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七院和一般医院没什么不同,整齐而陈旧的病房,不同的是植物特别多。温建国在第三病区,我拿着会客单,一边寻着房子上的字符。虽然楼房并不很多,但实在不容易找。我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走过,连忙走过去,道:“医生,请问三病区在哪里?”

  他看了看我的会客单,道:“重病区啊,往前走,再往右拐就到了。”

  三病区位于七院的角上,也是这儿最偏僻的。和别的医院不同,大门紧闭。我按了下电铃,门上的一个小窗子开了,一个人露出一张脸来,道:“找谁?”

  我把会客单从小窗子里递进去,他看了看,道:“进来吧。”

  国外的电影里,精神病院总是粉刷得雪白耀眼,然而眼前的这条走廊都显得十分破败,连墙上的石灰都有不少剥落了。我跟着他向前走去,到了一间房间前,他推开门,道:“在这儿。”

  我走进门,这是一个六个人的病房,我一眼就看见温建国平躺在靠窗的床上。床是铁的,温建国的四肢都用布条绑在上面。我吃了一惊,道:“为什么绑起来?”

  “刚做过电击疗法,情绪还不是很稳定。”那个男护士爱理不理地说着,“都这样。水果放到储存室里,病人不能拿刀子。”

  的确,这六个人的病房里,还有三个人都绑着,另外两个可能要好一点,只是呆呆地坐着。我把苹果交给他,坐到床上,道:“温克,你认得我么?”

  阳光很好,照在他脸上,看得出他并没有涂粉。皮肤虽然很粗糙,但绝对没有什么异样的斑块。温建国转过头,呆滞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这时,我突然听到温建国清楚地说道:“秦成康,真的是你。”

  我又惊又喜,道:“是我。你还好么?”

  温建国盯着我的脸看着,让我感到一阵不舒服。他的眼睛边上是一圈黑色,完全是那种失眠人的样子。我正有些失望,觉得他还是个疯子,却听得温建国长叹一声,道:“我根本没想到会是你。”

  我苦笑了一下:“我好像没这么不近人情吧。温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动了动,可是四肢被绑着,根本动弹不得。他道:“帮我解开吧。”

  我看了看四周,一个膀大腰圆的男护士坐在门口,捧着一份跟《传奇大观》同一类型的杂志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没在意边上的人,有个中年汉子已经挣脱了手上的布条,坐在床上正在出神地打量着绑在脚上的绳结,可能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我解开了他手上的布条,在解开时发现他手上伤痕累累,简直像恶斗过一场。我有些惴惴不安地道:“温克,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温建国撇了撇嘴,自己去解开另一条布条,坐了起来,开始解脚上的布条了。他的动作十分流畅,根本看不出那是个精神病人。我坐在床沿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建国解开了脚上的布条,站起来,厌恶地看了看四周,道:“去阳台吧。在疯子当中,我自己要真变成疯子了。”

  他的话有条有理,完全不像个神经错乱的人。我跟着他走上了阳台。和一般病房不同,阳台外装着粗大的铁条,简直像个监狱。温建国站在阳台边,伸手舒展了一下,道:“阿康,我真想不到会是你。”

  难道你还盼望着林蓓岚来看你么?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只是道:“我给你带了点苹果了,那个护士拿走了。”

  “谢谢。”他伸手摸了摸衣袋,转过身道:“有烟么?”

  我摸出一支烟来递给他,又给他点着了。他狠狠地吸了口,简直要把所有的烟气都吞进去。憋了半天,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尼古丁有麻醉作用,果然不假。”

  我站在他身后,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前天公安局有人来找我,问你的事。”

  他笑了笑,道:“大概那时我迷迷糊糊地说了你的名字吧。那时我身边还有你的名片,怪不得他们来找你。”

  我心头猛地一跳。那天那个姓陈的公安人员并没有跟我说他们是在温建国口袋里发现了我的名片才来找我的。我犹豫地道:“温克,那天的公安说,林蓓岚……”

  温建国猛地转过头,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生怕他又犯病了,可是他只是叹了口气,道:“林蓓岚死了。”

  “是……是你杀了她?”

  虽然我不想这么问,但还是问了出来。我实在太好奇,在温建国和林蓓岚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温建国虽然不是那种树叶掉下来怕打破头的老实人,但我从来不曾想过他会杀人。写东西的人,总是耽于幻想,怯于行动。即使他真的有什么犯罪念头,写个故事就发泄完了。

  温建国垂下头,半晌没说话。我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小声道:“温克,你没事吧?”

  “也可以说是我杀了她。”他抬起头,眼中满含着痛苦,“对,是我杀了她!”

  我道:“‘也可以’?难道,并不是你杀了她?”

  他苦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不同么?我害了她。如果我不带她去那地方就好了,她也不会染上夜王。”

  我浑身都震了一下。夜王!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在梦中,我也问了他这个问题,那时他也这么回答我。那么说来,我的那次梦游并不是我的幻觉。我道:“夜王是什么?”

  温建国的嘴唇突然颤抖了一下,木然地看着我,眼光中已没有了神采,仿佛刹那间又成了一个疯子。我打了个寒战,道:“温克,夜王究竟是什么?”

  他嘴唇上下蠕动了一下,低低地道:“是什么?”

  “对啊,是什么?”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铁栏杆,大叫道:“不!你不要去!快让我走!我要回去!回去!”一边叫,一边拼命拉着铁栏。但这些栏杆非常牢固,温建国也不是什么力举千钧的大力士,铁栏只是被他拉得“哗哗”作响。

  他叫得太突然了,边上几个本来呆呆地坐着的病人也跟着叫了起来,一时间病房里像开了锅一样乱成一团。我手足无措,抓着温建国的肩膀,道:“温克,别这样,别这样!”这时那个男护士一个箭步冲到阳台上,一把抓住温建国的肩膀,用力一拉,温建国被他拉得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地上,登时不再作声了。

  我看着温建国被拖到床上,又被绑了起来。刚才他的样子还没什么不对,现在一张脸却又青又白,直如死人。那男护士把温建国绑好,没好气地对我道:“你跟他说什么了?病人不能受刺激的,不要刺激他。”

  “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喃喃地说着。刚才我说了什么了?温建国的反应太出乎意料,我都忘了刚才我和他说什么话了。他听到什么会这样?我想着刚才的一切。刚才,我和他说的是……

  夜王!

  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四周,但周围那些病人已经安定下来,并没有谁在说。难道我有了幻听?我知道幻听就是精神病的前兆,难道我也快要疯了?

  我越想越怕,看着躺在床上的温建国,觉得周围的气温越发冷了。如果不是外面明媚的阳光,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又陷入一个噩梦中,无法醒来。我走到床前,又看了看温建国,小声道:“温克,我先走了,保重。”

  正要走,温建国突然转过头,呻吟着向我道:“七五零九一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