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胤禩看得出来,七哥是想吃点心的,但因为四哥不许他吃,他才没有吃。
胤禩可以理解,毕竟四哥是兄长,兄长说的话做弟弟的必须要遵守。
额娘就是这样教育他的,一定要听大哥的话,大哥说什么都要谨记于心,日后去上书房上学也要好好学习,辅佐大哥。
不过七哥专程向自己保证,一定会吃那些点心,胤禩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开心了,胤禛可不开心。
胤祐三天两头的生病,每次生病肉嘟嘟的小脸就会瘦一大圈,到现在个头还不如胤禩这个当弟弟的,额娘也要整夜整夜的照顾他,吃不好睡不好。
慈宁宫和承乾宫上上下下对他百般呵护,就因为胤禩突然跑出来,就让他大病一场,这以后多来两次,谁受得了。
胤禛皱起眉头,背着手站在那里,拿出兄长的威严:“你以后可别到处乱跑了,连累我弟弟生病。”
这话顿时让胤禩委屈起来:“可他是我哥哥呀,你也是我哥哥。”
这话说得胤禛一愣,竟无言以对。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李熹心下一惊,八阿哥这话不仅表达了自己是最小的弟弟,本应该受到哥哥们的照顾,还暗指四阿哥偏心。
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拿捏人心的本事,长大了岂不是个人精。
她转头去看胤禛,想知道他会如何应对,却发现四阿哥脸上那副严肃的神情竟然没有一丝松动。
他听懂了胤禩的弦外之音,也确实没有他能说会道不知如何反驳。
但也没有对这个弟弟生出半分愧疚之心,反而更加坚定不愿小七日后多与他来往。
胤祐那个简单的小脑袋瓜自是想不到这些,他觉得小八说得很有道理,做哥哥的就应该照顾弟弟,就像哥哥和太子照顾自己那样。
于是,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地转身跑开了。
没过一会儿,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
“八弟你看,这个盒子是从法兰西运来的,会唱歌还会跳舞。”
胤祐拧上法条,向胤禩展示太子送给他的玩具:“法兰西你知道在哪儿吗?”
胤禩一脸茫然的摇头,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不知道。”
胤祐洋洋得意的向弟弟介绍道:“在大海的另一边,可远可远了。他们的皇上叫路易十四,都城在巴黎,皇上住在凡尔赛宫,还有塞纳河、巴黎圣母院、卢浮宫,他们的皇上以前就住在卢浮宫。”
“!!!”
别说胤禩,就连胤禛都不知道这些,一屋子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远隔重洋的另一片土地的事情,那里的人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这可太新鲜了。
胤禩向胤祐投去崇拜的目光,真心实意的夸赞:“七哥好厉害!这些都是汗阿玛告诉你的吗?”
胤祐摇头:“是南大人给阿玛讲课的时候说的,我在旁边都听到了。”
胤禛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就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他毕竟也是个孩子,孩子对于新鲜事物就有好奇心。
但他是个心智早熟的孩子,虽然求知若渴,但也没办法像弟弟那样撒娇卖萌去南书房蹭汗阿玛的课听。
关键是每次南怀仁给汗阿玛讲课的时候,通常他都在弘德殿的偏殿背书习字,也没有机会去旁听那些来自大洋彼岸的趣闻。
跟皇贵妃聊天其实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因为她这个人脾气古怪,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也从不跟人打机锋,对于后宫那些传言和八卦更是兴趣缺缺。
她就像个紫禁城的异类,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和别人似乎都没什么关系。
惠妃跟她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见她打了好几个哈欠,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起身便打算回延禧宫。
皇贵妃陪着她去后院接胤禩,恰巧在门口听到胤祐跟个导游似的提起巴黎的几个著名打卡地,又看到胤禛脸上一脸向往的神情。
她竟然有点分不清大儿子到底是向往外面的世界,还是向往能跟着阿玛一起听南怀仁讲课。
胤祐拿了好多玩具出来,都是胤禩没有见过的,还没有展示完,惠妃就要把人带走了。
于是兄弟俩恋恋不舍的告别,胤祐本来想说让八弟以后去慈宁宫找他玩,看一眼旁边胤禛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胤祐的病才刚好,就吵着要回慈宁宫,皇贵妃搂着他问道:“为什么想回慈宁宫,宝宝不想和额娘住在一起吗?”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乌库玛嬷太久没有看到小七了,她会想我的,我也想她。”
皇贵妃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想念乌库玛嬷是真的,想去乾清宫也是真的,这几天可把小家伙憋坏了,每日都要问好几遍,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陪哥哥去读书。
太皇太后茶不思饭不想好几天,可算盼回了她的小七。
众人簇拥着小家伙进到屋子里,他便径直扑进老祖宗的怀里,抬起头疯狂暗示:“乌库玛嬷你快看看我呀,我都瘦了。”
太皇太后捧着他的小脸,心疼得不行:“是瘦了,这下巴都尖了,得好好补补。苏茉儿,快去通知御膳房,中午给我的小七加个他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再炖一盅鸡汤。”
吃了好几天清粥小菜的胤祐可算如愿以偿,饱饱的吃了一顿,尤其是那条鲈鱼,一多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第二天胤祐就跑去了乾清宫,小太监赵诚听到他来了,专程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看他,看起来比他还高兴。
七阿哥就跟个开心果似的,有他在的时候,就像是给乾清宫威严肃穆的氛围添了一抹亮色,来来去去的侍卫太监看到他干活儿的心情都好了不少。他不在的这几天,大伙儿还真是想得紧。
想念他的可不止侍卫太监,胤祐在南书房门口碰见了他阿玛。
康熙看到小儿子,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的说了句“又来了”,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胤祐点点头:“我又来了,阿玛有没有想我呀?”
康熙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阿玛?”
胤祐张了张嘴,正要说一句好听的哄他阿玛开心,眼角余光却看到了旁边的曹寅,立刻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腿:“子清有没有想我呀?”
曹寅:“……”
康熙:“……”
曹寅很无奈的朝着他家主子摊了摊手:“没办法,长得太好,总是招七阿哥惦记。”
胤祐其实并不在意曹寅有没有想自己,紧接着他就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容若呢,怎么没有看到容若,好久不见,我都想他了。”
曹寅:“!!!”
康熙:“!!!”


第16章
这可把老父亲郁闷坏了,本以为小儿子大病初愈就跑来乾清宫,是因为思念他这个阿玛,哪知道人家是好久不见,想看美人了。
曹寅双手按在胸前,做西子捧心状,一脸哀怨的说道:“心都碎了。”
胤祐不知道他在心碎什么,有点不走心的安慰他:“别难过了,小七也有点想你。”
“有点……”
这个“安慰”怎么听都太过敷衍,曹寅的心差点碎成了玻璃渣。
倒是另一边站着的康熙心里感觉平衡多了,与曹寅四目相对,露出个轻笑:美人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更好看的比下去。
这时候,纳兰成德从后面走出来,胤祐立刻放开曹寅的腿,扑扑向纳兰,两条小胳膊在空中急切的摇晃:“容若容若,抱抱~~”
面对这么可爱粘人的小包子,谁能忍得了。纳兰也暂时将君臣之礼抛到了脑后,一弯腰就把孩子抱了起来。
胤祐乖乖地搂着他的脖子,无比自豪的说道:“上次你教我背的诗词我都会背了。”
纳兰都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但还是说道:“那你背来听听。”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小小可爱早上喝过牛乳,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说话也是奶声奶气的,有些字发音还不标准,听起来别有一番意趣,就连不远处站着的康熙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才子显然对他这个“小徒弟”的表现十分满意,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甚好,再背个别的。”
他眉目长得极好,浓浓的书卷气带着浅淡的伤怀,笑起来的时候眉目舒展,有种云开见月的极致风情。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两篇《卫风》都是纳兰和曹寅平日里教他的,其实胤祐学得并不认真,他一心想要习武当巴图鲁,对背诵诗词古籍并没有设么兴趣,但好在记忆力够强,听一两遍也就记住了。
曹寅也转过身来站在纳兰身旁,忍不住挠了挠小可爱的下巴,肉嘟嘟软绵绵的,手感极好,他又忍不住多挠了两下,就像在逗引小猫小狗。
曹寅的发妻在多年前就已亡故,这些年来别说再娶,连个妾室也没有,更别提孩子。
父亲曹玺和嫡母孙氏还想将兄长的儿子过继给他,只是他向来不喜欢孩子,且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便迟迟没有答应。
现在看着这么聪颖可爱的七阿哥,他又觉得其实孩子也挺好玩的。
他问胤祐:“一会儿教你练功夫好不好?”
小可爱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然后他又转头去看纳兰成德:“我们今天要学新的诗词吗?”
纳兰反问他:“你想学什么?”
胤祐笑起来眼睛就像弯弯的月牙:“你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被晾在一旁的老父亲虽然惊讶于儿子的学习能力,却还是有点吃醋。
这孩子眼睛里就只看得到纳兰和曹寅,看不到他这个阿玛。
于是,他板着脸,轻斥一声:“没规矩。”
也不知道这句“没规矩”究竟说得是谁,一旁的高士奇提着笔,也不知该不该记下来。
那两大一小仍然无动于衷的兀自说笑,康熙终于忍无可忍:“你们三个,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朕去院子里罚站!”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胤禛:“进来,今天朕也给你讲讲《诗经》。”
“……”
胤祐站在中间,曹寅和纳兰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两个人互相推诿,都说是对方惹怒了圣上,所以才被罚站。
胤祐仰起小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和曹寅拌嘴的纳兰看起来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虽然梦里那个自称神仙的人说的话,胤祐一个字也不信,但他能感觉出来,容若总是不快乐。
无论如何,胤祐希望他能够多笑一笑。
这时候有人忽然走到他们跟前,胤祐抬头望去,是一位他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大臣。
胤祐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人,他的容貌举止看起来很严肃,但眼神和表情看起来却并不严肃。
左手抱着一本册子,右手执笔,抬眼看了看南书房的方向,低下头,一边往册子上记录着什么,一边碎碎念:“九月初七,辰时,圣上训斥銮仪卫和七阿哥没规矩……”
“诶诶诶……”曹寅拖住了他执笔的手腕,“高大人,不用什么都往上记吧。”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士奇,自康熙十七年设置南书房以来,他便奉旨入值,为圣上讲经释疑,评析书画,皇上亲赐“忠孝之家”印玺一方。赐居大内“苑西”。【百度百科】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帝师,前不久又被授为执事日讲官起居注,记录圣上言行。
高士奇合上册子:“那就不记了。”
他低下头来,发现胤祐正在好奇的打量他,夸赞之词张口就来:“七阿哥聪颖灵慧,天资卓绝,将来必是文武兼备的全才。”
曹寅小声问:“你这话是认真的?”
高士奇以为他丧心病狂,对个小娃娃有什么想法,也小声答:“我就随口一说。”
“……”
闲谈两句,高士奇便走开了。
本是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的三个人,此时站姿也不那么笔挺。
曹寅摸摸胤祐的脑袋:“高大人学识渊博,乃文史大家,日后让他给你当老师。”
胤祐撅了噘嘴:“不,我要子清和容若当我的老师。”
纳兰容若弯下腰来看着他:“好,今天不背诗,教咱们的巴图鲁学功夫。”
“扎马步是所有功夫的根基,站桩就是聚气……”
天气渐凉,小家伙本来就矮,穿得跟个球似的,走路还走不稳,更别提扎马步。
纳兰和曹寅两人一个摆弄他的手,一个摆弄他的脚,好不容易摆好姿势,曹寅手欠,非得那手指去戳人家胸口,胤祐猝不及防,直直的往后倒去,纳兰眼疾手快,又稳稳地接住了他。
“曹子清,你给朕滚进来!”
一声怒呵从南书房内传出来,吓得曹寅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到门口还不忘回过头对两人做了个鬼脸,后面的两个人笑作一团。
南书房的门是开着的,曹寅在里面挨骂,纳兰带着胤祐在玉阶之下寻了一处地方歇息。
胤祐不无担心的朝殿内张望:“子清没事吧。”
纳兰不以为然:“放心,你阿玛最宠他。”
胤祐说:“可是我们好像正在罚站。”
纳兰:“……”
胤祐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要励志做一个巴图鲁这个梦想,回到慈宁宫还让太皇太后监督他扎马步。
太皇太后带上她的老花镜,煞有介事的指点他:“扎马步一定要脚踏实地,就跟做人做事是一个道理。”
胤祐听不懂老祖宗的比喻,但是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站好马步,愣是在北京深秋的天气站了满头的汗。
这一日,胤祐正在南书房陪着阿玛听南怀仁讲航海的故事,他从比利时出发来到澳门花了整整两年,这两年他们在海上度过,遇到了各种各样新奇的自然奇景和海洋动物,以及沿途一些国家的风物和趣闻。
正在父子俩听得兴趣正浓之时,梁九功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康熙跟前禀报:“钮钴禄贵妃即将临盆,皇贵妃已经过去了。”
康熙也不是第一次做父亲,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没什么新鲜感。
他就算现在过去储秀宫,也只能站在院子干着急,不如等那边的消息。
他倒是很淡定,让南怀仁接着讲。
胤祐的思维却被梁九功一句话打开了,他问康熙:“阿玛,临盆是什么意思?”
“……”
康熙不知道如何跟儿子解释,便敷衍道:“就是你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一大把胡须的南大人在医学上也颇有造诣,认为给孩子做科普不能如此草率,便解释道:“临盆就是产妇进入整个生产过程,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并且有极大生命危险。”
胤祐发出灵魂拷问:“那为什么还要让生孩子?”
康熙说:“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职。”
胤祐认为阿玛说得不对,但他现在太小了,还理不清这个逻辑关系,他打算默默记在心里,回去问问额娘。
贵妃的生产并不顺利,直到入夜,孩子也没能生下来。
佟庆仪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好家伙,贵妃娇俏的小脸足足圆润了好几圈,一看就知道孕期没少满足口腹之欲,再加上最后这一个月也没怎么运动。
“太医没有提醒过你,最后一月千万要控制饮食,多出去走动走动。”
床上的贵妃疼得满头大汗,旁边站着的嬷嬷宫女低着头不敢说话。
心里却在琢磨,宫里娘娘金贵,怀的都是龙种,只听说怀孕的时候要多吃些好的,补补身子,少走动以免发生意外。
就算有太医提醒,谁又敢冒这个险?
钮钴禄贵妃进宫三年,并不得宠,这是她为康熙诞下的第一胎,没有经验。
倒是距离储秀宫不远的翊坤宫宜妃刚刚诞下九阿哥,二人平日里不少走动,宜妃这个过来人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至于太医的忠告,早就当做耳旁风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17章
钮钴禄贵妃抬了抬自己肿得像猪蹄儿一样的脚:“姐姐你看,我这脚肿了半月有余,如何走动?”
孕期水肿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分为生理性和病理性。在没有血生化和尿常规检查的情况下,只能通过简单的体格检查进行鉴别。
没有辅助检查作为参考,皇贵妃只能凭经验给出自己的建议。例如饮食清淡,少喝水,多运动,左侧卧位,适当抬高下肢等等……
宫里这几年,生孩子的娘娘不少,她是皇贵妃皇上一句话,她就得负责关心他们整个孕期的吃穿用度直到生产。
每个人她都会给建议,听不听那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两个稳婆蹲在床边干着急,她过去看了一眼,这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已经出现宫内窘迫的征兆,再拖下去结果就是窒息,要么脑损伤,要么死亡。
稳婆着急,皇贵妃不着急,她虽然不是产科医生,但本科实习在产科轮科两个月,这点小问题可以解决。
“白露,”皇贵妃吩咐她的贴身宫女,“去拿我的东西。”
“是。”
白露应声而去,并没有多问,转身就走。
其实她是两年前皇贵妃提拔上来的,在那之前,皇贵妃身边最受信任的是一位从佟家带进宫来的嬷嬷,固执且话多,事事都要管着。
皇贵妃让她做个什么能碎碎叨叨念上好一阵,这才发现了白露这姑娘,做事勤快,也从不多问。
直到晚上,康熙批阅完奏折才想起来钮钴禄贵妃正在生产的事情,便问了梁九功一句:“孩子生下来了吗?”
梁九功躬身答道:“还没有,皇贵妃差人过来传话,说贵妃是第一胎,生产难度很大,拖下去大人和孩子恐怕都有危险。”
康熙这才有点着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摆驾储秀宫。
时辰已经到了亥时,平日这个时候七阿哥早就已经呼呼大睡。
今日不知怎么了,胤祐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肯乖乖睡觉。
他不睡,李熹便只能在旁边陪着他。
胤祐自小体弱多病,身边离不了人,打从送来慈宁宫养着,就一直住在太皇太后寝殿的碧纱橱里,老祖宗就住在里面的暖阁内。
李熹握着他的肩膀,将人轻轻地按在枕头上,放低了声音说道:“哥儿,你要再不睡觉,老祖宗可要被你吵醒了。”
胤祐睁开眼,床边昏黄的烛火落在他的眼睛里,像是天边的点点星光。
“熹姑姑,钮钴禄娘娘要生小宝宝了。”
李熹无声的笑了起来,问他:“钮钴禄贵妃生小宝宝,你为什么不睡觉?”
“你说,她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这个问题,李熹答不上来,便随口敷衍他:“阿哥吧,深宫之中母凭子贵,哪位娘娘不想有个阿哥呢?”
胤祐半晌没有说话,李熹以为他睡了,自己也不知不觉闭上眼。
就在她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睡着之际,突然又听到胤祐问道:“熹姑姑,你以后会生小宝宝吗?”
“会的,等你长大,我也到了出宫的年纪。”
胤祐将小脑袋枕在她的胳膊上:“出宫做什么?”
李熹轻抚他的头顶:“嫁人,生孩子。”
胤祐想起白天南怀仁说的话:“南大人说,生孩子会有生命危险。”
李熹笑着逗他:“人家都说养儿防老,不生孩子老了谁照顾我?”
胤祐想了想,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小时候你照顾我,等你老了我照顾你。”
李熹忽然坐起来,用被子将他裹成一团搂进怀里:“七阿哥,奴婢这条命都给你。”
白天耗尽了精力,此刻靠在熟悉的怀抱中,小家伙终于撑不住,沉沉的睡去。
康熙来到储秀宫的时候,里面已经是混乱一片,太医在殿外候着,宫女嬷嬷端着热水汤药进进出出,女人的尖叫声断断续续传过来。
一个宫女打扮人的人从外面疾步走进来,康熙认出那是皇贵妃身旁的白露。
她一只手里端了个木匣子,另一只手拿着个瓷瓶。看见皇上欠身行礼,又急急忙忙进了屋。
康熙知道那个瓷瓶里装的是什么,看表妹用过多次,当初他们一起研究过高度酒精的蒸馏方法,他还想过用这个方法蒸馏其他东西。
皇贵妃的小手术很简单,就是个顺产侧切,帮助孩子顺利降生,也能防止孕妇严重撕裂。
贵妃镇痛严重,根本感觉不到刀子在皮肤上撕开一条小口子的疼痛,满屋子的嬷嬷宫女却看得心惊胆战。
皇贵妃下手可太狠了,用刀子划过,那地方还能有用吗?
孩子顺利生下来,但没有哭,纯色紫绀,确实有窒息的征兆。
稳婆和嬷嬷都吓死了,孩子不哭还能活吗?
看起来棘手,但皇贵妃却很淡定,孩子翻过身,小脚丫上弹两下,哇的一声哭出来,建立自主呼吸。
稳婆拿了把剪刀过来要剪脐带,皇贵妃又把她拦下来。
在这个年代,因为脐带处理不当导致的新生儿破伤风是新生儿存活率低的主要原因。
皇贵妃的处理非常细致,剪刀和纱布都是白露拿过来的,经过高温和酒精消毒。
钮钴禄贵妃虚脱般倒在床上,但仍然挣扎着要看孩子,皇贵妃把孩子交给稳婆,嘱咐他们一定记得给孩子保温,就出了房间。
她来到前厅就看到康熙在外面踱步,宫女打了清水过来让她洗手,康熙过来问了问情况。
皇贵妃将大人和孩子的情况如实以告,这几年,宫里几位娘娘生产,只要皇贵妃在场,大人小孩都能平安,连太医都说皇贵妃于医术方面颇有天赋。
她说没问题康熙也就放心了:“皇贵妃辛苦了。”
这些都是小状况,能够轻松解决,谈不上辛苦。真遇到棘手的状况,那就只能认命。
奶嬷嬷将献宝似的将孩子抱过去:“恭喜皇上,是个小阿哥。”
康熙没伸手,就那么低头看了一眼。高兴是高兴,但要说多么激动,那是没有的。毕竟前前后后儿子女儿二十多个,早就没有了初为人父的新鲜感。
路上,白露很是不解的问他:“娘娘,奴婢认为钮钴禄贵妃未必领咱们的情,看看她宫里的下人,一个比一个骄横。”
皇贵妃正在脑子里评估孩子的各项体征,顺嘴答了一句:“皇上领情就够了”
工作是做给领导看的,又不是做给同事看得。
白露:“……”
皇贵妃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给母子俩建个病历,再把太医院的出诊记录拿过来参考一下。
又仔细琢磨一番,这种不需要缝合的小手术,创口小,感染风险低,就像给孩子们种牛痘一样,可以多多尝试,甚至推广。
第二日,皇贵妃例行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顺便说了说钮钴禄贵妃和刚出生的小阿哥的情况。
胤祐听到额娘接下来就要去储秀宫,他便连乾清宫也不去了,吵着要和额娘一起去看弟弟。
胤祐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孩子,额娘只需他站在一旁看,不许他动手,胤祐便乖乖地站在摇篮旁边。
弟弟红红的绉绉的,像剥了皮的耗子,并不好看,但胤祐仍然充满了好奇。
“弟弟是从哪里来的?”
“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皇贵妃开了句玩笑,没想到儿子当了真:“我也是垃圾桶捡来的吗?”
“当然不是,你是从额娘肚子里来的,弟弟也是从钮钴禄贵妃肚子里来的。”
胤祐扬了扬下巴,表示自己知道:“临盆就是产妇进入生产过程,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并且有极大生命危险。”
他把昨天南怀仁的话完整复述了一遍,旁边小阿哥的奶嬷嬷反应比佟贵妃还大:“七阿哥贵为皇子,怎么能打听女人生孩子的事情,羞死人了。”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冒犯了主子,惊惶的跪在皇贵妃跟前:“是奴才多嘴,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