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光景,不禁令我回想起当初在柳遇坟前,我提及英景轩与我过往时,穆临简震怒。

想到这个,我更加惊惶,继而警备地瞅他两眼,暗地挪远了些坐着。

拢了拢衣襟后,我低声道:“是、是他…”

不想穆临简看了我这副模样,竟兀自失笑,一伸手便将我拉入怀中。

他闷闷地笑问:“你在怕什么?”

我被他揽在胸口,听见他心突突地跳着,跳得极快,可他脸上又分明是一副温柔略带喜悦表情。

常言道大音希声,大象希形。我觉摸着此刻穆临简也是遵循了这个规律,是为大怒无形。

他这表面欢喜,内心却愤怒得汹涌澎湃状况,俨然是走火入魔之兆。

我很是心忧地从他怀里抬起头,问道:“你被我气疯了?”

他果然是被我气疯了,因他并未答我话,只搂紧了我,深深看我一眼后,又去看漫天月色,悠然道:“傻丫头,我可能、还得上一次战场。”

我心中一沉。穆临简自始至终,只唤过一个人“傻丫头”,那个人是柳遇。

我想他大抵是动怒非常,所以又将这个陈年称呼唤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逝者为大,他到底是牵挂柳遇。

“我本想早早辞官,皇位争乏了,永京城除了你,也没什么好留恋。可我当年毕竟犯了错,如今有机会弥补,我想还是尽力而为好。”

他方才那句“傻丫头”令我心底有点儿发紧。不过今夜,毕竟是我提及英景轩在先,所以我也并未与他多作计较,而是伸出手在他胸前拍了拍,道:“你有这个念头是极好。须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知错能改,便善莫大焉了哈。”

穆临简轻笑了一声,将我松开又摸了摸我脸,温言道:“反正这会儿无事,你将你这些年做得梦,说几个给我听听。”

我一呆,心底涌上无限悲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起来,穆临简非但没从方才震怒中缓过来,反而愈陷愈深,要追究我与英景轩过往。

幸而我此前已然十分英明地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我郑重道:“跟你说也可以。但有两点,你需得记住。其一,我若将以前做得梦跟你说了,你可不许生我气。”

穆临简笑道:“我不生气。”

我道:“一定不生气?”

他又笑:“一定。”

我点了点头,又说第二点:“其二,我刚刚也说了,为了避免我二人之间产生什么误会,我需得先将我这些年,对于这些乱七八糟梦感想,跟你交代一下。”

穆临简眼含笑意地看着我:“你说。”

我在说之前,又甚友好甚贤惠地为他整了整衣襟,这才道:“其实吧,我觉着那个‘万世流芳茶’跟‘一生情醉酒’事儿,忒庸俗了。”

穆临简一僵,问:“为何?”

我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我觉着吧,好好儿茶酒,起个什么名儿不好,偏偏要麻酥酥地叫做‘一生情醉’、‘万世流芳’。啧啧,这名字起得,我做梦都能被矫情出一身鸡皮疙瘩。”

说到这里,我停顿下来,窥看穆临简反应。

呃,他…似有些反应不能?

嗯,我估摸着他是没能想到,我竟对于我与英景轩一段往事唾弃至斯。

好半晌,穆临简又讷然道:“可…一生情醉一语双关,含着别意思,其实他是想对你说他想一辈子都和你…”

我严肃地打断他:“尤其是一生情醉这四个字。”

穆临简一愣:“嗯?”

我道:“我以为,酒水乃是至上之物。我听过许多酒名,譬如女儿红,又譬如桂花酿,这些名字都起得大俗大雅,是以光是喊着酒名儿,便觉身心畅快。可一壶酒,若要叫做一生情醉,那便犹如…”我凑近嘿嘿一笑,“犹如曰夫子读艳词,令人从头麻到脚。”

这番话毕,我又去观察穆临简反应。

我想我这厢将英景轩起得酒名儿蔑视到这种地步,想必他心底定然十分喜悦。

未料穆临简却将这份喜悦藏得颇深,我瞧了半晌,愣是一点没瞧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这样啊…”

他这副平静高深神色,令我十分钦佩。我一向很佩服情绪不外露人,因这样人通常都十分可靠。

我凑近道:“真是这样。你知道什么玩意儿才起‘一生情醉’这种名儿么?”

穆临简又看了我一眼,并不言语。

我很是振奋,看到他并不喜形于色,连对他喜欢都多了几分。

我笑了,“烟柳子巷有个青楼挺大,你晓得吧,那青楼就唤作‘一醉红尘’哈哈。”

穆临简眼底情愫被月色照得虚虚实实。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地一笑,冷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一生情醉万世流芳,意味悠远有味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人跟你雅致地告一回白?”

呃,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人跟我雅致地告白了。虽然这种馊点子确很有我风格,但我若想出这种点子,那绝对是因为我一时寂寞空虚,想看人笑话。

我又小心试问:“那个,雅致告白,是英景轩跟你说吧?”

穆临简不语。

我见他这副模样,又琢磨了一下他方才冰冷语调,终于恍然大悟。

他、他这是…原来他还略微地醋着啊。

为了浇熄他最后这一点醋意,我即刻表明决心。

我说:“你放心。我这个人比较实在,喜欢就是喜欢,在一起就是在一起。若是从前有一个人,这么矫情这么拐弯抹角地跟我告白,我这一辈子就是嫁给一只耗子,也绝不嫁给他!”

语毕,我正要作出一副坚定表情,然而穆临简却在此刻拂袖而起。

他再淡淡地看我一眼,冷声道:“去睡吧。”

我呆了呆,问:“什么?”

他一副面无表情形容,却似…真不大开心。

穆临简也未多理会我,理了理衣襟,径直下了台阶往自己屋走去。

我呆在原地挠了挠头,愣神地瞧着他背影,有点搞不清这状况。

不想穆临简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看着我,他脸上表情很复杂,“我真弄不明白你这个女人,说雅致是你,说俗气也是你,说嫁是你,说不嫁还是你。”

言讫,他再拂袖一次,便往屋里去了。

我又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这才领悟到方才穆临简反应,竟是因为…竟是因为他在为英景轩而不值?!

我叹了口气,在夜风中瑟瑟地拢了拢衣襟,回屋睡觉去。

在床板上翻两下身,脑子里全是穆临简方才复杂神色。

我想,我也真弄不明白他这个男人,吃醋是他,讲兄弟义气也是他,说不生气是他,结果最后勃然大怒还是他。

什么玩意儿嘛。

正文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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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睡过头。

一夜饱觉后,第二日我心情甚好,连带着昨夜同穆临简怄得那几口气也不打算计较了。师府木槿开得如火如荼。夏风轻拂,柳枝摇曳。我绕过花丛,打算去膳房寻摸些吃食填饱肚子,顺带跟穆临简示好。

膳房飘出馒头香,朦胧水汽中夹带着一丝甜。

我才刚走到膳房口,便生生地顿住脚。

怪只怪我交了莫子谦这个损友,在****艳图上,委实涉猎广泛,因此眼前光景,真真令我遐思——修长如玉手指,抚在洁白馒头上…

觉察到门口有人,英景轩回过头来。

见了我他柔和一笑,摆手招呼:“小眉儿来吃馒头。”

我往前一个趔趄,扶住门框暗暗抽了两口气,并将我脑海中旖思掐断。

进了膳房,我左顾右盼也没瞧见旁厨子,愣生生地问英景轩:“这馒头竟是你蒸?”

英景眸光一动,笑了:“怎得?”

我拾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

嚼了两下,只觉滋味芳甜。我又道:“这味道不错。不成想你竟也有这种特殊嗜好。”说着,我又寻摸到一边找米粥喝。

“特殊嗜好?”英景轩挑了挑眉头。

我欢欣之至地舀了碗白米粥,回道:“下厨啊。曾经临简给我烙过大饼吃,味道忒好。”我见他抄着手不动,又为他舀了碗米粥,端至桌前,招呼:“过来坐过来坐。”

兴许是被我热情打动,英景轩眉开眼笑地步至桌前坐下。

我即刻分了筷子勺子与他,跑前跑后地将膳房里储得糕饼点心全部摆在他面前,又赞叹他道:“我觉摸着吧,你和临简都有一手好厨艺,在宫中当皇子委实屈才,倘若你们能出宫开个酒楼,铁定生意火红,财源广进。”

此言出,英景轩愣了一下。片刻,他以手支颌,望着我勾唇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心底一沉,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当我是这样人?!”

英景轩笑吟吟地看着我,点了下头。

我再次怒道:“你这是践踏了我人品!”

英景又轩笑了,将筷子拾起搁在指尖“呼呼”转了几十个圈,慢条斯理道:“表面愤怒恰恰是心底惶恐体现。小眉儿你装成这副薄怒模样,连我家皇弟都不曾骗过,怎能骗过我?”

我再次败下阵来,讪讪道:“那什么,我就是想问你…你今早瞧见临简了么?”

英景轩“啧啧”了两声,忽地凑近了些,眸光闪闪地看着我:“你与他怄气了?”

我登时吞了口唾沫,垂头讷然道:“也不算是…怄气。我估摸着兴许是我昨夜哪句话说错了,惹得他不痛快。本想今早寻了他,跟他道个歉。哪里知道我在花园厢房绕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找着。”说至此,我心底一个念头突起,又抬头问道,“难不成、难不成他竟被我气跑了?”

英景轩听了此言,目光淡淡地扫过我,摇着头长叹一声:“我自家媳妇儿竟在我眼前为她小叔忧心忡忡,真叫我情何以堪啊。”

我拿起一个馒头,慢慢掰成小块泡在米粥里,一边说道:“你也别拿我从前与你亲事说事儿。我沈眉又不是傻子,你若真对我有十二分真心,我怎可能瞧不出来?问题是你心思大半都不在我身上,眼下又做出这般痛苦模样,岂不自欺欺人?”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瞅见跟前米粥已泡满了馒头块,我继而又掰着馒头,往英景轩眼前米粥泡去,接着道,“再说了,反正你在乎是皇位。眼下临简也不与你争了,也就对你不起什么威胁。你若做了皇帝,要什么女人没有?我看你这几日生生要说还喜欢我,怕只是一时兴头起,想惹一惹临简。我说得对不?”

英景轩和颜悦色地看着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问:“你怎会这样想?”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答道:“你这种酷爱踩人软肋心思,我忒清楚不过了。其实你也不为着什么,只因当踩中别人软肋那一瞬间,你会产生一种莫名快*感,如果那人越生气,你便越舒畅。”

英景轩眼含笑意,眉梢挑起,换了副有滋有味表情:“继续说。”

我接着道:“你喜欢将欢愉建立他人一时薄怒之上。最重要一点,因你秉性十分阴暗,所以你并不屑于随随便便踩人软肋,因为有人吧,被你气着太容易,所以无甚挑战性。你之所以可劲儿地作出喜欢我形容,无外乎是因为临简绝顶聪明通透,你觉得若能招惹他动怒,你便十分痛快十分有成就感。”

英景轩听我说完,顷刻摇着头,发出“啧啧”赞叹声:“小眉儿,同道中人啊?”

我将手上最后一个馒头块扔进他米粥里,平静道:“既是同道中人,你便买我个情面。日后莫要故意在临简面前跟我套近乎。他好歹也是你亲弟弟。”

英景轩持着筷子,插了个糕饼送往嘴里:“好处?”

我道:“日后你若有拿不定女子,我沈眉必定帮你出一份力。”顿了顿,我又道,“这方面你可得信我。一来,我做了这么久男人,清楚明白男人心思,二来,我本来是个女人,清楚明白女人心思。”

我本以为英景轩并不能如此轻易地相信我。未料片刻后,他竟意味深长地笑了:“也是这个道理。其实江山皇位,亦非我所求也…”

他说这句话,我也并未往心里去。见他与我已达成共识,我又凑近问:“那你倒是说说,你今早到底瞧见临简没有?”

英景轩眉宇间那股英气与穆临简极像,但他五官却比临简柔和些。此刻他若有所思地蹙了眉,眼底就像笼上一层濛濛雾。片刻后,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慢慢道:“瞧见了,你气着他了吧?他今早一起身,两眼黑晕脸色铁青,说是有事出门一趟,然后再进宫。”语毕,他又问,“你何事招惹他了?来与我说说。”

我甚理解英景轩此刻八卦心思。我虽不愿将我与穆临简之事说给他当乐子,然则英景轩除了比穆临简更坏外,他两兄弟性情,委实有些相似。

反正我此刻也琢磨不出穆临简何以动怒,便也将昨夜之事与他一说,让他帮忙分析分析。

不想,待我将事情说完,英景轩笑得像只狐狸,一双眼眯了眯,只做了个定论:“这桩事,确是你做错了。”

我问:“那我哪里错了?”

英景轩持勺子,漫不经心地舀了舀泡满馒头米粥,又森森地笑起来:“这样,只要你于某夜子时,来我房里与我一聚,我便将事情前因后果,统统告诉你。”

我一愣,某夜子时去他房里?那穆临简还不得撕了我。

心头怒火顿燃,我当下撂了筷子,拂袖而出。

后几日,因我被罚抄四书五经停了早朝,倒也乐得清闲。

我从师府回来那天,杜修连带着倒霉园子也一同不在家。我本以为是杜修将倒霉园子带着去逛戏园子了,未料我足足等了两天,他二人也不见回来。

后来娘亲才跟我说这是因着他二人一道出城去了。

因南俊尚武,所以杜修虽年届十六,一身武艺倒不逊于莫子谦。因而倒霉园子跟着他,我便十分放心。只是自我与穆临简怄气后,我又去师府寻了他两三次,每次他都不在。

碰了两三回钉子,我便也不再去了,琢磨着等他消了气,我再好生跟他道歉。

七月十二,天气甚好,阳光灿灿,鸟语花香。

这一日,我跑了几个地方收齐要交与昭和帝四书五经。在天牢里与宋良和数个帮我抄四书五经囚犯们吃了顿晌午饭后,我正晃悠着步子,边晒太阳边往回家路上走,不想身后却有一人唤住我。

回头一瞧,那人竟是史竹月。

史竹月素来是个十分板正人,竟是一身水色长衫,倒显得他风清月白。看了看我,他竟也端出一副难得友好形容,温声道:“侍郎,借一步说话。”

我有点儿激动。

一个素来不甚相熟人要找我说话,那便一定是哪里出了事,但凡哪里出了事,哪里就有八卦。这几日,因穆临简不理睬我,英景轩不招惹我,杜修和倒霉园子远离了我,我过得甚寂寞甚空虚。

不曾想,从天而降史竹月,竟甘愿为我苍白生活平添一抹鲜艳色彩。

我当机立断,弯腰伸手,声如洪钟道:“史尚书,请!”

似被我这副架势吓着,史竹月愣了半晌,这才回了个礼道:“侍郎请。”言罢,他便朝隔壁修竹茶楼走去。

我欢喜之至,遂乐颠乐颠地寻摸着八卦味道,尾随而去。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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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茶楼,修竹留风。二楼临街处,一排廊檐铁马铮铮鸣动。

史竹月帮请我喝是茶楼出了名“留风茶”,此茶由南俊进贡,合着风声铁马响而饮,别有一番沁凉清润。然而,这“留风茶”一壶便是二两银子。纵使史竹月是个二品尚书,作为一个清官,要这壶茶也算奢侈。

要说史竹月今日对我态度,可用英景轩今早一句话概括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更何况,他跟我说话时眸光闪烁,言辞微妙,时而走神,时而深思。言语间总问我些我寻常琐碎之事,譬如爱喝什么粥,爱吃什么饼。

哪怕我现下是男儿装,从他这副形容,我也将他心思猜了个**不离十。

再过了半个时辰,史竹月将我身家乃至于生辰八字都一并问干净了。

我在心中感叹,知人知面啊不知心,原来史家大哥哥不娶亲,不是因为眼光高,是因着他好男*风,好巧不巧瞧上了我。

思及这一点,我颇有些得意。但又因最近瞧上我人有点多,今日再得史竹月这朵桃花,我便很是淡定了。

又饮一口茶,我开解史竹月道:“尚书大人,我想你对我应该有些误会。”

史竹月愣然,提壶为我将茶满上:“什么误会?”

我觉摸着,若要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恐怕有些残忍。史竹月可算得上是一个知情识趣人,我只消稍稍提点他,他便会知难而退。

是以,我便提点道:“尚书大人你也晓得,这些年朝堂上,有许多关于我沈可传闻。其实,这些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并不属实,尚书大人你也不必在意。”

这话出,我本以为史竹月会做出副失望之色。谁料他愣了愣神,片刻竟笑起来:“沈侍郎秉性,我史某向来深信不疑。”

这回却轮到我发愣。

想了想,我觉得他八成是没明白我意思,遂再一次提点道:“我是说,朝堂有些大员,总说我沈可是个,咳咳,断袖。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我并不好男风,喜欢,乃是温香软玉小女人。史大人您可明白?”

史竹月依然是含笑点头,且在听了我一番话后,他脸上欢欣之色竟愈加浓厚。

常言道乐极生悲,我倒不知这人悲极了亦会苦中作乐。

因我这厢已觅得一桩八卦,且还表明了自己心意,是以,我也不便多留。匆匆饮下余下茶水,我谢过史竹月好意后,便回家去了。

后又过了三两日,无杜修园子与我抢食吃,无英景轩穆临简令我多烦忧。

我清闲之余,不免十分寂寞,遂将从前收集****图,艳词集,市井话本都拾掇了一番,打算将这些卖了,添加点私房钱,日后好与穆临简一起去沄州过富足日子。

日子久了不见他,我虽十分挂怀,倒也还安心。

穆临简虽会偶尔同我怄气,但他一般气不长久,只要不是我不是太出格,往往半柱香一炷香,他便也消停了。因此,这厢久日不见,我便可断定他并非是因着生气而不见我,而是真正因为有事在身。

果不出所料,再过一日,皇上复我早朝圣旨上午到,穆临简下午也就找上门来了。

彼时我正收拾了一箩筐****图艳词集,与小二三一同往外搬,累得是汗流浃背。

不料刚搬到半路,我踩着一颗小石子,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小二三松了箩筐来扶我,而数十上百本香艳书画便散落在地。

尚书府下人虽不多,但这通往大门廊子,总不乏人经过。

我现下身份虽是沈家大公子,但若叫下人撞见这一地香艳,终归是不好。

这么想着,我急忙招呼了小二三,与他一起到处捡书卷。不想此刻,竟有一人从廊柱后绕了出来。我因干下这等丢人之事,遂不敢抬起脸瞧来者,反是伸出袖子,遮住大半张脸,同时忙不迭地捡****。来者倒也知情识趣,不发声不叫嚷,而是从地上拾起一卷书,倚着竹子便翻阅起来。

午后尚书府极其寂静,我娘在后院屋子里念佛,我爹尚在宫中未归,下人们偶尔经过,都被小二三驱开了去。

花圃中,绿叶满枝,花朵迎晖。

我弯腰拾了半晌****艳词卷子,正欲直起身来活动活动,不想“啪”一声,竟有人手持书卷轻打在我脑子上。

我怔了怔,心底琢磨着尚书府内,除了我爹娘还有哪个孙子敢教训我,抬起头却愣了。

眼前,穆临简摆出一副似笑非笑形容,正上下打量着我。

他手中拿着,正是一副配了图艳词。

我抽了口气。

今日,我真是丢人丢到他姥姥家去了。

穆临简晃了晃手中书卷,挑起一边眉头将我瞧着:“你平日里,就好消遣这个?”

我目色悲催地跟随着那上下晃动书卷,伸了手要去夺回来,一边道:“误会,这都是误会。”

穆临简见我要去夺,即刻抬手把书卷拿高。

我个子矮了他一大截,自是够不着那书卷,只能眼巴巴地将他望着,讨好道:“你怎么来了?吃饭不?留下吃饭吧?”

穆临简目色如炬地看着我,但笑不语。

我垂头丧气,老实答说:“也不是平日里好这个,往常看见市井间有卖,便买来瞅瞅。不知不觉间,就积攒了这许多。”说着,我指了指身后箩筐,毅然决然道:“这不,我近几日读了些佛经,颇有感悟,打算将这些淫*词艳画都给卖了。”

“卖了?”穆临简语气中,似有点儿不相信。

我当机立断,比出三个指头正要起誓,却听穆临简蔑笑了一声:“将你三根指头收起来,前些日子我问你万世流芳茶一事,你也比起你指头们发誓说不会诓我。到后头,你倒是卯足了力气坑蒙拐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