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岳铮喝了口茶。只听祁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声,一时间屋里静极了。外面,叫卖酸梅汤的声音远远传来。
岳铮接着道:“我们到了天虎关,天虎关果然已经失陷了。那胡尔朵哥把守关隘,将我军先前准备的擂石、滚木、排箭用上,那可真叫一夫当关万夫难开,因此极难攻打。祁侯爷又急又怒,当下制定攻关之略,挖地道,放火箭,轮番攻城,毫不放松。那场仗打得真叫作天地变色,鬼哭神惊。祁侯爷身先士卒,攻上城去。那胡尔朵哥手下也有几名勇将,却哪里是祁侯爷的对手?祁侯爷抢上城头,左剑右枪,大剑挥抡,长枪翻飞,也不知多少敌军兵将被他杀下关隘。天朝兵勇见主将如此作战,均争先恐后,冒着刀丛箭雨登城。胡尔朵哥魂飞天外,连连呼喊亲兵保护,仓皇逃去。这一阵我军歼敌七千,只损失六百余人。”
他一面说给祁景素听,一面好像又见到了当日的情景,神情中又是骄傲,又是神往。祁景素听得热血激荡,见他停住不说,忍不住问道:“岳大叔,后来呢?”
岳铮两眼虚望着前方,接着讲起这个故事:“在攻夺天虎关之前,祁侯爷便派快骑回天极城报讯。夺关之后,张奉运手下的五千兵马倒有三千寻了回来,祁侯爷勉励一番,遂将俘虏提来审问,知道北国十万大军不日将至。祁侯爷一面再派人给天极城宁大帅急报,一面布置防务。然而等了三天,天极城毫无动静,敌军也未来进犯天虎关。到了第四天,忽然接到急报,天极城遭北国大军围攻,情势危急,宁大帅命祁侯爷赶紧带兵到天极城援助。祁侯爷当真又急又气,却也不能不去,当即命我任天虎关守将,自己带三百名兵勇赶往天极城。我劝他多带一些兵勇,以免陷入敌军包围,祁侯爷却说道:‘敌军所图,仍是天虎关。攻打天极城,不过虚张声势。得天极城只是得了死城一座,破天虎关却打开了进军天朝的门户。一定谨慎警惕,万万不可大意。我还待劝,祁侯爷笑道:‘你能带着三百骑勇出入敌阵,莫非便以为我办不到吗?’我当时钦佩感动,无以言表,惟有垂泪领命。我岳铮那时已有三十九岁了,却是对谁也没这样的服气过,真心诚意向祁侯爷磕了三个头。”
祁景素情思悠悠,说道:“我虽没福气聆听到爹爹教诲,但有父如此,感恩之极。”祁夫人悄悄擦去脸颊旁一行热泪。
岳铮道:“后来的事,我也没有亲见,只听说祁侯爷带着三百兵勇赶到天极城时,天极城已是将被攻破。祁侯爷虽只带了区区三百兵勇,却将敌军骇得极为恐慌,纷纷道:‘祁老虎来啦!’祁侯爷冲破包围,回到天极城,立即调兵遣将,堵修城防,击退敌军数次冲锋。相持了几日,这一夜突袭敌营,将敌营切块包围,一场大战,几乎将北国十万大军消灭殆尽。那哈迷朗特妄想逃跑,早被祁侯爷迎上。双方斗了数合,那哈迷特朗枉称是北国第一猛将,却哪里是祁侯爷对手?被侯爷一枪刺于马下。哈迷特朗假意跪地投降,待祁侯爷下马走近,却忽然发了一记飞刀,伤了侯爷右臂,而后拔剑自刎。祁侯爷倒也不恼他,命人好生收殓了,让北国俘虏抬回去。你知道吗?经此一役,北国国王吓得十年没敢进犯天朝!这一桩天大的功劳,你们说说,不是祁侯爷一个人的吗?”他的声音忽然间凄厉起来,犹如咆哮,面上伤疤狰狞赤红,双拳紧握,像是立即要与谁厮杀一场似的。
祁夫人慌道:“岳大哥,切莫如此!”
三孤灯不明思欲绝
岳铮醒悟过来,呜咽而泣,说道:“祁夫人,祁侯爷冤屈太大,他死不瞑目哇!”祁夫人如何不悲,却道:“人死不能复生,总算伍谏议为他澄清了名声,我们才有今日!”祁景素惊道:“伍谏议?那个要和宁若订婚的伍可弟的父亲?”
祁夫人叹道:“正是伍恩公。当年你爹爹中了飞刀,正值盛夏之际,伤口溃烂发炎。可恨那个宁大帅,为了争夺这场不世奇功,竟然定下毒计,将你爹爹他……他……暗害了……”虽是事隔多年,然而刻骨铭心,身子不由地一摇。祁景素连忙扶住母亲,道:“岳大叔,请你讲给我听。”
岳铮咯咯切齿,说道:“那个宁大帅,许了随军郎中米梁一场大富贵,让那狗东西给侯爷的药中下毒。这米梁十分歹毒,他在侯爷的药中下的是慢性毒药,初时觉不出来,觉出时已晚。祁侯爷一代英雄,竟然就这样命丧猪狗小人之手!”祁景素叫道:“爹爹!爹爹!”站起身来,惶然四顾,想到爹爹已经死了十六年,茫然失魂,恨恨道,“那个米梁呢?还有那个宁大帅!他们还在世上吗?”岳铮冷笑道:“这等阴险卑鄙小人,如何能容他活在世上?”
祁夫人插言道:“素儿,给你爹爹报了这血海深仇的,便是你眼前的岳大叔啊!”祁景素着地跪倒,向岳铮磕头。岳铮急忙扶起,道:“公子,祁侯爷是小人终生典范,能为他报得了这深仇大恨,小人无上荣幸!公子,你知道这位宁大帅的名字吗?他就叫宁广安!”
祁景素“啊”了一声,半晌呆呆不语,心里只道:“怎么会?宁若之父,原来是我爹爹的大仇人?”
岳铮道:“那宁广安谋害了祁侯爷,随后要将米梁杀了灭口。合该祁侯爷冤屈能昭,那米梁居然很警惕,逃出天极城,不料被天虎关探马当作奸细抓到,送到我这里审问。那米梁我是识得的,当初我重伤到天极城求援时,正是他给我敷的药。我心中起疑,仔细盘问,竟让我问出一件惊天冤案来!那宁大帅害了祁侯爷,上表朝廷,说是自己率军大败北国大军。我虽知那宁大帅是无德无能之辈,却也不敢相信他如此狠毒。不料前后脚的工夫,忽有一人送来一封密信,我问时,那人答道他是祁侯爷手下死士,侯爷毒发之前,挣扎着写了此信,令其冒死送来。那人送到信便呕血而死。原来他是侯爷护卫,每日侯爷用药之时,他必先尝,以致毒深难治。我拆信一阅,正是如此,不禁大哭,将那米梁折断四肢,踏在脚下,喝了三坛老酒,以祭奠祁侯爷。这一夜我长叹唏嘘,又哭又笑。第二日一早,我带了十名亲兵,押着米梁,前往天极城。”
虽然事隔多年,现在提起来,岳铮还历历在目,如同昨日。他慢慢道:“宁大帅听说我带着米梁求见,当真是半刻都没敢耽搁,当即召见。我请宁大帅屏退左右,假意禀道:‘这厮妖言惑众,多言对宁大帅不利之言,被小的擒到,特意送来给宁大帅发落。’宁大帅以为我想依庇于他作为进身台阶,当下深信不疑,对我大加勉励。我遂假意下拜,表示感恩不尽。待他下座扶我之时,我一剑刺入这厮胸口!”祁景素泪水长流,只觉得对这岳铮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扶着祁夫人肩膀,静静听岳铮往下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