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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路周:在临市?

  徐栀:嗯。

  陈路周:在美食街?

  看到这条,徐栀下意识回头去环顾四周,这里虽然人山人海,徐栀随便一扫就知道,他人应该不在。他很好找的,人群里最白最高那个就是。

  徐栀:你怎么知道?

  陈路周:蔡莹莹朋友圈。

  徐栀:哦。

  陈路周:我过来找你?

  陈路周:见面聊。

  这徐栀没想到,本来以为陈路周顶多微信上回两条。

  徐栀:这边人很多,环境也不好,有点吵。

  陈路周:那你定地方。

  徐栀立马去大众点评上搜了下附近有没有咖啡厅,结果就在评价里面看见一句吐糟,什么都好,就是光线太暗了,我都看不清他的脸。不能看脸,光听陈路周说话,会想打他吧。不能不防,他有时候太欠了。

  徐栀觉得陈路周应该没吃晚饭,在大众点评上挑挑拣拣半天,最后还是选了个餐厅,临市挺有名的小炒店,主要是灯光打得贼亮。临市吃饭不用排队,哪怕是网红店徐栀抵达的时候,也是刚刚才满桌,她只用等一桌就能轮到,比庆宜方便太多。

  这边是市中心,整座临市最为繁华的地界。地势开阔,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林立的云层之下,车道上汽车一辆紧挨着一辆,车灯在黑夜里闪烁着,好像一条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长龙,绵延到未知的远方。运河贯穿南北,潺潺水声淌在长桥之下,旁边就是防洪坝。

  城市结构很陌生,连最熟悉的便利店徐栀都找不到几家,她被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嘴里说着的都是她最陌生的本地方言。

  徐栀从小到大其实没有自己一个人出过远门,每次要么是老徐跟着,要么是老蔡跟着,她和蔡莹莹也很少分开。如此单枪匹马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赴一个算是半个陌生人的约,还是个男人,也是第一次。

  到底还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纵使徐栀胆大包天,这两年有些可以忽略情绪这种东西后,也还是第一次,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开始活蹦乱跳,血液倒灌的那种紧张感,慢慢从心底蔓延开来。

  所以,当陈路周高大清俊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的时候,徐栀在这个人地生疏、毫不起眼的陌生城市里,连一个公交车站都没找到的地方,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宿感。

  小炒店在马路边上,旁边就是整个临市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街口。陈路周还是简单的一身黑,他身形好,穿什么都出众,被人打量是常事,脑袋顶上还是黑色的鸭舌帽,站在斑马线口等红绿灯。

  “……”

  “……”

  两人一坐下,保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尴尬沉默,徐栀低头在装模作样地看菜单,陈路周跟服务员都说了好几句,问厕所在哪,又问有没有借充电宝的机器,他出门手机好像永远都没电。大概就是两人太久没见,又算不上特别熟悉,但是徐栀一开场就给他发了个二百五的红包让他陪聊,这会儿估计也觉得尴尬,反正就是没主动跟徐栀开口说一句。

  等他上完厕所回来,还是徐栀率先打破这种诡局,“喝酒吗?”

  陈路周也没再演下去,人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松散地搁在隔壁的椅背上,伸手跟她要手上的酒水单,“还以为你能憋多久呢,我不说话,你就不会说话?”

  徐栀把酒水单递给他:“那你干嘛不说话?”

  他拿过酒水单子慢悠悠地扫,话里是阴阳怪气,“不是陪聊吗,金主都不说话,我说什么?”

  “二百五你都没收呢。”

  “骂我呢?”陈路周斜她一眼。

  徐栀得逞地笑了笑,“那你当初不是这么骂我的?”

  陈路周也跟着撇了下嘴角,心不在焉地看着菜单点了点头,“好,你这人真的记仇,什么话都得找补回来?你不信那晚真就二百五?”

  当初加微信也是,随便一句,她总能在适当的时候找补回来。

  “那不管了,反正今晚是二百五,”徐栀不想就这个二百五的话题伸展下去,“你在这边待几天啊?”

  “喝点生啤?”他问。

  徐栀点头。

  陈路周把菜单递回去给她,其他让她自己再点,喝了口刚刚服务员倒的水,这才回答她先前的问题,“两三天吧,你呢?准备玩几天?”

  “我不是来玩的。”徐栀看着他。

  陈路周想起来,“哦,探店?”

  “我觉得这钱我可能赚不了。”

  陈路周猜到她为什么找他了,多半是为了这事儿,他还是刚才那个姿态,手散漫地搁在隔壁的椅子上,都不用她叙述事情的经过,“没有什么赚得了赚不了的,就看你想不想赚了,没那么难,不想赚就回家,想赚就回家写稿子。”

  “你呢,我听朱仰起说,你在这接了个活儿。”

  陈路周嗯了声,服务员上了个前菜,他推到徐栀面前,示意她先吃,下巴微微一抬,“有兴趣?”

  徐栀实在无聊透顶,一边从筒子里抽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他,想了想说,“我能跟你去看看嘛?”

  不能,陈路周心里是这么想,你来看了,我容易分心。

  他表情冷淡地垂着眼皮,手上接过筷子,假眉三道地夹了块海蜇皮进嘴里,酸酸涨涨的感觉一直到胃里,才说:“你有时间?”

  有啊,有的是时间。

  徐栀十分诚挚地点点头。

  店在一楼,他们位置正好靠窗,能看见外面的车水马龙,防洪坝开了灯,大桥上也灯火辉煌。徐栀不知道这条街是临市最浪漫的羡鱼路,旁边就是樱花林,因为这片樱花林带动了整座城市的经济命脉,政府这几年重点打造这条街,干脆把街上的垃圾桶都做成了爱心形状。上过热搜的,很多人外地游客慕名而来,所以此刻大马路上牵着手压马路的情侣比比皆是。

  陈路周是知道的,所以随便看出去,就算看见一对情侣拿着自拍杆在对着那个爱心形状的垃圾桶,一边接吻一边拍照时,也没觉得有什么。

  大概是照片没拍好,女生不满意,拉着男朋友又亲了一回,如此亲过四五回之后,女生终于心满意足地拉着男朋友离开。

  陈路周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他俩也是挺不怕让人看的。

  “陈路周?”

  “嗯?”

  陈路周一遍下意识应着,一边慢悠悠地转回头。

  徐栀很直接,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好像金主很没耐心,“别人接吻很好看吗?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

  陈路周:“……”

  听听这口气像什么,像不像,我花了钱找你陪聊呢,你在这给我开小差?

  两人吃完饭,陈路周没吃两口,其实来之前他吃过晚饭了,工作餐,等会儿还得回去接场,他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拍到凌晨两三点,所以只是趁这么个吃饭的功夫出来跟她见一面,刚刚微信上已经被人催了好几遍,他也没看。

  “明天真要来?”陈路周问了句。

  徐栀跟服务员要了两个快餐盒子,准备把剩下的鸡腿肘子带回去给蔡莹莹,这可怜见的,今天一天估计都没吃什么好吃的,“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接了个什么活儿。”

  陈路周看着她笑了下,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行吧,明天早上我来接你,记得穿裤子。”

  徐栀震惊:“……这还用你提醒,你什么时候看我没穿过裤子。”

  陈路周站起来准备去结账,无语地用食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我的意思是,别穿裙子。”

  徐栀突然想起来,放下正在打包的筷子,“啊,陈路周!”

  “说。”他又走回来。

  徐栀仰着脸看他居高临下,眼神里写着“你又怎么”,却无可奈何地表情,“莹莹不吃葱啊,我刚全撒进去了,你帮我问问服务员有没有香菜,用来盖盖味,她葱不能单吃,但是可以和香菜一起吃。”

  “嗯。”

  最后走的时候,陈路周还是让老板又做了一份猪蹄肘子带回去,“你要饿了自己热着吃,蔡莹莹那份我让服务员重新打包了。”

  徐栀好像是有点没吃饱,毕竟一天没吃东西了,亡羊补牢地问了句,“我刚刚吃得很多吗?”

  陈路周低头看她,脸上是笑的,指了指旁边狼吞虎咽地一只小黄狗,“跟它差不多吧。”

  徐栀:“……”

  两人站在门口等外卖,陈路周看她刚才吃东西的样子就知道今天估计一天都没怎么吃,美食街的东西应该是不太好吃,昨天他队里几个摄影师也去了,回来之后吐槽了一晚上,凌晨两三点还点了大把烤串。

  但徐栀有点发愁的是,“要不我让老板再炒点河粉?”

  陈路周靠在店的玻璃门上,这会儿正低着头在给队里人回微信,听见这话,抬头吊儿郎当地扫她一眼,“挖煤去了?几天不见,饭量见长啊。”

  徐栀:“不是,我们三个人来的,还有一个摄影师,是个男生,他估计也没怎么吃。”

  “……”

  陈路周冷飕飕地哦了声,微信也没发完,就把手机揣回兜里。

第29章 混球·诗人

  徐栀浑然不觉,掏出手机打算把饭钱转给他,她觉得任何人之间,只有AA的关系才最长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挺想跟陈路周保持这种长久的饭友关系。

  陈路周兜里的微信叮咚一响,徐栀说:“钱转你了。”

  陈路周:“……”

  于是,陈路周回队里之后,抓了个人过来,长得也挺帅,就是偏黑瘦。年纪不大,但恋爱经验丰富,叫严乐同。

  “女孩跟你AA能是什么意思啊,”严乐同叼着根烟,振振有词且斩钉截铁给他分析,“说明不想跟你有下次联系了呗,要对你有意思的话呢,不然,要么你买单,要么她买单,这样下次见面的理由又有了。”

  是吗?

  陈路周在调试等会要航拍的飞行器,他这两天在帮一个摩托车队航拍,是傅玉青介绍的,说他一个朋友的摩托车队正在找航拍摄影师,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同队还有几个其他摄影师,陈路周只负责航拍,而且,队里都是年轻人,没想到来的几个摄影师也都这么年轻,没一个晚上,大家就已经打成一片。

  严乐同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看着陈路周站在那儿,认真调试机器的样子,觉得挺匪夷所思,“还有女孩对你没兴趣?”

  鬼知道。陈路周把无人机定格在U型赛道的入口。

  严乐同无法想象,毕竟陈路周刚来队里第一天,几个女摄影师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状态,连着对他们都简直格外殷情,怎么看出来呢。那几个女摄影师是他们队里常驻的摄影师,有什么比赛都是让她们拍,平日里私底下玩得也不错,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种平静且和谐的默契状态,谁也不愿意去打破这种平衡,毕竟以后还要合作的,所以她们每次来队里拍摄也从来不化妆,结果听说队里来了个大帅哥,第二天上工所有人都妆容精致地宜情宜雨、宜室宜家。

  陈路周蹲下去,一手撑着,索性坐在草坪上,另只手上拿着遥控器,抬头看着天上的飞行器说,笑了下说,“她不是一般女孩,无论你怎么逗她,她都不会生气,反正挺有意思。”

  严乐同身经百战,笑笑给他科普:“这你就不懂了,跟你谈恋爱之前吧,这女孩子的心啊,就有宇宙那么大,反正无论你怎么逗她,她都能包容且满足地跟你说‘没事啦我可以的’,等跟你谈恋爱之后吧,她的心就会变得跟针眼那么小,”他还比了个手势,信誓旦旦地表情,“反正你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能生气。”

  陈路周坐在草地上,一条腿抻着,一条腿曲着,胳膊肘搭着,试飞过一遍后,就把飞行器降下来,也没看他,专注地看着遥控里的画面,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为什么?”

  等飞行器降落,陈路周才放下遥控器说:“因为你就是她的宇宙啊。你把她的宇宙填满了,她心眼自然就小了,要怪怪你自己吧。”

  严乐同莫名醍醐灌顶,狗腿地追着陈路周屁股后头,“牛啊,哥,你好会啊。”

  陈路周:“……还行吧,去帮我把机器捡起来。”

  “OK,以后多教教我啊哥。”

  “得了吧,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话音刚落,手机在兜里震了震,陈路周直觉是徐栀,于是捞出来看了眼,果然。

  徐栀:陈路周,我刚刚被莹莹严刑逼供,她知道我明天要去找你,她说也想跟着,明天可以带她吗?

  Cr:随你。

  徐栀:……我们的摄影师……也被他听见了。

  这么快就跟他我们了是吗?

  Cr:……随便你啊。要说几遍?

  陈路周发完就把手机扔包里,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回了。决定她要发来再也不回了。

  然而,徐栀再也没发来,等她再发过来大概已经是半小时后,那时候陈路周已经在拍摄。摩托车训练的场地是跟人租借的,一天费用很高,他们车队本来也没什么经费,只是这次为了俱乐部成立十周年的纪念,为了拍一个纪念视频,队长把家底都掏空了,所以大家都挺珍惜在这里的每分每刻,车手们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训练,想把最好的状态展现在镜头里。

  陈路周来的第一天就知道这里条件比较艰苦,除了几个女摄影师住小旅馆,男生们都是睡在楼上的大通铺,工作餐基本也都挺素,但这都好说。主要是这个拍摄环境,训练基地虽然在临市的郊区,四周也没什么高楼大厦,全是湫隘破败的平层楼,人迹罕至,荒草丛生。但附近有个军事区域,无人机不能随意升空,航线需要申请,批准通过才允许拍摄,而且,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不让拍,只有晚上九点之后才允许飞行。

  所以一旦进入紧锣密鼓的拍摄状态,整个团队都是按部就班,没有人会停下来等谁,车手更不会,车手的状态爆发都在千钧一发。一旦错过没抓到,估计再练个两个月都出不来同样的成绩。昨天就因为有个摄影师开小差没抓到他的最好成绩,车手气得直接跟他打了一架,至今两人都没说上话。

  ……

  陈路周看到徐栀后来回复的那条信息,已经快十二点,他刚收工,在棚子里处理完手里最后几个空镜,困得不行,掏出手机最后看了眼信息。

  徐栀:那,如果不太方便,要不明天就算了,你先忙,等你忙完,我们回庆宜再见也是一样的。

  “啪——”一声,手机被摔在棚内的桌上。摄影棚就在赛车道的边上,方便剪片和修片,他们临时在旁边搭了个棚子,有时候视频拍完当场剪,不满意还能补拍。棚内设施简陋,就支了几张桌子,放了个插板,插着几台电脑,不过几天功夫,充电线已经杂乱无章到难分彼此。所以陈路周往桌上摔手机的时候,旁边袒胸露乳的剪辑师大哥,下意识有点紧张地看了眼插线板,生怕给扯断了。

  这边没有空调,只有几架立式风扇,女摄影师不在的时候,几个身材挺有料的剪辑师一般都直接脱了衣服干活。只有陈路周不脱,每天穿得都挺严实,队里的小男生开他玩笑,问他是不是身材太差不好意思脱。陈路周要么开玩笑怼回去——“身材太好了怕你们看了眼馋”,要么就是干脆不搭理,他可以说是没什么脾气,从入队到现在,条件确实艰苦,有些一天拍几个小时的摄影师抱怨连连,一会儿要回去一会儿又要加钱什么的。陈路周一天拍十几小时,也没见他说过什么。

  所以这会儿见他发脾气,连平日里不怎么跟他们聊天的剪辑师,都忍不住开口关心句,“你怎么了?家里有事儿?”

  月亮尽职尽责地挂在天边,照着山川,照着大地,照着草坪,照着少年滚烫的心。

  “没事,你忙吧。”他摇摇头,没有倾诉欲。这种事儿也不好说,根本拿不上台面,他压根连什么都还不是。

  剪辑大哥没有追问,丢了包烟过去,“你抽烟吗?会抽可以抽我的。”

  陈路周扯了扯嘴角,谢了好意,他真不会抽。也没再说话,一副反躬自省地样子靠在椅子上,长腿踩在地上,椅子往后推,翘着凳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仰着脑袋,盯着棚顶上光秃秃、接得很潦草的白炽灯,那灯不算亮,大概就十几瓦,但看着一会儿也晕,再捞过桌上的手机时,情绪已经调整好了,刚才是凶了点。

  Cr:睡没?

  徐栀:没,你忙完了?

  Cr:嗯,在干嘛?

  徐栀:看剧,你之前发在朋友圈的,还挺有意思。

  Cr:翻我朋友圈了?

  徐栀:嗯。

  陈路周想问,什么意思,为什么翻我朋友圈,到底什么路子。徐栀立马又锲而不舍地发过来一条,似乎怕他误会,在解释。

  徐栀:实在写不出来稿子,想在你朋友圈找点灵感的,按你说话的水平,我觉得这活你能接。

  Cr:……谢谢,徐栀,不是每件事都用解释。有时候风刮那么大,花草树木跟谁说理去,都是自然现象,理解。

  徐栀:对哦。

  Cr: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刚刚想了想。

  徐栀:什么问题。

  Cr:你问我心里的墙倒了怎么办。

  徐栀:哦,有答案了吗?

  Cr:要听吗?

  徐栀:嗯,你说。

  Cr:微信上不说,明天过来,当面说。

  徐栀:好。

  **

  第二天,陈路周本来要过去接她,被徐栀拒绝了,一想她三个人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没再坚持,发了个定位过去,让她到基地之后给他打个电话。

  徐栀这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有陈路周的电话,两人都是微信联系。不用她提醒,陈路周很自觉地发了一串号码过来。

  陈路周:1838991xxxx,有事电话,微信听不见。

  徐栀存号码的时候默念了一遍这个号码,冯觐坐在副驾驶座,他这会儿还并不知道徐栀带他们去的地方会见着谁,但是这个号码他听着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反正就是在哪见过,因为最后四个是连号。那时候这种号码很少,他去移动公司申请的时候,人家放出来的号码都是一些比较难记的。

  车子抵达训练基地门外的时候,陈路周已经在了。他双手抄在兜里,站在训练基地门外的花坛牙子上。

  冯觐此刻还没认出来花坛上大帅比是谁,反倒是陈路周一眼认出他了,他俩虽然没正式见过面,但是好歹视频过几次,在朱仰起的手机上也打过两次招呼。

  “冯觐。”

  几人一下车,陈路周走到徐栀旁边,高高大大的个子挺自然地罩住她,反倒先跟冯觐打了招呼。

  冯觐盯着他看了老半晌,太阳晒在头顶上,徐栀感觉自己都快烤化了,冯觐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过还是被陈路周捷足先登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陈路周,你应该认识我。进去再说。”

  说完,他低头看徐栀,“热?”

  徐栀点头,“临市好像比咱们那边热很多,昨天莹莹都中暑了。”

  陈路周带她们往里走,“这里面没有空调,不过稍微会比外面凉快一点,等会我找两个风扇给你们,我还有个组要拍,你们先到处逛逛,拍完了我再找你。”

  冯觐还在身后滋哇乱叫,卧槽卧槽,一连几个卧槽都无法平复他此刻的心情,蔡莹莹耳朵都快被他喊聋了,“冯觐,你够了,我见到刘德华都没你这么激动。”

  “那不一样好吧,我们俩有个共同的枢纽,叫朱仰起,但一直都没见过彼此,我老听朱仰起吹他有多牛有多牛,而且本来朱仰起是打算找个时间介绍我们认识,但是没想到我们提前先认识了!”

  蔡莹莹:“你没觉得,陈路周并不是很想认识你啊。”

  刚刚那声冯觐,连蔡莹莹都听出来有点冷飕飕的。

  冯觐:“不可能,他一眼就认出我了,肯定对我也是仰慕已久。”

  蔡莹莹无语翻了个大白眼。

  基地人还挺多,来之前,徐栀就听他说了大概的情况,是一个摩托车队俱乐部,大多都是男生,除了几个女摄影师。徐栀一走进去就听见外面车道上传来轰鸣的发动机声,应该是有人在训练,陈路周把他们带到剪辑棚那边,陈路周难得带人过来,还是俩美女,要换作其他地方估计早就沸反盈天了,但这个基地吧,比较特殊,一波男人只爱车,一波男人只爱摄影,对美女都免疫,反而看到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冯觐,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倚老卖老地说:“怎么样,这行辛苦吧,哥们劝你,你还年轻,趁早转行。”

  蔡莹莹和徐栀备受冷落,蔡莹莹备受打击,她比不过柴晶晶就算了,居然连冯觐都比不过。

  徐栀看陈路周半天没走,于是对他说了句:“你忙你的啊,不用管我们,等会如果实在待不住,我们打算去附近逛逛。”

  “附近就一个军区,别瞎乱走,在这等我,”陈路周不知道跟谁要了两瓶藿香正气水过来,放桌上,“队里没医生,要是不舒服,你先喝点。”

  徐栀坐在他平时的剪片子的位置上,接过,仰脸问他,“你什么时候结束?”

  “一小时左右,”陈路周把自己的psp丢给她,“先玩会儿,吃晚饭叫你。”

  徐栀嗯了声。

  然后陈路周走了,徐栀坐在棚内,顺着他走的方向望过去,一眼认出他那台无人机。他的机子和设备全在赛道那边,旁边站着一个男摄影师,和一个女摄影师,两人在闲聊似乎在等他开工,他走过去,女生笑盈盈地递了一瓶水给他,陈路周没接,下一秒,弯腰从地上捞起一瓶水,就去开机器。

  夕阳沉在天边,隐没在山脊背后,散发出最后一抹余光,像脱了妆发的洋娃娃,透着一种灰败的生机勃勃。剪辑棚里其实味道并不好闻,黄昏的风一吹,熏味冲天。

  但藏鸦的暮色里,那抹余光像有人轻轻撕开的天光,试探性地摸了摸少女的脸庞。

  今天白天有一小时可以航拍的时间,审批过的。赛车手还在一旁争分夺秒地做准备活动,想把最好的状态拿出来,而陈路周则一副惯常老姿势,胳膊肘搁在膝盖上懒洋洋地坐在草坪上,仰着头最后在检查一遍,附近有没有干扰物。

  等他确认完毕后,距离准确的飞行时间还有五分钟才能开始,赛车手仍然没停下来,一直认真严谨、毛发倒竖地在锻炼身上的肌肉记忆,徐栀来之前没想到气氛是这么剑拔弩张,旁边的剪辑师大哥给她们解释说——

  “是这样的,陈路周他们是负责帮这个车队拍十周年的纪念视频,就这个开大排的车手比较难伺候,很龟毛的。前几天还因为没拍好跟我们其中一个摄影师打了一架,鼻梁骨都给打断了。陈路周特意申请了白天的航线给他补几个航拍镜头,而且据说他已经把状态调整到最佳状态,说是今天一定会出自己前所未有的好成绩,说实话,我都替陈路周捏把汗。”

  确实,难怪徐栀一走进来,就感觉这边气氛这么压抑,整个现场看着比国际比赛还紧张,看那位赛车手在那边八公草木抓紧训练的样子,连剪辑棚这边几位观望的老大哥都忍不住开始为他屏气凝神。

  然而,这最后的五分钟,连徐栀的心脏都跟着紧了下,陈路周倒是在那边老神在在地玩了四分钟手机。

  他身上穿着黑t黑裤,今天不一样的是,不是运动裤,是修身的黑色工装裤,脑袋上还是顶黑色的鸭舌帽,不过logo不一样,他应该有很多这样的帽子,衬得下颚线清晰,骨相确实优越,整个人干净利落,他又爱穿一身黑,所以身上线条最为锋利。

  蔡莹莹都看不下去,忐忑不安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啊,陈路周怎么还有心思玩手机?”

  冯觐都不知道陈路周有没有女朋友,大胆猜测道:“是不是给女朋友回信息啊?”

  大概是拍摄开始的最后几秒,陈路周终于一副“黑云压城城也不催”的姿态慢悠悠地收起手机,紧跟着,徐栀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叮咚一响。

  Cr:那天你问我的问题,我昨天想了想,如果我心里的墙塌了,那我想我会再建一座更坚固的城堡;如果世界上的河流都干涸,那我会用眼泪融化冰河和山川;如果太阳也不再升起,那我会尝试点亮所有的灯。

  Cr:月亮圆或者不圆,都没关系,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30章 混球·吃醋(二)

  陈路周小时候写过的诗不少,如果朱仰起这会儿要是在,一定会念他最著名的那首,他八岁时候写的。

  你在天边,你在眼前,你好像在我身边……

  至今语文老师在路上碰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哎哟,陈大诗人,怎么样啊,现在出书了吗?

  陈路周觉得自己算是个黑历史挺多的人,从小到大,好像就没做过几件让自己觉得真正牛逼的事情,朱仰起觉得他这人挺凡尔赛,但他真不是,是确实没觉得自己哪里特别厉害,说成绩,放在市一中也就这样,也有好几次没考到第一,高考又出了意外,多半状元是没戏了。

  但他觉得自己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永远不服输,永远都充满希望。如果墙塌了,他就建城堡,如果太阳没了,他就是光。就像书里说的那样,他有着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和站在太阳下的坦荡,可以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

  他的心是钢铁,太阳晒一下就滚烫。

  但有时候,中二一下就行了,再说下去,就跟“我是个热血青年,吸血鬼吸我的血能烫满嘴泡”的中二程度不相上下了。

  拍摄进展还挺顺利,车手勉强觉得陈路周拍的东西能看,他确实吹毛求疵,也就陈路周搭理他,队里的摄影师已经没人搭理他了,陈路周顶多也就是表面文章,客气两句,真让他拍,他也没时间,况且明天这棚子就撤了。

  等他收完工,徐栀已经跟旁边几个剪辑师开始学起了视频剪辑,陈路周看她跟师傅在那交流的认真劲儿,也没叫她,随手拎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着看她学。

  “一般我们都用Premiere这个,陈路周用的FCP,现在市面上有很多小视频博主其实都不用这些,用的是傻瓜式的剪辑软件,压根都不懂剪辑这个东西,真正学剪辑是很有意思的,转场和运镜的处理才是剪辑的目的,而不是把几个视频片段串一起,你要是真想学,我给你推荐几本书。”

  “陈路周为什么用的FCP啊?”

  剪辑大哥看她一眼,心说,我他妈兢兢业业、唾沫四溅地跟你说了这么一大堆专业内容,合着你就听见陈路周三个字是吧?

  徐栀听得入神,没察觉陈路周已经回来了,剪辑棚一众吃瓜群众吧也不提醒她,抱着一种看小年轻谈恋爱的心态,都在看戏。眼神里都是姨母笑。

  “因为系统不一样。”剪辑大哥有点没好气了。

  徐栀坐在剪辑大哥的旁边,茫茫然听着,哦了声,头也没回,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伸回去摸放在陈路周桌位上的水。

  陈路周人靠在椅子上,见她在这玩盲人摸象,就逗逗她,一副顽皮赖骨的样子,把水拎开了。徐栀没成想一摸空,下意识回头瞧了眼,眼尾猝不及防地映入一抹熟悉的黑影,“你回来了?”

  “陈大帅哥!”

  陈路周刚要说剪辑好玩吗?身后有人大剌剌地叫他,估计是撤剪辑棚的事情。陈路周又起身,把水递还给她,“等我下。”

  陈路周走后没多久,蔡莹莹冯觐拎着相机回来了,显然,蔡莹莹出片了,兴奋的小脸通红,“徐栀,那边晚霞超级漂亮啊,你要不要过去拍一张。”

  冯觐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一屁股坐在陈路周刚刚的位置上,像一滩烂泥,死活也不肯起来,“我不去了,要拍你俩自己去拍,我累死了,陈路周还没结束啊?”

  “结束了,又被人叫走了。”徐栀眼神一指。

  冯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陈路周这哥大概得有一米八五吧,脑袋都快顶到棚顶了,这身形站哪儿确实都优越。他对面站着一个黑瘦的年轻小伙,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陈路周低头笑了下,掏出手机大概是跟他加了个微信。怎么说呢,这种劲儿确实看着挺吸引人,冯觐不禁思索起来,上帝到底是给陈路周关了哪扇窗呢?

  冯觐啧啧摇头,对徐栀说,“大忙人呐,万万没想到,咱们庆宜还挺小,这么说,你们应该也认识朱仰起咯?”

  徐栀点头,“认识。”

  “原来都熟人呐,”冯觐叹了口气。真是装逼装到对方朋友圈了,万万没想到,徐栀居然跟陈路周这么熟,“献丑了啊,我之前跟你们说那个照片上过国家地理的朋友,就是陈路周,那你们应该对他很了解了,他有多牛逼,那就不用我说了,你们都很熟。蔡莹莹说得那个被帅哥纠正审美的也是他对吧?”

  徐栀嗯了声,“但我们也没那么熟。”

  可能还没他知道的多,确实不太熟,陈路周很少说自己的事情,所以冯觐不说,徐栀也想不到那人就是他。

  冯觐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蔡莹莹叫了声,“陈路周,什么时候吃晚饭啊?”

  徐栀这才发现他已经回来了,位子被冯觐占了,她下意识站起来,想把自己的位子给他,陈路周没搭理,人站在冯觐边上收拾电脑和插线板,低着头声音冷淡地说,“这个棚要撤了,等会你们跟我进去吃。”

  话音刚落,旁边有个女摄影师拎着两盒盒饭过来,“我跟另外一个姐姐的工作餐要不你给她俩先吃了?”

  陈路周正把电脑装包里,拉上拉链,抬头看她一眼,“你4015拍完了?”

  女摄影师把盒饭放桌上,跟他抱怨道,“没呢,还有几个镜头要补,杨姐都快烦死了,有个哥们非要要求化妆,现在上哪儿去给他找化妆师,对了,杨姐想问问你的无人机型号,想给她老公买一个。”

  陈路周嗯了声,“我等会微信发给她。”

  女摄影师迟迟没走,欲言又止地看着陈路周。

  蔡莹莹和冯觐对视一眼,这,有猫腻啊,这俩人不会有什么吧,蔡莹莹眼睛都快盯穿了,原来陈路周喜欢这种类型的,怎么说呢,朋克风,扎一脑袋辫子,皮肤黝黑,就很抓马的风格。

  他们或许不知道,但陈路周大致猜到她想干嘛,平时在剪辑棚这帮人闲着没事儿就爱聊人八卦,这个女摄影师喜欢的是女生,陈路周对这些事一向不太发表意见,但知道她好像有个女朋友,前两天还来探过班。

  也多半猜到,她是想要徐栀的微信,因为刚刚听她跟严乐同说,那女生的长相是她们圈子里的天菜,陈路周顺着他俩的视线回头看,发现她说的是徐栀。

  不等她开口,陈路周直接随便找了个理由,毕竟就算她不介意当众说出来,陈路周也不习惯当众点破别人,“杨姐刚刚好像叫你了,挺急的,你不去看看?”

  还真有事儿忘了,“靠。”女摄影师匆匆骂了句,跑了。

  基地二楼有个小房间,支了一张小桌子。陈路周收拾完东西带他们上去,严乐同已经把点好的外卖放在上面了,工作餐实在太磕碜,陈路周没想让徐栀吃工作餐,看她最近饭量应该不小,因为多了个冯觐,所以这顿外卖大概快要了陈路周半天拍摄的钱,他最近确实不太富裕,连惠女士为了逼他回家停了他的卡,以前花钱又没节制,从没想过有天或许自己要自立门户,再加上摄影本来又是个烧钱的爱好,所以最近卡上真没什么钱,但说什么他都不想让徐栀跟着他吃工作餐。

  所以,他不懂,到底要怎么样,才算熟。

  陪她看流星不算熟,陪她喝酒还不算熟,那带她来自己工作的基地,也还不算熟?她以为他跟谁都可以这样是吗?

  随随便便给她拍照,随随便便就陪她大半夜喝酒谈心,随随便便发条微信他就跑去请人吃饭了,随随便便就带她来参观他工作的地方是吗?

  “你怎么不吃啊?”徐栀还不知所谓地问了句。

  陈路周面色冷淡靠在椅子上,一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傲骨嶙嶙地看了她两三秒,然后面不改色地拆掉一次性筷子,一声不吭地低头扒了口饭。

  陈路周在生气。这个男人眼神底下隐藏的暗潮涌动只有徐栀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就好像平静无澜的海面,底下的波涛汹涌,藏着无数风光和危险。但其他两个浑然不觉。

  “我刚听蔡莹莹说,徐栀你会骑摩托车?”冯觐在找话题。

  蔡莹莹立马接话,嘴里还在嚼,一副你算是问对人了的得意洋洋表情,“会啊,她骑摩托车很厉害的,知道傅玉山庄吧,就明灵山那块,晚上经常有飙车党在上面飙车,那都是徐栀小弟。”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蔡莹莹添油加醋的本事真是有点向朱仰起靠齐了。以前没发现她这么能吹,明灵山九曲回环,山路崎岖又刺激,确实在上面玩车的人很多。但徐栀还是想说,也就是几个离经叛道的小孩在上面玩摩托车,也能给她吹成飙车党。

  冯觐是听进去了,一边风卷云残地扒着饭,一边给她说,“你等会要不要下去玩玩啊,跟他们跑一圈。我刚刚听队长说,等会他们要比赛来着,肯定很刺激。”

  冯觐话音刚落,听见楼下的赛车道上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以及震碎耳蜗的油门轰鸣声。

  “靠,开始了开始了。”他匆匆把剩下的饭都一股脑地塞进嘴里,筷子直接往桌上一丢,拿起相机就冲出去了。

  “我也去看看!”蔡莹莹疾风电掣地撂下筷子,也跟着跑了。

  小屋里只剩下两人,徐栀环顾一圈,发现这边应该是废弃工地,窗子都没封上,通透地敞着,窗外是金乌西坠的天,风一股股涌进来,带着树叶的清香,比楼下清凉。

  她们吃饭的桌子其实就是一块板子,底下叠了两个油漆桶,所以桌子其实很矮,那块板子也就刚到陈路周的膝盖,他吃饭全程都得弓着背。

  徐栀看着他,陈路周自始至终都安静地扒着饭,偶尔看一眼手机。这会儿蔡莹莹和冯觐一走,他仍然疲塌地靠在椅子上,拿着筷子的手杵在膝盖上,另只手拿着手机正在给人回微信,没跟她搭腔的意思。

  徐栀沉默地扒了两口饭之后,将筷子反过来,用她没吃过的那头夹了块牛肉放在他碗里。

  陈路周从手机中抬起头,看她一眼,很快视线又回到手机上,声音冷淡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