压压惊,继续说:“你傅叔孩子刚领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出事了,他妈精神状态不太好,就把孩子送进了福利院,等你傅叔在医院醒过来再去找的时候,孩子模样都变了,他压根认不出来,他去找连惠,连惠气得打了他几个巴掌,说再也不想看见他,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你傅叔那时候开始性格就变了。”

  徐栀仔细想了想,蓦然觉得有点不太对,“爸,陈路周生日是11月11号啊,我是7月8号,按理说我比他早出生几个月,如果连惠女士生下孩子消失的话,他出生不是在你们结婚之前吗?那应该比我大啊?”

  “这得问连惠阿姨,我不知道。”

  “不是,那傅叔这么多年就没找过他儿子?弄丢了就不管了?”

  *

  “他巴不得!他知道我怀孕的时候,我永远都记得他那副嘴脸,他连你的生日都记不清楚,”连惠这么多年提起这个人还是无法平静,恨得咬牙切齿,冷风呼啸着,脸已经冻僵了,也无法让她冷静下来,心里的怒火仍旧熊熊烧着,怎么也烧不尽,“你身份证上那个日期,才是你的生日,福利院的档案都是院长随便填的。他妈把你送进去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你的生辰八字了。”

  连惠当时骗他说是为了早上学才改成三月,那几年政策还没那么合规,有很多家长为了提早入学会把身份证上的日期改在前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