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可弟道:“好!”刀身一翻,又一轮攻上来,单刀大开大阖,带起呼呼风声。祁景素奇道:“咦,怎么换成了辽东丧门刀的招数?”于是运剑如风或闪或挡,一一将伍可弟的刀招化解了。伍可弟道:“你倒识货,再瞧瞧这是什么招数?”刀势一缓,凝重之极。祁景素道:“这是沧海派的刀法。”伍可弟冷笑道:“接下了!”祁景素见招拆招,两人片刻间斗了二十七八招。祁景素渐渐神定气闲,暗道:他刀法虽不坏,却终不过是东拼西凑来的野路子,并不识得每一招每一式的奥妙。祁景素正要设法将他的单刀夺下,却忽听有人叫道:“什么人在我们府上动刀动枪?莫要走了!”黑暗中亮起数枝火把,接着脚步嗵嗵,向这里奔来。
祁景素心里着慌,低声道:“不打了,一起走吧!”伍可弟冷笑道:“笑话,咱们到他家小姐坟前比武,那不是给他家脸上贴金吗?这等巴结,只怕他们不知,岂能临场情怯?”说话之间,手上单刀变作五虎门的招数,“猛虎过涧”、“惊涛裂岸”,两招化作一招,单刀挟着一股劲风,向祁景素当胸搠来。祁景素赞道:“这招不坏!”长剑一旋,使个“专诸藏剑”式,脚下微微一动,身子斜避半尺,让过刀锋。伍可弟本拟这一招要他好看,见他躲得轻巧,又惊又怒,待要变招时,已然不及。祁景素伸出左手两根手指,叨住刀背,冷笑道:“伍兄,武功便如打仗,兵贵精不贵多。”宁府十数名家人已经来到跟前,祁景素正要松开伍可弟单刀,忽然转念一想:宁夫人不是将阿若许配给这个伍可弟吗?我今天就让宁家的人看一看,伍可弟哪里能比得上我?陡的左手加劲,当的一声,伍可弟的单刀竟被他硬生生折断。伍可弟呆了一呆,赞道:“好功夫!”脖子一凉,祁景素的长剑已架在他颈上。祁景素大声道:“姓伍的,你可服了吗?”
宁家势力依然不小,家中的护院不乏高手,听到后院有异动,带上兵器,赶了过来。仆人举灯一照,见是两位青年公子,宁府家将再仔细一认,不禁惊道:“原来是伍公子!”说罢满面惊喜之意,向祁景素喝道,“哪里来的野贼?还不束手就擒?”伍可弟脸色甚是灰暗,悻悻地道:“不认得他吗?这位便是你家小姐生前的相好!”那家将呆了一呆,不知说什么好。却听一人道:“怎么回事?”
两名小僮挑着灯笼,傍着一名雄壮大汉蹬蹬蹬大步来到。祁景素打眼一瞧,这人正是宁若的亲哥哥宁当。祁景素暗暗叹道:罢了,阿若,你生前我们不能在一起,便是你离世了,我还是不能安安生生在你坟前说说话儿!他冷笑道:“失陪了!”刷的一声,长剑撤回,脚下飞掠,已奔向花墙,夜色中如大鸟般飞出墙去。

五黑云压城城欲摧


边关战败的消息传得更厉害了,就连天天躲在家中看书练剑的祁景素也听到许多。家里的人都不愿谈这些事,祁景素也就不太关心。他看着当年父亲让那名死士带给岳铮的信,只觉得心里凉意森森。那封信正是写给他的。那时候他是多大呢?不过四岁而已。
父亲的泪一定曾滴在这张发黄的信纸上的:“为父自恨不能育儿成人,心痛如割,憾莫大焉。景素我儿,汝当切记,人生之幸,当在庸碌!雄鹰再高,难防暗箭;参天巨树,不敌斧斤。为父不悔,以此诫汝。血泪之言,汝当用心!”
纸上的字,皱得几乎不能辨认。祁景素将这封信仔细折好,装在一个小荷包里。那小荷包上绣着两只白头翁。他永远不能忘记阿若送给他荷包时说的话:“我情愿和你做两只连巢都没有的鸟儿,冷了,我们就紧紧靠在一起。”
父亲用一生给他留下了这张血泪斑斑的信,阿若用一生给他留下了永远不可能飞翔的白头翁。现在,信在荷包里。祁景素将荷包在颈上挂了。他忽然觉得,这一生,有这两件东西陪伴,或许就已足够了。
这一日,祁景素练完剑,正在花园一角读书。忽听脚步声声,祁景素抬起头来,见岳铮满面惊慌之色,当即离座迎上,道:“岳大叔,怎么了?”岳铮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手腕,看看四周,把他拉到一丛灌木后面,压低声音道:“公子,你赶紧跑吧!”
祁景素吃了一惊:“怎么?”岳铮道:“伍谏议正在前院,说让你前去接旨。咱们府上,已经十六年了,从来没有圣旨到来,这回可不是你前些日子惹的祸事发了吗?”祁景素呆了一呆,怒道:“我为什么要跑?不错,我是夜里去了趟宁家,难道吊唁阿若也有罪吗?”
岳铮叹道:“当年若不是伍谏议,谁来澄清祁侯爷的冤情?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得罪了伍谏议家的公子。听说这位伍公子官拜扬武将军,已奉旨准备率军支援北边战事。你开罪了他,这可不妙哇!你赶紧走,我去回报伍谏议,就说公子出外访学,不曾寻到。”
祁景素忽然觉得又悲又愤,摇头道:“我决不跑。岳大叔,你以为活着比死了好受多少吗?”岳铮急道:“公子如何不记得侯爷遗言?”祁景素叹了一声,苦笑道:“人生之幸,当在庸碌!庸碌尚可,窝囊如何?”冷哼一声,大步向前院走去。
伍谏议在前院台阶上候着,一见祁景素,冷冷地叫道:“祁景素接旨!”祁景素望着这位高高在上的伍谏议,忽然心生一念:当年爹爹被那恶贼宁广安害死,诏书却说是重伤不治而亡,这里面究竟是皇上有意包庇呢,还是这位当年的伍副将压根儿瞒住此事?
“忠勇公之子祁景素,即随谏议大夫伍恩凯至城西大校场觐见,钦此!”圣旨竟然仅此一句。祁景素心头犹疑,却听伍谏议道:“还不谢恩!”
祁夫人不知是祸是福,大是担忧。岳铮想上前向伍谏议问话,却见伍谏议望他一眼,冷冷一笑,转过身去,背着双手,一副不愿搭理之状。
岳铮心中忐忑,沉声道:“公子,我陪你去校场觐见万岁爷。”
众人来到城西大校场,只见四周站满了御林军。辕门两旁除了几名将军,还有几名太监,迎上前来,问道:“来了吗?”
谏议大夫伍凯恩翻身下马,点了点头。众将军、太监齐向祁景素望一眼,一名校将飞奔进场禀报。片刻之后,却听场内一人高声唱道:“传祁景素觐见!”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近,当传到辕门口时,四名亲兵齐声高喊,把就在跟前的祁景素吓了一跳。祁景素定定心神,跟随伍谏议向场中走去。岳铮想要跟进,却被几名侍卫拦住。
祁景素一进场,便见正北旌旗林立,打着华盖翎幡,连太阳光也蔽住了,底下一人身穿黄袍,外披乌金大氅,面目看不清楚,想是当朝皇帝了。不知怎的,祁景素但觉敬仰忠义之情油然而生,站住脚步,注目而视。伍谏议低声道:“低下头来!”祁景素心想:伍谏议权势再大,莫非就能凭一面之词让皇帝杀了我不成?他反而定下心神,当下低头趋前,待眼前看到皇帝御案的绣龙案帏时,上前拜道:“小臣祁景素拜见皇上!”却听皇帝道:“你便是祁承宗之子吗?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