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临简微微将我松开,笑道:“那我往后怎么称呼你?”

我想了想:“亲近的人叫我小眉儿,我娘亲叫我眉眉,莫子谦现在称呼我沈可儿,但我晓得他往常,总背着喊我老二,因我在家里排行第二,嗯,这个称呼不雅。不过你还是得称呼我侍郎,因你不能曝露了我的身份。”

“那就叫小眉,”穆临简一笑,“过几日你去见我家人,总不能没了称呼。他们在北荒的香合村子里,为了不曝露你的身份,你姓景,叫做景眉好了。”

我以为景眉这个名字,听上去十分不错。然而穆临简要带我去见他家人的理由,却十分匪夷所思。民间有个说法,叫“六月六,见姑姑”,是说嫁出去的姑娘,要在六月六的当日,回娘家一趟。穆临简道:“反正你在北荒,也没有亲戚,干脆将我的亲人当作自己的,回去见一见。”

且不说穆临简所谓的家人都是他从前认得干亲,我根本也无甚立场去见他的家人。这问题着实令我困惑良久也未果,与他再攀谈半晌便也十分困倦了。

将睡未睡的那阵子,我脑子中虽一片迷糊,却有一个念头甚翻腾,甚激越。

纵观这几月时日,我对穆临简多番与众不同,而方才听他又提及柳遇,我心中那阵子发紧,八成是由于吃醋了。我虽素来大而化之,然则脑子却还是好用的。这厢我不介意穆临简为我解春患粉的药力,也不排斥他与我同榻,且还能窝在他怀里睡得踏实,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我大概,应该,很可能是看上他了。

领悟这一点,我真是又惊又喜,想我悄无声息地酝酿了如此之久,今日总算酿出了一朵粉粉艳的桃花。

天上的命格老,你可真是个会办事的人,我欣赏你。

翻了个身往穆临简怀里欢腾地更钻了两钻,我心中一派青春活力,勃勃生机。

第二日,我容光焕发便起了身,跑前跑后地为穆临简打水倒茶。

承蒙命格老照拂,此刻的我,已然今非昔比。我不再是那个麻木不仁的沈眉,而加入了天下千万小儿女的行列,成为了一个心里有人的人。我特别骄傲。

昨日被穆临简将了一军后,刘攘今日倒十分老实,早早派人送来了膳食,备好了马车。

我甚积极地伺候穆临简用完早善后,又先知先觉地为他掀了马车帘子,恭请他上马。我觉得情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我这般奔波劳累一上午,却一点不觉得累,气都不带喘一口的。

穆临简昨夜跟我说,他其实早在今春四月,便派人查了刘攘吞银子的事,因此今次来,他只须让刘攘交出假账本,再拿来跟真的一作对比,便有了物证。至于人证,请几个连年修寺被剥削的劳工便是。

这本是一件复杂的事,他这么一提及,倒显得格外简单。

入了马车后,我又赶忙翻阅起昨夜探子送来的真账本,心心念念要帮穆临简分担些。

不料我才翻了三两页,旁边忽地伸来一只温温凉凉的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穆临简皱眉:“脑袋倒是没发烧。”顿了顿,他又垂目见了我手里的账本,失笑道,“这个你不用看,待让刘攘交出真账本,由随行的主事去对账便是。”

我将手里书页翻了翻,讪讪笑道:“便是主事对了帐,你我身为钦差,总有一人要过目不是?我过目了你便可以歇着。”

穆临简一愣,摸了摸我的脸又问:“你今儿是怎么了?何以对我这般好?”

第28章

我今日对他格外好,自是有由头可寻的——因为我瞧上他了。

可我素闻女子在情爱中,需得矜持一点,羞涩一点,只有这样,男子才会格外怜爱她。我的脸皮一向不太薄,是以娇羞对我而言,是件难度挺大的事。

我憋气半晌,一张脸愣是没红起来,只得竭力效仿戏文里的女子,并手放在膝上,垂眸飘声道:“我…也不知怎地,就想对你好些了。”说着,我又抬起眼皮飞快看他一眼,复又垂眸轻飘飘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语毕,我终是没忍住,抬手抹了两把额头汗。这么提着呼吸,软绵绵地说话,甚耗神,甚是耗神。

另一头却半晌没了反应,只车马声辚辚响着。

我抬头再瞧穆临简一眼,却见他早拿了账本在手里翻阅,神情甚是专注。

我大为忧伤,不成想我方才好不容易做出小女儿的模样,竟这样付之东流。

察觉到我瞧他,他复又抬眸一笑道:“这账本我来看,看完了直接办了刘攘,我们也好早些去北荒。”

我愣了愣,问:“什么叫直接办了刘攘?”

他勾起唇角莫测地笑了笑,少顷,却掀开车帘看了看街头远景,温声说:“这时节去北荒正好,木槿花刚开,柳绦倒已很长了。”

穆临简所言不虚,他果真将刘攘办得直接。

待到了府衙,朱红大门前立着两列地方官,笑容可掬地将我们望着。

然穆临简自下了马车,便面无表情地板起一张脸,进了衙门径直往公堂上一坐,继续翻看那账本。刘攘带着姬州一列地方官,慌慌忙跟进来下跪参拜。穆临简充耳不闻,须臾又将那账本翻一页。

因公堂上的位子被国师大人坐了,我这个做侍郎的,便只好去寻张太师椅,坐在穆临简旁侧看热闹。

公堂的气氛很凝重。

穆临简平素里对人虽和气,然他若板起一张脸,也格外气势凌然。

我却以为,他平日里对我温声淡语言笑晏晏的模样纵然好看,但他今日这般专注认真冷静锐气的神色,也十分迷人。

我端坐在一旁,正吞着口水巴巴地打量着穆临简,不想此时,公堂之上竟传出了一个蚊子似不和谐的声音:“沈大人…”

因两人长相差距实在太大,我初初将目光从穆临简身上移到刘攘身上,不禁狠狠晕了一晕。

闭了闭眼提了口气,我复才鼓足勇气再望向刘攘。

刘攘跪酸了腿,不敢劳烦穆临简,只好央我让他起身歇着。

我不得不说,他这么一央,还真是央对了人。

虽说我还未到姬州时,对于他庞大的家产起了嫉妒之心,但我这会儿看着他这张脸与穆临简天壤之别的脸,非但不嫉妒他,反倒还有些同情他。

可怜的孩子,长成这副模样,还需得做一方父母官,日日被人看着瞧着,天天都迫不得已要借长相惊吓他人,真是委屈你了。

是以我和和气气冲他笑了笑,端着茶水步至刘攘身边,细细抿了口润了嗓子。

得见刘攘充满希望地等着我一声令下,将起身未起身时,我复再冲他笑笑,一步绕过他,凑头去瞧那根雕工甚是不错的花柱子。

穆临简办事颇有效率,还未至正午,两本真假账本便被他翻阅完毕。我见他搁了手中墨笔吐了口气,忙将刚才要来的桂花糕往他跟前递去。

穆临简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接了碟子搁在案头也不吃,便差人将那本真账本拿下去呈给刘攘。我虚着眼睛一瞟,则见那账本上,已被穆临简用红墨圈点过,很是触目惊心。

刘攘接过账本一看,也不禁颤了两颤。

“啪”一声,穆临简将手中的假账本往公堂下一掷,凝然道:“刘攘,你且与我说说这两本账之间,为何出入如此之大,差额都去哪里了?”

“回国师大人,下官以为——”

“以为?”穆临简冷笑一声,“用国库的银子,你用‘以为’这般可实可虚的说辞?”

“回国师大人,下官知罪,下官不该——”

“你现在晓得不该贪这许多银子,早做什么去了?”

“回国师大人,下官不是在说下官贪银子的事,下官是说…”

“嗯,无妨,那我们现在便说你贪银子的事。”

“…方才,方才是下官一时说错话,下官其实…”

“说漏嘴了更无妨,你且瞧瞧那账本上的差额,是不是你贪得数目?”

“回、回国师大人,下官、下官、下官我没…”

“嗯,别结巴,既然物证都在这里了,你大大方方认罪就是。”

“可是我…”

“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你贪得银子我已写信呈报皇上,大抵不会殃及你家人。证人方面你需得等等,因那些劳工从各处赶来需得花些时日。哦对了,你画押吧,状子我已差人替你写好了。来人——”

“……国师大人…”

“嗯,还有一事,刘攘你身后的官员们,也跟着一并画押吧,那状子上正好将你们的罪责也写进去了。”

“………国师大人…”

公堂下一派寂然,须臾无一人画押。刘攘打头挺直了腰板,愤愤将穆临简望着。

穆临简理了理袖袍,淡淡唤了声:“来人,呈证物。”

片刻后,公堂上赫然出现了从刘攘家中搜出的官银,祭天寺庙掺了大量沙子的一角墙,加之两个真假账本,刘攘这罪名可真是坐得瓦实。

刘攘见了这些个证物,再直不起腰板,颤了两颤他便萎靡下来,哭丧着一张脸再唤一声:“国师大人…”

穆临简也不搭理他,而是转头向我笑问道:“我以为应先将刘攘等人收押,待我们从北荒回来,再一齐押解上京,侍郎以为呢?”

我一愣,想来那刘攘依仗着官位,捞了这许多油水,穆临简这厢用官威压着他,再呈上证据迫得他非认罪不可,也是以牙还牙。只是方才穆临简对刘攘的一连串问话瞧得我目不暇给,半晌没能帮他一帮,这会儿他指名道姓地问我,我自是颠颠地凑上去,表明立场道:“我觉得你做得特别好,特别完美。”

穆临简淡然一笑,又转头去瞧刘攘,凛声道:“刘攘,你可知罪?”

眼下,刘攘的状况就如案板上的活鱼,任人宰割。但既然他是案板上的活鱼,在认罪前,必定如所有的活鱼一般,还要板上两板。

则见刘攘抖了抖袍子,眼睛搁在头顶,“哼”了一声道:“即便下官贪了银子,这事也轮不着国师您来管。如果下官没记错,国师一职,不过是负责些修寺祭天,年年为神州祈福卜吉凶而已。哪怕您是钦差,背后由皇上撑腰,下官贪银子一事,怎么说也需得由户部尚书大人过目了,才可下判决。下官虽不济,也是堂堂正四品州官,国师想要即刻就押解我,怕不是那么容易。”

此言一出,刘攘连并着他身后的各路小官们,皆皆挺直了腰板。

穆临简闻言不慌也不忙,脸上挂着的笑容更如春风化雨:“嗯,你说得在理,便是钦差办案,该走的程序也一步不能少,你的案子是需得由户部尚书沈隶大人的许可。”顿了顿,他又转头看向我,“有劳小沈大人。”

我即刻会意,端着茶水又慢悠悠晃到刘攘面前,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给刘攘瞧了瞧:“刘大人,这是户部尚书大人的官印和委托信笺,他任我全全办了你的案子。必要时在你认罪状子上盖个印什么的。”

刘攘见了我手里两样物什,嘴角抽了两抽,目光涣散起来:“沈…沈大人你明明是礼部的侍郎,户部尚书大人怎能将、怎能将自己的官印交给你。这实在,实在太…”

“匪夷所思?”我挑了挑眉毛,见他已然被我吓着,我甚满意地将信笺与官印收入怀中,笑道:“你晓不晓得,为何我礼部侍郎沈可,与户部尚书大人沈隶,都是姓沈的?”

刘攘听了此言,顷刻似遭了雷劈一般,僵在原地不动弹了。

我一笑,悠悠然转身踱回太师椅畔,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刘攘颤巍巍的声音:“难道,难不成…”

我往椅子上坐了,将手上茶盏“嗒”一声往案几上一搁,温言道:“你猜得不错,户部尚书大人,他是我嫡嫡亲的亲爹。”

话音刚落,刘攘的身子入秋风里的一片落叶,左右晃了晃,“咚”一声栽倒在地。

从府衙里出来日已中天。刘攘这桩案子,因穆临简事先就找好证据,加之我们后台极硬,因此办得十分顺利。

刘攘倒了后,他身后的官员皆做小伏低地认了罪,且还供出一列名单。穆临简也不迟疑,将就着名单,便吩咐官兵去各地拿人了。

将刘攘的罪状上呈,再等京里的答复,需得耗个八九时日,穆临简将姬州的杂事跟随性主事嘱咐了一翻,这便派人去寻了车马,要带我一同回北荒瞧瞧。

我自是欢欣雀跃地要随了他去,非是因着暌违三年,我终可以换身女装,而是由于自从我意识到我瞧上穆临简以后,我觉着无论做什么,只要我能颠颠地跟在他身边,便是十分令人开心的了。

第29章

从玥城到北荒香合镇,路程虽不远,但道路甚颠簸。

因这厢去瞧穆临简认得干亲,我万不可怠慢了去。所幸我从京城一路来姬州,沿途寻了些好耍的物什,拾掇了一番给他们送去,装了三五个布囊。

起初一日,穆临简自个儿骑马,将我与那些物什一道留在马车内。后过了一日,出了玥城,他先是自己换了身寻常装束,又寻了个车夫,嘱咐我换作女装,这便与我一同呆在这马车之内了。

且说我三年未着女装,一身紧巴巴的烟色衣裙穿在身上甚为不适。又因久未妆扮,一头长发被我折腾了好半晌,才挽出个简单的垂鬟髻。

我在房里从头到脚捣鼓了一个多时辰,虽自觉收拾齐全,然走起路来,总觉得缺了什么似,十分别扭。

是时正午日光正盛。

我换完衣裳,从客栈的厢房里出来,则见穆临简斜倚着木栏,一身青衫劲装,长发用帛带束在脑后,见了我先是一愣神,再又笑起来。

不知为何我脑子一乱,恍惚中竟见得一男子也身着青布短衣,指尖转着一壶酒,斜倚在篱笆前嚷嚷:“弄些槿柳花来绕篱笆,好看。”

我晃了晃头,再回神只见穆临简不知从哪儿折了一只花藤,将我散下的发丝挽起插*入头顶的发髻里。

“前些年北荒一战死了不少人,所幸未过于累及我认得几个干亲。”穆临简倚着栏杆,又抬手扶了扶我发间的花藤,接着道,“家里人不多,有洛姥姥,我家姊景霞,我家姊的儿子小久,还有一个唤作闫三两赤脚江湖郎中,你…可以叫他三两哥。”

听了此言,我忽地忆起他前些日子提及他发妻柳遇的事,不由问:“那个三两哥,是不是从前收留柳遇,认柳遇做亲妹妹的江湖郎中?”

穆临简一愣,片刻将头偏向一边,答了声:“是。”

须臾,他再又回过头来看我,脸上挂了枚淡如疏烟的笑:“他瞧见你,定然很开心。”

我被他这笑容恍了眼,又慌忙腆着脸服帖地答:“是呢。”

穆临简又是一愣,片刻后,他古怪看我一眼,勾起唇角。

他这副模样瞧得我甚是心惊,心道莫不是我这儿日改头换面作小女儿言行举止,被他瞧出蹊跷了吧。

我的直觉果然准。

待我别扭地出了客栈,上马车前,穆临简忽地将我一拦,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笑道:“就是卓女装,拿着扇子也无妨。”

我定睛一瞧,他手里握着的扇子,竟是前些日子我赠他风柳木槿扇。

我正欲惊喜结果,然脑中念头一闪,我又忍痛推脱道:“扇子这等物什,一般少年公子才喜欢时时摇着,我扮男装尚可用用,如今换了女装,合该有个女儿家的模样。”

穆临简斜斜瞟了我一眼,便回头去嘱车夫行路了。

这会儿再出发,走得是北荒小道,一路直行,到香合镇充其量一个来时辰。

我上马车后,安置好些许物什,本要打个呵欠,却见穆临简正瞧着我,忍了忍终是将呵欠噎在喉咙里。

穆临简看了我一会儿,又将那折扇递与我,笑道:“拿着吧,你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非要在我面前装出这般姑娘家的言行举止。”

我头皮一麻,作愤怒状:“我哪里是装出来的,我原本就是这幅样子,只是我这些年扮男装,迫不得已才要学莫子谦一般,装成个潇洒儿郎。”

穆临简嘴角抽了抽,复又端出一副笑颜。他将折扇往旁侧一放,抄着手瞧我:“你若非要像个姑娘家,便为我小侄子逢补两件冬衣,毕竟我们在香合镇少说也要呆个七八日。”

我愣了愣,甚无语道:“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穆临简笑了笑,不语。

我默了片刻,终是伸手去摸了那把折扇,讪讪笑道:“竟然被你瞧出来的。实不相瞒,我这两日过得甚别扭,方才换了女装,更觉得浑身上下少了一物,原来是这把扇子。”

车马颠簸了一下,我一个没坐稳朝前倾去,穆临简伸手一拦,顺势便将我带入他怀中。

也不知走了什么路,这厢马车一路咯得上下摇晃。我自是跟着颤,却见穆临简一副岿然不动的稳便样子,将我更揽紧了些。

“为何要作出这副模样?”他问

我“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讪笑道:“不都说姑娘家的模样,讨男人喜欢么?”

车棚内晃晃悠悠,穆临简的一双眸子却似这晃悠中,唯一不动如泰山的事物,灼灼燃着:“我喜欢你本来的样子。”

我愣了一会儿,跟着马车晃动晕乎了一会儿,突然一下子,愣住了。

我脑子中嗡嗡一片乱响,他这句话…莫不是在说他瞧上我了?嗯,也不尽然,他说的是喜欢我原本的模样。但我以为,既然他瞧上了我原本的模样,这便是一个好的开始,一个充满希望充满阳光的开始。

我暗暗在心里乐了一阵。再回神来,却发现我这张万年不带一红的老脸,就这么在穆临简靠得极尽的注视下,发起烫来了。“

此时此刻,即便车内再颠簸,我也顺利达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周围的声音,周围的世界,仿佛都被一层迷离的雾隔开了,空气压得人心慌。穆临简揽在我腰间,抚在我脸侧的手都变得滚烫。他修眉微蹙,眸中光更甚,光润的唇抿了抿轻喃了句:“原来,你叫沈眉…”便要将唇覆上来…

就在我屏住呼吸的那一刹那,马车再一个大颠簸,忽然又走得平顺起来。但闻车帘被掀开,穆临简蹙眉朝探头进来的车夫看去,温言问:“怎么了?”

那车夫看了我们车内光景,先是一愣,再又赔笑道:“对不住官人,方才那马贪旁得鲜草吃,走偏了道,我这会儿将他们赶上了正道,不再簸了。”顿了顿,他再又朝我与穆临简一望,呵呵笑道:“官人跟小娘子感情也忒好了。”

我再是一愣,垂目瞧了瞧我这般被穆临简揽着姿态。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开身,讪讪坐到一旁。穆临简笑着瞧了我一眼,复又跟那马夫道:“小娘子怕生,让您见笑了。”

我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瞧他。

不过多时,便到了香合镇。虽说是城镇,但瓦房屋舍,阡陌交通,十里芳草野花,颇有几分农家风情。

镇上的人不多。听穆临简说,这些人多是后来这两三年搬来香合镇的,非是香合镇的本地人。原先北荒一战,镇中人或是阵亡,或是流离,均不知所踪。

我听了这话倒觉着稀奇,既然镇中人多数失踪,何以穆临简认得几个干亲,均能稳便地住在镇子里。想到这一点,我也没垫在心里,径直问出了口:“你几个亲人活得好好的,莫不是因为你身居要职,动用职权保住了他们吧?”

我说的要职,自然指的是一品国师,虽然我听闻北荒争战那些年,穆临简早已被流放去了江南之地。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若要保得几个人,倒是容易得很,只是可怜了他那发妻柳遇。

不料我问了这句话,穆临简眸色一黯,半晌默不作声。

待到了他家院前,他才复又与我笑道:“你随我称呼家里人,记得都有谁么?”

我想了想,沉吟道:“有洛姥姥,你家姊景霞,你侄子小久,还有一个江湖赤脚郎中,他是柳遇认得哥哥,叫三两哥。”

穆临简点了一下头。方要推门,我又拦住他道:“那你这么带我回来,我是你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穆临简挑眉一笑,“家里人愿意认成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了。”

我一愣,敲扇道:“这话是什么道理,要是他们将我认成你奶奶,你也能服服帖帖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奶奶么?”

镇中有风,歇着六月木槿花香吹来。穆临简被我噎住,愣了半晌,复又笑起来。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笑容,明明是很清和的弧度,却好像这世间的事,对他而言都十分圆满一般。可这笑容,分明又很熟悉。

“带你来前,我给家里写了信,说是要带一个叫景眉的姑娘来给他们瞧瞧,我只说了你是我朋友,让他们不要乱想也不要乱猜。”穆临简笑道。

我点了点头,望了望一袭土墙正中的红木门,点头道:“这样甚好,这样甚好。若他们像方才那马夫一般,直接将我认作你的小娘子,太突然我的心肝便受不住。”

穆临简再笑了笑。

事实证明,我不该太过信任他,抑或不该太过信任他的家人。

待木门被敲开,门前站着的粗衣男子愣了半刻,还未等我将他的五官看清,他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上来:“妹子,妹子,妹子妹子妹子,你真的没死,你总算回来了想死我了盼死我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