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外乎两条路:一,固守寒江以东藩地,据寒江与匈奴相抗;二…”马林小心翼翼观察着成亲王的神色,“若王爷有意,东王愿调兵北上,于离水之南,助王爷与匈奴分庭抗礼。”

“这个…”成亲王和赵师爷早将东王的来意猜出八九分,此时须故作沉吟,想了一会儿,才道,“擅自将藩王大军放入京畿,皇上不会答应吧。”

“皇上?”马林一笑。

“正是。”成亲王沉下脸,“你说了诸多种种,都是皇上大败,不能回銮的情形。皇上吉人天相,多半会凯旋回京,不可不虑。”

“王爷,”马林道,“皇上能不能回来,都是王爷的主张。”

赵师爷知道成亲王断不会回复这句话的,不得已接口道:“马长史,这话妄谈了吧。”

“妄谈不妄谈,全在王爷权衡。王爷请想,皇上回銮,王爷有什么好处?王爷的爵位已是顶了天了,就皇上的意思来看,削藩势在必行,王爷也绝无藩镇为王,划地自治的机会,就算皇上看在王爷坐纛辛苦,给王爷加上百万石的俸禄,对王爷来说,也不过是沙石草芥。原先皇上那里还有些手足之情,再过一两年,皇上宠爱的妃子诞下皇子,继了位,隔着一代人,圣眷还能如初么?”

成亲王静静地听着,面目上瞧不出波澜,马林一鼓作气,接着道:“反之再看皇上为匈奴所弑…”

这话已够诛灭九族,赵师爷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瞥见成亲王毫不动容,才定下心来。

“皇上没有子嗣,继位的必然是王爷。”

“继位?”成亲王叹道,“太远了吧。匈奴还在门口呢。”

“王爷可想过和匈奴划江而治?”

“京畿、乐州、白羊、凉州、踞州,都不要了?”成亲王笑道,“我有何面目去地下见祖宗?”

马林摇头,“王爷,凉州本非中原所治,乐州白羊更是洪王势力所及,踞州尚有寒江可仗,失地不过小半。王爷所失,不过部分京畿而已。”

“这个说法新鲜有趣。”

成亲王对着赵师爷大笑,神情却冷冷的,马林在他笑声中微微寒噤了一记。

“再说划江而治,”成亲王转过脸来对他道,“匈奴势如破竹地下来,挡得住么?”

“离水不似努西阿渡口般趟马可渡,滔滔大江,除了桥梁,只有战船可以行军。鄙上东王的水师,岂不比他虏匪的精强万倍?”

“嗯,也是种说法。”成亲王道,“要是这仗打个十年八载的呢?半壁江山,几若残羹剩饭,却也食不安宁。”

“王爷不必忧虑这个。只要王爷撑过一年半载,匈奴就会退兵。”

成亲王奇道:“为什么?”

“匈奴逐水草而徙,居无定所,不事稼穑,夺牛羊掠奴隶为乐。中原水土并非他们所喜,此番所以南下进犯中原,实是因均成之故。此人窥伺中原十七年,做足了中原梦。但他年老伤重,寿数也就是一两年了。待他薨逝,匈奴进退两难,必起纷争,识相一点,当以退兵为上,不识相而固守的话,东王自会从王爷兴大军,渡离水,收复失地。”

成亲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所以,两面权衡,王爷当然知道利弊。”马林接着道,“现今皇上的命脉就是粮草,这条线牢牢捏在王爷手里,王爷松松手,才有皇帝的活路;王爷紧一紧,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中原的将来可是把在王爷手里。东王虽有精兵,却只指望与王爷共襄大事,若出寒江时遇阻,消耗实力,为匈奴洪王所趁,想来也不是王爷愿意看到的局面。”

成亲王道:“东王相助小王,最好不过。看来你此行就是为了说动我放东王大军出寒江了?”

“王爷英明,正是臣的意思。”

成亲王笑道:“老王爷真有这番诚意,出寒江不难。”

“当真?”马林喜道。

“只是小王不明白。”成亲王蹙起眉尖,“老王爷又是兵马,又是战船,人力财力扔了无数,就为了助小王固守中原?”

这便要讨价还价了,马林抖擞精神,道:“鄙上倒不贪图什么,只是当今撤藩心意已决,各地藩王不堪其虐,待王爷登基大宝,鄙上只要仍在黑州为王,为朝廷戍防海务,就可以了。”

“哦…”成亲王慢慢靠回椅子里,反而不说话了。

“王爷?”马林追问道。

成亲王笑道:“两位带着杜老王爷的心意远来,我们只顾畅谈,却忘了两位酒未尽兴。不如先痛饮两杯。”

赵师爷连忙起身筛酒,道:“王爷说得是。来来来,马兄,我敬你一杯。”

“有劳有劳。”马林趁赵师爷挡在身前,悄悄越过他的肩膀,打量成亲王的神色。

成亲王正盯着祝纯看,嘴角浮着笑意。“乐工。”他击了两下掌,后舱的乐声振作出来,铮铮镕镕的是一支琵琶。

“有乐当起舞。”马林使了个眼色给祝纯,“祝纯擅做剑舞,不如此时为王爷助兴。”

“是。”祝纯起身,走到成亲王席前,深深一躬。

成亲王道:“既然是剑舞,须有剑才好,只是此处不动干戈,一时找不到佩剑。赵先生不妨去后舱,借一管洞箫来。”

赵师爷道声好,不刻出来,向祝纯捧上一管碧玉箫,通透的玉色,看来珍贵无比。祝纯接过来道:“谢王爷赐剑。”他将玉箫凌空虚刺,风之过箫,轻吟绕梁。

“请王爷观舞。”

随他身躯蛟龙般流动,夏日轻薄的衣袍满室飘飞,舞成蝴蝶般翩然好看,玉箫透出的声音渐渐尖利,在他一停一驻间,能觉他身周有勃然的杀气张弛,看来已从剑舞变成了舞剑了。成亲王笑意更浓,目光却转为深刻幽远,显然魂不所属地想着别的事。

直到乐止,祝纯收回身形,成亲王才绽开笑容,抚掌道:“好。”

祝纯鼻尖微微沁着汗,大概这一舞畅快淋漓,他意犹未尽,丝毫不在意这价值连城的宝物,只将玉箫在指间绕弄,一连串清朗音律倾泻而出。成亲王体会着他嘴角阴郁的笑容,觉得那与其说是少年的玩世不恭,倒不如说是黯然的自暴自弃。

赵师爷诚惶诚恐地收回玉箫,忙着归还伶人。成亲王亲自斟了一杯酒,授予祝纯:“辛苦了。祝将军不但舞姿飒爽,剑法想来也不错。”

“王爷文武双全,看得明白。”

成亲王摇头笑道:“小王可说不上文武双全,剑法上更是一窍不通,只是见将军持剑之际,神采飞扬,隐有高手风范。这个气势,小王还是看得出来的。”

“王爷说中了。”马林附和道,“祝纯在王府侍卫中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剑法上秉习家传,更有独到之处。”

“唉,天下英杰虽多,却非为我所用。”成亲王叹道,“去年皇上重开武科,择中的进士人人都是大将之才。现今都随皇上亲征去了,离都皇宫都甚空虚,没有压得住的大将啊。”

马林道:“这有何难?王爷若不弃,祝纯当愿为王爷府中侍卫,拱卫王爷出入。”

成亲王笑道:“马长史此话差矣。祝将军是杜老王爷的爱将,小王怎敢掠美?再者,祝将军家眷父母当在黑州,命他骨肉分离,进京为官,小王于心不忍。况且…”他看着祝纯的神色,“祝将军自己的意思呢?”

祝纯毫不迟疑,道:“能为王爷效命,是祝纯的福分。”

“原来如此。”成亲王笑了笑。

马林向成亲王敬酒,“恭喜王爷麾下又添虎将。”

“正是的。”成亲王很高兴,“当饮一杯。”

马林道:“鄙上东王愿与王爷同领天下英杰,凡王爷所需人才物力都会竭力奉上,如此诚意,王爷明察秋毫,想必明了。”

“当然。”成亲王将祝纯携到身边坐下,目光不离祝纯左右,口中随便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