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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吹起了笛子。她的笛子不只可以杀人。
笛声清悠动听。驼铃在慢悠悠的驼步里叮叮而鸣,和着笛子的声音,沿着无边的荒漠飘向远方。这一时刻的情景,当真像大巴依家的姑娘回家省亲。张小虎知道自己不是巴依家的女婿,女婿只能是柳知愁。张小虎简直越来越气了:这么好的女人,柳知愁竟然不知道珍惜,而去找那个鲁丽娅!他不知在他张小虎的心中,花解语有着何等的魅力!
张小虎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这团火不是一个火种,一些是妒火,一些是爱欲之火,一些却是丧父之痛的仇恨之火。三昧真火,说的也就是这个样子吧,不在其中的人,怎么会知道这种煎熬的滋味?
还在早晨呢,太阳便这样厉害了,映着地上的沙子有些耀眼生花。笛子的悠扬清脆就像涓涓的细流、抽芽的柳条,在无边的炎热中显得尤为清凉。突然这清凉中间增添了沉闷的鼓点,像浓烟滚滚将要腾然起火。
笛声便停了。不光是花解语、柳知愁,连葛天师、张小虎也听到不对,他们都朝着身后看去,沙漠中真的腾起了一股烟。
黄烟。腾腾腾的沉闷的鼓点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柳知愁笑了,仍然是唇角纹深深的那种笑,眼瞳里放出了光彩。
花解语骂起来:“那个婊子果然不是好东西,是她叫人来的!”
来者为数不少。卷起的黄尘越近越大,渐渐看清至少有三十余骑。柳知愁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沉着嗓子说:“你带着葛天师与这小子先走,我带着驼队在这里等着。你们骑着黑电与雪风,这些黄旗帮的追不上!”花解语瞪起眼来:“你胡说什么?当初我们说过要同生共死,我怎么可能先走?”柳知愁冷笑:“那是当初,这是眼下,不同啦。”花解语嘴巴动了一动,把一句想说的话噎了回去,脸上浮上一层负气与恚怨。她说:“来吧,咱们跟黄旗帮的干一场。”
柳知愁大怒了:“你他妈的是聋了还是傻了?我让你带着他们先滚!”他从雪风上跳下来,剑已在手中。
花解语也跳下马:“那就让他们先走好啦。我们收拾了黄旗帮,再追上他们!”
柳知愁无奈地笑了一声说:“你觉得他们骑上了黑电与雪风,还会等着我们是不是?”
花解语说:“那你说怎么办?”
柳知愁叹了口气:“好,一起战斗。”
花解语脸上蓦然间腾起了鲜艳,她的声音中透出滚烫:“这么久了,你终于肯说这句话了。昨天晚上的事,两年了,我是第一回。其实你也知道是吗?”
柳知愁扬了扬剑:“我根本没有原谅你!我在乎的不是这小子,我在乎以前!以前!你知道吗?”他粗重的出了几口气,看着花解语脸上黯淡下去的色彩,又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你是你,我是我,再也不是我们了,不过是一起战斗而已,走,迎上去!”他打了个唿哨,雪风嘶津津一声长鸣,柳知愁翻身上马,已向那团黄烟冲了上去。
花解语暗暗吸了口气,忽然问葛天师:“天都到底在哪里?”
葛天师漠然。花解语笑着说:“你迟早要告诉我。”
葛天师反过来问了一句:“我告诉你了,金萨王能饶过你吗?”
花解语一下子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给金萨王做事?”
葛天师眯起眼睛不答了,弯腰从驼鞍钩上解下水囊,自己喝了一口,说:“小虎,来喝水。”花解语向他用力望了一眼,催马向柳知愁追去。
一黑一白两骑旋风般冲入黄尘之中。呼喝声比兵器相击的声音还大。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一些灰的黄的白的红的马影旋舞。偶尔哪把刀剑折射出一两道光影。有马从战团里逃逸出来,拖着死去的人,或者不拖。
张小虎血脉膨胀起来。他多次见过爹跟别人交战,爹不只是箭法好,他的刀法也相当了不起,在张小虎的记忆中,爹从来就没有败过。有一回对付黑水河一带有名的“大狼帮”,他独力与七十多人交手,射杀几十,刀斩几十,威风无比,如虎进羊群,狮逐群鹿。剩下的几个人全都跪下磕头,从张奎裤裆下钻过,有一个居然吓得连钻裤裆都不敢了,张奎就让张小虎上前杀了他。张小虎没有杀他,自己从他身上跨过去,笑着说他给我当儿子算了,他的爹的孙子,孙子不钻爷爷的裤裆。
眼下这样的场面又在眼前,不过,却是杀爹的仇人在杀别人。张小虎想:“这个柳知愁真是一条歹毒的大蛇呢,居然想出那样一个毒计杀了爹跟靳若同那样的好手。”他不相信这主意是花解语出的,从看到花解语毫无瑕疵的双脚开始,他就不再觉得她是个坏人。
越来越多的战马逃逸出来。有的围着战团打转,有的悲鸣着跑开。阳光更猛烈了,照得黄尘生出金色。忽然间尘团向东方激散出一股,黄旗帮的残余迅速逃去。战场上只有花解语、柳知愁还骑在马上,当黄旗帮逃得不见影子的时候,花解语忽然晃了一下,从马上栽下来。
张小虎的心陡然揪紧了,灰点马好像知道他的心意,一下子跃了出去。
花解语没有受伤。她只是累脱了力。柳知愁看过她的脉像,便站了起来,从她身边离开。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朵被遗弃在尘土中的睡莲。张小虎多么想将这朵睡莲小心地拾起来,放在手中,放在嘴边,放在心窝最温暖的一处,用轻柔的呵护拂去蒙在上面的灰尘。他忽然想起什么,把水囊递到花解语嘴边。
“让她慢慢地喝,喝得快了会落病!”柳知愁的口气很冷。说了这一句,牵着溅了许多鲜血的白马走回驼队,解下一个大水囊来,自己却仰头猛灌了一通,把剩下的水淋在雪风身上,拿刷子给它洗刷。葛天师早已从骆驼上下来,蹲在骆驼的阴影里,两眼眯着,居然打起了盹。柳知愁叹了一声,说:“没吓着您吧。”葛天师好像正困,模模糊糊说我没吓着,你是不是反倒吓着了?柳知愁呆了一呆,然后摇了摇头,说鬼知道我们来接你是不是一场祸事。葛天师念念有辞:“是福推不走,是祸躲不过。”柳知愁就想:看来什么天师道行也是有限得很,说出来的话跟目不识丁的乡下老太婆没什么太大区别。一丝寂寞之感便向心头袭来,他叹了一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孤独如是,如是孤独啊……”葛天师微笑了,几枚牙齿露在灰红色的嘴唇外,他的牙齿倒是很洁白整齐。
他们再上路,是一个时辰之后,花解语仍与柳知愁并骑。张小虎仍然缀在后面。远处的山峦线条柔和,相互映叠,衬托出深深浅浅的灰黑。走在这样一个周遭之中,会让人觉得天地间只留下了这么几个人,亘古的荒凉与如初的寂寥,让人变得无从快乐起来,偶有欣喜,也不过如同一粒沙子在沙床滚动了一点点距离,转眼间又是死寂,又是荒古。葛天师风水不动的脸倒与这样的环境极为相符,他骑在骆驼上,神情与骆驼一样平静。
阳光终于斜照了,将他们的影子拉向右侧,渐渐变得很长很长。当影子分辨不清的时候,夜晚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