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不必锦衣玉食而后谓之奢也,但使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舆马仆从习惯为常,此即日趋于奢矣。见乡人则嗤其朴陋,见雇工则颐指气使,此即日习于傲矣。《书》称“世禄之家,鲜克有礼”,《传》称“骄奢淫佚,宠禄过也”。京师子弟之坏,未有不由于“骄奢”二字者,尔与诸弟其戒之。至嘱至嘱。
(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与纪泽书 公元1856年12月2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我已经收到你的禀帖,看你的字体多少有些长进,也知道你最近在研读《汉书》。我平生喜欢读《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部书,你能读《汉书》,这是我感到欣慰的一件事。读《汉书》有两处很难逾越的困难,首先一定要先弄懂小学、训诂类书籍,之后才能明白假借及据古文改编而成的异体;其次要先学习古文辞章的知识,然后能理解其中深奥难懂的篇章和句子。你对小学、古文都还没有入门,那么《汉书》中不认识的字、不能解释的文句一定不少。要弄通小学,一定要大略看段氏《说文》、《经籍纂诂》两本书。王怀祖(名念孙,高邮州人)先生著有《读书杂志》,其中对《汉书》的训诂特别精深渊博,是魏晋以来解释《汉书》的人无法赶上的。
若要懂得古文,必须大略看《文选》和姚姬传的《古文辞类纂》两本书。班孟坚最喜欢文章,所以对于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扬雄、刘向、匡衡、谷永等人的传记都全文抄录其著作;即使不以文章著称的,如贾山、邹阳等四个人的传记、严助、朱买臣等九个人的传记,赵充国屯田的奏疏、韦元成的议礼之疏,以及贡禹的谢恩之章、陈汤呈奏的案件,都因为喜欢文章的原因,全部载入长篇。像贾生的文章,不仅著录本传,还记入《陈涉传》、《食货志》等篇;扬雄的文章,不仅著录本传,还记入《匈奴传》、《王贡传》等篇。极至一点的像《充国赞》、《酒箴》,也都抄录在各本传记中。大概班固对于典雅瑰伟的文章,是不会有一个字不抄录的。你把十二帝纪看完后,暂时先读列传。只要是被昭明太子和姚姬传选用的,就细心研读,即使是没有被这两家所选用的,也要另外做好标记。如果能从小学、古文两种学问里稍微得到途径,那对读《汉书》的门道就获得大半了。
世家子弟,最容易犯奢侈、骄傲的毛病,并不是锦衣玉食才算是奢侈,只要皮袍呢褂多得到处都是、车马仆人习以为常,这样就一天天接近奢侈了。看到乡下人就讥笑他们简陋;见到雇工就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这样就一天天变得骄傲了。《尚书》称:“世禄之家,鲜克有礼。”《左传》称:“骄奢淫逸,宠禄过也。”京城子弟变坏,无一不是由于骄、奢二字引起的,你和各位兄弟们务必要引以为戒。谨记我的嘱咐。
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
字谕纪泽:
前次于诸叔父信中,复示尔所问各书帖之目。乡间苦于无书,然尔生今日,吾家之书,业已百倍于道光中年矣。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以韩退之为千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书,不过数种:曰《易》、曰《书》、曰《诗》、曰《春秋左传》、曰《庄子》、曰《离骚》、曰《史记》、曰相如、子云。柳子厚自述其所得,正者:曰《易》、曰《书》、曰《诗》、曰《礼》、曰《春秋》;旁者:曰《穀梁》、曰《孟》《荀》、曰《庄》《老》、曰《国语》、曰《离骚》、曰《史记》。二公所读之书,皆不甚多。
本朝善读古书者,余最好高邮王氏父子,曾为尔屡言之矣。今观怀祖先生《读书杂志》中所考订之书:曰《逸周书》、曰《战国策》、曰《史记》、曰《汉书》、曰《管子》、曰《晏子》、曰《墨子》、曰《荀子》、曰《淮南子》、曰《后汉书》、曰《老》《庄》、曰《吕氏春秋》、曰《韩非子》、曰《杨子》、曰《楚辞》、《文选》,凡十六种,又别著《广雅疏证》一种。伯申先生《经义述闻》中所考订之书:曰《易》、曰《书》、曰《诗》、曰《周官》、曰《仪礼》、曰《大戴礼》、曰《礼记》、曰《左传》、曰《国语》、曰《公羊》、曰《榖梁》、曰《尔雅》,凡十二种。王氏父子之博,古今所罕,然亦不满三十种也。余于《四书》、《五经》之外,最好《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好之十余年,惜不能熟读精考。
又好《通鉴》、《文选》及姚惜抱所选《古文辞类纂》、余所选《十八家诗抄》四种,共不过十余种。早岁笃志为学,恒思将此十余书贯串精通,略作札记,仿顾亭林、王怀祖之法。今年齿衰老,时事日艰,所志不克成就,中夜思之,每用愧悔。泽儿若能成吾之志,将《四书》、《五经》及余所好之八种,一一熟读而深思之,略作札记,以志所得,以著所疑,则余欢欣快慰,夜得甘寝,此外别无所求矣。至王氏父子所考订之书二十八种,凡家中所无者,尔可开一单来,余当一一购得寄回。
学问之途,自汉至唐,风气略同;自宋至明,风气略同;国朝又自成一种风气,其尤著者,不过顾、阎(百诗)、戴(东原、江(慎修)、钱(辛楣)、秦(味经)、段(懋堂)、王(怀祖)数人,而风会所扇,群彦云兴。尔有志读书,不必别标汉学之名目,而不可不一窥数君子之门径。凡有所见所闻,随时禀知,余随时谕答,较之当面问答,更易长进也。
(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一日 公元1859年5月23日)
【译文】
字谕纪泽:
上次在给各位叔父的信中,答复你所问的各种书帖目录。在乡下因没有书而苦恼,但你生活在现在,我们家所珍藏的书已是道光年中的百倍。买书不能不多,但看书不能不没有选择。像韩愈被称为是千古大儒,而他自称所钦佩的书也不过几种:《易》、《书》、《诗》、《春秋左传》、《庄子》、《离骚》、《史记》和相如、子云等书。柳宗元自称所看得的书中,正者有《易》、《书》、《诗》,《礼》。《春秋》;旁者有:《穀梁》、《孟》、《荀》、《庄》、《老》、《国语》、《离骚》、《史记》等书。两个人读的书都不算多。
本朝会读古书的是高邮王氏父子,我最欣赏他们,曾经多次和你说起过。王引之先生在《读书杂志》上所考订的书有:《逸周书》、《战国策》、《史记》、《汉书》、《管子》、《晏子》、《墨子》、《荀子》、《淮南子》、《后汉书》、《老》、《庄》、《吕氏春秋》、《韩非子》、《杨子》、《楚辞》、《文选》等共十六种书,又另外著有《广雅疏证》一种。伯申先生《经义述闻》中所考订的书有《易》、《书》、《诗》、《周官》、《仪礼》、《大戴礼》、《札记》、《左传》、《国语》、《公羊》、《谷梁》、《尔雅》共十二种书。王氏父子渊博的学识,从古至今都是罕见的,但也不到三十种书。我于《四书》、《五经》之外,十多年来最喜欢看的是、《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书,只可惜没有能把它们熟读和细细研究。
又爱好《通鉴》、《文选》和姚惜抱所写的《古文辞类篡》,以及我自己选抄的《十八家诗抄》四种书,一共也不过十几种书。早年我一心一意想做学问,时常想把这十几种书贯串精通,略作札记,仿效顾亭林、王怀祖。如今年纪大了,时事又很艰难,立下的志向也无所成就,半夜想起来,时时惭愧悔恨。泽儿如果能完成我的志向,把《四书》、《五经》和我爱好的八种书,一一熟读并深入研究,略作札记,记下读后的心得体会,记下读时的疑难问题,那我就欢欣快慰,夜得安寝了,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求的了。至于王氏父子考订的二十八种书,凡是家里没有的,你可以开一个清单来,我打算一一购买了寄回来。
做学问的途径,从汉到唐,风气大约都相同;从宋朝到明朝,风气也大致相同;本朝又自成一种风气。特别著名的不过有顾、阎(百诗)、戴(东原)、江(慎修)、钱(辛楣)、秦(味经)、段(懋堂)、王(怀祖)等数人,由于形成了风气,人才不少。你有读书的志向,不必标榜汉学的名目,但不能不了解以上几位先生的治学之道。凡是有所见所闻,要随时向我禀告,我也会随时给你解答,比当面问答,更容易有所长进。
汉魏文训诂精确、声调铿锵
字谕纪泽:
尔所论看《文选》之法不为无见。吾观汉魏文人,有二端最不可及:一曰训诂精确,二曰声调铿锵。《说文》训诂之学,自中唐以后,人多不讲,宋以后说经尤不明故训。及至我朝巨儒始通小学,段茂堂、王怀祖两家,遂精研乎古人文字声音之本,乃知《文选》中古赋所用之字,无不典雅精当。尔能熟读段、王两家之书,则知眼前常见之字,凡唐宋文人误用者,惟《六经》不误,《文选》中汉赋亦不误也。即以《三都赋》言之,如“蔚若相如,嚼若君平”,以一蔚字,该括相如之文章,以一嚼字该括君平之道德。此虽不尽关乎训诂,亦足见其下字之不苟矣。至声调之铿锵,如“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碧出苌宏之血,鸟生杜宇之魄”,“洗兵海岛,刷马江州”,“数军实乎桂林之苑,飨戎旅乎落星之楼”等句,音响节奏,皆后世所不能及。尔看《文选》,能从此二者用心,则渐有入理处矣。
(咸丰十年闰三月初四日 公元1860年4月24日)
【译文】
字谕纪泽:
你所论述的看《文选》的方法不是没有见解。我看汉魏的文人,有两点最不能比:一是训诂精确,二是声调铿锵。《说文》训诂之学,自从中唐以后,人多不讲了,宋朝以后,解说经书尤其不明了前人的解释。直到本朝大儒开才始通晓小学,段玉裁、王念孙两家,精心钻研古人文字声音的本源,才知道《文选》古赋所用的字,无不典雅精当。你若能熟读段、王两家的书,就会知道眼前常见的字,大都被唐宋时文人用错了,只有《六经》不误用,《文选》中的汉代之赋也不误用。就拿《三都赋》来说,如“蔚若相如,嚼若君平”,以一个蔚字来概括司马相如的文章,以一个嚼字来概括严君平的道德。这虽然不完全与训诂有关,也足见作者(左思)用字的认真。至于声调的铿锵,如“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碧出苌宏之血,鸟生杜宇之魄”,“洗兵海岛,刷马江洲”,“数军实乎桂林之苑,飨戎旅乎落星之楼”等句,音响与节奏,都是后世所不能企及的。看《文选》,能够从这两方面用心,就会慢慢有了抵达深境的入口了。
生平最喜欢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
字谕纪泽儿:
闻儿经书将次读毕,差用少慰。自《五经》外,《周礼》《仪礼》《尔雅》《孝经》《公羊》《穀梁》六书自古列之于经,所谓十三经也。此六经宜请塾师口授一遍。尔记性平常,不必求熟。十三经外所最宜熟读者莫如《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余生平好此四书,嗜之成癖,恨未能一一诂释笺疏,穷力讨治。
自此四种而外,又如《文选》、《通典》、《说文》、《孙武子》、《方舆纪要》、近人姚姬传所辑《古文辞类纂》、余所抄十八家诗,此七书者,亦余嗜好之次也。凡十一种,吾以配之《五经》《四书》之后,而《周礼》第六经者,或反不知笃好,盖末尝致力于其间,而人之性情各有所近焉尔。吾儿既读《五经》、《四书》,即当将此十一书寻究一番,纵不能讲习贯通,亦当思涉猎其大略,则见解日开矣。
(咸丰八年九月廿八日 公元1858年11月3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听说你快把经书读完了,我稍微开心些。除了《五经》外,《周礼》、《仪礼》、《尔雅》、《孝经》、《公羊》、《穀梁》这六部书自古就列在经书中,就是所说的“十三经”。这六经应请老师口头讲授一遍。你的记性一般化,不必追求过分熟练。十三经外最应该熟读的不外《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我生平最喜欢这四部书,嗜之成癖,只是遗憾没时间把它们一一考证注释,尽力研究。
除了这四部书外,还有《文选》、《通典》、《说文》、《孙武子》、《方舆纪要》、近代人姚鼐编辑的《古文辞类纂》与我抄录的《十八家诗》这七部书,也是我比较喜欢的。所有这十一部书,我把它列在《五经》、《四书》后面,而《周礼》等六部经书,反而不十分喜好,大概是没在这几部书里下过功夫,况且人的性情又各有各的喜好。你既然在读《四书》、《五经》,就应该把这十一部书都研究一下,就算不能融会贯通,也应该大致浏览了解主要内容,那样的话,你的见解和学识就会一天天地增长了。
专门在涵泳上下工夫
字谕纪泽:
尔信内言读《诗经》注疏之法,比之前一信已有长进。凡汉人传注、唐人之疏,其恶处在确守故训,失之穿凿;其好处在确守故训,不参私见。释谓为勤,尚不数见,释言为我,处处皆然,盖亦十口相传之诂,而不复顾文气之不安。如《伐木》为文王与友人入山,《鸳鸯》为明王交于万物,与尔所疑《螽斯》章解,同一穿凿。朱子《集传》一扫旧障,专在涵泳神味,虚而与之委蛇。然如《郑风》诸什注注疏以为皆刺忽者固非,朱子以为皆淫奔者,亦未必是。尔治经之时,无论看注疏,看朱传,总宜虚心求之。
其惬意者,则以朱笔识出;其怀疑者,则以另册写一小条,或多为辨论,或著数字,将来疑者渐晰,又记于此条之下,久久渐成卷帙,则自然日进。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经学为本朝之冠,皆自札记得来。吾虽不及怀祖先生,而望尔为伯申氏甚切也。
尔问时艺可否暂置,抑或他有所学?余惟文章之可以道古,可以适今者,莫如作赋。汉魏六朝之赋,名篇巨制,俱载于《文选》,余尝以《西征》、《芜城》及《恨》、《别》等赋示尔矣。其小品赋,则有《古赋识小录》。律赋,则有本朝之吴谷人、顾耕石、陈秋舫诸家。尔若学赋,可于每三、八日作一篇大赋,或数千字,小赋或数十字,或对或不对,均无不可。
(咸丰八年十月廿五日 公元1858年11月30日)
【译文】
字谕纪泽:
你信中说到读《诗经》注疏的方法,和前一封信相比有很大长进。凡是汉代传下的注释,唐代的注疏,其缺点均在于确守故训,失之穿凿;其好处在于确守故训,不掺杂私见。释谓为勤,还不多见,释言为我,到处都是,也是因为口口相传的训诂,不再注意文气的不顺了。像《伐木》为文王与友人入山,《鸳鸯》为明王与万物相交,同你所怀疑的《螽斯》章的解释,同样属于穿凿。朱子《集传》,扫除了以往的旧碍,专门在涵泳上下工夫,虚与委蛇。但是像《郑风》等文章的注疏,认为都是刺忽的当然不对,朱子认为都是淫奔的,也不一定对。你专门研读《诗经》时,无论是看注疏,还是看宋传,都要虚心探求。
觉得里面写得好的地方,就用红笔划出;里面有疑问的地方,就另外写一张小条子,或多加辩论,或只写数字,以后对有疑问的地方有渐渐明白了的,就再记在这个条子下面,时间长了就成了卷帙,这样一定会有很大的长进。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俩,经学研究处于本朝的首位,都是从写札记中得来的。我虽然不能和怀祖先生比,但希望你成为伯申氏的期望十分殷切。
你问作八股文可不可以暂时搁一搁,或看有什么其他可学的。我以为文体中既可以道古, 又可以论今的不如作赋。汉魏六朝的赋,名篇巨著,都记载入《文选》,我曾经把《西征》、《芜城》和《恨》、《别》等篇给你看过。其他小品赋,则有《古赋识小录》。律赋,有本朝的吴谷人、顾耕石、陈秋舫等人。你若果真学赋,可以每逢三、八日作一篇大赋,或几千字,小赋或许只几十字,或对仗或不对仗,都无不可。
字谕纪泽:
《诗经》字不同者,余忘之。凡经文版本不合者,阮氏校勘记最详(阮刻《十三经注疏》,今年六月在岳州寄回一部,每卷之末皆附校勘记,《皇清经解》中亦刻有校勘记,可取阅也)。凡引经不合者,段氏《撰异》最详(段茂堂有《诗经撰异》、《书轻撰异》等著作,俱刻于《皇清经解》中)。尔翻而校对之,则疑者明矣。
(咸丰八年十二月初三日 公元1859年1月6日)
【译文】
字渝纪泽:
《诗经》中的字有不一致的地方,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了。凡是经文之中有版本不同的地方,阮氏校勘记得最详细(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今年六月,在岳州寄回去一部,每卷的最后都附有校勘记。《皇清经解》中也刻有校勘记,可拿来看看。)凡是经文引用有不同的,段氏《撰异》最详细(段茂堂有《诗经撰异》、《书经撰异》等著作,都刻在《皇清经解》中)。你可以随时翻阅对照着看看,这样有疑问的地方便会迎刃而解。
字谕纪泽:
日来接尔两禀,知尔《左传》注疏将次看完。《三礼》注疏,非将江慎修《礼书纲目》认得大段,则注疏亦殊难领会,尔可暂缓,即《公》、《谷》亦可缓看。明春将胡刻《文选》细看一遍,一则含英咀华,可医尔笔下枯涩之弊;一则吾熟读此书,可常常教尔也。
沅叔及寅皆先生望尔作四书文,极为勤恳。余念尔庚申、辛酉下两科场,文章亦不可太丑,惹人笑话,尔自明年正月起,每月作四书文三篇,俱由家信内封寄营中。此外或作得诗赋论策,亦印寄呈。
(咸丰八年十二月廿三日 公元1859年1月26日)
【译文】
字谕纪泽:
近日一连收到你的两封来信,得知你将要看完《左传》注疏。如果不能把江慎修《礼书纲目》认得大段,那么《三礼》注疏也很难领会,你可以暂时不必强求,而且《公羊传》、《穀梁传》也可以暂时搁置不看。你明年春把胡刻的《文选》仔细看一遍,一方面你可以含英咀华,改正做文章枯涩无味的缺点;一方面我熟读此书,可常常给你适当的指导。
沅叔和寅皆先生希望你仿照“四书”写文之章,这个建议很是中肯,你要诚恳。我考虑到你庚申、辛酉两次参加科举考试,文章也不能太差,成了旁人的笑柄,所以我让你从明年正月开始,每月照“四书”作三篇文章,都附在来信中寄到军营来。另外可将你平时所作的诗赋、论策,也一并寄来。
本朝研究经学的人都精通小学
字谕纪泽:
余前有信教尔学作赋,尔复禀并未提及。又有信言涵养二字,尔复禀亦未之及。嗣后我信中所论之事,尔宜一一禀复。余于本朝大儒,自顾亭林之外,最好高邮王氏之学。王安国以鼎甲官至尚书,谥文肃,正色立朝;生怀祖先生念孙,经学精卓,生王引之,复以鼎甲官尚书,谥文筒:三代皆好学深思,有汉韦氏、唐颜氏之风。
余自憾学问无成,有愧王文肃公远甚,而望尔辈为怀祖先生,为伯申氏,则梦寐之际,未尝须臾忘也。怀祖先生所著《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家中无之。伯申氏所著《经义述闻》、《经传释词》,《皇清经解》内有之。尔可试取一阅。其不知者,写信来问。本朝穷经者,皆精小学,大约不出段、王两家之范围耳。余不一一。
(咸丰八年十二月卅日 公元1859年2月2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我以前写信教你学作赋,你回信中没有提到。我又写信讲涵养二字,你回信中也没有提到。以后我信中议论的事你回信时也要逐一回答。我对本朝大儒,除了顾亭林以外,最喜欢高邮王氏的学问。王安国以科举鼎甲进入仕途,官做故到了尚书,追谥文肃,以严正立于朝廷。他生怀祖先生念孙,念孙对于经学研究精卓,念孙生王引之,引之又以鼎甲入仕,官至尚书,追谥文简。祖孙三代都好学深思,有汉韦氏、唐颜氏的凤范。
我自遗憾学问无所成就,有愧于和王文肃公相差很远,但希望你能成为怀祖先生,成为伯申氏,这是我做梦都没有须臾忘记的事。怀祖先生的著作《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家里没有。伯申氏的著作《经义述闻》、《经传释词》,在《皇清经解》中有,你可以拿出来阅读。有不懂的地方,写信来问我。本朝研究经学的人都对小学很精通,但大约都没有超过段、王两家的水平。其余就不一一列举了。
字谕纪泽儿:
古人解经,有内传,有外传。内传者,本义也;外传者,旁推曲衍,以尽其余义也。孔子系《易》,小象则本义为多,大象则余义为多。孟子说《诗》,亦本子贡之因贫富而悟切磋,子夏之因素绚而悟礼后,亦证余义处为多。《韩诗外传》,尽余义也。《左传》说经,亦以余义立言者多。
(咸丰十一年正月廿四日 公元1861年3月5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古人解经,有内传,有外传。内传是本义,外传是旁推转衍,以说明本义之外的含义。孔子解《易》,小象是以本义为主,大象是以余义为主。孟子说《诗》,也是以子贡因贫富而领会切磋、子夏因朴素和绚丽而领会礼法为本义,论证余义之处也很多。《韩诗外传》全部都是余义。《左传》说经,也以余义立言的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