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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天师有了一点笑意,他说:“那好,我问你三个问题。”他清了清嗓子,“世上什么最多,什么最少?为什么最多的最小、最少的最大?何时才欢乐无极、没有烦恼?”
吾尔该的眉头又锁起来了。他想了一想,毫无头绪,于是问:“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天都在哪里?”
葛天师叹了口气,慢慢转身走回骆驼旁边,扶着驼鞍,呆呆看了会太阳,摇了摇头。他说了一句当场的人谁也听不懂的话:“天道合乎人道,人道却违天道,唉……”吾尔该被激怒了,他觉得这个土疙瘩一样的半老头子实在没道理看不起自己。他既然狂妄,就该死了。于是挥了一下手,手下两名勇士提刀冲了上去。
刀风破空,锐利之极。但刀风却来自他的身后。他看清了,那不是刀,是剑,柳知愁,那个像有点病的人,一剑在手,变得如矫龙在天,六名勇士眨眼间就是干草把子一样躺在了地上。接着又围上去七八人,却一招之间就跌了出去。肢断腹裂,鲜血迸飞。有人流出了白花花的肠子,味道极不好闻。
张小虎又一次把刀架在吾尔该的脖子上。柳知愁平地急掠,长剑翻飞,刺翻走向葛天师的那两名居琅部武士,鲜血已将白袍染得不像样子。他于是显得很恶心,挥了一下剑,甩出一串血珠。
居琅部的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杀人法。这一刹那间,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不会动了,一种大恐惧让人变成了木头。吾尔该突然大笑起来,不过笑声却有些发抖,他料定自己活不成了,但柳知愁却皱着眉向张小虎下了令:“放了他。”
张小虎横了他一眼,目光顺带到花解语身上。花解语轻轻地点了点头。张小虎的飞扬刀回到鞘中。花解语说:“吾尔该首领,你最好忘了天都这回事,否则全部族都要跟着遭殃的。一直没对你说过,我们给金萨王办事,金萨王看上的,你最好就别打这主意了。”吾尔该闷闷吐了口气,忽然冷冷地说:“西北王会放过你们吗?前面就是黑水河了,愿你们好运。”好运这两个字,他用的是一种近乎诅咒的语气,然后转头就走了。同伴的尸体他们没有收,他们知道野狼会帮他们做好一切。
当居琅部的人影消失的时候,柳知愁忽然颓然倒地。张小虎问道:“你受了伤?”花解语叹了口气,说他就这样,杀一个人恶心,杀十个人就是病一场了。咱们不要急于赶路了,就在这一带先找个地方,给他养养病。她的口气故意很平淡,然而听得出其中的怜惜意味。张小虎就说这病真的很奇怪。花解语笑了:“那有什么奇怪?这病叫做剑病。你说剑杀人之后是变硬了还是变软了啊?”张小虎摇了摇头,拿不定地说了句:“应该是变软了吧。”花解语说对,“不过等血气完全浸入剑身之中时,剑就又变硬了。只是刚沾血时才会软。哈哈,你不知道,他以为血真的能擦去呢。”柳知愁愤怒地望着花解语,花解语毫不退缩,冷冷的目光回敬着他。但目光中有所期待似的。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呼吸都很急促,看起来要么发生一场战争,要么发生一次拥抱似的。张小虎也跟着担心起来。然而没有,他们两个只是互相看了一会,就相继笑起来,有点彼此相轻的意思,而后都转过头去。张小虎松了口气,忽然觉得周围的景色很美,一切对他露出了微笑。
葛天师说:“我记得左前方有道林谷,每年秋天住着挖虫草的人。眼下不是季节,应该很安静。”花解语说:“葛天师真的什么都知道。我都弄不清是我们带着你走呢,还是你在带着我们走。”葛天师有点笑意,洁白的牙齿露出一些来,使得平庸的脸多了一些生机,“本来就差不多,我想我们应该是同路的。”
那道林谷在六十多里地之外。他们到时太阳将要下山,遍地金光的大漠之上突然耸立起一群险恶的山峰,山峰中间就夹着这片叫黑山头的林谷。果然很静。树木无羁地伸展着枝叶,密得近乎互相侵犯。藤条、乱草纠缠着,却又丝毫没有妨碍山花的盛放。野意盎然,险趣丛生,四个到来的人都叫了声好,柳知愁本来在马上东倒西歪了,这会儿可坐得直直的,甚至吟了一句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他意犹未尽,又说何况这里根本连人境都不是呢。
葛天师长叹了一声。他这个人很少有这样强烈的情感流露,因此花解语、张小虎、柳知愁就都一齐望着他。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大家:“心远真的就能地偏么?不见得,不见得啊。”他指了指林木中露出的一角草棚,“咱们去那里吧,住上几天。柳相公养养病,我们歇一歇。”
那草棚是挖虫草的人留下来的,好几座连在一起,已经破败,但还没全然倒塌。张小虎帮葛天师重新支稳了棚柱,打扫了板床,花解语叫上张小虎从骆驼拿下行李来,铺陈利索了,好像要留在这里过日子了一样。柳知愁这种“剑病”确实不轻,虽然已经到了如此“地偏”之境,可还是虚弱得很,但已经很开心的样子。张小虎心里想他怎么不死掉呢?埋在坟墓里,不是更无车马喧吗?可也没更多的空闲诅咒柳知愁,因为花解语一会儿喊他干这个,一会儿喊他干那个,每被支派一回,张小虎的兴奋就加上一波,到花解语让他烧洗澡水的时候,他快乐到了极点,以至于有点忘乎所以,忽然大声说:“嘿,什么狗屁天都,我看这就是天都了!”
其时他脸上沾了好些烟灰,说出这句话,自己吓了一跳,手里抓着一根干柴,惕然转头,只见花解语正在给柳知愁垫进一个枕头,回过头来向他一笑,说这傻小孩真好玩。然而张小虎却感觉到她这次是故作轻松,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点什么,带一点忧伤,带一点隐藏,带一点感激和怜惜,那眼神足以让一个陷入情网的男人慨然赴死。张小虎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于是他的脸因为一种大欢喜而显得有些呆滞,但他看见了葛天师的目光。
葛天师的目光如同刚烧融的两汪金水,一瞬间辉映表里,令人不敢逼视。张小虎觉得好像被什么蜇了一下,热辣辣的,很不好受。
烧澡水没烧好,饭却已经煮好了。饭是花解语做的,切了一个大烤馕,做了一个野蘑汤,一盘沥水野菜,一碟从麦琪塞城带来的腌酸菜。花解语说今天晚上谁要不要吃肉,我们看看这山里有没有神仙,神仙是讨厌吃荤的。张小虎说那也不对,不吃牛羊,牛羊势必就会多得盛不下,草原就会被啃光,牛羊反而饿死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为什么要跟花解语唱反调呢,既然自己的心是如此地想永远跟着她。但他这话是听他爹张奎说过的,他接着就想到了他爹,这后悔便淡了一点,因此就又说:“吃一些,留一些,这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就是有神仙,也不应该不让人吃荤。”他忽然发觉自己有点滔滔不绝而且跑了题,柳知愁却称赞起来了:“高论,高论!拿酒来,拿肉来,小兄弟,你陪我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