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临简脚下动作一顿,声音有些空茫:“我才…离开了没半盏茶功夫…”

我心底一沉,慌忙补救:“我自是因为饿得。”

穆临简依言,将粥端来床榻边。他眸色似古井悠悠,看了看我,便舀了一勺粥,作势要喂我。

不想那粥还未下肚,我胃里忽地一阵翻江倒海,突如其来疼痛摧枯拉朽般吸走了我所有力气。

我昏过去之前,忽然想到穆临简从不是个虚张声势人,他今日这般模样,当是有个由头。兴许那顿板子,真是折了我半条命。

再次醒来,是隔日夜间。穆临简仍旧守在床榻前。

我这回醒来,精神便真是好了许多,亦颇有胃口,喝了小半碗粥,穆临简亦放心了许多。

更鼓响了三声,屋里屋外十分冷清。

青粥下肚,我出了一脑门汗,颇觉酣畅淋漓,又见穆临简面色稍霁,便将昨日疑问端了出来,道:“你与我说实话,我昏睡那几日,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吧?”

穆临简闻言,忽地神色一滞,守在床头不说话了。

他这副模样,定然是经不起我软磨硬泡。

是以,我又想了个辙,百般感慨道:“我昨夜发梦,梦到牛头马面索命。我又惊又吓,到处逃窜。可我实在跑不快,还是被他们逮着了。我就求饶啊,说我虽不是大好年华闺女儿,但还有个夫君在等我,我这些年晃晃悠悠,又没为他添儿添女,觉得对他不住。牛头马面本也不领情,不过他们被我一把鼻涕一把泪,闹腾得不行,这又将我放了回来。”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穆临简。他脸色果真青了又白,连呼吸都有些发窒。

我复又叹了口气,哀声道:“这回虽将他们赶走了,不过说不定他们隔几夜,又来寻我了。若能晓得我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我倒可以将他们再忽悠一番。若是什么都不晓得,到时候,再撞见他们,这可有得麻烦…”

“你受刑那日夜,便患了风寒…”果不其然,我话还未说完,穆临简便将实情招了,“其实这风寒,也不是当日染上。你本住了一阵子天牢,受了潮气,受刑前几日,又东奔西跑,累了身子。那顿板子,便将这落下毛病激了出来。”

我一听风寒,心里便有了谱。

风寒这个病,本就不好治,况我挨了一顿板子,定然烧得十分厉害。这么样又是内伤又是外伤,人醒不过来,病情只能急转直下。

我再一深问。穆临简果真说那几日,我真正是命悬一线。本来人能醒来,也便好了。可我昨日醒来,偏偏要硬撑,便又牵扯了伤势。

还好我身体根基好,昏过去后,到了半夜竟然出了汗,又睡了一天,风寒倒也大好了。

我听他说完,颇有些感慨,不由欷歔了两声。

穆临简看我一眼,忍了忍,终是问:“你在感叹什么?”

我望着他,讪讪地道:“我琢磨着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通,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也忒低调了些。我有点儿可惜,因没能好生拜会拜会。”

穆临简听了这话,唇角忽地牵起了个浮浮浅浅笑容:“你不是才跟牛兄马兄打了交道?”

我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指牛头马面。

我连忙将话头接过,点头道:“这却是你不晓得了。地府那块儿,事务十分繁杂,本来应是黑白无常来找我,可牛兄马兄说,小黑小白临时有事儿,来不了。为这个,我觉得十分可惜。早知道我有机会去地府拜会,合该寻小黑小白小牛小马一道唠唠嗑。”

我说着这话,穆临简便上下看了我两眼。我方一说完,他便失笑:“给你根杆子,你还就着往上爬。你这个人,编个骗话,亦能当成个乐子。”

我呆了一呆,试探地问:“你觉出我方才牛头马面那茬儿是假了?”

穆临简鄙夷地扫了我一眼。

我又讪讪地笑:“我晓得你能觉出来。可我见你没搭理我,便编个故事来胡扯一通。反正你受不住我这么磨你。磨一磨,你也就说实话了。”语毕,我复又“嘿嘿”笑了两声。

穆临简唇角笑意更柔和了些,一边伸手在我额头探了探,一边道:“你倒是将我吃得准。”

我得意起来,道:“那是。”停了一下,我又问,“你方才为何不搭理我?”

穆临简站起来,半躬着身在我床榻跟前,伸手在被衾上探了探,一面说:“你昏睡那阵子,叫着景枫这名儿,还抓着我手不肯松开,结果那日在朝上,你死活不承认自己就是柳遇。”

我一呆,听他已将话挑白,便也不遮不掩道:“那是因你死活要送我走,我家在永京城,定是不能离开。”

穆临简手上动作一顿,半晌说了句:“那…你呆在永京,我护你周全。”

我嘻嘻一笑:“这才对嘛。”

穆临简复又抬起头来,眸光如玉,笑得十分好看:“还能动么?将这身衣服脱了吧。”

我愣了,隔了半晌问:“什么?”

穆临简复又来掀我被衾,又说:“将衣裳脱了,嗯?”

我吞了口唾沫,回头隔着被子看了看我伤处,干干道:“我伤还没好。”穆临简动作一僵,诧然将我望着,我复又道:“难道你想浴血奋战?嗯,今日就算了吧,我得再歇个一月。”

他没说话,只是无甚表情地将我看着,眸色如泉水流转。

我被他这张好看脸迷了心窍,咬了咬牙,奋不顾身地道:“那要不你等我十日?不过说好了,我挨了场板子,所以十日后,我不能在下,得在上。”

第59章

穆临简沉默了。

我眨巴着眼将他望着,暗自觉摸出我方才可能表达得有些直白,径自便说出了他那龌龊心理。我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厚道。

纵然我二人都对他心里那点春思心知肚明,然而我这么样说出来,分明是没给他留情面。

可说出去话,又不能收回来,我沉吟片刻,哆嗦着探出手,牵了他两根手指头,安慰道:“你放心,你那么些春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说了,我们本是夫妻,你对我有这样要求,我其实一丁点儿都不介意。”

穆临简闻言,嘴角抽了抽,默默无言地将手指从我手心里抽*出来,又去掀我被衾。

我一愣,连忙伸手摁住被角,瞪着他道:“霸王硬上钩也忒凶猛了点。”

穆临简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忍了忍,终是压着嗓音道:“那什么,给你换身衣裳。”

我呆住。

他扶了一把额头,仍是将声音压着说话:“你出了身汗,衣裳和被子都濡湿了,换一身干,免得又病了。”

我怔住,半晌,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一个字。

夜里静幽幽,只有衣料摩挲沙沙声。

穆临简替我换衣裳时,呼吸有点粗重,还抿着唇偏过了头,可他动作却极细致,小心地避开了我伤处。

我没觉出疼,因我早已完全呆了,脑子里只回荡着我方才说那一番话。

待换完衣裳被衾,我复又愣神地趴在床上。穆临简看了我两眼,步到桌前,悠闲地斟了两杯茶,一边饮,一边饶有兴味地将我望着。

我将脑子里杂乱思绪组织了一下,憋了须臾,憋出一句话:“你将将才,让我脱衣裳,只是为了替我换衣裳。”

穆临简双眼微含笑意:“不然你以为呢?”

我又呆了片刻后,忽地伸手一把拍向脑门,头往瓷枕上一撞,抽着气道:“你明知故问。”

“嗒”一声,穆临简将茶盏往桌上放了,信步坐到床榻边,慢条斯理道:“你放心,你那么些春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说了,我们本是夫妻,你对我有这样想法,我其实一丁点儿都不介意。”

我紧抿起唇,悲愤地将他望着,额角蹦出两根青筋。

穆临简无所谓地看了我半晌,失笑道:“你平日里脾性好,怎么着也不气,今日被我气着作出这副模样,倒也颇可爱。”

我嘴角抽了抽,嘟囔道:“我这也忒丢人了。”

穆临简又笑:“这话若旁女子说出来,我可能会觉得诧异,可你说出来,我倒也不觉惊讶。”顿了顿,他替我掖了下被角,复又一笑,“你还有伤在身,说了这么久话,合该累了,早些歇着。”

我听他这么一说,便觉得释然了些,转而又想我昏睡以来,但凡醒来,都能瞧见穆临简,想必他亦是不眠不休地守了好几日。

思及此,我便对他道:“反正床大,你也上来歇着吧?”

想必穆临简这几日也是累坏了。听了我话,他并未推脱。从柜子里又抱出一条被衾,便脱了外衣,在我身旁歇下了。

夜里,他侧卧朝向我。我将自己瓷枕让给他,自己趴在他手臂上,倒是十分舒坦温暖。

秋风吹,夜里温凉。

我迷迷糊糊那会儿,问他:“怎么这几日,都是你来照看我?朝廷上事情怎样了?我爹呢,子谦呢,你皇兄呢?”

穆临简道:“他们都好,只是动乱将至,都忙得四处奔波,所以没来照看你。”停了一会儿,他又伸手抚在我背上。手心暖暖气息隔着背,渗入心底,我又听得他道:“你好生歇着,如今你这副样子,委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点了点头,回了句:“你说也对。”便昏昏睡了去。

隔日晨,我还困得紧,穆临简便起了身,在屋里窸窸窣窣地洗漱一阵,他又凑到床榻前来跟我说:“你既然醒了,身体也没了大碍,我这几日就不在床跟前来照顾你了,你也不必寻我。我得空了,自然会来看你。”

我闭着眼迷糊地“嗯”了一声,说:“你忙,让杜修跟小久来陪我玩儿就成。”

穆临简笑了一声,片刻又道:“京里动乱将至,杜修是南俊王世子,他昨日便带着小久,避去京外了。”

我听了这话,胡乱点了点头,又欲睡去。可睡到一半,也不知怎地心里紧了紧,脱口便唤道:“景枫!”

屋里没人应声。

我又含糊不清道:“你虽忙,也别累坏了身子。还有啊,我现如今受了伤,不能动弹,一个人怪无聊,你若得空了,就常来瞧我吧。”

大抵是因为伤处,我十分困倦,眼皮子黏答答睁不开。我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没等到回答,继而又道:“嗯,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我好生养着伤,等你忙完了,便风风光光地娶了我吧?我等着要嫁你,都等了六年了。”

屋子里似是很静,又似有风声呼啸。我心底有点空,以为他已经走了。

可就在我要睡去那会儿,忽然有人,沙哑着嗓子应了我一声:“好。”

然后屋门“吱嘎”一声掩上了,屋外有冒失鬼打翻了水盆。我却沉沉地安心地睡去了。

很久后,小二三跟我说,那日他打翻水盆,是因他站在门口时,看见景枫脸上一道泪痕。

他听到我最后一句话时落泪——等你忙完了,便风风光光地娶了我吧?我等着要嫁你,等了六年了。

我这回睡着,倒是没发太深梦,只恍恍惚地瞧见几个场景。一袭红嫁衣,鸳鸯只绣了一只。莽莽草地上,我抱着琴,往烽火连天处亟亟跑去。

最后,脑子里忽地浮现起我昨日与穆临简唠嗑时说话。

——“你昏睡那阵子,叫着景枫这名儿,还抓着我手不肯松开,结果那日在朝上,你死活不承认自己就是柳遇。”

——“那是因你死活要送我走,我家在永京城,定是不能离开。”

——“那…你呆在永京,我护你周全。”

那你呆在永京,我护你周全。

我从梦里乍然惊醒,又出了一脑门汗。

喉间被哽住了,我唤了一声:“临简。”可是没人应我。

屋里窗洞开着,秋风从窗口灌进来,桌上书啪嗒落在地,书卷翻飞,正对着我一页,刚好是一副“军阵图”。

这是守着我这几日,穆临简看书。

我愣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临简”。

再没等人应我,我便吃力地要爬下床。股下伤比我想象中要疼,我颤着腿,还未站稳,便猛地一下带翻凳子,摔倒在地。

屋外有人听到响动,连忙进屋将我扶起。

我爹看了看我,再看看地上军阵图,刹那便明白了,也不劝我,只是道:“那孩子也是倔脾气。那日你受刑,被打到后来,早已神志不清。可任二皇子怎么求,那几个行刑侍卫也不肯放水。你回来当夜,又受了风寒,生死命悬一线。他当下便急红了眼,连夜进宫,寻了责杖,将当日打你侍卫,统统又乱棍打了一通。还放话说但凡你出一点状况,他便要了他们命。”

我心里空茫中,生出一分暖,牵了牵嘴角,问:“打了宫中侍卫?然后呢?”

我爹叹了口气:“打了宫中侍卫,自然要受罚。不过你受刑当日,叛军得了莫启袁安和史竹月伏诛消息,动乱便爆发了。隔一日,窝阔也重振旗鼓,想重新从北荒攻入我大瑛朝。”

“二皇子隔日去受罚,便跟我说,既然你想留在永京城里,他便带兵去北荒,替你挡住敌军,守住自己家园。况且,当年景枫将军挫过窝阔敌军,他又对北荒之势了解,是领兵北荒不二人选。”

我嘴角动了动,心里忽地出奇平静,看着我爹道:“嗯,他跟我说过还要上一次战场。只不过我没想到会是北荒。我以为他都是二皇子了,至多会在京领兵勤王。”

我爹道:“让他去北荒,是对他惩罚,他自己也是甘愿。本来皇上让他第二日便走,他跪着说要守着你醒来。后来还是大皇子帮着求情,说若你醒不来,他便是去了北荒,也不能安心领兵打仗。昭和帝这才允了他三日。他便再没睡,日日夜夜都将你守着了。”

我心里温吞吞,听了爹说话,反也不急了。随即又问了莫子谦,英景轩和史云鹜事。

乱世真地气势汹汹地来了,永京城也岌岌可危。幸而北伐军转给了穆临简,莫子谦仍在京城,他手里是一万精兵,早于两日前换了上将军衣装。

我有点可惜,因没瞧见他英姿勃发那一刻,他一生中,最向往便是保家卫。若我还是沈可,还在他身边,他一定会耀武扬威地喊一声“沈可儿”,然后指剑向天。

我恍然间觉得有点物是人非,可甩了甩头,又觉得什么都没变。

我暗想了想,便也释然了。我对爹说:“那我好生休整五日,五日后,爹你带我进宫去见大皇子吧。我有件事,想要请他帮忙。”

第60章

宫里太医替我瞧了伤处,说万幸没伤着筋骨,如今风寒好了,我只需好生将养,不日就可痊愈。大概是因为静下心来调养,我伤好得奇快,不几日,便能下地走动了。

这些天,我没瞧见什么人。动乱爆发,烽烟直接在永京城外燃起,远一些地方,反倒要安宁一些。前一日,我爹将能打发家丁都打发了,又将我娘劝离了京城。我娘走后,我爹便搬去宫里,安心忙正事了。

我娘本不愿走,可她素来信佛,我爹便劝她道:“若一家人都死在战荒,全全做了冤魂,那岂不是永世都受禁锢?不如留得一人,还可为家人超度超度。你向来是个看得开人,到时若实在难过,超度完毕,再来黄泉寻我跟眉儿也不迟。”

我娘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收拾包袱去了。临别时,她亲自炖了一锅鸡汤给我爹,又给他买了一身暖袄,说秋日来了天气渐凉,让他注意身体。

语毕,他们没话别,也没有难舍难分,叮嘱了我两句,我娘便上马车离开了。

我爹在巷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声,说:“她是善州人,喜欢吃糖水粥。嫁来永京后,统共没吃过几顿正宗,这次回了娘家,倒可以饱饱口福。”

听了这话,我有点发仲。我本很是担心他们二老,可瞧他们这泰然处之态度,反倒显得我在多虑。我不晓得两个人要相知相处到什么境界,才能如此从容地对待一场不知再见何期,不知来日生死别离。

我觉得我办不到,我总是想跟在穆临简身边。

八月十五中秋,我进宫去见大皇子。

永京动乱,叛军虽未进城,街头巷末却有烽烟味。朝臣官员无心欢庆节日,而我爹是户部尚书,乱世间,处处都需得用银子,他每日忙得焦头烂额,更没提起要团圆一说,不过,反正牵挂人都在心里,也无所谓要凑齐全。

这一日,带我进宫,却是那个闲下来天牢牢头宋良。

宋良十分抑郁,他以为,作为我身边朋友之一,他是最不得志一个。我觉得他真是想得太多了,因他非要把自己跟英景轩那三人比一比。

穆临简带兵打仗去了,莫子谦也接管了禁军,大皇子接手朝政,日日指点江山。只余他宋良,日子没变,天天跟天牢囚犯们吃酒磕牙。

得到进宫见到英景轩,我便闲话家常地将宋良事情说与他,一道唠唠嗑。

今日,英景轩闲散地穿了一身淡青斜襟长衫,襟领袖口处,有月色云纹。听了我闲谈,他弯眼一笑,直像一块玉落入水里荡起涟漪。

“若要我选,我可情愿去做个天牢牢头。这样一来,无论是乱世,是盛世,日子照样过,媳妇儿照样娶。”说罢,他撑了撑额头,又提壶给我斟满一盏茶:“可惜今日中秋,我也只能用点茶水来招待你,朝里事情乱作一团,喝不得酒水。”

我看着盏中水满,调侃道:“这也是,你现如今是朝里脊梁骨,需得日里夜里都需脑子清醒,沾多酒水不好。嗯,倒是你方才那句想做天牢牢头话,若让臣子们听见了,恐怕又会心慌。你得小心点。”

英景轩挑眉笑:“你不信?若能跟宋良换换,我定然肯。”

我跟英景轩打交道以来,这还是头一遭,他作出一副要跟我较真儿模样。我敷衍他道:“就是你俩肯互相换个身份。宋良能将一干囚犯治得服帖和睦,你不一定成。反过来,他也没有你这个才略来管治天下。”

英景轩喝了一口茶,说:“就是这样了,有事情是注定,有责任,亦是不可避免。就像景枫,出生十七余年,都想着要争这个皇位。这样其实是盲目。不过也许有一日,你忽地遇见一个人,或者经历一些事,才明白其实这样随着心意过日子也很好。可是你能放下身段去追寻自己想要,但所谓责任和担当却不允许。人被架到一定高度,便很难回头去寻一条平淡不那么光耀路,这是世俗条条框框。”

我微愣,因英景轩素来和气欢悦,说了这番话后,非但深沉,更透出三分无奈。

我本想着打哈哈应付过去,但见着他有点对我推心置腹趋势,便也耐着性子与他道:“嗯,你说这些话,也不无道理。不过我觉得,你素来比景枫想得更为通透些。现如今,景枫打算打仗回来也带辞官带着我去沄州过日子了,你若真是这么不想做皇帝,到时大可以跑路?”

说到这里,我心中微痒,又忍不住八卦道:“嗯,不过你有这种想法,八成是受过什么刺激。你该不会是默默地瞧上了哪家姑娘吧?”

英景轩目色一顿,须臾,他将方才几分抑郁敛起,双眼盛满笑意:“你猜。”

我觉得,我沈眉就是个人才。在乱世犄角旮旯,在禁宫里大皇子后花园子里,也能挖到一桩惊天大八卦。

我眼神闪了闪,还未激动完毕,就听得英景轩道:“父皇今日给了我一道圣旨,明儿早朝就念,他封我为太子。”

我一愣。若是旁人被封作太子,我尚可恭喜恭喜,可英景轩不咸不淡说出这桩事,我倒不知该如何反应。正踌躇间,他却是一笑:“你猜我日后若做了太子,会怎么做?”没等我答,英景轩又道:“不过我做了太子,可以接手父皇手里一干权利,近日永京封城,若想出城,得了我令便可,这倒合了你心意。”

他猜得倒很准。

我今日来,便是问他讨这出城令。我算了时间,穆临简带着大军和粮草到北荒,大概需要二十日。我养好伤,一路骑快马追去,大概只需十日。

得知我可以拿到出城令,我又是一喜,径自忽略了英景轩前一句话——你猜我日后做了太子,会怎么做?

我没有猜,我也不可能猜到,因为后来,英景轩非但做了太子,更做了皇帝,然后他干出瑛朝史上,史无前例一桩奇事。

得了出城令后,我便安心养了几日伤。

上回中秋节,算是与英景轩一道过了,说起来,他是景枫兄长,也称得上是我亲人了。这几日我又趁着没事,跑了两趟沉箫城,寻太医帮我看脑子,治治我这失忆毛病。

虽然我如今身份,是不能随便进宫,但因着我人脉关系过硬,后台有两位皇子,户部尚书和上将军撑着,所以我每回进宫都十分体面,侍卫们对我,也非常热情非常友好。

诚然,也有后宫女眷指责我,说我恃宠生娇,仗着太子对我好,仗着自个儿爹是尚书,将太医院当成了自家隔壁医馆。

这个指责,我接受了。但我以为,我不过借着他们几人名号跑了几回禁宫,连大皇子二皇子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挨着,着实谈不上什么宠,什么娇。

更何况,我对自己界定,一向比较低俗。那种视权贵如浮云,视金银如粪土,明明有关系可以请到太医院大夫,却偏偏不肯利用这关系高尚事件,我是真地干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