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讪讪地望着他:“你不是还记恨那件事吧?我觉着你就不是这般小气人。”

穆临简勾唇看我一眼,明明是并不生气形容,可他嘴上却道:“你错了,我就是这般小气人。”

我知他在诓我,便将计就计作讨好状,又问:“那你要怎么才不气了呢?”

正巧小二三此刻将地上书卷收拾完毕。前院绕出一列家丁,正被管家拉了训话。

穆临简左右各扫一眼,忽地一笑。

他将手中书卷翻至一页塞给我,慢条斯理道:“你大声将这首词念出来,我便也不记恨你了。”

我赶忙说好,低头一看手里词,顷刻呆了:“这…”

“怎么?”穆临简挑起眉头看着我,“侍郎大人看了数十本****,读了上百首艳词,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竟然害怕这个?”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另小二三与几个家丁听见。众人纷纷侧目,均露出好奇眼神。

我觉摸着反正家丁们听我与莫子谦论****也不是一回两回,况且我眼下丢人也丢得是沈可人,便也不再犹疑,手持书卷咳了两声,念起那首《越调?小桃红》: “娇娥一捻粉团香,搭伏定牙床上,雨魄云魂姿飘荡。唤才郎,攻书独坐何情况。看看临月绣窗,寒生罗帐,睡早些又何妨?”

我将将一念完,便听得小二三“噗”一声笑起来,前院家丁亦是面露猥亵之容,交头接耳不亦乐乎。独独穆临简,脸色颇有些复杂。

须臾,他无可奈何地扫我一眼,淡淡道:“你跟我来。”

我随他绕至后院,才得见他回头一副好笑神色:“叫你念词,你便真念起来。女儿家,也不知害臊么?”

我愣了愣,凑近瞧瞧他,满意道:“你听了这词,精神不少吧?”见他愣了,我又讪讪道:“我晓得你近日忙得连脚后跟都沾不了地,我去师府寻了你几次,也没见着你。今日瞧见你果真有些疲惫。我琢磨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既然你想听我读那艳词来寻些乐子,我当着下人面念上一念倒也无妨。”

听了这话,穆临简面上表情僵住,眼底却泛起几分暖意。

我又忙退了一步,与他道:“你、你也别感动。我方才也想了,反正我再丢人,也是丢我哥沈可人,丢不到自己头上。”

穆临简看了我一阵,又笑起来,脸色微红:“那夜其实、其实是我不对,原不该与你怄气。第二日本来想跟你道个歉,可清早等了半个时辰,也未见你起身,只好进了宫,孰料这一忙,便忙了好些日子。”

我同穆临简识得以来,彼此倒也怄过几回气,每回都不了了之。说起来,今日倒还真是他实打实,面对面地冲我登门道歉。

我心中甚喜,觉得他今日这个状态十分好十分得体,也因此,我亦可乘风破浪地将前几日史竹月事,一并与他交代了。

待穆临简又关心起我这几日起居时。

我便与他道:“一切都挺好,只有件事儿颇为烦忧。”

穆临简“哦?”了一声,问:“何事?”

我看了他一眼,作出一副愁苦态,凑近道:“知人知面啊不知心,我原以为史竹月是个板正之人,未料他竟向我言明他自己是个断袖,且还瞧上了那个传闻中,同为断袖沈可沈侍郎。”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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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临简愣了,他瞧了我一阵,忽地一笑:“史竹月跟你告白了?”

我点点头,强忍着心中自豪感,忧愁道:“其实我平素里也没怎么跟他接触过,也就一起上上朝,逢着宴席了寒暄几句。诚然我平素里待人甚和蔼甚可亲,可他也不能光凭着几个照面就瞧上我,以貌取人也忒肤浅了,你说是不?”

穆临简又上下打量我几眼,淡然道:“你现在心里正得瑟着吧?开心着吧?”

我惊道:“怎么会?!我本一心向你,如今有他人与我告白,我发愁还来不及,怎会有时间开心?”

穆临简笑了一声,道:“那也成,你既然一心向我,明日就自个儿去将史竹月斩于马下。须知情爱这种事,你得跟人断得一干二净才可,但凡有一点心软,都可能会藕断丝连。”

我愁苦地望着他:“你晓得我是个良善人,做不出这等鲜血淋漓之事。”

穆临简凉凉地看着我:“你心底其实是欢喜吧?”

我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也没有特别欢喜。”语毕,我忙又退后一步,伸出三个指头再起誓,“可我真是拒绝了他,我还跟他言明我不是个断袖,我现在心里就你一人,真真。”

穆临简再扫我一眼,忽而又笑:“你平素里小毛病不少,大错倒不怎么犯。自个儿在一处呆着也能乐呵呵,我想你也不会去招惹史竹月来自添无趣。”顿了顿,他忽又蹙起眉头来深思,“只是史竹月为人刚直板正,即便真是个断袖,也定然喜欢温良贤淑,何以却瞧上了你?”

他这一问,我便有些发懵。言下之意,他竟是觉得我不温良、不贤淑?

穆临简见我不答,继续道:“你平素里为人懒怠,除了出馊主意,也无甚才艺可言。且还喜欢淘八卦,看笑话。要说长处,那就是无论怎么着,你都能自个儿寻着乐子让自己乐一下。嗯,性情和样貌倒也不错。可显见得,这样一人,史竹月是不会瞧上…”

这番话说完,我心底一派愁云惨雾。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穆临简,忿然道:“我既然是这样一个人,你何以瞧上我了?我觉得吧,你偶尔脾气差点,论样貌才华秉性,都在史竹月之上。不如你另谋高就,找个温香软玉小桃花儿,别这么想不通地把大好年华耗在我身上啊。”

语毕,我再瞪他一眼,凄凉转过身,要去前院收拾我那一箩筐****图。

未料我才走了一步,穆临简就伸手将我拉住。温厚气息从身后传来,穆临简环手拥住我,将头埋在我脖间,低低地笑:“你素来大方,今日跟你开个玩笑,你竟真动气了。”

我嘴角抽两抽,严肃地说:“你不能把将我惹怒当作消遣。你将将那样说,好似在你心底,我也这般不济…”

穆临简又道:“没有不济,我觉得你挺好,真。”

我叹了口气,说:“我是个开得起玩笑人,凡事也不怎么往心里去。别人怎么说我,我不在乎,可你是要跟我过一辈子人,纵然我有很多毛病,你断断不可以瞧不起我。”

穆临简怀抱僵了僵,须臾,他一句话也似叹息:“一…辈子?”

我看了一眼花圃里开得正好木槿,点头道:“你晓得我今日为何要将那些****图,艳词集都卖了么?”

穆临简没应声,只静静听我说。

“因你前些日子,说你可能还会上一次战场。我琢磨着你去打完这场仗,我们二人,也合该辞官去沄州了。我们俩年纪都不小,到时候离京,我也不能问家里人多要银子。你跟宫里牵扯太多,到时定也不愿要什么赏赐。我想既然你要顾眼下朝政事,我就把日后咱俩事先想一想。我近几日算了算自己私房钱。因我从前好玩儿,所以统共才几十两银子。江南富庶,这么点钱,铁定没法儿过好日子。所以我才拾掇了这么些****图拿去卖了。”

说到此,我忽地觉得有点心酸,可这点心酸却有带着一丝甘味。心底一下子百味陈杂,顿了半晌,我只叹道:“卖了图谱钱,我都给咱们积攒着。”

待我说完这话,穆临简双手将我箍得紧牢。

夏风将院子花影树影吹得晃晃悠悠。我觉得阳光老刺眼了,便想抬手揉眼睛。我这一动,穆临简却以为我要挣开他,转而将我拥得更紧,哑着声音唤了声:“眉儿。”

我应了他一声,只听他须臾又哑着嗓子道:“眉儿,对不起…我原不是觉得你多么不好,我方才,只是那么一说…”

我在香合镇时,听景霞提起她弟弟景枫。

景霞说,景枫脾气大,时而会有些孩子气。

自我结识穆临简来,倒觉得他脾气尚可。未料我今日一与他认真言语,他竟真地道起歉来,言语间颇似犯错悔过孩子。

我拍拍他手,说:“没事儿。其实我确然是个爱淘八卦,看笑话人,也确然成天不正经地四处寻乐子。”

不想穆临简却叹了一声,闷闷道:“你…是最好…”

我一愣。

他复又说:“眉儿是最好。纵使、纵使天下女子有千般万般风情,可眉儿有两样她们是及不上。一样是你不矫情,亦不会矫揉造作做出一副温婉之态,哪怕偶尔会使小聪明耍诈,可终归若遇上事儿了,该怎样便怎样,真真切切;第二样…是你对我好,真…很好。虽然你总在心底嘀咕些小九九,有时也好心办坏事,可我知道你终归是在为我着想。”他顿了顿,忽地一笑,“而且还卖了几年来攒****,要与我过好日子,过…一辈子。”

有些事情有点儿微妙。

史竹月冲我说喜欢我,我在心中颇自豪了一阵。可眼下穆临简这么将我夸了一通,我这张万年不带一红老脸,竟发起烫来。

我讪讪地任他抱着,道:“也、也没有多好,没你说得那么好。我******,其实也是、主要是因为没什么事做,哈、哈哈。”

过了好半晌,穆临简才应我一声,唤道:“眉儿…”

“嗯?”

他说:“景枫心底,唯有沈眉一人,此情久长,万世不渝。”

我彻底呆了。

恍然间,脑子里迷迷糊糊涌上来一些东西,带着往昔陈旧气息,又带着一丝悲切一丝欢喜。可当我还未将这些东西抓住时,它们又再次消弭了。

****图终归是卖了。

我与穆临简在尚书府后花园情定万世之后,他便与我一同拾掇着这****去烟柳子巷黑桃胡同******。

黑桃胡同是京城,乃至整个瑛朝,最大****图供应商家。

路上,穆临简打着趣儿与我总结。他说,去黑桃胡同买******图言辞集有三种人。

一种,是白净小书生,羞羞答答地去,遮遮掩掩地回。

一种,是五大三粗汉子,如火如荼地去,情急似渴地回。

最后一种比较少见,是如我们这般鸳鸯眷侣,大摇大摆地去,悠哉乐哉地回。是为旁人所不解而乐在其中者也。

****图卖了个好价钱,我点算书卷时,颇有些不舍。毕竟这些图谱诗词,伴我度过了三年时光,承载了我与莫子谦多少热血又苍白回忆。

然而,穆临简与我说了一句话后,我便也释然了。

彼时他捡起几本书卷来翻了翻,淡淡道:“你也别不舍得,这些书卷图谱,我那儿都有。”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远不止这一箩筐。”

待出了黑桃胡同后,****图谱已卖,木已成舟。我忽觉空虚,又凑到穆临简跟前,问:“你府里竟然也有这许多图谱书卷?”

穆临简一笑,点了点头。

我喜道:“那改明儿我瞧瞧去。”

穆临简淡淡扫我一眼,平静地回绝:“不用瞧了。这些图谱上招式,我二人一个人会就行了。”

我咬牙,我饮恨。

回到尚书府,天已黄昏,日暮溶金。

晚天一片晚霞璀璨生辉。

今儿个倒还热闹,穆临简上午来寻了我,到了晚上,杜修领着倒霉园子也一并回来了。

我爹早已在私底下将穆临简当作亲女婿,见了他,如耗子瞅见大米,乐得跳脚,直直留他吃饭。穆临简倒也不推拒。

倒霉园子自来了永京城,便未见得穆临简一面,如今瞧见他小叔,自也是不胜欢喜。

一家人其乐融融要吃饭,然而据我经验,老天爷有一招叫做乐极生悲,即在人百般欢喜之时,兜头浇下一盆凉水。且这一招百试不爽,今儿个又应验在了我等几人身上。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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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京城里,倒霉园子倒霉德行,是天知地知我知穆临简知。

因穆临简一回京城便十分忙碌,所以园子在尚书府乖巧模样,他并未见过。

这厢饭菜齐备,一家人乐融融,喜洋洋地围桌而坐。倒霉园子在凳子上踮起脚,夹了一个肉鸡腿,把我们这些长辈都抛在一旁,头一遭就往杜修碗里送,嘴上甜甜道:“小修哥哥,这几日辛苦了!”

我爹娘笑得真欢喜,一个劲儿直夸:“好孩子。”

杜修笑得可亲,将园子当作自己亲弟弟,送还一个猪蹄不说,还顺带揉了揉园子脑袋。园子一副受用状,又往杜修跟前蹭,两眼精光在我看来真真是猥琐之极。

我凄凉地抚了一把额头,斜着眼去偷瞄穆临简。

穆临简见了这厢状况亦是呆了,喉结动两动,没能说出话来。

须臾,他无可奈何看我一样,又好笑又似动气。我忙拣选了他喜欢菜蔬给他夹去,意示赔罪,穆临简倒也未在桌上责难我,只是一张脸色苍白发青,额角青筋蹦得欢快。

倒霉园子对他小叔反应浑然不觉,且还乐此不彼说些话语来刺激穆临简,比如“小叔你喜欢不喜欢小修哥哥”,“小叔我日后就不跟你回师府了,哦当然不是因为小婶哥哥,是因我想呆在这里,跟小修哥哥一处”等等。

于是乎,一顿饭未吃完,穆临简脸色已然青中带紫,我见状不妙,忙拉着他离了席。

尚书府外梧桐巷子里,每到夜里,便有树影斑驳。

穆临简站在树影里,月色将他眸光映照得明灭不定,他看了我一会儿,无奈笑起来:“怎得将小久交给你几日,他就成了这副德行?”

我甚为怅惘,我废了一日功夫,才与穆临简重修旧好情定今生,未料今夜园子来上这么一出,又顺利点起穆临简怒火。

诚然如他所说,我这些日子,并未能好好替他看着园子,而是将他丢给了爹娘和杜修,然而无风不起浪,若倒霉园子天生没有点断袖苗头,也必定做不出今日这般怀*春模样。

我满腹冤屈地望着穆临简,寻了半晌借口,只推脱说:“可能、大概、也许是因为尚书府风水不好。你晓得,我哥哥沈可,也是个断袖…”

穆临简目色温凉地瞅着我,须臾只道:“过来。”

我一惊,抬头看着他,小心翼翼走近了两步。

穆临简唇角一扬,牵出个笑容,淡淡道:“你也是个传奇了,失忆两次还活得好好,凡事落在你身上,若不出些乱子,反倒令人惊奇。”说着,他又伸手摸了摸我头,再将我揽入怀中,“怕什么?我脾气再不济,也不会因着这些小事跟你置气。”

我觉着,若与人起了争执,便将就个先机。

倘若穆临简怪责于我,我倒还能作出个委屈态,心里也能平衡些。但他这么将我一安慰,我便全然被动,反倒觉得对他不住。

我讪讪道:“我确实、确实未照顾好小久。前几日我也瞧出了他断袖苗头,但未能及时给他掐了。”

穆临简一怔,叹了口气又笑了:“幸而你没掐,若是你去掐,反而弄成个棒打鸳鸯,最后情比金坚。”顿了一下,他又道,“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小久来了京城,凡事总要自己去闯闯。他本就是个不受管束性子,要学本事,只有自己摸爬滚打,吃了一堑,才能长这一智。”

穆临简这番话说得我心神一晃。须臾,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了他半晌后,若有所悟:“教子之道,你挺懂啊。”

穆临简愣了愣,不解地看着我。

我甚感慨甚得意:“听你这么一说,我颇想给你添个儿子。有你教他,我日后定能坐享其成。”

穆临简又是一愣,须臾他失笑道:“你且顾一下眼前。今日你说史竹月瞧上了你,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漏了什么重点没说?”

他这一问,我又将白日里,与史竹月在修竹茶楼一聚回顾了一番,十分肯定地说:“他真是待我十分殷勤,请我喝上好茶不说,还将我生辰八字都要了去,后来我与他言明自己不是个断袖,他竟伤心得乐了起来。我瞧着他那一副强颜欢笑模样,料定他感情甚笃,便不愿再伤害他,也就自个儿走了。”

穆临简眉间一蹙:“果真?”

我点头如捣蒜,“我真不欺瞒于你。要不明日上朝,你去探探他口风?”

穆临简敛眉深思了一会儿,吁了口气说:“也罢,明日有早朝,你早些歇息。睡前若无事,再琢磨琢磨今日于史竹月会面,事出蹊跷,难免会出岔子。”

穆临简长我三岁,算得上半个老辈。

有句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当日夜,我因着已与穆临简和好,心中十分踏实,头一沾瓷枕便睡得瓦实,以至于穆临简叫我琢磨事儿我也未能琢磨。

以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

久未上朝,翌日我站在墀台上,心中颇有几分感慨。然而茫茫人群中,未能见得莫子谦身影,我心中又颇有几分惆怅。

因我这厢正在百感交集当头,以至于史竹月逼近我时,我也未细细琢磨他说几句话。

史竹月为人十分坚强。昨日虽被我拒绝,今日却丝毫不见一丝颓废之容。

他欣然看了我一阵,忽问:“侍郎昨夜睡得可好?”

我警备地看了看他这副重振旗鼓形容,答曰:“诸事忧心,不太好。”

史竹月点了点头,忽又道:“侍郎也快二十有三,若凡事忧心,反倒累及了身子。若能有一人与你分担,事事有商有量,想必夜能成眠。”

我戒备地再看他一眼,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婉拒道:“我亦想寻个人与我事事有商有量,怎奈我断袖之名传遍朝堂,寻觅佳偶一事,委实难上加难。”语罢,我再惆怅地瞟他一眼,又叹三声。

未料史竹月却兴味盎然地“哦”了一声,笑道:“侍郎好人品,多少女子求而不得。倘若有一女子,贤良淑德,样貌可人,只才华并非出众,侍郎可愿意娶其为妻?而且此女子与侍郎…”

我自是晓得史竹月这是在对我加以试探。

未等他再问,我立马道:“娶,怎么不娶?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此言一出,史竹月再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忽然莞尔一笑:“那侍郎且先候着,我有事先行一步,失陪失陪。”

我甚同情地望着他这副强颜欢笑模样。目送着他往乾坤宫内殿而去时,又在心中欷歔一番。

这时,墀台上人群中,又有几分骚动。

我放眼望去,则见远远走来二人,正是大皇子英景轩与师穆临简。

前些日子,因穆临简与英景轩在朝堂上屡屡起争执,一干朝臣都以为这两兄弟间不甚和睦。未料今日二人走在一起,一副有说有笑形容,却真真令人惊诧。

一时间,朝臣中迎上前阿谀奉承有之,暗地里交头接耳亦有之。

因我本就是英景轩“大舅子”,而我与师交好,早已成了朝臣间众所周知秘密。是以,这二人一来,我便被人连推带攘地推到了他们面前。

今日英景轩身着淡蓝镶龙袍子,袖口一只水龙纹凛冽威严。然而他眉目间却是一片温润气泽,须臾,他笑盈盈地打量我一眼,又转头去瞧穆临简。

穆临简脸色显见得不太好。

我还未来得及跟他招呼,他对我淡淡撂了一句:“你跟我来。”

众朝臣见这般架势,自是知情识趣地退开,唯有英景轩一人,还摇着折扇,悠哉乐哉地跟了过来。

到了墀台角落,穆临简未发话,英景轩倒是先“嗬”了一声:“小眉儿,几日不见,桃花儿开得极艳啊。”

被他这么一夸,我不甚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般艳而已。”

英景轩神色一滞,须臾竟笑得更欢喜了,折扇一收,指了指我,再看向穆临简:“枫儿,你真有副好眼光,这姑娘果然是万年不遇,够你受用一辈子。”

我纵使再神经大条,也听得出英景轩语气中讥诮之意。然我也不屑于与他计较,倒是穆临简一副又气又好笑神色,令我颇为忧心。

我甚关怀甚乖巧地瞅着穆临简,温声道:“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还想着我与史竹月那桩事呢?你放心,他今早又来找我,还试探我愿意不愿意娶姑娘,我跟他说了我一百个愿意,这样一来,也好让他死了对我这条心。”

此话毕,英景轩一愣,“嗤”一声大笑起来。

穆临简亦是一愣,喉结动了动脸色就青了,他夺过英景轩手里折扇,往我身后石柱猛地一敲:“还愣在这儿作甚?!赶紧给我回府去!”

折扇击柱,在我身后炸然响起,我惊得一跳,呆了一呆又问:“啥?回府?”

英景轩笑得差点岔了气。

穆临简眼见着早朝时间已至,连忙来拽我胳膊,“对,赶紧得回府,我帮你告假,就说你身染重…”

他话未说完,只听“哗啦”一声,乾坤殿门又开了。

鎏金宝座上,高高坐了一人。

昭和帝四下一扫,原本喧嚣墀台登时安静下来。

我本以为,昭和帝这厢又要出个幺蛾子来为难我等朝臣,未料过了片刻,他竟将目光投在我身上,慢慢笑了:“侍郎,久日不见,你可好?”

“臣一切安康,谢陛下关心。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下跪之时,不甚瞄见穆临简额角蹦出青筋,以及英景轩怔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