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遥遥只见得泊溪默了一默,又拱手道:“当年北荒一战,在下虽未参加,却也听说景枫将军骁勇善战之名,今秋以来,几次交锋,也对将军的本事佩服得紧。”
虽为敌军统领,他这话说起来却句句真诚,丝毫没有讽刺。

穆临简闻言,只淡淡答了句:“将军谬赞。”

泊溪又道:“此番交锋,因我军先时对景枫将军的名号有所忌惮,所以屡战屡败。泊溪虽不愿为那等阴暗之事,可形势所迫,也只好派了奸细潜在将军身边,将军莫怪。”

穆临简没有答话。
万余人对峙而立,夜却静得吓人。然则平静下,却有暗涌波澜壮阔。
“泊溪敬佩景枫将军的韬略,可若不借此良机,除掉将军,以后我窝阔大军怕是再难有胜算。”顿了一顿,他忽又放开嗓子道:“所以今日一役,乃是我窝阔军最重要的一场征战,只能胜,不许败!”
话音一落,便听得窝阔大兵纷纷响应,一时间,呼喝声直达云霄。

我正愣怔,却听耳后,穆临简压着声音对我说了句:“眉儿,我们中计了,待会儿你寻个角落保护自己,不要随意乱动。”
我心下一沉,顿时明白过来。

既然我们面前的窝阔军,是由泊溪将军带领的主力。那么此刻山中,窝阔的兵力一定远远不止这几千人。
而泊溪此战的目的,并非是要一举击溃我们北伐军,而是借穆临简落单的机会,先将他拿下,如此便可振窝阔军的士气。
平心而论,他这算盘打得不错,其实两军若要硬碰硬,多半会两败俱伤。可他若剑走偏锋,以此刻上万的大军来对敌我们七千兵力,反而能出奇效。

两军交战,烽火燃遍山头,我在远处一片丛林掩映下,瞧着穆临简持剑杀敌的模样。动作如行云如流水,剑花缭乱间便有敌军被斩于马下。
这一刻,他仿佛褪去了这几年将自己包裹的壳,变得锋芒毕露起来。我忽然能想象从前的那个景枫,他应当如现在一般,有着少年英雄的英姿勃发。

两兵交战,战火冲天。穆临简率着七千人的兵力与敌方一万大军对敌竟渐渐有了得胜之势。泊溪一看形势偏离,忽地抬手做了一个我瞧不明白的姿势。

刹那片刻,只闻山头号角声声,忽短忽急,兵器铿锵,喊杀声震天动地。
我复再朝前方山头望去,只见数不清的窝阔敌军从山上奔涌而下,看那兵力,竟似山下一万窝阔军的两倍。

我心底一寒。不管是我,还是穆临简,都估算错了泊溪破釜沉舟的决心。
原来他只将不到一万的兵力分去了北伐军营,以声东击西的方法,在山地围剿将穆临简所率的七千精兵。他这么做,等同于放弃了那头近一万人的性命。可他这么做,也为窝阔军赢得最大的胜算。

火色将夜空映得通红,可北伐七千将士的面色渐渐苍白。
饶是他们再英勇,再善战,也敌不过敌方三万兵力的合围剿杀。
须臾便有将士牺牲,血溅三尺。穆临简见形势不对,忽地打了个手势结合兵力,要从西方最薄弱处杀出一条血路撤兵。
我正处于西面山头的丛林下。他做这个手势的时候,向我这处看了一眼。我会意,连忙跑下山头。穆临简骋马过来,将我捞上马护在怀里,说了句:“眉儿,别怕。”话音落,没等我答,便听得他呼喝一声:“刘将!”

军中有人闻声,抛来一只长矛,穆临简凌空接住,将长矛挽了个花,左右横空杀敌。鲜血飞溅,须臾间,西面这处,便真地被杀出一个口子。

穆临简当机立断,再做撤兵的手势。余下的将士见状,纷纷撤来西口处。
正欲走,却又闻得窝阔号角吹起,两面山头纷纷出现成百上千的弓箭手。

退无可退,我连心跳都几欲停止。

此时此刻,真真犹如做困兽之斗。我听得穆临简呼吸渐次变沉,下一刻,他揽着我的腰腾身下马,冲着贴过来的将士道:“从山林小路撤退。”

山林小路有树影和夜色掩护,却是此刻,唯一一条求生之路。
贴过来的将士狠“呔”了一声,骂咧道:“去他大爷的泊溪,弃了一万人的性命来剿我们七千人。将军,他的目的是你。”

我听了这声音,不禁觉得有些微耳熟,定睛望去,正是那个将我误作“奸细”,被我扣了肉食的大胡子符统领。
他的胳膊处亦受了伤,脸上亦有血迹。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亦向我看来,咧嘴一笑道:“夫人莫怕,看我宰了他丫的。”说着,他倒提着刀,又冲去战火纷乱处,一边说道:“将军,我让胡三他们仨告诉将士们从山林小路撤退。”

北伐军训练有素,片刻须臾,便纷纷有序地往山林间撤去。

泊溪命人放了箭,利箭如雨朝我们这处射来。得到穆临简一边撤退一边点选了人数时,我军只剩不到两千人了。

正此时,我一抬头,脸色忽地就白了。
我哆嗦地伸出手,亦拉了拉穆临简的袖管子,他抬起头,脚步也不由一顿。

山地没有名字,又是冬天,树叶落尽,丛林也并不苍郁。倘若在夜里,我们尚还能在山里藏匿身形,可此刻天却出现一丝水色,东方渐渐开始发白。
战了一夜,也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可我们没了马,决计不可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摆脱窝阔军的追杀,更不可能回去北伐军营。

不远处还有窝阔军穷追猛打,穆临简喉结动了动,压低着声音唤了句:“刘将。”
须臾,没有人应声。
穆临简蹙了眉,又唤了一声。
这时,却是大胡子符统领贴了过来,带了三分忿然气氛恨痛地说,“将军,刘将、刘将方才中了窝阔狗贼的流箭。”

我瞧得穆临简眼神里闪过一丝黯淡,可他的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情绪:“将士兵分成八队,各自逃亡,务必求生。”
事情到了这一刻,只能将损失减到最小。
大胡子闻言,大为吃惊:“如此一分,每一队只有两百余人,到时谁来保护将军你?”
穆临简眉头一拧,只说了一句话:“怎能做多余的牺牲?”

大胡子一犹豫,转身提刀骂了句“操”,走了两步正要传令,忽见山头一箭如流火,有人用窝阔语喊了句:“在那边!”
话音落,利箭纷纷如雨,全然朝我们这处射来。
众将士纷纷提矛挡箭,我一咬牙,也将方才捡的大刀挽了个花儿,努力记着莫子谦教的招式比划起来。那招式果有其用,可我军兵力已太弱,终究被逼到大道之上。

但见水色天光下,那一头黄沙飞扬,阵阵喊杀,是窝阔军杀来之势。
穆临简神色一凛,转头飞快看了我一眼。他忽地握紧了我的手,低语坚定道:“跟着我,一起生,一起死!”

这一刻,我心底倏然腾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有些兴奋,有些遗憾,有些悲哀,可我却一点也不害怕了。
我看着前方的黄沙,点了点头,对他说:“好,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可就在我们都下定决心的刹那,大胡子却不等穆临简下令,持了大刀,嘶哑高呼:“将士们!列阵迎敌,保护将军!”
穆临简脸色一白,厉声喝道:“符刀!”
大胡子不顾穆临简阻劝,任自大呼:“列阵!保护将军!”话音再次落下,将士们都反应过来,不过片刻,众士兵纷纷呼喊着“保护将军”四字,列起了阵型,将我与穆临简堵在后方。

穆临简的脸色愈来愈白,一怒之下,竟举剑架到大胡子的脖子上,厉声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大胡子一脸血污,仍挂着笑容:“将军你快逃,我们两千人,能为你挡上一阵子。”
穆临简眼神一滞,对所有士兵冷声喝道:“收阵,不然我斩了他。”

众士兵面面相觑。却是大胡子咧嘴一笑:“你们别理将军的话。刘将死了,这里的官我最大。胡三,你命将士们迎敌保护将军!”语罢,他又看向穆临简,轻描淡写道,“将军,你莫笑我符刀是个粗人。今儿个这形势,我也看得明白泊溪那狗贼就是冲你而来。若没了你,我们便再没了胜算。北荒若失守,大瑛王朝也说不定会被叛军吞了。”

说着,他狠“呔”了一声:“我符刀的老婆孩子还在香合镇,我决不能让这里再被窝阔狗贼血洗一次。”说着,他提刀拱手,“将军,请你无论如何留得性命,保护我符刀的故乡。”

我瞧见穆临简的嘴角动了动,兴许是想跟大胡子说,原来他也是香合镇人,原来大家算得上是老乡了。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收了剑,答了句:“不用你说,我也一定守住这个地方。”

大胡子冲我们一笑,说:“我从前好招惹漂亮姑娘,这会儿最想念的却是我老婆。景枫将军,我晓得你是皇子。你得胜回皇城后,记得跟皇帝老说给我符刀追封个将军,再不然副将也成,我老婆日日盼着我出息呢。她这个人,好拿我跟旁的人比较。”
话毕,再没等穆临简答,大胡子呼喝一声:“胡三,你们三人回来护送将军撤退。”便提大刀朝战火处猛扑过去。

我见得有流箭朝他飞去,可他不避不挡提刀杀敌如战神临世。
我伸手捂住了眼睛,湿了一手泪如血。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我刚来北荒的那日,他将我认成奸细,我说见他一脸胡子长得不好,他炸毛地对我厚道:“你以为我想长成这样?!你以为带兵打仗的都能长成景枫那招桃花儿的模样?!”

言犹在耳,人却已非。

山头有很大的风,穆临简带着我,与胡三等三人去向对面山坳时,他的眉头拧得很紧,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我忽觉有些心疼,我跟他说:“景枫,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穆临简眼神一黯,什么话也没回我。
我又在心里跟自己说了一遍,我们一定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默哀三秒,抱头遁逃…

即日起,《一色春》恢复日更

下更,2011/01/09

 


72

72、第71章 ...

天是水蓝,东方已亮白。
若不算我失忆的那两年,这应是我第一次在山地里瞧见天亮起来的样子,哪怕是在冬天,清新的山风晨光中,也有树叶青草香。

追兵太多,我们方才来到山坳,便有漫山遍野的窝阔军赶来。
胡三他们三人帮我们引开了些追兵,走前,胡三塞给了我一把匕首,让我好好保护自己。我的耳畔尚还听得见敌兵发现他们的厮杀声。

我想我终于有些明白,何以在五年多以前北荒一战结束后,穆临简始终不曾从沉郁中缓过来。若非亲身经历一场浩劫,大抵我永远也不晓得战争的残酷。
残酷在于离分一瞬,生死一瞬,爱痛却是永恒的。

我与穆临简在一片苍林的掩映下,透过丛林的缝隙瞧得见窝阔敌军四处搜寻的身影。不远处是块平地,那里通向半山腰。
“怕吗?”忽然,穆临简问我。他转过脸来,如往常般理了理我凌乱的发丝,勾唇牵起一个苍白的笑容,“眉儿,你怕吗?”
我想了想,回他一笑,亦认真地道:“怕。”
穆临简神色一伤,片刻敛起眸子:“对不起,是我让你…”
不等他说完,我便摸索过去,牵了他两根手指抓牢,解释说:“我怕跟你分开。”顿了一下,我又道,“说好了啊,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绝不分开。”

从昨夜到今晨,山间一直有风。萧疏风声中,穆临简的眼神有些迷离。
须臾,他避过我的话头,忽地又一笑,与我道:“你的手小,每次来牵我,只能抓牢我两根手指。可每一次,就这么牢牢抓着,不愿放开。”
说着,他反手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暖暖的热气传来,像让人落泪让人留恋的回忆。
穆临简又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北荒形势危急,我早与莫子谦通了信,说一旦抓出奸细,他便分派禁军来支援。算着时间,禁军应当前些日子就已离京了。”

我苍白地笑了笑。
其实我晓得,哪怕禁军来了又怎样呢?哪怕莫子谦和左副将带着五万,甚至十万大军来救我们又能怎样呢?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窝阔敌军离我们这样近。他们会在莫子谦赶来前找到我们,若是被逼急了放一把火烧了这林子,我与穆临简也再无生还之路。

可是听了穆临简这么说,我还是点点头,对他道:“嗯,这样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左副将他们。”说着,我又更往穆临简身边蜷了蜷,又说,“等他们找到我们,等这场战争快些结束。因为,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有做。”

穆临简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我,然后笑起来,笑容带着柔光像晨曦,那么好看。

我又兀自说道:“我们去沄州,种十里绿柳木槿花,到了春天,与你一起折了槿柳来绕篱笆。到时再寻个大夫帮我看看脑子,淤血化了,我就能将往事想起来。临简,若我们得空,你再陪我去一次南俊国,那里是杜修的故乡,他来永京看过我两次,我却不曾去瞧过他。”

不知怎地,说着说着,眼角就有些发湿,我抬手拭了拭,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疏落风中枯萎的冬叶。叶叶声声间,却又听到了穆临简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沉。他问我:“眉儿,我与你说过从前的事吗?”

“嗯。”我答道,“你提过。”
“不过是我们相认之前的事了。那阵子你刚回朝不久,我们一起去永京附近的香予山玩石子儿游戏,你输我一次,便与我说从前你在北荒,瞧上了一个傻丫头,你很喜欢她,后来还与她两人在山尖上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那个山头离这里不远,可惜上次带你去香合镇时,没能带你去瞧一瞧。”穆临简笑道,“我记得,那夜让我陪你玩击石子的戏法,我输你一次,你让我说一桩我最丢人的事。”

“可是其实,我当时骗了你。”穆临简忽地叹了一声,目色流转间,生出丝丝眷恋,“我最丢人的事,不是瞧上那傻丫头,因我瞧上她,实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桩事。”

天边透出浓烈的光,云层渐渐染金。
穆临简的笑颜如霞色,不过一瞬却又熄灭:“我最丢人的一桩事,是五年以前,我到最后都没能好好保护她。反倒是她,一个人抱着我送她的琴,来战场寻我。她本来、本来是以为我投诚窝阔,要与我诀别的。可是当流箭飞来的时候,却是她替我将箭挡了去。我记得她伤得很重,却依然在我怀里笑,说原来自己没办法抛下我,她还说,其实她早就想好了,这次追来战场,无论我想做什么,她都会跟随着我,叛变也好,谋权也罢,我若做了龙,她便要成凤。可我若因叛国而沦为阶下囚,那株连九族,也可将她算进去。”

“她与我说,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眉儿。”穆临简又唤了我一声。
仿佛横亘在我们之间五年的离分,都被他深邃的目色尽数化去。
“五年后,我又再见你,见到你背后因流箭留下的伤,原来那伤痕离心脏这么近。我想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那年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琴,来战场找我的身影。我终其一生,也不愿你再为我受一次伤,不愿再犯一次从前的过错。”

我怔怔地瞧着他,有清泪一滴一滴地滑过脸侧。可还未等我反应,穆临简忽地一把将我手中的匕首夺了去。
下一刻,我双腿一阵剧痛,鲜血如注地奔涌而出。
是他,将我小腿拉出两道深深的血口子。

我疼得喘气,却见他的脸色愈来愈黯淡:“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等不来援军的。”他一边说,一边扯下衣角,粗略地帮我包扎了腿上的伤,又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引开他们。等他们寻到我,定会撤离山头。”

语罢,他忽地一松手,作势要起身。
我双腿无法动弹,只得死命抓住他的衣摆,我听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景枫,你、你别走。你就是划伤我的腿,我也能爬着去找你。你晓得的,我素来如此。”

穆临简眉头一蹙,可是转瞬间,他又笑起来。
那笑容有些桀骜不驯,从前的景枫,应当会常常露出那样的笑容。
他揉了揉我的发,说:“眉儿,听话。”

顿了一顿,他仰头看着天际,任日晖倾洒在他清隽的眉眼,又道:“我这一生,因一个人而改变。”
“头二十年,我一心想着要争那皇位,机关算尽,倾尽一切。但我二十岁那年,忽然遇到一个女子。她有些小聪明,有许多小毛病。可她教会了俗世的生活,一心一意只愿与我过最平凡的日子。可悔可叹我那时没有珍惜,还差点叫她为我赔了性命。待我真正知道心之所向时,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哆嗦地伸出手,牢牢抓住他的衣摆:“找得到,你找得到,景枫,我一直在你身边。”

穆临简看着我。慢慢地,有一滴清泪滑过他脸颊。
他垂眸,低低地,自嘲地笑起来:“眉儿,算我自私也好,可你不要再将我忘了。你常常说我小气,说我爱翻醋坛子,那是因我只有你一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来,再次深而又深地看着我:“眉儿,你有爹娘一直在身边,有莫子谦,有杜修,和许许多多的其他的人。可我、可我自那年遇见你以后,生命里,从此就只有你一人。”

我喉间像哽住千万言,可当我挣扎过去,牢牢抓住他衣袖不肯放时,却只是说:“你说的不对,一点也不对,其实我、其实我…”
其实我怎样呢?现在想起来,这离分的五年来,只有他一人无时无刻地在念着想着,可我却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今天,依然没有想起来。

他侧目,看到我腿上的伤时,眉间又是一伤。然后他笑了:“生死又何期?眉儿,你说得对,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话毕,他不顾我阻拦,提剑斩断我抓得紧牢的衣袖,一个腾身出了我们躲藏的林间,再也、再也没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我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破云而泄的日晖中,我听见窝阔敌军追杀的声音渐渐被他引得很远。然后我慢慢地撑起身子,一步一步朝山腰那头走去。
我想,即便腿被他伤了,走得再慢,也许我还能看他一眼。

那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今岁暮春花浓,山间风冽,我连喝两碗桂花酿,头不禁有些发晕。景枫解下外衫为我披上,然后理了理我的额发,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我忘了我是怎样答他的了。
可是我想今日之前,我这些年都是过得不错的。可是今日之后,纵使这些年有再多的良辰美景,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因为原来这么长的时光里,有一个人一直在为我挂着念着,我却毫不自知。
有一个人,早已爱我逾生命。

他说,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站在山头,迎着清风日晖时,一直在想他最后与我说的话。
我瞧见山下有北伐军和禁军的大旗,排头一人的身影很熟悉,应当是莫子谦。
他在身后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远,他说:“沈眉,你要做什么?!你给我退回来!”

我朝他招了招手,与他道:“子谦,记得我从前与你说我日日夜夜梦到的那个很喜欢的人?我找到他了,我今天也晓得自己当年为什么会与他分开了,原来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想要离开他。”

莫子谦策马而来,停在我不远处朝我伸出手:“眉儿,你退回来,好吗?我带你回京城,带你去找他。”
我摇了摇头,说:“不了,他方才帮我将敌军引开了。我一路跟着,瞧见窝阔人将他追来这里,他中了箭,又受了伤,从山崖这里跌下去了。”

本来已干涸的眼眶又溢出泪来,我抬手抹了抹,又说:“他说他生命中,只得我一人。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慢慢地又退了一步,朝莫子谦笑了笑,“子谦,你好好保重,我需得去陪着他了。”

“景枫,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语罢,我最后退了一步,仰身而下。

悬崖急速的风声掠过耳畔,我仿佛听到往昔的声音。

眼前掠过十里绵绵青草地,有柳条绿如丝绦,那个男子长着一副十分好看的面容。
他看着我,尴尬地挠挠头:“原来你不是被阎三两掳来做老婆的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看着他,冲他笑起来,“从前的事情我忘了,你就叫我柳遇吧。”
“哦,我、我叫景枫,是这镇子上的人。哎哎,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只不过把事情搞错了而已。”

我叫柳遇。
当没有记忆的生命成为一片空白的时候,与你柳下的初相遇,是我今生最美最无法忘怀的一场际遇。

 

作者有话要说:嗯,那什么,丫头们你们一定要对我有信心…一定要撑着看下去啊!还有几章就完结了…

抱头蹲地任抽打…

下更,2011/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