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声夺人,戳我痛处,我一想到方才装瞎子的丢人模样,气势上禁焉了一了截,只好耸拉着脑袋答说:“我先前那般,完全是形势所迫,你若不提那劳什子的药材,我也不至于丢这个人。”

穆临简神色阴鸷,他看了我好半晌,冷着声音道:“我依你所言,与这半年,也并未将那床弟之事行到最后一步,你却跟我解释解释这安胎药,怎得回事?”

我心中一凉,瞪着眼睛瞧他:“你不相信我?”

穆临简不说话。

我有点生气,连忙从床榻上爬起,又道:“我都这般奔你追来了,又怎可能对你不忠?你这副不相信我的模样,也忒令我心寒了!”

穆临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仍是没说话。

我顺了几口气,在心底琢磨一番,觉得好不容易重逢,为这点小时置气并不值得。于是又强压着怒意,与他解释道:“我备这安胎药是、是因我来之前去翻过史料,行军打仗,少则一月,多则能有数十个年头。如今我铁定心思要留在你身边,必定要做些未雨绸缪的事。”

顿了一顿,我吞了口唾沫又道:“再说了,我等着要嫁你都等了六年了。你若打仗打数个年头才回永京,那时我岂不都成老姑娘了?我觉摸着这么样不行,于是便赶来北荒找你,顺便与你成个亲。我觉得咱们两情相悦,你也没什么隐疾,所以成亲之后,我们必定要行那春宫图上的一些事儿。闺房之乐还是次要,万一我若怀了身孕,备这么些安排药,也为你们北伐军节约一笔银子不是?”

我不带喘气地说完这么一番话,言罢,我又瞪着眼睛,定定地将穆临简瞧着。

他负手立在床榻前,脸上原本无甚表情,然而听了我这番话,唇线却紧紧绷着,眼里的笑意波澜壮阔。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副表情,终于明白过来。

我往床角缩了缩,颤抖地伸出手指道:“你、你根本就没有不相信我,你你你早料到我备这些安胎药的目的,你你你你却偏作出一副生气模样,逼得我将这些解释的话说出来?”

穆临简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勾唇一笑,却伸出手,柔声说道:“小眉儿,我这些日子很想你,你让我抱抱。”

这话听得我一身傲骨软了一软,然而我宁死不屈地继续缩在角落里,幽怨地将他瞅着,过了半晌,我愤愤然道:“我动了胎气,不便给你抱。”

穆临简笑道:“你还没身孕。”

我继续怒道:“我动的是明年的胎气!”

穆临简正欲爬上床榻,听了这话动作却是一顿,须臾,他笑道:“明年啊,嗯,如今只剩两月余便到明年了,我们需得抓紧时间,赶着明年春天就酝酿出些胎气,你觉得怎样?”

我默默无言地看着他,额角不断有青筋蹦出来。

穆临简亦看了我一会儿,不禁又笑起来。他在床榻边坐下,一把将我拉至身旁说道:“五年多前你失忆那阵子,在北荒原也干过一些丢人的事,不成想过了五年多,你丢人的功夫不减反增了,今日我见你从草棚里出来,我本一眼就认出了你,可你却是怎得回事?满头顶着稻草,也不晓得理一理?”

他说着话时,我边又从旁侧摸出被衾,将自己这丢人的浑身上下裹住,只余一双眼将他瞅着,并不答话。

穆临简又失笑道:“我却有些不明白,你方才与我解释时,却又旁枝末节地说了些不相干的话,譬如我并无隐疾,又譬如闺房之乐次要,还将那床第之事说成是春宫图上的事。”

他看着我,目色流转着满满笑意,“或者容我揣摩,你提这些,其一,因我并无隐疾令你感到快慰;其二,因闺房之乐虽是次要但也十分重要;其三,你是在提醒我,要记熟春宫图的招式,而非单一乏味地做那床第之事,我猜得可对?”

我裹着被子,被子被他裹在臂弯里。听完这番话,我作蛹状看着他,终于总结道:“你瞧见我很欢喜吧,你从前不会如此多话。”

穆临简一愣,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须臾,他忽地伸手将我裹紧纳入怀里,点头道:“嗯,很欢喜,已经欢喜过头了。我…没想到你竟会追来,一个人赶这么远的路…”

我听了这话,心中欢喜。

我酝酿了这么久的台词,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说出口了。我伸出爪子,温顺地拍了拍他的胸口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欢喜,我只不过来瞧瞧你,如今看你尚还安好,我便也放心了。若是不方便,我可以明天,哦不,今夜便离开,请不要挽留…”

我最后一个字未说出口,却闻帐外有人憋不住气,“噗”一声笑起来。

我一愣,穆临简一凛,我们双双朝帐子看去。

进帐的有一个为我送药的士兵,他端着一副暧昧的神色走进来,行李后将药碗往桌上放了放,“憋”住又道一声:“恭喜上将军。”

穆临简脸色发青,半晌“嗯”了一声。

却不想那士兵说完这话,又添了句:“禀报上将军,吴将军,徐军师和左副将已在帐外候着,让卑职先进来通报。”

话音刚落,便见得帐子一掀,帐外恭恭敬敬站了三人。

我惊了,穆临简也惊了。还未等我遁形,穆临简便迅速将我往床榻上一放,站起身子作出镇定的模样,万分悲催地问:“你们,在帐外候了多久了?”

第66章

穆临简自上回丢人后,他就不许我去他练军的地方打望。

其实他也忒高估了我的情操,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吃这个苦头,也没打算要每日每夜巴巴地将他守着。我想,既然我来到军营,合该有自己的新生活和新乐子。

因我千里寻夫的传奇,在北伐军中广为流传,众将士都为我的精神所感动。不几日,我便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这些个士兵中与我关系较好的,当属管后勤的那几位军人,掌勺刘伯和我最为投契,时时与我说些八卦。

这么些日子,我也弄清楚了几桩事。

其一,是有关上回与我一同关着的那位“奸细”左副将。

这件事是穆临简与我解释的,他也没有往细里说,只说这左副将,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才,文韬武略比军营里的百事通徐军师更胜一筹,还精通窝阔语。

可不知怎的,前些日子左副将造访了窝阔国驻军后,却不想再留于军营之中,而想回老家种田。

对此,穆临简的解释是,但凡是个人才,都有一个隐士的梦。

穆临简只好将他关起来,说若他能逃脱,便放他走,若他不能逃脱,那便好生留在军营中为北伐军效力。

第二桩事便是穆临简在北荒招的一朵桃花。这桩事,说起来全得赖上回抓我的那个符统领。

且说去北伐军营不远处有个叫壁合的小镇,管物资周转。符统领瞧上村子里一个叫柳眉的姑娘,后有一次,轮到他采购物资,他便巴巴地跑到那村子,说要招五个浣衣女,便也就顺道将柳眉带来了。

他此番滥用职权后,便日日抽空,去跟柳眉姑娘培养感情。两人本来情投意合,不想后有一日,穆临简查后勤名单时,看到柳眉的名字,眼神儿亮了亮,便十分想要见见这位姑娘。

其实穆临简当时去瞧这位姑娘,只是不经意地路过,后来他见那姑娘不是我,便也未作他想。

却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对柳眉说上将军对她有意。

穆临简长得这一张脸,十分招桃花,寻常女子见了,便不是很能招架得住。

是以,柳眉得知此事后,对穆临简发了情,日日夜夜跑去将军帐外候着。

她这等不检的行为,同时也带坏余下四个浣衣女。

她们纷纷在军中物色发情目标,到最后,五中有三都选择了穆临简,余下两位估计是觉得自己抢不过,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徐军师和左副将。

这五个浣衣女将北伐军闹得鸡飞狗跳,令我们的景枫上将军万分头疼,他将符统领骂了一通,让他去退货。

符统领痛失所爱,本就十分郁结,这厢还被情敌责难,他更是怒火中烧。

自这以后,符统领对穆临简这张招桃花的脸十分痛恨,以至于那日他抓了我,一个没忍住,就开始在我这个“奸细”面前吐起槽来。

这桩事令我受了些刺激,我幡然悟到从前我对穆临简真是太过放心了些,其实他长了这么一张脸,别说是个女的,就连一只母耗子,我都需得防着。

领悟到这个道理,我连着几日食不安稳,寝不安眠,思来想去,还得怪那个挑起事端的符统领。

我素来大度,并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他这么招我一番,我只不过借着在掌勺刘伯处帮忙的契机,断了他三天肉食,后来到了第四天,他灰败着一张脸来添饭,我瞧着他这副模样,由善心大发,便给他添了些许肉末子。

另说早前左副将等三人在将军帐外听墙根。

由于我与穆临简说话的声音不大,是以他三人便听得不算真切,只隐隐抓住了“胎气”等几个重点,这便造成了他们三人,一人以为我怀了孕,一人以为我没怀孕,另有一人以为我可能怀孕并未确诊的猜测。

后来,他们的猜测流传开来,便形成了各种各样关于上将军的八卦。

军中生活繁冗枯燥的众士兵得了谈资,争相揣摩,各执一词。

当然对于这厢状况,穆临简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整日板着一张脸,颇为肃穆。

其实我晓得,他这肃穆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尴尬的心,因他从小到大,并未如此丢人过,这次他破天荒地丢人现眼,便很有些不适应。

我曾试着开解他,并且让他以我的洒脱为榜样,虽然我们是一起丢人的,显见得我比他放得开许多。

穆临简对此不屑,他说这是因我丢人无数次,早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我心有戚戚焉。

一日,穆临简照例练兵去了,我在守在军营里,与掌勺刘伯和留守在军中的小士兵八卦。

彼时我正在摘芹菜叶子,有个年纪十分小的士兵忍了许久没忍住,终是道:“可儿哥,近日军中很有些关于你和上将军的传言。”

“可儿哥”是我让将士们对我的称呼,毕竟“将军夫人”这等正统称呼与我的个性委实不搭调,若叫“眉姑娘”又平白无故生出些疏离,更何况我在军中着男装,叫“可儿哥”听着顺畅。

我笑眯眯地答:“哦?什么传言?”

那小士兵说:”近几日,将士们练兵都很有干劲,他们说是因、因…”他咬了咬唇,没忍住,终是道:“是因要抓紧时间打完仗,回家与媳妇儿酝酿来年的胎气。”

我一抖,手里的芹菜杆差点没落了。

我干干一笑,又见那十分小心的小兵无辜地将我望着:“可儿哥,怎么叫酝酿来年的胎气呢?胎气不是要有了身孕才能有的么?”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想到当初尚未发生梦遗事件的杜修,语重心长道:“嗯,这个答案有点深奥,眼下这世道,像你这么实心眼孩子已然不多了,你深在淤泥中,尚能维持一颗纯洁的心,我很有点佩服你。”

这孩子果真实心眼,被我这么绕了绕,便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然而话题被这么一挑起,却是掌勺刘伯在旁添了句:“阿眉姑娘,也是我这做长辈的需得劝一句,上将军虽是对你用情至深,但他长得也忒招桃花了,你刘伯我活了这么些岁数,除了当初远远瞧过的大皇子,论长相,还真没人与上将军有得一拼。”

“又说军中唯一一次闹桃花,虽是符统领惹得祸,但症结还在上将军这张脸上。你都这么巴巴地追来了,可得将他套牢了,烂桃花这回事,防得了一次两次,可若来一两百次,你却防不胜防,照我说,以上将军这副模样,招来一两百次桃花儿,真真是不在话下。”

这话说得我浑身一凛,神经登时紧绷起来。

我捏紧手里的芹菜,直将它当成那些烂桃花的细脖子拧,一边说道:“可我已然将他套牢了,忒牢了。”

刘伯道:“其实你还没身孕,你二人也还并正名吧?”

我“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我与穆临简并未真正成过亲。

此话出,我心肝又抖了抖,觉摸着如此说来,我眼下处境当真十分危急。

正当我愁眉不展之际,却听那资深八卦手刘伯道:“来来,小眉儿,我有个好法子。”

一日后,军中铺天盖地的传起了一个新流言。

说是五年多前,我与景枫相遇,却因着各种阻挠,不得不分开。五年后我们再相逢,他本来要娶我之际,却因不得不来北荒上战场,所以临时推了婚期。

我因发现了自己有身孕,所以才千里追来。

因此如今,我其实是一个待嫁的孕妇,并非真正的将军夫人。

北荒这地儿,天高皇帝远,我在京城女扮男装入仕,又成了大皇妃那茬儿,估计也没人晓得。

这流言传出之后,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受同情的对象。

我每日云淡风轻毫不介意,在他们看来,便有些逆来顺受。

军中将士都怀有满腔热血,近来北伐军与窝阔敌军双方歇战,他们满腔热血无处宣泄,便纷纷开始操心我与穆临简这桩事,撺掇着他们上将军摆酒席将我娶了。

嗯,这也难为我每日游走在铺天盖地的流言声中,尚能维持一颗低调且淡定的心灵。

我与穆临简一日顶多能见一回。

我晓得这流言,早已入了他耳朵里,既然他不提,我便也不作声。

我觉摸着照如今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倘若他这个上将军不顺应个民心,若是影响了将士的士气,反倒不好。换言之,若是他能娶我,以这个来激励将士士气,倒也能两全其美。

穆临简从来就不是个傻子,是以他自然是想得明白这个道理。

果不其然,三日后的夜里,我正掀了被衾,要爬上床榻去睡大觉,但见帐帘一掀,灵修上将军站在帐子口,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甚欣喜之,他总算寻摸到了这流言的源头,找我算账来了。

第67章

得见穆临简入帐子来,我忙利索地下了床,将早珍藏好的普洱翻出来,为他烹了一壶热腾腾的茶。茶气袅袅,穆临简端坐在桌前瞧着,目光似有所悟。

他却从不是个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人。

望了我一阵,他复又转着茶盏,提了个不着边儿的话题:“你这次来,没带多少衣裳首饰,整日穿着几件宽大的男子长衫,可觉得习惯?”

我一愣,这话问得倒奇怪,我在永京城扮了三年的男装,也不曾有人问过可曾习惯。

不知穆临简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小心翼翼地答:“挺习惯的,我素来适应力很强。”

穆临简抬起眼皮子扫我一眼,忽地也一笑,便道:“你初来昏倒那日,我替你打理了行囊。你行囊中,除了安胎药和衣装,另还有个包裹,我打开来瞧了瞧。” 他说着,又抬了抬手中的茶盏,示意让我添水。

我虽愿意伺候他,但他这般轻描淡写地使唤,一句好听的话也不说,颇显得我无足轻重。我赌气坐着没动。

他一笑,自己提壶添了茶水,又道:“你那一包裹全是红绸子,嗯,我瞧了瞧那质地,改成嫁衣真真不错,你觉得呢?”

他这话说得有点绕,我警备地看着他,没有轻易将话头接过来。

穆临简眉目含笑,又道:“我找人算了算,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正好入冬了,两军大抵会停战,我也刚好得些空闲,只不知你可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我眨了眨眼,一边紧抿着唇作出沉静样,一边可劲儿在心底提醒自己要矜持。

穆临简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能约莫猜到他的意思。我的作风素来有点豪放,到了这个人生的紧要关头,我很有必要收敛一把。

不成想,穆临简却将话头就此掐住,见我不语,他亦是清风闲月般倒茶来喝,还替我斟了一盏,推到我面前。

我心底犹如猫爪挠,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憋住,只得将头凑过去,试探着问:“你这是向我提亲来了吧?”

穆临简看我一眼,不置可否。

我生怕他将这话提亲的话头又给收回去,一个不留神儿便紧接着说:“下月初八是吧?我能行,那红绸子我原本就打算用来做嫁衣。”

言罢,我又巴巴地瞅着他,等他给我个答复。

穆临简这会儿倒是笑了,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方才就在想,我若不答你的话,你能将你那点心思憋多久,我本是打算暗自数五百下,没想到还没数到五十下,你就一股脑儿全说了。”

我呆然将他望了一阵,往桌上一趴,丧气道:“我本性如此,委实矜持不来。不瞒你说,我方才也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应你来着,可瞧见你不答话,我心里一慌,就把矜持这回事儿给忘了。”

穆临简听了这话,伸手帮我理了理拂在眼前的发丝,柔声道:“你这样便挺好,我挺喜欢的。” 言罢,他未等我反应便起了身,笑着又道“你早些睡,我需得回帐子了。”

笔直一抹湖蓝的身影往帐帘处走去,我恍了恍神,又失声唤道:“临简。”

穆临简脚下一顿,诧然带笑地回转身来。

帐帘处光影交替,我步到他跟前,又道:“你这些日子,若得空就多来瞧瞧我。”

穆临简讶异地将眉一抬,须臾却笑道:“我得知你在军营混得不错,掌勺的刘伯待你如亲闺女儿,又得知你有一回断了符统领三天肉食,还将军营里最小的士兵认作弟弟。嗯,我以为你成日自顾自寻乐子,并未太在意我是否常来瞧你。”

我愣了一愣,忙道:“在意,怎么不在意?” 话出口,又觉自己太直接,我又讪讪笑起来,“这是不一样的,每日寻乐子,是因无聊才做的事情。可你来瞧我,却是我每时每刻的盼头,只有将盼头盼到了,每一日才算过得圆满。”

穆临简神色一顿,眼里光华流转,须臾,他说:“我也是。”

他敛眸低低一笑,竟似有些自嘲:“几年前我领兵打仗,军营离香合镇近,你日日在家等我。可我回到家总见你过得乐呵,与可可一起有寻不完的乐子,当时气你不在乎我。现如今想起来,你在乎不在乎,却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每日行军,最大的盼头,也不过就是能回家一趟瞧瞧你。”

气氛原本好好的,可他这话却说的我心里有点发涩。

我抬头看着他,大抵是因忆起了昔日,英气又温润的眉眼蒙上几分雾气。

我晓得五年前的北荒之战是他心底的一块疤,可我却始终揣摩不透,底是因着何事,这块疤在他的心中始终好不了。

哪怕我们都晓得了当年牺牲掉万千将士的过错并不在他,哪怕现如今,我已然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可每当穆临简忆起往事,他的眉梢眼底都起郁色,始终无法释怀。

我上前两步,将头埋入他怀中,慢慢道:“从前的事,我还没能够想起来,不过你放心,我现如今对你的心意,跟从前定是一般无二的。”

我自他怀里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想了想又接着说:“你离开京城后,我去宫里寻太医看了看我这脑子,太医说我失忆,是因着脑子里有淤血不化,只需寻个法子将这淤血慢慢化了便成。你若是怀念从前那个是柳遇的我,待你把仗打完了,我们一起去沄州,便想个法子把我这失忆的毛病治好。到时候我将五年多前的事忆起来,既能是你的沈眉,又能是你的柳遇了。”

穆临简再一愣,慢慢伸出手将我揽住,敛眉失笑道:“不是这样,其实你便是你,没有什么柳遇沈眉之分。我也不在乎你是否能将往事忆起来,哪怕你再失忆一次,我只要能寻到你,那便也好了。”

夜里入睡,又不甚踏实,恍惚中努力现在梦里瞧见些什么,可最终徒劳无功。

我离开永京前,那位替我看脑子的太医曾与我说,有的时候,人关于一段往事的具体记忆失去了,但他感官上的记忆也许会留下来,所以,当你努力去回忆时,看到的想到的虽是空白,但心里残存的感觉仍在。

我不知我在努力回忆着哪一段的记忆,可心底里始终有点苍白,有点凄荒,却也并不算太难过。

因我与穆临简定了下月初八摆酒席,我远远带来的红绸子便送去做嫁衣了。

这些日子,北伐军全军上下都洋溢着喜气。我听左副将说,士兵们得知有酒席可吃,这几日练兵也格外卖力。

左副将本名左芦,从前是个落魄才子,后来被莫子谦他爹莫启招入军中才受到重用。他虽有韬略,因性子一直不算严谨,所以到如今,也只是个副将领。他的性格虽不适合行军,却是几名武将中最容易相处的,又因我曾与他有过一天一夜的奸细缘分,是以我若遇着事而穆临简不在,他倒可以帮衬一二。

穆临简另有两个左膀右臂,便是吴将军和徐军师。吴将军是典型军人,大气激进。徐军师温吞多,颇有些高深莫测。

喜事将近,我这些日子倒也淡定,日日随了掌勺刘伯学些菜式,盼着趁着还未嫁,将自己的厨艺再提升一个境界,日后若随了穆临简去沄州,他哪日有事不在,我也可自力更生。

十月的小阳春一过,天气更冷了些,不远处的浅河受了冻,穆临简便将士兵们转去附近山崖下的空地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