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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预判精准,反应挺快,轻巧地偏头躲过,借此调整了姿势,盘腿坐直,叹了口气,低头去看手机。

  旁边人对陈路周的预判能力毋庸置疑,由衷感叹:“草,你预判能力绝了哎。”

  “角度好而已,”陈路周只说了句,低头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问他,“哪有电话?”

  仔细一看,是微信,看那名字还有点陌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是高一承受不住压力从他们班退出去那个女生。

  张妤:【你没出国啊?】

  Cr:【嗯,有事儿?】

  张妤:【没,刚在班群里,看她们聊起你,我才想起来,之前听说你出国了,没想到你还是去了A大,李科他们也在吧?我在B大,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Cr:【再说,最近忙。】

  张妤:【行。】

  下一秒,又一条发进来,不是张妤,是一条备注名为「Rain cats and dogs」的微信。

  Rain cats and dogs:【在哪儿?】

  Cr:【球场,下课了?】

  Rain cats and dogs:【还没,有点……】

  Cr:【饿了?】

  Rain cats and dogs:【……想你。】

  他俩刚在一起第一个星期,微信聊天对话还挺正经的。

  【在哪?】

  【图书馆。】

  【等会儿一起吃饭?】

  【好,下午有课吗?】

  【没有,不知道要不要开会?我想吃螃蟹了。】

  【嗯,等会带你去。】

  诸如这种。

  后来,渐渐的,熟了,两个人本性暴露之后,对话才开始略显直白,不过他俩直白也就说一句想你想我没之类的,没多余的。

  陈路周刚要回,正巧有人撞枪口上,朱仰起电话进来,他刚跟室友吵完架,听陈路周声音也挺喘,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先发制人:“你这么喘干嘛?你又喘不上来气了?女朋友又抱你太紧了?”

  陈路周笑了下,“我在打球啊,下午没课。”

  朱仰起松了口气刚要说话。

  陈路周又补了句,“不过她刚说想我想得不行,”人往后仰,一只胳膊肘撑着,不怀好意地问了句,“哎,朱仰起,你有女朋友吗?”

  朱仰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咬牙切齿地问候他老祖宗:“……你有良心吗?”

  陈路周收了笑,口气这才正经:“找我干嘛?”

  朱仰起心力交瘁地说:“我实在受不了宿舍里两个奇葩了,天天吵架,我打算下学期自己在外面租个房子住,你要跟我合租吗?”

  陈路周人坐直,换了个姿势,一手举着电话,一只胳膊肘随意地搭在曲起膝盖上说:“咱俩学校隔这么远,怎么合租?”

  朱仰起说:“大不了我吃点亏,租个离你学校近点的地方,反正我们课少,一周也就上几节专业课。”

  “不太……方便吧。”陈路周仰着脑袋左思右想,喉结轻轻滚了下,慢悠悠地说。

  朱仰起知道他有女朋友有顾虑,但他刚被室友气的够呛,闷头灌了一瓶雪碧,胃里火烧火燎地直咕咚,也耐不住性子说:“你是考虑徐栀吗?我跟你俩住也没问题……”

  “想多了你,”陈路周说,“我们学校大二才让通勤,李科那边也想到时候搬出去,他打算下学期申请创业基金,住外面方便点,我跟他合租,你要想过来,我让他找个离你们学校稍微近点的地段,下学期你要寝室憋不住,自己先找个地方凑合吧。”

  “徐栀不打算跟你一起搬出去吗?我们学校好些情侣已经在外面租房子了。”

  陈路周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球场上人影活跃晃动,这地方四处通风,无密封的墙,说:“那到时候学校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我俩在学校认真接个吻都得绕大半个教学楼找地方,怕被人撞见。”

  徐栀又那么爱接吻。

  被人撞见挺麻烦,有人会拍,到时候朋友圈论坛乱发,影响不好。朱仰起很理解,毕竟在双一流的高等学府,而他从来又是分寸感十足的人,“也是,毕竟你从小就纯。”

  热恋嘛,总是格外黏腻一点,但朱仰起其实这会儿还没回过神,他这个从小洁身自好、又纯又拽的兄弟跟女朋友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在人前肯定是不会骚的,私底下肯定骚得很。

  紧跟着,陈路周在电话这边问了句,“这周要不要过来?”

  朱仰起心里一警惕,“干嘛,喂狗粮啊?”

  陈路周笑了下,懒散道:“我生日啊,我跟她确定关系之后还没请你和李科吃过饭,顺便把生日过了。”

  “生日你俩不单独过一个?”朱仰起说,“要是我,寡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谈恋爱过生日不得让女朋友好好准备惊喜啊。”

  这事儿陈路周想过一阵子,最后还是觉得没必要,叹了口气说:“不了吧,谁女朋友谁心疼,准备惊喜很累的,她最近忙。”

  朱仰起有点震惊,“你少来,你个矫情精不是最重仪式感了吗?”

  “徐栀这专业不比别的专业,挺耗脑细胞的,他们系里的学长学姐都在调侃他们顶多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到十年,有时候看她天天熬夜干图,我也挺烦的,我还想她活久一点,”陈路周拧着眉说,“开学才多久,她喝了不知道多少咖啡了。”

  所以,早在前几天,陈路周就跟她再三叮嘱,生日不用准备什么,你陪我过就行了。

  陈路周身份证上的生日日期是三月,但身边几个熟悉的朋友都知道他生日在十一月。正好是光棍节。高中的时候,其实也不太过,朱仰起要不是每年都会叫一帮人出去喝酒唱歌,这天他一般在家蒙头睡大觉。因为这个日子对他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好日子。

  但没想到,姜成今年还给他寄了生日礼物,包括高中几个可能都说不上太熟悉的朋友,也给他发了微信,祝他生日快乐。

  陈星齐也给他发了一条。

  【哥,生日快乐啊。】

  法院把陈星齐判给陈计伸之后,他俩就没再联系过,当晚他和连惠收拾东西搬离别墅的时候,陈星齐扒拉着他的脖子,像个考拉挂件,死死都不肯放手,哭着问他,哥,我能不能跟着你。我不要跟他俩了。

  陈路周那几天状态更差,嗓子全哑,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没声的,“不能,我自己都要半工半读了,我怎么养你。”

  陈星齐眼睛都哭肿了,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很好养的,你让我吃饭就行。”

  陈路周当时整个衣服都被快被他扯下来,肩膀半露着,然后看了眼连惠,连惠站在车门边不说话,最后还是把陈星齐抱下来,哄了两句,“在家好好呆着吧,哥有空回来看你。”

  然而,陈星齐知道是骗他的,当场就嘶吼着戳穿他,“骗人!你跟妈妈都不会再回来了。”

  陈路周没说话。

  最后还是连惠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把陈星齐拖进屋里,把门一锁,也不顾陈星齐在里面号啕大哭,像一条小狗似的疯狂地拍打着门板。

  也是那一刻,陈路周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连惠第一次丢下他的时候,走得一定比刚才决绝。

  后来上了车,气氛沉默开了一段路后,连惠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她下去抽了支烟,回来的时候,从包里摸出把新房钥匙丢给他,沉默地看着窗外片刻,才说:“如果我知道他会把你送你福利院,当初我也不会把你交给他。我那时候跟他感情出了问题,分手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想把你打掉,但是去医院的前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一直叫我妈妈,梦里那个孩子跟你长得很像,我没舍得打。但我跟他已经没感情了,他知道我怀孕后,说要跟我结婚,太可笑了。”

  她停顿片刻,回忆似乎让她很痛苦,眼角都皱着:“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谎话连篇,身上桃花烂账一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养我,后来分开之后我没办法,我没生计来源,只能大着肚子去上工,就遇见了陈计伸,那时候陈计伸已经有点小钱,他说不介意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他养。后来那个人找到我,大闹了一场,场面很难看,闹到陈计伸的公司,他说如果我要跟他结婚,就让我把你给他,不可能让你给别的男人养。他虽然是个人渣,但家里多少有点家底。”

  车一辆辆从他们旁边驶过,橙红色的车灯忽远忽近,说到这,连惠无奈地笑了下,“我当时想,你要跟着我嫁给陈计伸,我毕竟是弱势一方,我什么都得依靠他,我电视台的工作也是他给的,以后陈计伸有了自己孩子,你多少要看别人的脸色。但你如果跟着他,无论他以后跟谁结婚,你都是长子,你懂吗?毕竟那是你亲爹,他的东西,你肯定有一份。”

  “他为什么又不要我?”陈路周当时靠在后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喜怒,哑得几乎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他以前跟人飙车,年轻又狂,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出了车祸,他昏迷了三四年,紧跟着因为飙车的事情,扯出他父亲的龌龊事被抓了,他妈有点精神分裂,把你送进了福利院,他醒来可能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后来他去找你,但他这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混账,根本记不得你的生辰八字,出车祸之前也是保姆带的你。”

  “隔了三四年,他压根不记得你的长相,他走投无路找到我,让我去福利院认人。我当时气疯了,但我不能再把你交给他,后来我骗他说你被人领养走了,回来我跟陈计伸商量。他同意了,但是他要求我等你成年把你送出国。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怎么可能那么大度,真的不介意。”

  嗓子眼发紧,在拉扯,陈路周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早在前几天,他就已经把嗓子喊哑了,那种极度崩溃和绝望的情绪,他早已经在知道真相的那天消耗干了,那会儿他心里只有一潭死水,像一个木偶,眼里也是,平静得毫无波澜,“所以你用八字当借口,骗他了?”

  连惠嗓子也干,说到最后,她喉头哽咽,吸了口气,但话语支离破碎,勉强撑着一丝力气说:“没有,陈星齐那阵确实一直发烧,我知道他迷信,就让他找人算了算,有时候命中注定吧,那个算命的说,让陈星齐认个干娘,但我不同意,他说认个哥哥也行,说陈星齐命里还有个哥哥,我当时和陈计伸都心知肚明,去福利院办手续的时候,那时候你六岁,你丝毫没有芥蒂,乖乖地对着我们叫爸爸妈妈,特别听话。我突然不敢告诉你真相,我怕你反而对我有抵触,也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我想着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跟你说。”

  她低头自嘲地笑笑,尽管保养再好,皮肤看着吹弹可破,眼角还是暴露了鱼尾痕迹,“你一直以来对我们都毫无芥蒂,你十岁那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你跟陈计伸好得跟亲生的一样,甚至比陈星齐都好,我不敢打破这种平衡,所以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但陈计伸骨子里还是个腐朽守旧的人,等他生意越做越大之后,他不仅开始防备你,他已经开始防备我了,无论我怎么小心翼翼,他始终觉得,我虽然对陈星齐好,但是私心里总是偏向你,所以那天你半夜给我打电话,我没接,我确实没在台里开会,是因为他在旁边。”

  “因为前一秒我刚挂了陈星齐的电话,他那几天总嚷嚷着要买球鞋,我知道他没正经事就没接,陈计伸说我对陈星齐态度冷淡,结果后脚你就打来了。后来你问我为什么坚持要送你出国,是因为我的态度越坚定,他才会越放心,我那时候总想,无论怎样,陈计伸是我们母子俩唯一可以依仗的人了,只要顺着他就行。”

  车厢里静了两秒,陈路周推门要下车,这会儿情绪已经淡了,但他也不知道要跟连惠说什么,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谁也没办法粉饰太平,知道真相之后,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完全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他整个人靠在后座上,先是看着窗外,停了两秒,又仰头看车顶,然后仰着脑袋靠在车座上,喉结冷淡地滚了两下,嗓子发干得紧,滚着都涩涩地泛着刺疼,整个人都带着倦意,直冷冷地看着车顶,才疲乏地张开口,因为嗓子几乎不出声,像是卡了壳却字正腔圆的录音磁带,自嘲地说了句:“人有时候还真的得爱点什么,才能活下去。”

  说话还是吊儿郎当,但却像一条濒临干涸的鱼,心如死灰,已经放弃挣扎了,任由雨打浮萍,芭蕉散叶,比以往都消沉,却偏又带着一点至死靡它的狠劲儿。

  连惠惨白着一张脸,却笑了笑,说:“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多时候,爱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廉价感动和精神错觉。”

  陈路周只是静静看着窗外,没回应她。

  **

  陈路周给陈星齐回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挂掉,弹了个视频回来,但是没看到脑袋,只看到一堆堆积如山的卷子和作业本,桌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psp,陈星齐的声音还没到变声期,是他们班最晚的一个,听起来还是小孩音,“哥!”

  陈路周在宿舍,舍友听见这声儿,还以为才十来岁,一看那桌上草垛一般的作业本,忍不住调侃了一句,“现在小学生作业还挺多啊。”

  “初中生,变声晚。”陈路周回了句。

  他人敞着腿靠在椅子上,身上就穿了件短袖,外套挂在椅背上,被他后背压着,身型仍旧宽阔而高瘦,陈星齐一见他哥这熟悉的宽肩阔背就安全感油然而生,顿时想起以前窝在他怀里打游戏的样子,只想往他怀里窝,眼馋地看着他宽宽的胸膛,“哥,你怎么还穿短袖啊,北京应该下雪了吧?我看东北都下大雪了。”

  陈路周翘着椅子晃了两下,拿手机对着自己,没搭理他,“我刚看见个什么奇怪东西?你把手机对准你自己。”

  陈星齐刚点开视频的时候,忘记反转镜头,所以第一下其实露出的是他的脸,他哥果然看见了。

  “你染头发了?”陈路周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屏幕,“这什么颜色?”

  陈星齐漫不经心地说:“黄绿色。”

  “什么路子?”陈路周费解地看着他问。

  “气死我爸的路子。”

  陈路周无语地撇了下头,懒得跟他讲道理了,语带调侃地问了句:“出过门吗?”

  “出过啊,染了都好几天了。”陈星齐一边玩着psp,一边抬头看了眼视频说。

  “没人拿你当红绿灯吗?”

  陈星齐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爸昨天开车差点撞倒我,是不是拿我当红绿灯了?”

  “他应该真想撞你吧。”

  “管他呢,反正他现在就我一个儿子,撞死了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陈星齐,”陈路周这才正儿八经地叫了他一声,听见这声,对面psp也放下来了,一副叛逆少年不听管教的样子看着他,当然陈路周也不管他听不听,直接点了两句,“没必要,你过你的,好好读书吧,把头发染回去。”

  “那我能来北京找你吗?”

  “考上市一中,来北京哥带你玩。”

  “市一中,我又不是你。哥,你那么聪明,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我们老师昨天还跟我们说,其实一般人努努力都能考上重点大学,但是如果要考上名牌大学一般人还真不行,对学习多少得有点天赋,然后我们老师说,能考上你们A大的,都是天赋异禀但是又极其努力的人。我很难想象你们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都是在聊什么,聊火箭发射吗?”

  陈路周懒得跟他扯了,“什么都聊,天赋异不异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里的人确实都挺努力的,你好好学习吧,实在跟不上我给你找个家教,庆大我们应该有同学。别跟你爸妈说,以后单线联系。”

  挂了电话,陈路周把手机丢桌上,回头问了句刚刚那个插嘴的室友,“期中成绩出来了吗?”

  期中只考了几门基础课,专业课都没考,微积分,英语这些。人文实验班考得多一些,因为他们学得杂。

  陈路周微积分96,英语满分。

  “你很牛了,晚来一个月,微积分还能考这个分数。”室友说。

  但李科很震惊,“你微积分居然没满分?不能够啊,你们微积分不是最简单的么?我刚还听说人文院有个英语微积分全满分,我还以为铁定是你。谈恋爱是不是受影响了你?”两人当时正往校外走,旁边来往都是同学,李科四下张望两眼,然后悄悄凑到他耳边郑重其事、小声说:“我听说那什么,破了处之后,智力和精力都会下降,你是不是太不节制了?”

  陈路周:“……”

  约的吃饭地点在学校对面的大排档,他俩过去的时候,朱仰起早早坐在那敲碗等了,见就他俩,往后看了眼,“徐栀呢?”

  陈路周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李科则自动自发地坐到朱仰起旁边,陈路周靠在椅子上,先拿过旁边空位上的塑料包装碗筷给拆了,把塑料薄膜在手心揉成一团说,“在建馆上课呢,等会儿过来。”

  “过生日吃大排档啊,你怎么想的。”朱仰起说。

  还坐在马路边边,他看了一圈,四周人不多,不过也是这个学校的常态,周五要么出去玩了,要么都在图书馆。

  “搞那么隆重干嘛?别吓她了,生日而已。”陈路周无所谓地低垂着眼,说得轻描淡写,然后把筷子给她摆好,才去拆自己的。

  “行吧,就你会疼人。”朱仰起啧啧。

  这家海鲜大排档前些日子关了很久,最近又重起炉灶,听院里学长学姐说这家排挡有点他们家那边的味道,徐栀没吃过,陈路周就定了这。旁边三三俩俩还有两三桌,不过看着都是研究生从实验室出来放风的,显然也注意到陈路周那桌,忍不住看了两眼,感叹两句岁月无情,想他们刚来那年也是如此有着星星般干净清澈的眼睛。

  大排档背景音乐放着最近很火的一首歌,《茫》。

  朱仰起不喜欢这首歌,几乎把孤独诠释到极致了,歌词听着也很扎心,什么万家灯火,却没盏灯留我。

  李科拿了几罐可乐回来,给陈路周滑了一瓶过去,又忍不住提一嘴:“哎,我刚跟你说的那个事儿,你好好想想啊。”

  “想什么?”朱仰起好奇问。

  “没,我俩打算参加数模竞赛,但他最近状态不佳,我觉得他谈恋爱多少受了点影响,”李科好奇地问了句,“哎,你知道热恋期一般几个月啊?”

  “三个月吧?”朱仰起说,“这得看人,这家伙难说,一年都止不定,他多少有点恋爱脑。”

  “那不行,美赛到时候都结束了。”

  陈路周乐了,叹了口气,把可乐拧开,回到刚才的话题,也大方承认,“总归肯定没高中那么充沛了,精力上肯定会分点心的。”

  “分什么心?”旁边的椅子被人拉开,徐栀一边坐下,一边好奇问道。

  两人穿得还挺搭,陈路周里面一件灰色线衫和白色t恤叠套,底下露出一点白边,下面一条松垮的黑色运动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立领外套,衬得整个人线条干净利落,徐栀也是一身黑灰,黑色呢大衣,黑色的小脚裤,里面一件灰色线衫,线条却柔和。

  本来陈路周坐在那,单枪匹马,帅得挺孤独,也想象不出是谁能坐在他身边。然而徐栀一坐下,画面浑然天成。旁边是双一流的学府,路灯莹莹冉冉地照着陈旧泛黄的街道,旁边马路上橙红色的车灯泻成一条河,混沌浇离的画面里,也许是身上轮廓硬朗和漂亮的线条,衬得他俩格外清晰,看着清醒独立,温柔坚定。

  陈路周靠在椅子上,一只胳膊吊儿郎当地挂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搭在桌上,手腕上还绑着一根黑色皮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侧着身看她,将她从上到下抽丝剥茧一般地打量了一遍,最后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后的包上,意味深长、悠悠地扔出来一句,“你男朋友生日,真就空手来?”

  马路边是白色栏杆,他们那桌就坐在栏杆边上的,北京那会儿已经入冬,又恰巧是双十一,校门口停着好几辆快递车,正在卸货,徐栀往那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笑着回头看他,目光落在他清瘦冷白的手腕上:“不是你说不用准备吗?”

  “行。”

  不说话了,李科和朱仰起愣愣地看着他俩,但那人还是吊儿郎当地靠着,眼神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拿下巴懒洋洋地指了指她放在背后的包,“是不是在包里?快,拿出来。”一副你不可能没准备的样子。

  徐栀笑得不行,拿起他的可乐,喝了口,但还是说:“真没有啊。”

  “真没有?”

  “没。”

  陈路周倒也没生气,就是有点失落。但也知道徐栀最近忙,前几天为了交专业课的期中作业一直在熬大夜,建筑系是出了名的没有周末系,作业交完她回寝室补了一天一夜的觉。

  他人靠着,叹了口气,低着头想了想,毕竟现在是热恋期,他能理解,但为了杜绝自己以后因为这事儿跟她吵架,于是他努力说服自己,淡淡地抬了抬下巴,越过如流水一般密密匝匝、忽远忽近的橙红色车灯和正在忙忙碌碌卸货的几个快递车,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环顾了一圈,发现附近也只有一家篮球店,口气却又拽又冷:“你去给我随便买个篮球,别买斯伯丁那些,不用太贵,就当生日礼物了。以后我要是拿这事儿跟你吵架,你就拿它砸我。”

  徐栀低头笑了下,陈娇娇还是陈娇娇。二话没说,乖乖站起来去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桌上菜刚齐,几人在聊期中成绩,陈路周给她拉开椅子,手一伸,徐栀把一个篮球钥匙扣放在他的掌心里,还是斯伯丁定制系列,估计不比普通篮球便宜,他一愣,撂下筷子,狐疑地抬头看她。

  徐栀皮肤本就白,北京干涩的风一吹,整张脸紧绷轮廓圆润而精致,皮肤细腻几乎无可挑剔,黑色的长发半卷不卷地散在背后,她一坐下,然后自然而然地从陈路周手腕上捋下皮筋松松地把头发绑上说:“我问老板哪种球砸着不疼,老板说,估计也就钥匙扣不疼了。你那么爱生气,我觉得买这个保险一点。是不是暑假那根?”

  他嗯了声,“掉我卧室门口。”

  “不生气了?”徐栀说,“那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陈路周气笑,一只手闲散地搁在她的椅背上,侧头看她,“蹬鼻子上脸了?”

  徐栀觉得这话不好当着对面两人的面跟他说,于是从包里摸出手机,噼里啪啦发了一条微信给他。

  Rain cats and dogs:晚上可以住外面吗?

  结果徐栀这边刚嗖一声,陈路周放在桌上的手机便紧跟着叮咚一声。

  朱仰起和李科:“……”

  你俩可以再明显一点吗?

  陈路周没搭理,李科还跟他在聊数模竞赛的事情,正说到兴头上,慷慨激亢地给陈路周画大饼,说得口若悬河,引得一旁倚老卖老的研究生频频打量他,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狂,不知天高地厚。但也就这股热血劲儿,却令人觉得似曾相似,那不就是曾经的他们吗?

  李科:“我问了,咱们学校就算不参加国赛也能直接参加美赛,数模竞赛拿奖能保研的,高中搞了三年的竞赛,这怎么也算我们的老本行了吧?不过跟数学竞赛不太一样,数模我觉得更有意思。”

  “我考虑下。”陈路周思忖片刻说。

  结果徐栀说:“我报了数学竞赛国赛,微积分。月底初赛。”

  李科:“你报了啊?那挺好,数学竞赛让你女朋友出战,你跟我去数模竞赛。你以前搞过竞赛吗?”

  徐栀说:“没搞过,所以打算跟你们取取经。”

  李科笑着说:“这你男朋友是行家,他数竞国一,进过集训队的,要不是我们省去年赶上教改特殊时期,全部取消了保送资格,只给加分,不然早都保送了。”

  旁边的人,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怎么样,还哼上歌了,低低沉沉,字正腔圆,很好听,因为大排档里正放着这首歌,他的声音跟着旋律和在里面,格外清晰。

  “没有了我的浪漫,他们算什么浪漫,你就只能够抱憾……”

  陈路周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不小心跟着旋律哼出声了,嘴里啃着螃蟹腿,听他俩聊天。

  等聊天聊没声了,才意识到一桌几个人都在看他,陈路周剥了只螃蟹腿扔徐栀碗里,咳了声,“看我干嘛,唱歌犯法?”

  徐栀笑着问他:“微信看了吗?”

  “嗯。”

  “可以吗?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陈路周一只胳膊还挂在徐栀的椅子上,手上戴着手套,把剥好的螃蟹腿一根根丢她碗里,表情挺无动于衷,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说:“送礼物?”

  “要奖励吧你?”他要笑不笑地补了句。

第80章 生日·快乐

  泛黄的路灯和车灯将整条马路拉长,车灯霓虹闪烁,一眼望不见尽头。大排档陆陆续续又坐下几桌客人,生意还是冷清,说话声零碎。

  徐栀眼神暗示,无声地问,行不行嘛。陈路周把搭在椅子上的胳膊收回来,垂在身侧,另只手拿起桌上的小茶壶给她倒茶水,将她枯苗望雨的眼神忽略了个彻底。徐栀一急,去拽他的手,晃了晃,没轻没重地捏他掌心。

  被人反手扣住,温热的触感抵着她的,徐栀心里莫名一跳。因为很少在公众场合做亲昵举动,要么直接去他们的秘密基地接吻,要么就是正儿八经在图书馆看书,徐栀没什么时间陪他手牵手逛校园。谈恋爱这么久,好像还没认真牵过手。

  手指在桌子底下,隐秘地被人一点点攥住。徐栀心口憧憧,指缝被人撑开,十指慢慢滑进来,紧扣在手心。手心热,脑袋也热。

  陈路周面上冷淡、不动声色,嘴里还在跟李科聊数模竞赛的事情,问他美赛在几月份。说话间隙瞥她一眼,眼神难得带上一些玩味。

  徐栀手指在他手臂上抓了下,看着他,行不行啊。

  陈路周回头看她一眼,不行。

  徐栀气鼓鼓地在他掌心掐了一下,陈路周则淡淡地看着她,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两人正无声、暗潮汹涌地对峙着。

  李科啃完螃蟹,抽了张纸巾擦手,突然问了句:“徐栀,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去参加数学竞赛?你们专业不是挺忙的吗?”

  徐栀回神,手被人牵着,“王教授说让我去试试,我以为他也会去,不过你们好像看不上?”

  李科笑笑:“不是看不上,是某人实在精力有限,他说谈恋爱挺分精力的。”

  徐栀看了眼陈路周,狐疑:“我分你精力了?”

  正好服务员过来上菜,陈路周咳了声,把几个空盘子叠了递给人,把新添的菜放在中间,说:“没有,你别听他胡扯。”

  李科也没有多说,“反正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想冲奖学金,保研,现在这个状态肯定不行。”

  徐栀低头吃着陈路周给她剥的螃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李科,你别给他压力,他自己有分寸的。”说完,夹了块碗里的蟹腿肉,拿醋蘸了蘸,喂他嘴边,“吃吗?我给你剥。”

  两人另只手还在底下密不可分地十指紧扣着。

  剥不剥呢,剥了要松手。他看着她。

  徐栀似乎猜到他的犹豫,言笑晏晏,别提多得意,“用嘴剥,独门绝技。”

  对面两人当下沉默:“…………”

  朱仰起当晚发了一条朋友圈。

  【有人吃螃蟹偷偷牵着手,有人吃螃蟹戳破舌头。是谁我不说,等我以后找到女朋友,我卷死你。狗头.JPG】

  李科也发了一条朋友圈。

  【他妈热恋期到底是几个月啊,很认真的问。】

  朱仰起那条朋友圈一发,相当于半官宣了。大家多半也都猜到了,毕竟他是陈路周最好的兄弟,底下评论顿时激增,多半都是女孩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少女情绪,朱仰起看着都替她们心酸,尤其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打探却又不敢直白地说出他的名字。

  【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朱仰起回复:【嗯。】

  回完消息,朱仰起坐在出租车上想:徐栀真幸运。

  转念又觉得,陈路周也幸运,徐栀要身段有身段,要样貌有样貌,人又聪明伶利,也不矫情,还总是护着他。

  最后深深叹了口气,他俩真幸运——

  不幸的是我。

  靠。

  *

  幸运的人最后还是去了酒店。

  徐栀早就开好房间了,从包里拿出房卡刷的时候,陈路周的眼神变得格外意味深长,“早就开好了在等我,送礼物?我才是礼物吧?”

  “滴答”房门打开,徐栀没让他进去,说了句,“你在门口等一下。”

  陈路周懵了一下,穿着一身黑,身条利落,身形高大,插兜站在门口,口气有点拽,“干嘛?”

  徐栀一双干净直白的眼睛隐在门缝里,笑得暧昧不明地看着他:“我准备一点东西。”

  门被人关上。

  陈路周自然脑子里冒出一些不太正经的东西,用他庞大的阅片量来说,男女朋友在谈恋爱初期就会迫不及待地以探索对方身体上的愉悦为主。他自然而然也会跟徐栀走到这一步,但是他俩毕竟二十不到,严格来说,今年才十九周岁。有些成年人的情趣,说实话,他不想过早体验。

  所以没太有耐心,人靠在走廊的墙上,眼神扫着四下无人的走廊,用食指指节心不在焉地叩了两下,“别闹了,开门。”

  大约又过了两分钟,徐栀才来开门,身上衣服倒是没换,她把大衣脱了,横着扔在沙发上,脚上换了一双拖鞋。

  陈路周进来没地方坐,就在茶几边沿坐了下,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扔一旁,把人拉过来,“在里面干嘛呢你。”

  徐栀低头看着他:“在给你准备惊喜呀。”

  陈路周顺着她的话四下环顾一圈,“在哪儿呢?”

  “在里面呢,你现在看不到。”

  陈路周自然想歪了,咳了声,“你别搞色情。”

  然而,一转眼,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蛋糕,放在茶几上。这会儿人正跪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用打火机点蜡烛,屋内没有开顶灯,只开了一盏小壁灯,她的影子被拉长,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地毯上,莹莹光火在她脸上跳跃,原本冷白的皮肤在烛黄色的火光下,染上了一抹温暖的黄色,温和的不像话,也漂亮得不像话,徐栀身上只有一件裹得紧紧的线衫,将她身形衬托得玲珑有致,削肩薄背,匀润紧致的线条引人遐想,她似乎没听清,温柔坚定地跪在那,一边一动不动地为他点着蜡烛,一边笑着抬眼问他:“嗯?你说什么?”

  陈路周当时抱着胳膊坐在茶几上,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泛着一阵阵难以压制的澜涛,有小鱼受不住跃出水面,好像松快了些,跟着那些无形的小鱼儿越来越多,频频在他心里跃上跃下,有些情绪也再难压制。但那会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还好没走。

  徐栀点完蜡烛,把蛋糕推到他面前,两胳膊交叠搭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护着摇摇欲坠的小火苗,说:“男朋友,快许愿。”

  人压根没听,不着三四地俯下身,二话不说把蜡烛给灭了。

  “你不许愿——”

  她跪在地毯上,一抬头,黑影蓦然追至跟前,嘴被人堵住,后脑勺也被人勾住,徐栀被迫仰着头,熟悉的气息密密缝缝地钻进来。

  屋内静谧,唇舌之间密密的嘬吻声,渐渐清晰,是愈渐激烈,夏日里的蝉鸣再也压不住,初冬的飘雪也无法阻止。

  灯影憧憧,两人的影子如同雪片一样纠缠着、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从未分开过。

  “下雪啦!”酒店里住客或许有南方人,见雪格外激动,在楼道里叫嚷着让同伴出去看雪,是今年的初雪。

  屋内,两人不为所动,闭着眼静静接着吻。

  陈路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外套,将人抵在沙发边沿,他一只手撑在沙发的坐垫上,同她深深、一言不发地接着吻,空气里仿佛被人喂了一个小火球,气氛热得不像话,另只手从她耳廓,慢慢、极具挑逗地一路摩挲着往下摸,下巴,脖颈、锁骨……他手指刮过的地方,徐栀仿佛浑身过了电,头皮发麻,后脊背一阵激灵。

  到处都是一点就燃的火星子,空气里都是急促的呼吸声。

  荒唐又迷乱,徐栀意识已经被压榨干,昏沉迷濛间,腰上被人重重掐了一记,“东西呢?”

  “电脑桌上。”她下意识说。

  陈路周把人打横抱去床上,低头亲了下,起身去拿东西。

  然而,电脑桌上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蛋糕盒子。

  哪有避孕套。

  他刚本来想去买的,徐栀说不用买。他以为她带了。

  “没有。”他找了一圈。

  徐栀下巴懒洋洋冲桌上的蛋糕盒子一指,“打开,在里面。”

  陈路周把蛋糕盒子掀开,徐栀下床直接赤着脚,走过来说:“我特意买了个尺寸差不多的蛋糕盒子,不然这个东西放在哪里都好显眼。很容易被你发现。”

  陈路周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是送他的礼物,大小跟八寸蛋糕差不多大,四四方方,是一个洋房的小模型,用木头做的,全榫卯结构,没用上一枚钉子,因为榫卯的嵌合很重要,一根木头锁扣不对,是搭不成这么大一幢房子的。陈计伸有个朋友就是木匠出身,后来开了个挺大的建筑公司,他说过,房屋这么多结构里,榫卯结构是最繁琐最费工时但却也最牢固的。这个模型总共四层,旁边带着一个绿草坪的小花园,应该是她自己手工做的。光设计估计都得花不少心思,这么大的工程量,一两个月不一定能做出来。

  旁边还嵌着一张卡片。

  陈路周拿起来,隽秀工整的字体。

  「TO六岁的陈路周小朋友:

  十九岁的陈路周有十九岁的徐栀陪,这个礼物我想送给六岁的陈路周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