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毁面容,连夜逃往中原。按祁侯爷所托,便悄悄拜见祁夫人,从此留在府中。过了些时日,朝廷发出诏书,斥责祁侯爷临阵慌乱,不从主帅指挥,以致令天朝大军损失惨重,然而已经受伤致死,免予追究云云。但祖上荫袭的忠勇侯爵号,予以革夺。我义愤填膺,当即便想去找那位副将问一问。夫人她老人家不允,再三劝阻。还是她老人家沉得住气,过了不久,朝廷果然又颁一诏,说祁侯爷作战英勇,身受重伤,不治而亡。追封为忠勇公,妻子荫承俸禄。又说那宁大帅为帅苛暴,以致为军中鲁莽之士所杀。公子,这段往事已经埋藏了整整一十六年了,今日亲口告诉了公子,我岳铮死亦瞑目了!”
祁景素见他老泪纵横,心下感动,哽咽道:“岳大叔,以往小侄不知岳大叔是我们母子之大恩人,竟然视作下人,当真该死!”
岳铮叹道:“公子文武双修,温文尔雅,就算是对待下人,也是和气得很。可惜祁侯爷,他却没福气见到公子呀!”祁景素这才知道自己父亲是如此冤枉而死,感之念之,酸甜苦辣,五味俱集,说道:“朝廷改变诏书,一定是这位副将的功劳。岳大叔可知道这位副将的姓名吗?”
岳铮望了望祁夫人,低头不语。祁夫人道:“这位恩公,便是伍恩凯伍谏议呀!”祁景素好像完全明白了,神情呆滞,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祁夫人叹道:“素儿,宁广安的女儿再好,怎么能当咱们祁家的媳妇?”
四美人如花隔云端
祁景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只念叨仇人的名字,索性披衣下地,临窗长叹。但见窗外繁星灿烂,碧天如洗。这景色若放在平日,必能让人心怀清爽,然而今日却只令人徒增惆怅。
祁景素忽然萌生一念,当下收拾停当,将长剑背了,悄悄出门。他沿着长街踽踽而行,渐渐来到宁府围墙边,看看左右无人,施展轻功,跃上墙头。他一颗心怦怦而跳,沿着一株苍槐慢慢落地。他不是第一回翻越宁府的高墙,但哪一回也没有现在这般紧张。以前他每次进来,穿过花园,来到西角的小凉亭里,便能看到宁若娉婷的身影,正静静等候着他的到来。月华似水,美人如玉,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呵!而今夜,他知道,宁若不会再出来了。祁景素且想且行,忽见花园的一侧耸起一个土包,觉得心口仿佛被刺了一下,快步上前,却见正是一座新坟。坟前一方石碑耸立,,星光下“宁若”两个字显得如此寂寞,一如这名字的主人那般让人无限怜惜。祁景素长叹一声,在墓碑前蹲下身来,抚摸着那个名字。那名字如水般清凉。
祁景素喃喃地道:“阿若,你既然不愿意嫁给我,为什么要为我而死?你既然不愿意嫁给伍可弟,那又为什么会答应下来?阿若,我自以为是了解你的,你却到底还是一个谜呀!”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酒瓶,斟了一杯,在墓前祭了,又斟一杯,凑近唇边,想了一想,却将胳膊环过墓碑,说道:“阿若,咱们吃一盏交杯酒吧!”“啪”地一声轻响,一粒泪珠落进杯中。祁景素微微一笑,正要将酒一口喝下,却忽听一人嘿嘿冷笑。祁景素吃了一惊,左手反探,长剑已经出鞘。他回头看时,一名青年公子正双手负后,冷冷地看着他,脸上讥诮意味甚浓。祁景素沉声道:“伍可弟,怎么会是你?”
伍可弟笑道:“二位人冥两界,却要吃这一杯交杯酒。其情痴也,其事奇也!我掐指一算,知道今日此时,天下第一号傻瓜将在此地上演一幕愚蠢之戏,特来观赏。阁下不必怯场,接着演便是。”
祁景素冷冷笑道:“好!”仰头将酒喝了,“啪”地一声,酒杯捏碎,长剑回鞘,转头便走。猛听身后伍可弟道:“站住!”
祁景素顿住脚步,并不回头,淡淡道:“伍兄还有何指教?”
伍可弟追上来,站在他面前,两眼看着他,忽然嘿嘿笑道:“宁若是我聘妻,你跟我聘妻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怎么着,想就这么走吗?”
祁景素胸口一阵刺痛,闭目一声长叹,说道:“你不会明白的。伍公子,令尊是当朝重臣,你自然是想怎么就怎么。但你可知道,如果阿若愿意嫁给你,她怎么会……”说到这里,忽然心念一闪,失声道,“我明白了!”伍可弟不禁好奇心起,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原来祁景素所“明白”的,是宁若为什么会答应伍家的求婚。是啊,自己曾多次向母亲说出,要请人到宁家提媒,然而母亲总是摇头。每次与宁若相会之时,宁若问起,祁景素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推搪。两人因而生隙。有一日,宁若说道:“你若是再不找人来提亲,就来不及啦!”说了伍谏议已经托人为独子伍可弟提媒。祁景素大是着急,许诺回去后一定说服母亲。然而母亲说道:“你娶谁家的女儿都成,宁家的女儿,那是绝对不行的!”祁景素见母亲脸色很坏,不敢再问。这时,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恨宁家了,也知道宁若为什么会答应伍家的求亲了:伍谏议是朝廷重臣,炙手可热,宁若的母亲怎么会不逼迫她应承下这门亲事来?不过,谁也没想到宁若会选择自尽,不单是宁若的母亲,便是祁景素,也没有想到。
伍可弟问了两遍,祁景素却怔怔不语。伍可弟冷笑道:“京师的少年子弟都说祁公子家传的武功了不得,怎么却是个呆子?”
祁景素清醒过来,苦笑道:“那是他们说错了,你看对啦!”说罢他向伍可弟作了一揖,转身迈步。忽听伍可弟沉声喝道:“拔剑!”“呼”的一声,单刀向祁景素当头砍到。
祁景素听风辨形,脚下一闪,躲过这一招,抱拳道:“伍公子,你说的不错。阿若本是你的聘妻,我……我是不对的,你来给她吊祭,我……我很谢谢你。我……今后将她放在心里就是了,不再来啦!”他心思混乱,想了许多,然而词不达意,苦笑两声,转身又走。
伍可弟笑道:“我怎么用得着你来谢我?亮剑,与我对招!”一招“奇兵突袭式”,似削如刺,罩向祁景素后心。一声轻响,祁景素剑已在手,回手反腕,“叮”的一声,架开伍可弟单刀。伍可弟只觉手腕隐隐作痛,赞道:“果然有门道!再来!”单刀一顿又至,连进三招,一招快似一招。祁景素心里一个激灵:伍可弟平日骄纵得很,虽然常常背着剑带着刀,我料他不过是学了些花拳绣腿,毫不济事,哪知却是想错了。这招“三榜进士”,是北派刀法高明的招数啊!他精神一振,使招家传绝学“一波三折”,长剑忽地变成了三柄一般,叮叮叮数响连成,脚下后退一步,将伍可弟的刀招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