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万水千山,岁月久长。
夜色在他吹曲的时候,如泼墨般缓缓散开。他的侧脸的轮廓却在夜色中十分清晰。
待他吹完,我曲指一试弦,一串泠泠的琴音便径自流泻而出。
我在弹琴的时候,忽然想起我曾经做得一个梦。梦里,那只灰色肥猫,爬上了一颗很高大的树。爬上去了,它又不敢下来。
我气得哭笑不得,在树下跺脚直叫它的名字。我说你跳吧,你跳吧,我准能接住你。
肥猫还是不跳,它胆子太小。
我气匆匆地上前去摇那颗树,树叶如雨纷纷而下。那肥猫吓得心惊胆寒,四肢抱着树枝,冲着我“喵喵”地告饶。
当时天已很晚,我饿得不行,正发愁,却见旁边一道青色身影轻轻一跃。又是一阵树叶雨,他在雨中翩然落下,怀里抱着肥猫,好笑道:“怎么连只猫都欺负你?你怎么这么好欺负啊?”
…
琴音止了,而风声不止。穆临简的目色灼灼有光,他看了我好久,忽然轻轻一笑,与我道:“侍郎这曲子抚得好。”
我低头去拨弄那琴弦,在心中掂量了良久,终是抬头笑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与我说说,这曲子的典故?”
见穆临简神色愣怔,我将拾起折扇往在琴尾上敲了敲,讪讪一笑道:“你素来也不是个固执的人,今儿天色已晚,你却非要我抚这只曲子给你听,这其中,定然有个因由吧?”
第17章
“这回不玩石子儿了?”穆临简随意拾起两个鹅卵石在手里抛了抛,挑眉看着我。
我端坐正色道:“我都抚曲子给你听了。纵然我前夜使诈,你做人也不能这般记仇。”
穆临简笑了一声,一手从我膝上接过琴抱了,一手将我扶起,温声道:“相府长荫林疏密,夜里别有一番景致,我们边走边说。”
我恹恹地随他走了两步,倒不觉这离荷塘相去甚远的柳林有甚美景可言,四下望了望,挑扇道:“你真会捡便宜,我不过让你说个故事,又得听曲抚琴,又得深夜逛林子,劳心劳力。”
穆临简嘴角抽了抽,双目带笑淡淡扫我一眼,勾起我的手腕便朝林中走去。
柳林连着竹林,树叶萧疏,林外高阁灯火,倒也将着不密的林子照亮了些。往深处走,隐隐有流水声,想来史棠倒也深谙家苑林子要讲究“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特点。
那水声泠泠,跟七弦琴有所相似。穆临简听了亦有所感怀,修长的手指在琴身扫过,他眸色沉定:“七弦琴,我几年前学着做过。”
我打了个呵欠,懒懒问:“你预备走多久,才与我说那故事?”
穆临简看着我,忽而笑得宠溺:“傻丫头…”
我一愣,以为他这话是在说我。忙要反驳,却见他目光一远,悠悠然道:“傻丫头她会抚琴。不过北荒的小村落,委实无七弦琴这等雅物。”
眼前竹叶支出几只,我抬扇帮他挑开,与他道:“你别老称呼那漂亮姑娘为傻丫头,我倒觉着她挺聪明的。”
穆临简纳罕朝我看一眼,莫名其妙道:“你自然觉着她聪明。”
我一愣,心里略有不满,因他这句话,有些许我跟那丫头一样傻的意思。须知有人傻,是愚不可及;而我沈眉若傻,那便是大智若愚。
思及这一点,我闷闷摇了摇扇子,又不大想言语了,片刻只听得穆临简又道:“后有一日,一家商队路过,带了些北荒不常有的东西。我带傻丫头去看,她独独喜欢那七弦琴,说是自己也会抚琴。”
穆临简摸了摸鼻子:“我们北荒,有首曲调,名字起的有些大不敬,叫龙凤谣。”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接着道:“便是你方才用七弦琴抚得那曲。”
我一愣,用扇子一敲头恍然道:“难怪了,七弦琴曲低徊深沉的较多,这般悠扬欢快地倒少极,原是你们北荒的曲子。”
穆临简抬手拨去我肩上的一片竹叶:“不过那曲调,倒并非是说成龙成凤的鸿鹄之志。北荒人讲究大气的东西,龙凤谣里所言及的龙凤,其实是想表达一个鸳鸯成双的意思。”
我讪讪一笑:“这倒好,你们北荒人,便是想成对鸳鸯,也要成这世间的龙凤,这般轰轰烈烈。”
穆临简又是一笑。他本勾住我手腕的手往下滑了滑,牵住我的指尖,淡淡道:“林子里黑,你切莫跟丢了。”
水声潺湲,我们再往里走了一截。穆临简见前方模糊,便又牵着我倒回去走。再走一截,他忽然问:“刚刚说到哪里了?”
我无可奈何地扫他一眼,道:“有个商队路过你们北荒…”
“嗯。傻丫头说她会抚琴,我便带着她,去问那路过的商队讨琴。后来总算将琴借来。傻丫头极高兴,抱琴膝上,一曲龙凤谣抚罢,不管是村里的人,还是商队的人都听呆了。”
“她见人人都喜欢听,便多抚了几只曲子。当时周围的人都在她身旁围成个圆,里里外外水泄不通。说来可笑,即便我十八岁做了国师,那一回,却是我出生以来,头一遭知道什么叫骄傲自豪。”
我哈哈一笑道:“你这人倒奇怪,自己是一品大官都不在乎,反倒为个能抚琴的姑娘自豪。我若是你,可得反过来看这自豪一事。”
穆临简望了我半晌,眸中明灭不定:“其实我十八岁做了国师,以后近七年不在朝堂,非是外面所传言的流放,而是我辞官了。如今归朝,不过官复原职而已。”
我心道,流放与辞官,归朝与复职,并无太多本质区别。左思右想,却也不知穆临简想要表达什么,我打了个呵欠问:“然后呢?”
“因傻丫头会抚琴,我便想为她将那琴讨来。不过那些年,真真是个穷小子。一来我买不下那琴;二来,因那琴是永京城的霜露琴师所制,冰蚕丝琴弦,百年泡桐琴身,与史云鹜这把如出一辙,素来也不卖给平民的。”
“傻丫头性情好,买不了那琴也不沮丧。倒是我放不下,后来干脆学了七弦琴的做法。买蚕丝,砍木柴。尝试了一个多月,这才为她做了把七弦古琴。”
“她平日里傻头傻脑,东张西望的,我有时不在,她也没什么乐趣。我觉得她若有把琴,闲暇时能抚一抚,也能解个闷。”
我原只是想问他讨个抚琴的因由,未想他竟能将往事讲到如此深沉的地步。喉间一哽,我竟莫名有些歆羡:“那傻丫头嫁给你了吧?你对她这般好。”
穆临简顿住脚步,看定我,悠悠然道:“侍郎也觉得她应该嫁我?”
我正儿八经地点头:“因你对她很真心。这世间,真心最难求了。”
如有真心,如鸳鸯戏水平平淡淡也好,如龙凤呈祥轰轰烈烈也罢,都不是什么难事。
穆临简眼底涌起五分笑意:“嫁了。她有一间小精舍,用来做的嫁妆。”他的喉结动了动,忽然转头看天边月:“她对我,也是真心的…”
前方灯火更明朗了些,就要走出林子。
默了一默,我又问:“那你送她的那把琴,如今在哪里?”
闻此言,穆临简眼底涌起的笑意,忽而便散了:“葬了,葬在北荒。”
见我猛然僵在原地,他云淡风轻地说:“侍郎可知道,五年多以前的北荒,曾有过一场瑛朝与窝阔国的争战,几乎无一人生还?”
我讷讷地点点头,明知那场战争惨烈不可提及,却忍不住好奇问:“那你的傻丫头她…”
“我没找到她的尸体。”穆临简脸上的难过倏忽而逝,“不过我找到了那把琴。当时北荒兵荒马乱,她为了来见我,一个人抱着琴来烽火连天的香合山头。”眉头微蹙,穆临简吸了口气,“后来人都死光了,我只找到那把琴。我将琴葬在北荒的家,给她立了个墓碑。”
我呆然地愣在原地,目光掠过穆临简怀里的七弦琴,讷讷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
穆临简却将目光投向灯火处,扶了扶我的胳膊,一双眸子含忧带笑:“没事的,回去吧。”
月色萧疏,星光寥落。林间偶尔有风动树叶响。
穆临简抱着琴在前,我跟在后面愣然走着,却再无人说话了。这厢我不慎打听了一段伤心事,非但将穆临简勾得意兴萧索,连自己也无端黯然起来。
我咬咬牙,正欲快走两步,不想穆临简却忽然回转过身来。我一头便撞向他的胸膛。
他愣了愣,将琴抱开了些,任我贴在他胸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我匆忙推开两步,理了理衣襟讪讪笑道:“我刚刚,是想好生跟你道个歉。”
穆临简仍是望着我,神色恍惚,不复初时的清明。我想,他方才言及往事,大抵是真有些难过了。
我吞口唾沫,心道果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素来虽不是个大恶之人,却也绝非大善之人。平常他人若倒霉了,我虽不落井下石,但隔岸观火,扔些柴禾,我还是比较拿手的。
然而此刻,我既已说了要道歉,便势必要安慰他。
可我一向不擅长安慰人。通常被我安慰的人,只有两个结果,其一,他们会更难过;其二,他们会特别恨我。
穆临简在传言中虽是个奸臣,但他性子沉稳随和,我实在很欣赏,一点也不想令他恨我。我在心里掂量复掂量,半晌小心翼翼地安慰道:“逝者已矣,你不要难过。你若想她,不如再埋一把七弦琴在国师府的后院,砌个小坟墓,还可以日日…见着…”
穆临简一愣,嘴角抽了两抽。
我闭眼,伸手揉了揉额角青筋,抹了把冷汗再接再厉道:“或者你还可请人为她画幅丹青,将她画成一只水蚊子或八爪鱼,挂在国师府的厅堂里天天瞧,久而久之,也许你就…不那么想念她了…”
我凄凉地望了一把天边月,咳了两声道:“我原是想安慰你的…一时不查,便带了点平素里说话做事的余韵。”
语毕,我吸了口气,复又抬起眼去看他。
穆临简眸子里的笑意很浅,他淡淡道:“画成个水蚊子,这个主意不错。”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干巴巴地回道:“我素来不会安慰人,你不与我计较,是因为你性情好。一般人被我安慰了,都得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精神。他们从此,都很恨我…”
穆临简又望了我一阵子,忽而勾唇一笑:“你还有些自知之名。”
我瞧得出他这笑颜也有些勉强。心思一沉,我垂头叹道:“我真是存了份安慰你的心思,只料不到我一个没把持住,还是深深戕害了你…”
那头顿了顿,半晌却没了声。
我复又抬起头来,却见穆临简笃定沉然地将我望着,须臾轻声道:“真心便好。”
我目光扫过他怀里的琴,郁郁将其接在怀里,与他道:“是我错了,我来抱琴算是赔罪。”语毕,我叹了一声,走了几步,没听他跟来又回头道:“走吧,夜深了,子谦和小修他们得等久了…”
我复又抱琴再走几步,忽然想起方才回头时,穆临简愣在原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草地上,我被月光拉长的抱着琴的身影。
心中纳罕,我正要回转身去,忽听身后之人急走几步。
一股热气从身后包裹而来,我骤然陷入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穆临简环臂将我箍得很紧,他呼吸忽急忽缓,喷洒在我的脖颈间。
我吞了两口唾沫,只闻得他今日身上的月桂香淡了些,可怀抱越来越炽热,胸膛随着呼吸几起几落。我脑子里乱轰轰的,正要挣开,忽听他沙哑道:“别动。”
我一愣,片刻竟有些发懵。
林间的蛙虫声很大,夏日的夜里,微风清凉。我的目光疏忽落在草地上,那被月色拉长的紧贴的身影。
穆临简将手臂圈得更紧了些:“…别动。”他又说,将脸埋入我的脖颈间,吸了口气喃喃道:“只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第18章
从西苑林子里出来,已是月上中天。
穆临简松开我后,只静静瞧了我半晌。我趁着时机,也默默地观赏了他半日。
穆临简目色如炬,像是一眼就要将我看穿。而我自始至终,只能眨巴着眼将他望着。
这厢四目对视,不禁让我反思自己的肤浅。我头一遭觉得,若我能长得含糊些,可能会增加自己做人的深度。
我带着这样的自卑感,跟着穆临简一路郁郁地回到冬暖阁里。大抵因为他将将那一搂一抱一深望,已然将我看透,所以这一路上,他也未再跟我搭过话,反倒有些冷漠。
我一路思绪纷纷扰扰,念及开春以来与穆临简相识的日子。一忽儿想起将才的龙凤谣,一忽儿又似闻到他怀里的月桂香。
走到冬暖阁的门前,一个念头忽然在脑子里闪过,我蓦地顿住脚步,问道:“你的傻丫头,她叫什么名?”
穆临简也在原地顿了顿:“柳遇。”
我心中一沉。
待到了偏厅,晚膳竟还未布好,倒是莫子谦与史云鹜一道顶了张匪夷所思的黑脸,朝我们咧着嘴笑。
我被他们二人的风采震慑住,趁着丫鬟们布菜,忙将杜修拉到一旁问了问事情的因由。
杜修是个记仇的人,他与莫子谦关系虽近,但梦遗一事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是以他这厢说起莫子谦的倒霉事,少不了要添油加醋。
我听了后,自个儿在心里删减些旁枝末节,再加上自己的揣摩,这桩事便在心底有了个大致轮廓。
且说刚刚我和穆临简离开,冬暖阁少了些人气后,莫子谦与史云鹜便有些局促。
正巧时值黄昏,莫子谦又有意留下用晚膳,史小妹妹心里便有些么激动。她一个忍不住,就打算要给莫少将军露露手艺,想亲自炒一盘醋溜白菜给莫子谦吃。
不料当时莫将军的心里同样有些冲动,他也想熬一碗扇贝汤给史小妹妹喝。
两人一拍即合,便去伤害了相府西苑的膳房。
彼时杜小世子跟了去。他以自己的经验推己及人,料定史云鹜和莫子谦两人生来养尊处优,绝无可能烧出什么好菜。
果不出其料,在杜修围观的一个时辰内,膳房从它初时的安宁祥和,逐渐变得乌烟瘴气,最后“砰”的一声寿终正寝。
周围丫鬟小厮都吓得忙乱不堪。正要冲进去救人,却见滚滚黑烟中走出了两人,正是黑了脸了史家小姐与莫少将军。
他二人委实不易,在这等情状之下,手里还端着事先说好要烧的汤菜。
我抬了眼皮往桌上一瞟,果然有两团黑糊糊的东西十分引人注目。
这时菜已布好,史云鹜被烟子熏黑了一张脸也不愿洗洗,便招呼着我等四人用膳。
莫子谦顶着一张黑脸,也分外自豪。临上桌前,他还凑我耳边悄悄说了句:“沈可儿,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懂得吧。”
我鄙夷地扫了他两眼,将他那副见色忘友的嘴脸唾弃了一番。
桌上的七菜二汤簇拥着中间的黑糊糊的一菜一汤。
史云鹜自知自己烧得醋溜白菜不可亵玩,只招呼着我们吃些边上蔬食。
穆临简进屋后便十分沉默,见我只吃跟前的肉食,便用筷子挑了几条离得远的青菜放在我碗里,淡淡扫了我两眼。
我被他那两眼扫得心神不宁,心中乱了好一阵子,这才忆起方才莫子谦让我帮他。
在心里琢磨须臾,我方才故作不经意道:“中间那盘用梅花碗盛着的,是史小妹妹做的醋溜白菜吧?这色泽十分好。”
此言一出,杜修“噗”一声笑起来,莫子谦嚼菜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将我望着。
史云鹜腆着一张黑脸,咬了咬下唇道:“沈哥哥看岔了,梅花碗盛着的,是子谦哥哥做得扇贝汤,醋溜白菜是旁边用莲花碗盛着的。”
我将她这话在心中揣摩一番,再往桌子中间望去。那两碗菜均是黑团子掺着黑油水,委实无甚区别。再一抬头,只见莫子谦看我的眼神,已然从惊诧转为忿恨。
我讪讪冲他一笑,再用筷子在那一碗黑团子上刨了刨,补救道:“这可奇了,你二人明明烧得一菜一汤,但烧出来的成品,却这般有夫妻相,我简直都区分不出来。”
这厢话毕,史云鹜和莫子谦同时一愣,片刻均露出笑容。
因他们都黑脸隐去了脸上红晕,我便不能区分出谁害羞谁更害羞;但也因为黑脸清晰明了地衬托出了白牙,我一目了然地看出莫子谦和史云鹜都笑得很灿烂。
我功德圆满地收回筷子,心里暗暗佩服了一把自己春风化雨起死回生的本事。
一顿晚膳用得甚为和谐,杜修将他这两年在南俊国的见闻一说,满桌的人都听得欢喜。
可叹穆临简口才虽好,然人多时,他很少多言。不过他性子虽沉稳,却也不冷漠,一直温和听着,时不时说些话,倒也能让人如沐春风。
待要离开相府,已是戌时三刻了。
这夜月色良好,街上水意泠泠。回国师府,将军府和尚书府且又刚好顺路,我等四人与史云鹜道了别,便决定一同走回去。
四人同行,因杜修莫子谦与穆临简不甚相熟,他二人便走在前,我与穆临简跟在后。这厢晚膳毕,街巷宁,我思绪一飘,不经意又忆起穆临简发妻的名讳,柳遇二字不由让心底沉了又沉。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却是莫子谦回过头来问:“沈可儿,你寻着了杜修,明儿也该上朝去了吧?”
我一愣,拾起扇子拍了拍额头,道:“你若不提醒,我险些忘了。”
杜修闻言也回身道:“你明日去早朝,得捎上我。”
我一笑:“你本是来玩的,去早朝作甚?那早朝最磨人性子。”
杜修正色道:“我这次到你们瑛朝永京甚久,还未正式拜节过昭和帝。虽说我这次来,无干正事,不过入冬那几月,景轩哥哥在南俊国。他晓得我要来永京,便拖我带些东西,亲自呈给昭和帝。”
他话还未说完,我手腕抖了抖,扇子险些落在地上:“英景轩…前些日子在南俊国?”
纵使是夏日的夜,街面也凉凉地。一阵又一阵的风穿巷而过,天地间染了月色。
“他怎么去南俊国了?”我又上前一步问,“去年初不是说他要从江南南下往通京么?”
“是啊。景轩哥从去了通京后,便直接来了我们南俊。因知道我要来瑛朝,他便先拖我带了些南俊好玩的物什给昭和帝,还开玩笑说这样也加深两国邦交。”
杜修说着,又狐疑地看了我两眼,片刻恍然道:“说起来,大皇子算你的妹夫吧?早年他不是娶了你妹妹沈眉?”
怪只怪地面湿滑,我才往前迈了一步,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小心。”穆临简伸手将我一扶。我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眸光深深将我望了一阵,忽然淡笑道:“我也听说…令妹沈眉,实是当朝的大皇妃。”
也不知是否因夜色太朦胧,我竟从穆临简这一笑中觉察出些许不可探知的意味。
我愣了片刻,老实巴交道:“小眉嫁了大皇子三日后便落水了,后来朝廷出了些事,大皇子便北上离了朝廷,所以他跟小眉的婚事便也没人提及。三年一过,也不知她还算不算是大皇妃。”
穆临简敛起笑意,转头去看不远处的一尊石狮子。原是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国师府了。
“大皇妃…”他的声音极轻,“只不知令妹沈眉,对大皇子可是真心?”
我还未答话,却听莫子谦哈哈一笑:“怎么不真?当初小眉儿哭着闹着要嫁英景轩。后来皇上允了这桩婚事,她缝个嫁衣缝扎得满手是血还乐此不彼。别说大皇子日后找不着这么真心的姑娘,便是天下间,也难找着哪个姑娘对男子有这份真心。”
不知为何,听了莫子谦这番话,我心中一阵发虚,竟下意识去瞧穆临简。
穆临简的表情极淡,望了望国师府的门,片刻没头没脑说了三个字:“这便好。”
空街无闲人,唯有国师府的小厮打着灯笼来迎。朱门吱嘎悠响,在极静的夜里十分突兀。我瞧见穆临简进府时,玄色衣摆在门前掠过。
心底不明因由地动了动,我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住朱门:“你等等。”
穆临简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怔然看着我。
我暗自咬咬牙,回头对杜修与莫子谦抛下一句“你们等我一阵”,便问穆临简道:“我有事要问你,能不能跟你进去?”
出乎意料地,国师府并不大。前院后的一座花圃,与相府的长荫林有七分相似,不过小了些许。穆临简带我到长荫林的一座小亭前。
默了一默,他转身隔着花影树影看我:“什么事?”
我上前一步,望着亭前一株垂柳,讷讷问:“我跟柳遇,是不是长得有点像?”
第19章
国师府的园子里,柳树木槿种得多。园外偶尔有下人打着灯笼路过,光影掠过穆临简的面容。他眸色沉浮,静静道:“是。”
我早也料到他的答案。
打从我与他在仙鹤茶楼相遇,他便将我误看成他的发妻。也是因着这长相缘故,他才刻意与我套近乎。不过我为人素来十分机警,心底既然有了这个揣测,自然要故作兴味盎然地向他讨故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