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没说话,她看着他,许久,她猛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她沙哑着声道:“沈竹沥,你记好,今天这个选择是你做的,以后,不要后悔。”
说完,她收了剑,猛地回身,抱着孩子,大步向外走去。沈竹沥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旁边所有人都散尽,只留室内一片冷清,他将手探入怀中,摸着那

根木簪,含着眼泪,低喃了一声:“我这傻媳妇儿哦……”
把这人世想得太简单,把这世间想得温柔。
这世界,不是有爱就可以的。
爱情这东西,本来就是建立在衣食无忧后的奢侈品,他沈竹沥太穷了,怎么给的起呢?
{5}
有了钱之后,沈竹沥开了家医馆,而后又开了家客栈。医馆生意不太好,没两年就倒闭了,于是沈竹沥老老实实开起了客栈。他过上了他年少时期盼的日子,

衣食无忧。他才25岁,媒婆们也开始上门说亲,每一次他想张口答应,然而不知为何,却又开不了口。
有一日,他听说神啻宫要招宫仆,那天夜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第二日,竟就背了包,去了神啻宫。
他给管事的塞了钱,很容易就混了进去,然后就开始做了杂役。
神啻宫在高山顶端,除了盘山台阶,其他三面都是悬崖峭壁,根本不能出去。宫仆的生活很简单,也就容易八卦,他常常听别人说起静月,说那是宫主的女儿

,长得美,天资聪慧,寻来不过四年,就已经是武艺术法双修,宫里少有敌手。
每次听他们说她过得好,他就觉得开心,忍不住躲在被子里闷声笑出来。
但他不知道,回去后的静月,其实过得一点都不好。
她还是婴儿之时,她母亲便将她作为药人来养,当年她提前清醒,回来之后便要将当年没做完的补回来。
回到神啻宫,她母亲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扔进了一个充满了虫子和浓腻药汤的池子,许多虫子来咬她,她在里面尖叫、哭泣、躲藏,然而却都没有任何人

会来救她。
她一开始会叫着沈竹沥的名字,每每听到,静思便会露出嘲讽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她慢慢理解了静思脸上的嘲讽,逐渐也就不喊了。
喊他做什么呢?他早就放弃了她,那个懦弱的男人,连妻儿都守不住,拿她换了万两黄金,如果见到这样的景象,还不吓晕了过去?
久而久之,她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习惯了冷着脸看人,习惯了一个月一次跳进蛊池,习惯了随意杀人,也习惯了……有一日、她可能会随意被他人杀。
她成了众人眼中越发合格的少宫主,只有在偶尔去看看儿子的时候,会遥想起来,有那么一个男人,会在冬天为她焐脚,背她回家。
然而那人的面容,却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越发模糊起来。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她也忘记是那一日,她去看沈幸生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男人,他穿着宫仆的衣服,拿着扫帚,看着正在玩耍的少年。
那时候她儿子刚满十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不小心摔进了湖里,那男人竟是毫不犹豫,扔了扫帚就跳了下去。等跳下去后,那男人立刻惊叫起来,似乎根本不

识水性,反倒是沈幸生,一路游到岸边上来,站在岸边看那男人苦苦挣扎,冷哼了一声:“不自量力。”
那男人扑腾了片刻,似乎是要沉下去,静月终于看不下去,手中长绫蓦地滑出,将那男人从湖里拖了出来,随后便命身后人将人救醒过来。
男人醒过来后,慢慢翻过身来,颤抖着跪在了地上,遮住了自己的脸。
然而她已经看到了,三十多岁的男人,头上却已经有了些许白发,双手粗糙,似乎就只是一个普通奴仆。
她静静看着他,感觉心上刀割一般地疼。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道:“少宫主身上衣服还湿着……”
“放肆!”话还没说完,沈幸生脾气却是大得不行,一脚踹到沈竹沥身上,恼怒道,“本少宫的事是你管的?!”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一听这话,沈竹沥立刻磕起头来。沈幸生见静月不说话,不由得有些担忧地看了过去,静月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竹沥,不由自主地恼

怒起来,却是笑了,慢慢道:“踢得好……这样下作卑贱的人,也敢过问少宫主的事?拖下去打……”
静月冷笑起来:“拖下去,给我用心打!”
当天夜里,沈竹沥就在静月门外被杖责了四十下。她听着外面男人闷哼的声音,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想,他为什么不叫出声来呢?
懦弱如他,为什么,不求饶叫出来呢?
打完之后,她走出门来,当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被人拖下去,拖出门口时,他睁眼看她,却见她站在长廊之上,红衣墨发,美得令人心惊。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看见他的笑容,她愣了愣,然而只是一瞬之间,他便转出了院门,再没了踪迹。
{6}
因为出了这桩子事,沈竹沥再也不能靠近内院,于是很久很久,静月都没再见过他。因为神啻宫除了宫仆之外,大多修习术法,所以岁月对他们来说,早已没

有了太大的意义,静月也就忘了,到底是多久没再见过沈竹沥。等她突然想起来时,发现沈幸生已经长大成人,而她的母亲静思,也到了大限之期。
静思将死那夜,她将静月叫到了蛊池边上,然后猛地出手。
对于这一天,静月早已知晓。
她自小被当作药人养大,如果此时此刻,静思能吞噬了她的力量,她的命便能全部转到静思身上。这一点,她早已从典籍中得知。
母女俩缠斗起来,打斗到最后,两人皆是伤痕累累,抬一下手,都觉得费力。静思病重,落了下风,只等静月最后一刀,便能杀了她。然而就在那时,静思却

是猛地一拍地板,静月突然觉得地面一空,猛地坠了下去。
坠下之时,她便知是自己的死期,那一瞬间她脑中千回百转,最后却是叫出了一个多年未曾叫出的名字,竹沥。
而后便感觉身上一疼,狠狠砸在了地上,骨头似乎都碎了开来。她的眼泪全被砸了出来,转头往旁边看去,不远处,就是冒着泡的蛊池,而蛊池的对岸,就是

一层一层的台阶。她只要能迈过蛊池走过去,就能出去,然而她知道,蛊池里装的,一定是那种叫“续命”的蛊虫,只要她一踏足,她的命便会由蛊虫续给静

思;然而她不过去,以她现在的伤势,不久之后,亦是死。
“竹沥……”不知为何,她闭上眼,让眼泪滑落下来,叫的却仍旧是那人的名字,一声一声。
她想,竹沥,如果知道今日,你是否还会让我来?
沈竹沥,你让我来,到底是因为爱着,还是从未爱过?
蛊池中发生的一切,外面都不知道。然而沈竹沥却在半夜惊醒,只觉得心跳得飞快。
他突然想见见她,那么想,似乎再不见,就永远见不到了……
他轻轻起身,从门外偷溜了出去。在神啻宫几十年,他早已熟悉了所有的道路,假装晚上值夜的宫仆,直奔向静月的院子。他本只是想偷偷望她一眼,然而走

到一半,却听到外面的喧闹之声,沈幸生在外面大喊着:“本少宫要去见我母亲,你们拦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