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两年过去,父皇南下去南俊,只带了我与景轩两人和一干护卫。当时本是说回京以后,便恢复我身份。岂料刚一回京,我便听闻我娘亲去世了。”

“所以我也不是使倔脾气,而是娘亲去世后,真是在宫里呆不下去了。”

我说他使倔脾气不做这二皇子,只是信口而出,却没想到他真会认认真真地跟我解释。

哪怕眼下他说得从容淡然,可我晓得,他当时心里一定吃了许多苦头。

我心里有些酸酸涩涩,想安慰他几句,可又怕安慰地不着调,只说:“嗯,呆不下去便不呆了,我以往也常常在尚书府呆不下去,时不时便要逛一趟青楼…”

话一出,我便慌忙住了口。果然凡事都有个寿限,我最近天天想事儿,天天琢磨,终于…脑子用坏掉了。

穆临简抬眼又将我看着,喉结一动,终是道:“我与你说这些,是因我不想事事都瞒着你。若我有事忍在心里没说,那也只是一时,也是…为了我们好。”

我听了这话,愣了好半晌,才觉出他这是在冲我道歉,解释他为何不与我说我就是柳遇事情。

嗯,我琢磨了一会儿,这件事我还真不能就此作罢。

然而表面上,我也并未提什么,而是堆出一幅笑颜道:“你一向是为了我们好。”

穆临简看了我一会儿,忽地起身,从身后将我拥住,他头埋在我脖间,闷闷道:“别离开我。”

他身上气息热烘烘,胸膛厚实,怀里十分舒适。

我还未等我答他,他忽又添了句:“别太搭理皇兄,别、别跟莫子谦走那么近,别整日去天牢找宋良唠嗑,史竹月这些人,你就更别理睬了。”

听了这话,我呆了。

过了好一阵子,我这才试探地问:“你、你这是醋坛子翻了?”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些,没有回答。

由此我发现,他果然是醋坛子翻了。

夜里才送走穆临简。他这一日心情都有些郁郁。

我觉摸着,他素来不是个患得患失人,今日这般情状,恐怕是事出有因。

明日早朝,我需得进宫候审。办了三年多男装,此事到了明日,终归有个了结。

纵使穆临简让我别太搭理英景轩,可凡事到了当口,却由不得我不去再寻大皇子一次。

这夜月色明晰,我到东玄殿时,刚刚是夜里子时。

仿佛知道我会去一般,我进宫一路也未有人拦着。

东玄殿偏厅一灯如豆。

我推开门,则见英景轩脸上有盈盈笑意:“小眉儿?你果真来了。”

我问:“前些日子,你说只要我肯于某夜子时,到你房里,你便叫事情前因后果,统统告诉我。这句话,还作数吧?

第54章
“你来都来了,也见着我在等你,自然晓得这句话是否作数。”英景轩一笑,拍了拍身旁凳子,朝我招招手,“小眉儿,过来。”

挑灯夜看,英景轩眉眼,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前两年,莫子谦找我唠嗑,说起五年多以前一桩轶事。彼时英景轩用了个化名,去南俊一游,一时间竟将南俊京华城第一美男子名号挤了下去。

现下,他一身藕色长衫,手里持着根玉箸漫不经心地拨着灯芯。如斯情景,真好似画中人一般。这般模样,连我这等女子也不禁汗颜。

我沉默了须臾,在心里将这五年来,事情前情后果理了一遍,又将几个疑点独独列出来。

英景轩倒也沉得住气,沏了盏茶,悠悠地拨着茶叶,也不催我。

我觉摸着事已至此,倒再不用与他绕弯子,于是径直问道:“为什么答应娶我?”

英景轩拨茶动作一顿,抬起眸来,眸色流转。

我又道:“我失忆那两年,最初明明是与景枫在一起,我从北荒回来,为何要嫁给你?而你,又为何要娶我?”

英景轩再一愣,片刻仿佛牛头不对马嘴般地笑答一句:“父皇新添子嗣,是近些年事情。在这以前,我只有景枫这一个弟弟。”

未等我接话,他忽然起身往内间走去。过了须臾,他从内间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染了血布递与我,又笑道:“还你。”

我映着灯火将手中布一瞧,竟是一块染着血,绣着水龙图腾衣袖。

英景轩见我怔住,抬手指了指这袖子,漫不经心道:“你应该知道,瑛朝上下,有谁可以穿这样一身衣装。”

我知道。

瑛朝信奉水龙神,相信天子便承了天上水龙龙脉。因而在瑛朝,能穿衣袖带有水龙图腾人,只有皇帝和皇子。

“那年北荒争战,景枫假意投诚窝阔。后来时机成熟,他在最后一场争战时,军袍之下,便穿了这身皇子服。目是为了在敌我两军争战关头,亮出瑛朝皇子身份,从而令窝阔敌军军心大乱,士气颓靡。”

“可你,偏偏不知道景枫是假意投诚,一人追去了战场。后来战火燃起一刻,景枫想让你走,你却非拉了他袖子,说要一起生一起死。景枫便拿剑割了袍子。于是这块袖子便落到你手里。”

我听到这里,心下不免生疑:“这是我与景枫之间事,你又怎会知道?”

“你与我说。”英景轩抿了唇,唇角笑意弧度有几分玩味,“不过后来你是怎么受重伤,你却未跟我详说。”

“我带兵赶到北荒时,战事已了。我在一湍河流旁寻到你,本来以为你死了,结果路过你身旁,却听你嘴里一直念着景枫名字。”

“便是在宫里给我做伴读时,景枫也一直用穆临简这个名。他真实名讳,甚少有人知道,我听你这般念叨,自是把你救了去,想要问个明白。”

“我将你带到姬州,又派人去查了你身份。”英景轩说到这里,两眼弯得像月牙,他又端起茶盏来拨了拨盖子,“嗬”了一声:“不查不知道,一查之后,竟发现你便是尚书沈府丢了两年闺女儿。”

“当时景枫没找着。我本是打算等你醒来,将事情前因后果问个清楚,岂知你受伤也受得忒重了些,昏睡了半月,也未有半点清醒。我便着医馆人,替你将你失踪两年事编了个幌子,让人你爹来接你了。”

我听我爹说过。

彼时我在姬州医馆醒来,见着他们,竟是一副物是人非,难以置信神色。

我醒来那几日,天天只知打探北荒战况。后来我爹才晓得,原来那两年,我是失忆了。

再得知北荒一战,万千将士连带着景枫将军战死消息之后,我便成了一副要死要活,丢人现眼模儿样。

其实,英景轩将往事说到这里,我便可猜出自己当时为何一定要嫁他。

既然景枫那块秀了龙纹袖子我一直留着,那么我醒来之后看到这抹袖子,便能猜出景枫是皇子身份。

当是时,瑛朝昭和帝对外子嗣只有一个,便是英景轩。

偏生这英景轩有长年游历四方,不在宫中。加之我在姬州醒来后,周围人都说是大皇子救了我,我见了那袖子,便自然而然地以为,景枫便是英景轩,从而便死乞白赖地要嫁给他了。

一时间,我与英景轩两人都没说话。

他倒也十分小气。堂堂皇子,又不缺什么烛火钱,他偏生只点一根蜡烛。屋内暗生生,令人本就不畅心情平添一分郁气。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境迂堵,随即揶揄道:“那你倒也好脾气,明知我当时真正想要嫁是景枫,你堂堂大皇子,竟然肯做冤大头,这也忒不容易了。”

英景轩跟穆临简一般,虽身为皇子,可却没眼高于顶矜贵之气。

因而听了我这嘲讽,他也不介意,倒是弯起眼睛笑得厉害:“你年少抚琴抚得好,本就有些名声。后来从北荒里回来,合该低调一些。可你却十分能折腾,先是视死如归,再是非我不嫁。当时永京城,街头巷末传得八卦可都是你。连宫中侍卫,也少不得要议论你几句。”

他说这个事,我是晓得。

可如今想来,这却不能怪我。

本来我以为景枫已死,自是一门心思想随了他去。可后来,既然我又摸着了新门道,自然要一门心思地嫁给景枫。

虽然荒唐了点,闹腾了点,这倒也是我风格。我前些年不明这因果缘由,自是有些理解不能,可如今,纵使我已经老成些了,倘若景枫再有个生死未卜,我估摸着自己若一时缓不过劲儿来,还得备一条白绫二两砒霜三杯鹤顶红。

我有些讪讪,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即便英景轩素来不正经,然我当时史赖着要嫁给他,真真是逼得人做了个冤大头。

英景轩瞧了我两眼,又似想起了什么趣事,“嗒”一声将茶盏往桌上放了,兴味盎然道:“对了,还是你刚从北荒回来事,有一次,我在宫里撞见莫子谦,他一夜没睡。说是去沈府瞧你,结果你不知抽了什么风,夜里睡着睡着便哭了,一个狠劲便咬了舌头,他当时好不容易把你嘴掰开,你又闭着眼去咬他。你将他手狠咬了半个时辰,虎口给你咬得鲜血淋漓。莫子谦怕你夜里再一个不小心将舌头咬了,便在你床跟前守了一夜。这个事,你却是不知道吧?”

我嘴角动了动,想笑,没笑出来。

英景轩又凑近瞧了瞧我,“噗嗤”一声笑道:“你说他怎么趁你睡着了去瞧你?”

我一愣,没回答。

英景轩“啧啧”了两声:“还任着你咬,守了你一夜?”

我咳了一声,仍是没回答。

英景轩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这回事,我得好好儿跟枫儿提一提。”

我一惊,连忙道:“这事儿你可不许提,临简今下午才翻了醋坛子。他平日脾气虽然好,遇上这种事却是死倔,你若跟他提了,他非得逼我将他手给咬出血不可。”

英景轩眉梢挑了挑,又“哧”地笑起来:“景枫为你,可也吃了不少苦头,是你想不起来罢了。”顿了顿,他将笑意敛了些,“再说那阵子我为何要娶你事…”

我今日来寻英景轩目,探清从前我与景枫之间事,却是次要;而问清他为何明知我是柳遇,却依然娶我,才是真正关键。

我听他这么一提,也即刻正襟危坐,敛起心神听了起来。

英景轩脸上笑容也愈来愈淡,他顿了一下,放慢语气道:“三个原因。第一,你失忆了,心里真正惦记,只有景枫一人,我若不答应娶你,你兴许真会求死。”

“第二,当时景枫失踪了。我只有景枫这一个弟弟,岂会真让你去死。毕竟你是北荒一场争战幸存者,兴许还是…唯一知情人。”

“第三,这个皇位,即便景枫想要,我却是一直不想要。可我身为大皇子,起码要保住这个江山。”

前两个原因,我倒是听得懂,可第三个原因,我却觉地纳闷。

他要保住江山,和他娶不娶我,又有什么关系?

英景轩倒像是看出了我疑虑,他勾唇一笑,慢悠悠道:“你以为…当初北荒一战牺牲所有将士错误,真是景枫一手促成?”

我怔住。

我尚记得在香合镇时穆临简。他说,北荒万千将士之死,却是因他好大喜功。也为此,在北荒争战结束后半年,他未跟人说过一句话,只有可可日日夜守着他。

可、可听英景轩这会儿意思,此事…莫不是还有什么转机?

英景轩看出我疑虑,又慢条斯理道:“或者说,你以为,当初你兄长沈可是为何而死?而你沈眉,又是为何在大婚三日之后落了水?”

第55章

我从东玄殿回复,已经是寅时了。

夜色至最深,反而透出一股让人骇然寂静。

我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也没睡着,脑子里,一直盘桓着英景轩所说话。

当年北荒一战真相。

我哥哥沈可死。

我心中有几分凉意,又有几分欣然。

还好,还好我多留了个心眼,背着穆临简,向英景轩探清了事情前因后果。

也还好,我并未将诸事挑明了跟穆临简说。否则我袖手旁观,任由事态随他心意发展,说不定即将面临,又是一场别离。

从前事情,我真地努力去想过,可是除了梦里琐碎片段,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但我也知道,无论是作为从前柳遇,还是现在沈眉,我都无法再承担一场南辕北辙之分。

天明时,我要上朝听审。

此刻,我强迫自己闭上眼,即便只睡半个小时,好歹也可以养养精神,去应付朝堂上谈笑间可见刀光剑影,去应付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我送走景枫。

第二日秋光正盛。

我被带入乾坤殿之时,朝堂上气氛已经剑拔弩张。众朝臣分成三派:一派沉默;一派认为我论罪当诛;最后一派却认为我功大于过,又是大皇妃,所以可以免罪。

其实我并不值得这些人争吵得如此厉害。充其量,我不过是一根引火索,要牵出我女扮男装背后两桩事,才是真格。

若说这殿上,有一人真是为了治我罪而来,那便是景枫。

昭和帝如往常般,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茶叶盖,挑眉道:“那么依丞相意思,沈爱卿之女沈眉,不但无过?反倒有功?”

史棠略一拱手,又将方才言辞重复一番:“微臣以为,大皇妃三年为效力之举,姑且可以放作一边不谈。然而,大皇妃当时替兄长入仕,明知是死罪,却为保家人,视死如归。律法外,尚有人情在,大皇妃如此,亦是我朝之福气。况,退一万步说,女子入仕,在我朝并非没有先例,当年…”

史丞相所说这个先例,是我最后一张护身符。

两百多年前,瑛朝开,由于根基不稳,太宗皇帝驾崩,高宗皇帝继位后,有过一阵动荡。彼时还是凤媛皇后入仕,与高宗帝一起齐家治,才得以平定乱党,瑛朝也才迎来开后第一个盛世。

然而,若要借着凤媛皇后例子,来赦免我罪,那么满朝文武,尤其是英景轩,便必须认定一个事实——我沈眉便是大皇妃,且,很可能是未来皇后。

史丞相说出这话,即刻近乎所有人嘴都被堵上。

一时间,乾坤殿里鸦雀无声。

可还未等我长长地吁一口气,便有人站出来冷声道:“沈眉是与大皇子有过婚约,可若说她是大皇妃,这一点,还有待探讨。”说话人是史竹月,他端然站在我身旁,冷冷瞥了我一眼再转头看向穆临简,“我说可对,景枫二皇子?想必二皇子与尚书府沈家小姐,也是相识多年了吧?”

此言一出,忽起一阵喧哗。

穆临简是景枫事,到如今早已满朝皆知,可一直未有人捅破。今日捅破,却是为着当初我在北荒时,与景枫有过一纸婚约与一段情事。

景枫闻言,只淡淡看我一眼,并未作答。这一眼不置可否,更让上下官员疑云顿生。

其实他满可以矢口否认,史竹月袁安即便要做假证,也做不到他两位皇子头上。

他若否认,我便可以即刻脱罪。

可他没有,我也知道他不会。

这时,朝堂之上又想起一个戏谑声音:“哦?我却不知,眉儿与皇弟还有这等交情?”英景轩扬起英挺眉梢,看了我一眼,又笑道:“眉儿莫不是小时候溜进宫里,恰巧跟皇弟说了句话吧?嗯,如此这般,也算作相识多年。”

我知英景轩在帮我,便也顺应着他话头往下接道:“却不知史尚书说相识多年是何意。其实我沈眉,与朝堂上许多人,都是相识多年。”

史竹月冷笑一声:“不知沈眉小姐,可还记得你近六年前,走失在姬州一事。”

这桩事是板上钉钉事实,我不能否认,于是只好颔首。

史竹月笑道:“可叹却是沈眉小姐回来后,却失了忆,忘了自己流落北荒,更忘了…”说到这里,他略作一顿,声音狠厉起来,“更忘了自己失忆两年,换名作柳遇,早已与当朝二皇子景枫私定终身!”

话音一落,满朝骇然。窃窃私语声中,却有一声脆响格外清晰。

我抬目望去,见莫子谦正弯了腰,去拾地上一枚玉坠子。我怔然看着那枚玉,了然于心。

大抵是感觉到我目光,莫子谦忽地抬眸朝我方向看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目风相接,他神色一诧,眼底欲露不露是几分怅然和苦涩。片刻他眉间却微微一蹙,别开了脸去。

我看着那枚玉坠子。跟我腰间挂着月牙坠一模一样。

只是我坠子朝东,他坠子朝西。合起来,刚刚能成一轮满月。

我当初问他讨来时,便晓得这坠子是一对。彼时我在他面前,还是那个好兄弟沈可。

可我真是存了一份私心。我想着,我女扮男装终有被揭穿一日。到了那时,青梅枯萎,竹马离散,我们终归有一样事物,还能牵连着彼此。

我咬了咬牙,亦是别开了脸,朝史竹月笑道:“史尚书也忒神通广大了,我失忆两年事,我自己尚且不知,尚书大人却记得这般清楚。”

史竹月听了这话,却将话锋一转,朝莫子谦凛然一望,冷声道:“方才我说出当年之事,只见着少将军一副失态神色。莫不是少将军听了沈眉小姐失踪两年之事,想到了什么?”

我清楚地看见莫子谦脸色白了一白。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道:“是,想起了一些事。”

朝堂上又是一阵喧哗。谁都知道莫子谦这两年跟我走得近。我当年在北荒事情,哪怕我爹看不出什么蹊跷,凭着莫子谦与我亲近,也是瞧得出来。

更何况,莫子谦方才神色,已然清晰明白告诉了我,甚至告诉了所有朝官和昭和帝,他知道了些什么。

他若将我当年种种寻死觅活坦白,我就会被治罪。

莫子谦垂眸,嘴角牵出一丝笑,忽地又莫名笑道:“只是一些琐事,不便在朝堂上说。”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便勾起了所有人兴味。

昭和帝打头一个探身,兴致勃勃地道:“爱卿但说无妨。”

莫子谦吸了口气,喉结动了动,径直道:“臣与侍郎沈可是好兄弟,但与尚书家沈眉小姐,却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此言方出,我一愣,上上下下亦是一惊,没料到他竟会提起这个。

朝堂上一片寂静,只有莫子谦声音萦绕:“臣…从小便喜欢眉儿。可是眉儿一直对臣恶意相向,所以直到十七岁,臣也不敢上尚书沈府去提亲。眉儿十七岁时失踪了,臣当时为了找他,一个人寻遍了北荒大漠。”

“后来眉儿找着了,那时她哭着喊着要嫁大皇子。臣也是每日都去陪着她。”说到这里,他唇角牵出一抹苦涩浅淡笑:“说来也是臣自己死心眼,直到了眉儿落水后,我才彻底在心里放弃了这个人。可这么熟悉一个人,哪怕就是扮作男子,臣也是觉察得出几分不同。只是臣不敢去想,也不愿去猜,就这么跟她维持着臣子间关系。”

“这几年,臣也南征被战了数次。打从心底佩服人,便是当年景枫将军。臣也不止一次在眉儿面前提起过这位将军。可每每提及,她并不见甚异样,提多了她反倒略显倦怠。”

“是以,这么数年过来,以臣之见,若说眉儿当年与景枫有过一段情,不若说她是真真正正地对大皇子用情至深。”

我沉默地看着他。

我晓得他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弯子,来帮着我证明我并非和景枫有情这桩事。

其实他心里全明白了。他说这么多,除了让人更信服他话意外,也是说给我听。

这样将二十年来不曾宣诸于口情谊,堂而皇之地在乾坤殿上说给我听,亦是想真真正正了做个了结。

从今后,要将瓜葛清干净,只做兄弟。

“所以,”莫子谦又道,“方才史尚书说臣失态,确实不假。臣听闻沈眉与景枫将军有情这等荒谬言论,确实心有骇然,还望皇上莫怪。”

莫子谦这番话,果然将史竹月言论压了下来。可昭和帝,却并没有就此作罢,他目光淡淡扫过我,扫过莫子谦和英景轩,最终停驻在了景枫身上。

从容一笑,昭和帝道:“皇儿,曾经在北荒给你有过一段情女子,果真是尚书沈家沈眉?”

景枫面上之色阴晴不定,听了此问,他只顿了一顿,拱手道:“回父皇,是她。”


第56章

我心中顿了顿,没有抬头。

朝堂之上,亦是一片静默。

很久后,我回忆起这一刻,亦有些欷歔。

我与景枫相识数年,那是我们最后一回对簿于朝堂之上。那也是,在剧变来临之前,乾坤殿中最后一次寂静与平和。

龙诞香青烟袅袅如雾。

好半天,只闻昭和帝淡淡问:“那依照皇儿之见,这发妻,你是要呢?还是不要?”

我跪得远,亦能瞧见景枫眉间微微一蹙。他拱了拱手,并未看我,铿锵有力只抛下了两个字:“不要。”

殿上,昭和帝笑了一声。

景枫又道:“儿臣以为,沈眉先嫁臣为妻,后又改嫁大皇子,即便有失忆做幌子,如此行为,也不免失德。”顿了一顿,他又道:“更何况,她女扮男装,欺君犯上,即便我朝前有凤媛皇后例子。她如此丧德失信,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昭和帝目光缓缓将殿上朝臣扫了一圈,又问:“那你以为该怎么处置?”

“儿臣以为…”清雅声音有些肃穆,景枫忽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他喉间似是一动,终是说,“儿臣以为,应当将沈眉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