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离相府不远小巷子,英景轩忽然掀起车帘,叫停了马车。

这道理我懂得。因史云鹜本就是私自进宫,马车若停在相府前,叫相府一干下人瞧见我等三人,必定会兴师动众。

英景轩看了我一眼,说:“速去速回,我们在这里等着。”

深夜皇城巷子里空无一人。史云鹜身材比我还娇小些。她今日见得莫子谦离开,心情颇郁郁,只迈着小步子跟在我身旁。

我一路寻了些话与她说,也并未将她逗开心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

待到了相府跟前巷子,我才琢磨出一个颇上道话头,与她言曰:“史小妹妹,你也莫太难过,以我对子谦了解,他从前虽花心,但却从未真正喜欢过谁。自遇了你,他才是生平头一遭动了真心。所以你放心大胆地等他回来,只要他一回来,我保证,他做得头一桩事,便是上相府给你提亲。”

不想史云鹜听了我这番话,先是点点头,再是摇摇头,闪忽着桃花眼,与我说:“我晓得子谦喜欢我,一定会来娶我。但沈哥哥说子谦从未喜欢过别人,这话不对。”

我怔了一怔,笑道:“你这就太较真了不是?从前子谦在青楼里虽有些相好,但那些烟花女子都跟走马灯似,终不过跑个过场。”

史云鹜摇了摇头,诚恳道:“我说人,不是那些青楼里女子。子谦与我说过,他从前确确喜欢过一个姑娘。只是他和那姑娘有缘无分,虽是青梅竹马,但那姑娘自小便讨厌他。而他小时候,也没觉摸出自己喜欢那姑娘。后来等他觉摸出滋味,那姑娘却失踪了。待姑娘再被找着,却已经有了心上人,要嫁给其他人了。”史云鹜抿了抿唇,又抬起头来瞧着我,“子谦虽没指名道姓地说过这姑娘是谁,但我心里明白,他从前喜欢那姑娘是沈哥哥妹妹,眉儿姐姐。”

史云鹜眼亮晶晶得映着月色。

我呆了一呆,干干道:“不、不是吧。这话、这话子谦从未与我提过。”

史云鹜垂眸道:“我跟沈哥哥说这个,并不是因着我介怀这桩事。毕竟子谦他也说,过了这么久,从前喜欢也淡了,他现在心里装着,只有我一个人。我信他。可我有时候总想,自己是不是捡了眉儿姐姐一个便宜,若她还在,哪怕她现在已经跟大皇子在一处了,恐怕子谦对我,也不会这么真心。”

史云鹜再一抿唇,又喃喃地说:“沈哥哥,其实我、我从十岁那年便喜欢子谦了。因有一次筵席上,我瞧见子谦舞剑,我当时想,若能嫁给一个这么威风人该多好。当时筵席上,也有眉儿姐姐。眉儿姐姐抚琴抚得好,虽、虽然性情大大咧咧,但当真是明媚漂亮。我那时心里真挺羡慕她。不过、不过也只有她那样,才会配得上大皇子吧?所以从前那些年,子谦心里才一直装着眉儿姐姐。所以那时候,因眉儿姐姐失踪了,子谦听了要与我结亲,想也不想,便自个儿去青楼睡了半月。沈哥哥,你说,当初子谦是为了等眉儿姐姐回来,才故意搁置与我亲事吗?”

我愣了良久,终是笑了:“不是。一定不是。”我伸手揉了揉史云鹜发,笑道,“你口头上说不介怀,心里终是介怀这桩事吧?”

史云鹜抿着唇,不言语。

我又笑了:“其实那阵子,眉儿心里亦是有子谦,也是将这个人放在心里,一放就放了十七年。”

史云鹜抬头震惊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眉儿十七岁时候失踪了,回来以后,她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为了这个人,做出忒多丢人事。我想,眉儿喜欢那个人感觉,便是如今子谦心里装着云鹜感觉。”浅浅吸了口气,我说,“情爱这种事,总有些疯癫,总让人干出许多出格事儿。但我觉着,即便眉儿还在,子谦亦不会为她做什么出格事儿,但他肯定可以为了云鹜,把一切都豁出去。”

史云鹜闪忽着眼忘了我良久,问:“真?”

我点点头:“一定是真。”我伸手再拍拍她脸,与她笑道:“好好儿回去歇着,我这几日但凡有空,便来探你。”

史云鹜冲我嘿然一笑,正要回话,旁边却传来一个肃穆声音:“云鹜?”

我侧头望去,只见史竹月一袭蓝衣立在巷子口。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史云鹜,冷声问道:“晚宴回来就没见着你,去哪儿了?”

史云鹜待要回答,我抢先一步说:“我提前离了席,出了宫撞见史小妹妹,便同她一道散了散步。”

史竹月年纪只有二十五,但确是出了名铁面尚书,对家里这个妹妹亦管教严苛。

出乎意料地,听了我这番漏洞百出辩白,史竹月并未动怒,他顿了一顿,淡淡抛了句:“日后要出去玩,务必让人回来通报一声,省得我与爷爷为你操心。”

将史云鹜送回府,我便跟着穆临简英景轩一道去了师府。

我初初扮作男子一年,非但我不习惯,我爹娘更不适应。

毕竟一个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混在男人堆里,终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我对自己新身份习以为常后,便琢磨出身为男子许多好处,其中一样便是可夜不归宿。因我本就是个玩耍脾性,得了这个便利,不时就与莫子谦通宵喝花酒,逛戏园子。日子虽是胡乱打发着过,但也好不快活。

今夜更已深,想必将事情议完之后,我也只好在师府凑合一夜。

想想三年多来,我这还是头一遭因着朝堂政事夜不归宿了一回。这大可算作我这废柴人生中,一个可圈可点进步。我微微有些骄傲。

因心里装着莫子谦事,我一路也并未多话。

老实说,史云鹜说莫子谦从前喜欢我,我愣了一番后,也并未多觉惊讶。

我也以为,我与莫子谦之间,也说不上是多么有缘无分。这世上有交情有许多种,我与莫子谦在青梅竹马后,又续了个结义金兰,也算得缘分匪浅了。

只是在晓得这青梅竹马,原来真是段两情相悦青梅竹马后,我心里又不免对莫子谦多牵挂了几分。这倒不是因旧情萌动,只是彼此喜欢过人,在心里总有与众不同位置。

可就如我所说,情爱这桩事,总要带点痴狂意味。这么多年下来,我与莫子谦之间,倒更似兄弟情深了。

如此想来,我忽然有点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定”这句话。

就如我后来失忆又失忆,遇着穆临简;就如莫子谦遇着了史云鹜,与我成了好兄弟。

经历时候,也许辗转万千,但回头看看,如今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

言而总之,因我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这些有没,所以我表面端出便是一副含忧带笑,欲语还休高深神色。

我在穆临简面前,素来有些呱噪,甚少做出这种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才有复杂表情。今日一段突如其来两小无猜之情,令我灵感迸发,让我学会了如何在沉默之余添一缕忧愁,萧瑟同时染一抹沧桑。

我听人说,一个女子,在情郎面前作出如此这般神色后,会格外惹人怜惜。也不知我今夜端出神色,让穆临简怜惜了没有。对于这一点,我倍感困惑。

我沉默又忧伤地跟着穆临简进府,沉默又忧伤地跟着他去后院凉亭,沉默又忧伤地在石凳上坐下,继而沉默又忧伤地看着他一脸困扰表情。

他问我:“怎得一路都不说话?饿了?”

我默了一默,倍感失败。

“没。”我望了一眼亭梁,答道:“饿过劲了,是渴了。”说着,我便伸手在高几上翻了个杯子,要斟茶来喝。

手被穆临简一摁,他温声道:“凉,我去吩咐人给你沏壶热。”

他方走至亭前,我心中念头一闪,忙唤道:“临简,你亲自给我沏啊,我要喝碧螺春。”见他回过头来,我又道:“我也饿了,想吃些东西。”

穆临简眉间轻微一蹙,他看了我一眼,忽地勾唇笑道:“嗯,你等着。”

待穆临简离开,英景轩便挑起眉头来笑。他也在石凳上坐下,将我方才翻得那个茶杯拿到自己面前斟了杯冷茶,喝了两口笑问:“你将景枫支开做什么?跟我叙旧?”

我晓得,若我直接问英景轩套话,问他我失忆之时,是否真是跟他有过一段情,八成是捞不着答案。

我将从前一直做得那个关于“万世流芳茶”和“一生情醉酒”梦又在心里过了一遭,暗暗提了口气做出笑颜,问:“景轩,你记不记得。从前有一次,你打洒了我斟茶。你说打洒了我那壶万世流芳茶,你要以一样东西作赔。你可还记得,你要赔给我东西,是什么?”

第43章

英景轩细长双眼眯了眯,笑了。

他将手中冷茶盏往桌上一搁,挑起眉梢:“怎么想着问这个?”

我整襟危坐,小心翼翼道:“无他,与你别后重逢,心中感慨万千,情不自禁地忆起这桩事。”我见他不答,凑近作失望状,“你该不会是把曾经许诺忘了吧?”

英景轩眸光闪动,不过片刻,他唇角笑意更深了些:“据我所知,眉儿你不是失忆了吗?怎得还记得这桩事?”

我又作悲苦之态,从腰间掏出扇子摇了两摇,忧愁道:“唉,虽是失忆,但有些往事终究难以抹灭,每每午夜梦回,时常想起,真令我不胜唏嘘。”言罢,我自眼风里飞快瞟了英景轩一眼,继续垂眸哀叹。

英景轩道:“忘了便忘了,往事如烟,再三回顾,不过是徒增烦恼。”

我摇扇子动作一顿。

英景轩对这话头百般避让,十有八九是因为他答不上来。而他答不上来原因,八成是因为曾经与我有过一段情人不是他。

有了这个发现,我心中蓦地十分欢喜。

我一向难以忍笑,就这一会儿,嘴角已然不停抽搐,眼看就要笑起来。

慌忙之中,我匆匆将扇子往上挪了挪,遮住大半张脸。一张嘴在扇子下笑得呲牙咧嘴,偏生露在外双眼,还要彰显凄凉神色。

一时间,我保持着这个高难度表情,脸上肌肉十分酸疼。

英景轩盯梢似地瞧着我,须臾,他亦眉开眼笑起来。

他这副欢愉神情,令我心中一惊。

以我近日对英景轩了解,此人无疑是个大忽悠。为了避免他出言使诈,将我骗得云里雾里,我又匆忙敛了笑容,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我作出结论:“你说得在理,往事如烟,不必回顾。做人还是要朝前看。”

这一番言语下来,我心中非但欢喜,更有一种凯旋之感。

从前我虽经常给人下套,但被我下套人,都是莫子谦,杜修一类相较之下尚算老实人。

而今日,我让当朝满腹坏水儿大皇子钻了我下套子,其成就感不言而喻。

可惜,我在开心之极,便忘了这世上一些亘古不变道理。

譬如,乐极生悲。

又譬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英景轩听了我话之后,反倒沉思起来。又过了片刻,他忽然长叹一声,目光悠悠远远地瞧着亭外木槿:“唉,眉儿,我虽劝你不要耽于往事,但我自己却不曾做到。”

我一愣,道:“啊?”

英景轩瞟了我一眼,满目忧思:“不瞒你说,自你落水之后,我以为你已亡去,伤心欲绝,便向父皇请命,甘愿离开京城游历天下。可这三年多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再挂念你,无时不刻不想起我们从前在姬州往事。”

我呆了,又道:“啊啊?”

英景轩忽然伸手握住我摇扇手,叹声道:“其实,刚才你与我说,有记忆终究是难以磨灭,你甚至、甚至还在午夜梦回中时而忆起,我心底是很欢喜。”停了一下,他用目光锁牢我,“也罢,我就与你好生回忆一次。不错,那年间我在姬州,确实打洒了你万世流芳茶,你想我索赔,我只好…”

咳了两声,他故意在这里顿住。

我背脊一阵恶寒腾升而起。英景轩望着我眸子,深情得可以渗出水来,可我分明、分明在那其中,瞧见幸灾乐祸笑意。

他继而轻声道:“我只好…拿一生情醉来赔你。”

我彻底怔住。

夜里风呜呜咽咽地刮过,像是刮进了我脑子里,将模糊不清往事搅得一团杂乱。

茫茫然中,我似又听到英景轩带着笑意补了句:“不是一生情醉酒,是一生情醉。”

“啪”一声,我手中折扇砰然委地。

我张了张嘴,震惊道:“真、真是你?怎会…”

英景轩望着我,忽地又一笑,目光移向亭外,道:“景枫,你沏个茶,沏得委实久了些。”

我心底一颤,猛然转身望去。

穆临简一身青衣如醉,在夜里发出冰凉色泽。

他一双眼眸冰凉而深邃。

碧螺春与糕点由一个丫头端着。丫头站在他身后,茶水热气如雾,袅袅蔓伸开来。

良久,他一动也未动,只定定地看着我。

我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但我晓得,方才我与英景轩一番对话,他八成是听到不少。

穆临简是不愿我提及英景轩,他对于我与英景轩一段过去也一直十分忌讳。可我、可我今日就在他眼前,与英景轩论及从前对彼此许诺。

我心底沉了又沉,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过了半晌,只艰难道:“临简,我…”

不料话音刚出,穆临简身子一晃,像是被唤回了神。

出乎意料地,他并未端出一丝丝怒意,而是朝我露出个浅淡笑容,温声道:“等久了。”继而便吩咐丫鬟将茶水和糕点端进亭子。

我有些恍惚,匆忙间想要解释。然而在我瞥见英景轩狐狸一般笑容时,便将这个要解释念头生生打住了。

有英景轩在场,无论我作任何解释,只会将事实越描越黑。

穆临简回来后,我们三人也未耽搁,很快进入正题。

我将莫子谦情况详尽一说,英景轩和穆临简皆沉吟起来。

我虽不知今夜莫子谦对造反一事扑朔迷离态度究竟缘何,但看着眼前二人若有所悟表情,我心中悬着一块石头也放下了些。

穆临简道:“若是要抢兵权,那这桩造反之事,便不必太拐弯抹角了。”

英景轩亦说:“暗中布置,随机应变还需得有。但如此一来,局势便明朗一些。”

这个道理我懂,造反若要到争夺兵权地步,那么两军相争,便是我在明,敌也在明,实打实,硬碰硬了。而英景轩所说暗中布置,只不过是看谁更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然而整个晚上,穆临简虽一直与英景轩议着正事,但在间歇时,他神色却时而恍惚,时不时,便朝我看来。

我晓得他到底是介意我方才与英景轩一番话。

我以为,他若怪责我,反倒会好些。可他每每看向我,眼神中却并无责备之意,只幽深不见底。

也因此,我虽了悟到英景轩之前不答我问题,是为了等我乐一番后,再反将一军看我笑话,也无甚心思再与此人计较。

待将事情议完,已是子时末了。

我方才听他们两兄弟论及朝政之事,一直呵欠连天。可这厢回了房,躺在床榻之上,倒怎也睡不着了。

眼前一会儿浮起莫子谦身影,一会儿又浮起穆临简幽深眼神。

我爹有句话说得好,忍不住笑人,心里也装不住事。

诚然我遇着大事,样样皆装在心底藏匿之深,但若是寻常闲杂之事,我确然一样也装不住。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日,我终是披衣而起,心道无论穆临简信我与否,我都需得好好与他解释一番,这也不枉我瞧上他一场。

夜色在窗纸上映出花影。

我将门敞开正要出屋,却赫然发现门外台阶上,坐着一个青衫身影。

听见响动,穆临简回过头来。见了是我他微微诧异,笑道:“我以为你睡了。”

我一愣,问他:“你一直坐在这儿?”

他点了点头,往身旁拍了拍,道:“过来坐。”

我犹疑了一下,便依他话坐了过去。怎奈夜太深,我脑子里全是一团浆糊,想了半天,也未想到该如何开口与他解释。倒是穆临简,如往常一样解下外衫披在我双肩,又持了我手放在他手心暖着,说:“你体质偏冷,即便是夏日,也注意不要着凉了。”

我现下就是一个罪人。

被他这么一体贴,真恨不得以死谢罪。眼一闭,心一横,我道:“临简,我将将跟大皇子说那个,嗯,就是一、一生…”

“一生情醉酒?”他忽地挑起眉来,转头看向我。

我望着他唇角笑意,呆了一呆,腆着脸讪讪道:“你、你千万别忘心里去,我当时,不是想要跟大皇子叙旧,我是想试他来着。你也晓得,我是个失忆人,对以前事,心底总没个着落,所以我就想试试他。我、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可你当时沏茶去了,没听全我与大皇子说得话,你若能听全…”

“我听全了。”穆临简道。

我一愣:“嗳?听全了?”

穆临简抬起手,在我头上揉了揉,脸上笑意如月下泉水温润:“嗯。听全了。当时我并未走开,一直在亭外。”

我又一愣,“嗳?那你为什么不走开?”

穆临简眉梢一动,勾唇将我望着:“你这个人,但凡要寻借口下套子,总做出一副极其自然模样,但这副自然模样,又跟你素日潇洒里带傻气那个劲头很不一样。我当时一瞧你那副神情,便晓得你是故意将我支开,我自然是不能走,但我又好奇你究竟想做什么,所以干脆假意离开,在亭外听上一听。”

我呆了,甚无语地望着穆临简。

我原本以为,今夜,我犯得根本错误是不该对英景轩下套,却又哪里知道,我非但不该给英景轩下套,我压根就不该以为穆临简会这么轻易地被我支开。

景轩景枫,果真是两兄弟,连对付起人来手段都一样。

唉,可能是天上命格老太照顾我,让我同时遇上了这两个人。只是那命格老不知道,如果单独遇上这两人中一个,可能会有一场美丽邂逅;但若同时遇到这两人,我就会变成那案板上,任人宰割鱼肉。

我再次默默地凄清地望了穆临简一眼,预备起身回房睡大觉。

不料我将将要站起,穆临简却忽然将我手握得更紧,问道:“在北荒香合镇时,你曾跟我说这些年,你反复梦到一个人,在梦里你很喜欢这个人。你还说,因你后来那般决绝地要嫁给大皇子,所以你认为这个人是景轩?”

我怔了怔,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我以为,我今夜下套不成,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钻了别人套子,已经十分受伤害。听穆临简这个意思,却是要开始跟我算账了。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嗯”,也懒得为自己辩解了。

岂知穆临简听了这话,又愣了好半晌。片刻后,他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所以你梦见人,是那个跟你说因他打洒了你茶,要以一生情醉作赔人?”

第44章

我弄不明白。

我真弄不明白何以英景轩与穆临简,都要执着于“万世流芳茶”和“一生情醉酒”这桩事。

诚然这桩事,是我先提出来,但我目只是为了试探英景轩是否是我当年情之所钟。可他们俩在这两个字眼上较真儿,就忒俗气了些。

我咳了两声,语重心长地与穆临简道:“其实,梦里那个人是谁,并非重要…”

话未完,穆临简便扣指在我脑门上一敲,淡淡道:“老实点,问什么答什么,别变着法地与我绕弯子。”

我一愣:“你也忒凶狠了些。”

他平静看我一眼,并不答话。

我揉了揉并没被敲疼脑门,做出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将他望着,问:“那我老实回答完了,再跟你绕两个弯子,成不?”

穆临简勾唇一笑,目色如炬地打量我:“将你心底小九九收起来。”

我并起三根指头起誓:“最后两个弯子,并非是一些不上道小九九,而是我多年做梦后,累积感悟。我觉得,既然你问了梦里那个人是谁,我有必要将前因后果,尤其是自己感想都跟你交代一下。”说着,我又凑近作谄媚状,“你看吧,其实我也是为了避免我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穆临简沉吟了片刻,道:“你说。”

我在心底将从前梦又回顾了一下,将那些上道小九九又琢磨了一阵,小心翼翼道:“是,我这些年来梦见,一直是同一个人,即那个跟我说要以一生情醉赔我万世流芳茶人。”

穆临简一怔,慢慢转过头来又将我看着。他脸色阴晴不定,半晌问了句:“真?”

我艰难地点了下头,继而更加小心道:“刚才你在亭外也听到了,跟我说这句话人,便是、便是…英景轩。”

此言一出,穆临简又愣了一下。

他一双眸子含忧带笑地在看我一阵,片刻后,却伸出手来,可劲儿地揉我发,一边柔声道:“你觉得那人是他?”

我暗地抽了口气。

他这副喜怒无常,刚柔并济形容,真真令我惊慌。

我任由他摆弄着我头发,琢磨着或许这个动作,能令他稍稍宣泄心中怒火。

不想穆临简再揉两下,便停了手,又问:“所以这些年,你梦里人,便你心里一直想着念着那个人。”

我从不知穆临简有着这样刨根问底儿心性。我想,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求证追问,是为了累积心底怒火,待会儿好一并爆发了收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