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吧,我看着这影子时总觉得那好像是一个活人,也是有喜怒哀乐的。

  电梯里亮着灯,里面也干干净净,可是又那么地空虚,仿佛走出一步就会掉进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里。我以前做过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路上走着时,突然脚下一空,身体一下子直直落下去,像是永远都到不了底地落下去,可是睡意仍然像胶水一样覆盖在身上仿佛一个厚厚的茧子。这个梦我做了好多次,大概我小时候有点恐高症,直到现在还有些残余吧。

  我抓了抓头皮,让自己清醒一点,走了进去。

  电梯在下去时,发出了一点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响声。这部电梯质量不算太好,用了没几年就有响声了。门关上后,好像一下子与现实脱节了,在这个只有一两个平方米的铁皮围成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

  电梯在不断下沉。当电梯刚开动时,稍许有点失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极为不适,如果不是害怕走昏暗又漫长的楼道,我是宁可走下去也不愿坐电梯的。说实话,尽管早就是个成年人了,可是我仍然害怕黑暗,害怕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地方,今天不知为什么,心中的惧意更如夜雾一般浓厚。在家里,因为一个人住,每天晚上我都要开着台灯睡觉,在睡前看书,直到沉入梦乡。

  幸好,电梯还算快,至少这短短的一瞬还不至于让我崩溃。当电梯门重新打开,我几乎觉得那是再生,逃一样的冲出大门。外面车水马龙,很是热闹,空气冰冷而污浊,带着些汽油的味道。这幢写字楼的底层开着一家超市,因为快到圣诞节了,门口装饰着两株圣诞树,上面挂着彩色的小灯泡、小摆设,以及一些冒充白雪的棉花。虽然中国人信基督的不多,可对于商人来说,每个节日都是商机,只要能卖东西,他们连盂兰盆节也会炒作的吧。

  我在超市里买了两包方便面,因为没有公交了,便叫了辆出租准备回家。进车时,我又回头看了看那幢楼。楼里仍有不少房间开着灯,这所的写字楼里说不出有多少家公司了,看来除了李颖,还有好几家公司也在加班。

  会有个青年才俊开车来接她的吧,我有点酸溜溜地想着。鱼配鱼,虾配虾,青蛙配的是癞蛤蟆,对于她来说,我是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同事而已。

  回到家里,我煮了点水准备泡面。平常我会去快餐店对付一顿,偶尔也会买点菜来自己做上一餐,但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我定可吃一碗热腾腾的垃圾食品。

  趁着水没开,我打开了电脑,准备上一会网。我这样的单身汉,好像也没有太多的娱乐了,每个月的薪水除了养活自己,付房租,再寄一些回去给乡下的父母,剩下的也只能上上网。要是买房的话,要应付不断上涨的房价,我除非向修道的仙人学会辟谷才行。

  连上线后,我打开了QQ,先挂在那儿,自己找一点资料。我自己也在写一点小说换几个烟钱,也只能趁这时候写写,虽然我写出来的东西能换的也只有几个烟钱而已。

  QQ还在一闪一闪地准备登录。今天不知道是接入不好还是服务器有问题,登录很困难。好在我开QQ几乎是习惯而已,现在差不多从来不和人联系了,除非和一些我手上的作者。

  我打开写了一半的一个小说,准备今天再写一段,刚把字体转好,突然QQ发出了一连串的响声,一个信息窗口跳了出来,不住地闪动。那是网友在我下线后给我发的留言,以前也有,但好像从来没这么多过,而且还是一个人发来的。我不知那人是谁,把那小说最小化后,点开了窗口。

  那是温建国发来的。他用的头像是个英俊小生,和他本身的样子形成强烈对比,不知道他有什么急事,第一条信息是“你在吗?”

  我点了“下一条”,下一条信息赫然写着“救救我吧”,连标点符号也没有。他这人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一惊一乍过,现在不知怎么回事,难道是写恐怖小说写得神经衰弱了?

  接着点下去,下面尽是些差不多的留言,竟然有七八条,都是没头没脑,语无伦次的歇斯底里。看着这些,我不禁有点担心,不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现在这么晚了,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总不至于深更半夜到他家去吧?

  “出什么事了?”

  我这么回了一条。本来他没上线,我也没指望他会回话,不过是聊尽人事而已。哪知我刚一回,QQ上,他的头像一下跳了出来:“救救我,快救我!他们找到我了!”

  他说得急不可耐,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什么人会找他?我和他算不上有多深厚的友谊,无非是编辑和作者的关系,可也知道他这人向来是不要事的,从来都懒洋洋的,也没有什么花钱的毛病。他会有什么仇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他们是谁?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刚把这话重新发一遍,可是温建国却没有再回话,他的头像又一下消失不见了。那是因为他是隐身登录的吧,隐身登录后,如果长时间没有对话,头像会消失不见的。不知温建国犯什么病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不见人影,我又给他发了一条,可是等了半天他仍然没有回话。

  不去管他了。他这人实在有点古怪,也许是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可是很倒霉,这几天我老会梦见他,可能因为他的小说一直没交出来,以至于我记着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这时电热水壶响了起来,水开了。我把热水冲好,给自己泡好了面,捧着那两包合成一碗的方便面重新坐到是电脑前。方便面是标准的闻着香,吃着不是个味的垃圾食品,但是这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捧在手里,仍然有种温馨的感觉。我打开了本地的电影网站,开始看一部香港的闹剧片。

  看了一阵,手里的面碗不那么烫了,我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方便面也都是一个味,在诱人的包装里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调料咸到可以腌咸菜,加一点青菜、胡萝卜以及肉的碎碴,而表面上却恬不知耻地印着诱人的图案,号称这是什么牛肉海鲜面。面虽然谈不上好吃,但一碗面下肚,身体有了些热量,觉得有点舒适之感,尽管这种舒适廉价到只是两包方便面而已。吃完面,那部无聊的闹剧片也看得索然无味,我把播放软件关了,准备用剩下的热水洗个脚睡觉。

  洗着脚,我看着因为陈旧而有些变色的墙壁,突然一阵心酸。这房子是我花了一个月四百租的小房子,地方偏僻,房子老旧,我也只能住这样的房子。可偏偏在我一个人洗着脚,对着一片的昏暗时,却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大言不惭的豪言壮语。

  那都已经过去了。

  我把洗脚水倒进了抽水马桶里。水流下去时发出了一阵阵的“咕噜”声,像是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怪兽。

  睡下后,仍然恶梦不断,我梦见了我站在一个巨大的台阶上,而温建国居然和前些天一样,又闯进我的梦里来。即使是在梦里,我仍然知道自己在做梦,而梦见了他而不是一个曲线玲珑的女子,多少让我有些不快。他站在台阶的上一层,正向我拼命地说着什么,可是像一部默片一样,他的动作做得热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看着他做着疯狂的手势,整个人像是沉入了一瓶墨水里一样渐渐消失,心里也没什么感觉。

  当我被闹钟吵醒时,只有六点半。因为要上班的话起码得在路上花半小时,我每天也必须在六点半起床。冬天的早晨亮得晚,六点半时天还黑糊糊一片,天空里也像泼了一团掺着墨汁的胶水。一看到天色,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昨晚梦里见到的温建国。

  在梦里,再奇怪的事都有点视若无睹,似乎一切正常,但现在回想起来,我梦见的温建国实在够恐怖的。梦里的他不像个活人,身体也如同个啃咬过的蜡人一样到处是缺口,所以我梦见他几乎和古书里受天谴在地狱受苦的恶鬼差不多。作为一个男人,梦见他总有点说不出来的不适,我想我不会有同性恋倾向,在路上看到一个美男和一个美女,我绝对是对着美女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老会梦见他,他几乎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记得以前读过一个幻想小说,说有一个人能进入别人的梦里去偷窥别人的内心世界。温建国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本事,可是我总觉得他好像也是在偷窥着我内心一样。

  就如同暗夜行路,却突然发现身后巷子的拐角处有个人站在那儿,偷偷地看着你。

  我刷了刷牙。也许感冒了,嗓子有些不太舒服。洗漱完毕,下楼买了些早点吃了,挤了辆公交到公司去。除非是因为起床太晚,平常我都习惯坐公交,这样省些钱。到了公司,今天因为出去搞活动的同事都已经回来,昨天还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又热闹起来。我坐到自己电脑前,打开了,正要看看昨天做的清样还有没有要改的,有人拍了拍我的肩道:“阿康,昨天和李颖的感情交流得怎么样?”

  那是一个外号叫“文旦”的同事。叫他文旦,因为他说的话一向很酸,而脸又圆又光滑,活像那种水果的表皮。我把一叠稿子理理齐,道:“不怎么样,都在做自己的事。”

  他诡秘地一笑:“不要骗我,今天我们公司这个美丽的花瓶可没来上班,你该知道点内幕吧?”

  “没来上班?”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什么事么?”

  “刚才她打电话给老总说身体不舒服,请一天假。”他突然怪模怪样地笑了起来,“昨天你们一块儿呆了一天,难道你都不知道她有什么病么?”

  李颖有病么?昨天她还生龙活虎的呢。我刚想说,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剪断了。这么说出口的话,一定会被他们抓住小辫子。我倒没有什么,就怕李颖以为是我故意在造她的谣言。我道:“这也没什么奇怪吧,吃五谷生百病,人都会有个头痛发烧的。”

  “为什么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和你共处一天就生病了?”他笑眯眯地,但明显话里有些酸味。他这是在吃醋吧,他也是个李颖的狂热追求者,但是李颖却同样连正眼也不看他。

  “无聊。”我有些厌烦了,“拜托你想想吧,我这种穷小子,才貌都没有,人家李颖根本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他看了看我,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他虽然同意我的话,可是却更让我觉得难受。这的确是实话,可是实话像一把刀子,毫不留情地捅在我身上。

  我把温建国的那个小说清样打了一份送到老总办公桌上。我们是家小刊物,老总对于清样要全部过目的,防备有什么犯忌的东西登了出去,弄个鸡飞蛋打。我送上去时,他正翻着李颖送上来的清样,我把东西交给他,又看了看李颖的位置。她的位置空着。

  她是生病了么?也许是和男朋友玩得兴起,不想上班了吧,所以昨天才会加个班。我心底隐隐地有些疼痛。

  因为清样弄好了,今天我可以轻松许多。我在椅子上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周围的同事。昨天,这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却像一个拥挤的玩具盒,里面挤满了忙乱的人。那些人也如同塑胶做的玩具一样做着自己的事,忙忙碌碌,却不知道到底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