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同九弟所谈,同是读书不求强记,则是教他借读书养病:身体多病,得到名人文集静心阅读,也足以养病的。同样体现出曾国藩因材施教的思想。即便谈此,也能讲出很切实的道理来:凡是想要强记的,还有好名的想法横在心里,就更记不住;如完全没有爱好虚名的想法,记住也行,不记住也行,这种心理宽松无牵挂,反倒觉得安心舒泰,也许倒能记住一二处也未可知。
记性平常,读书不必求熟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纪泽儿读书,记性不好,悟性较佳。若令其句句读熟,或责其不可再生,则愈读愈蠢,将来仍不能读完经书也。请子植弟将泽儿未读之经,每日点五六百字教一遍,解一遍,令其读十遍,不必能背诵也,不必常温习也。待其草草点完之后,将来看经解,亦可求熟;若蛮读蛮记蛮温,断不能久熟,徒耗日工而已。诸弟必以兄言为不然,吾阅历甚多,问之朋友皆以为然,植弟教泽儿即草草一读可也。儿侄辈字亦要紧,须令其多临帖,临行草字亦自有益,不必禁之。
(咸丰五年二月廿九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4月15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纪泽儿读书记忆不好,悟性比较好。如果让他句句熟读,或者他不能够再生疏,却会越读越蠢,将来仍然不能读完经书。请子植弟把泽儿没有读完的经书,每天选五六百字教一遍,解释一遍,让他读十遍就行了,用不着能背诵,也不用经常温习。等他草草读完后,将来再看经解,也能够求得熟练。如果硬读硬记硬温习,绝不可能久熟,只是白白消耗每天的功夫而已。兄弟们肯定不赞成为兄的话。我阅历很多,问朋友这事,都认为是这样,植弟教泽儿只要草草一读就行了。儿侄辈写字也很重要,必须叫他们多临摹字帖。临摹草书行书也会有好处。不必禁止。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季洪弟尽可不必教书,宜在家中读书,文理尚未甚通,不可误人子弟。去年季弟带兵在益阳等处,所出告示,人有传以为笑者,笔墨之间,不可不慎。沅弟要方望溪、姚姬传文集,霞仙已代为买得,可用心细看,能阅过一遍,通加圈点自不患不长进也。
纪泽儿记性极平常,不必力求背诵,但宜常看生书,讲解数遍,自然有益。八股文、试帖诗,皆非今日之急务,尽可不看不作。史鉴略熟,宜因而加功,看朱子《纲目》一遍为要。纪鸿儿亦不必读八股文,徒费时日,实无益也。修身齐家之道,无过陈文恭公《五种遗规》一书,诸弟与儿侄辈皆宜常常阅看。
(咸丰五年三月廿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5月5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季洪弟不必教书,应在家中读书。文理还不很通,不能误人子弟。去年季弟带兵到益阳等处,所出的告示让人传为笑话。动笔写作,不能不慎重。沅弟所要方望溪、姚姬传的文集,霞仙已代为买到,可用心细看。如能阅读一遍,都加圈点,自然不怕不长进。
纪泽儿记性极平常,读书不必一定要求背诵,但应该常看新书,讲解几遍,自会有好处。八股文、试帖诗都不是现在迫切要学的,尽可不看不写。史书比较熟,应当趁热打铁,加把力气,看朱子《纲目》一遍为最重要。纪鸿儿也不必读八股文,白白浪费时间,实在没有益处。修身齐家的道理,没有能够超过陈文恭公《五种遗规》一书的,诸弟和儿侄们都应当常常阅读。
澄、温、沅、洪四弟足下:
纪泽儿读书记性平常,读书不必求熟,且将《左传》、《礼记》于今秋点毕,以后听儿之自读自思。成败勤惰,儿当自省而图自立焉。吾与诸弟惟思以身垂范教子侄,不在诲言之谆谆也。
(咸丰五年三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5月11日)
【译文】
澄、温、沅、洪四弟足下:
纪泽儿读书记性一般,不必要求他熟读。暂且让他把《左传》、《礼记》到今年秋天点读完即可,以后任他自己阅读思考。勤奋成功,懒惰失败,纪泽应该自省求自立。我与诸位弟弟应该考虑以身作则来教育子侄,而不在于说教很多。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足下:
沅弟买得方、姚集,近已阅否?体气多炳,得名人文集静心读之,亦自足以养病。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遽求甚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泳,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久自然有益。但于已阅过者,自作暗号,略批几字,否则历久忘其为已阅未阅矣。筠仙来江西时,余作会合诗一首,一时和者数十人,兹命书办抄一本寄家一阅。
(咸丰五年五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7月9日)
【译文】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足下:
沅弟买到方、姚文集,最近读了吗?身体多病,得到名人文集静心阅读,也足以养病的。读书有难于理解的地方,不必立即求得透彻的理解。有一个字不能记住,也没必要苦求强记,只要从容理解领会,今天看几篇,明天看几篇,时间长了自然有好处;只是对已经读过的部分要作出记号,稍微批几个字,否则时间久了就会忘记是已经读过了的,还是没有读过的。筠仙来江西时,我作了一首会合诗,一时间唱和的有几十人,现在叫书办抄录一本寄回家中给大家看。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植弟前信言身体不健,吾谓读书不求强记,此亦养身之道。凡求强记者,尚有好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反觉安舒,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未可知,此余阅历语也,植弟试一体验行之。
(咸丰五年七月初八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8月20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植弟上次来信说身体不健康。我认为读书不求强记,这也是养身之道。凡是想要强记的,还有好名的想法横在心里,就更记不住。如完全没有爱好虚名的想法,记住也行,不记住也行,这种心理宽松无牵挂,反倒觉得安心舒平,也许倒能记住一二处也未可知,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植弟试着去体验看看。
澄侯四弟左右:
余身体平安,癣疾虽发,较之往在京师则已大减。幕府乏好帮手,凡奏折、书信、批禀均须亲手为之,以是未免有延搁耳。余性喜读书,每日仍看数十页,亦不免抛荒军务,然非此则更无以自怡也。
纪泽看《汉书》,须以勤敏行之。每日至少亦须看二十页,不必惑于在精不在多之说,今日半页,明日数页,又明日耽搁间断,或数年而不能毕一部。如煮饭然,歇火则冷,小火则不熟,须用大柴大火,乃易成也。甲五经书已读毕否?须速点速读,不必一一求熟,恐因求熟之一字,而终身未能读完经书。吾乡子弟,未读完经书者甚多,此后当力戒之。诸外甥如未读完经书,当速补之,至嘱至嘱。
(咸丰六年十一月廿九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56年12月26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我身体平安,癣疾虽然发了,比较在京城时,还是大大减轻了。幕府内缺乏好帮手,凡奏折、书信、批票都必须亲自动手,所以未免有所延搁。我生性喜好读书,每天仍看几十页, 虽然也不免抛荒军务,但不这样则更无他法让自己高兴一下了。
纪泽看《汉书》,必须遵守勤、敏二字,每天至少看二十页,不必听所谓“在精不在多”说法的迷惑,今天读半页,明天读数页,再明天却耽搁、间断,估计几年也读不完一部书。就像煮饭一样,歇了火就冷,小了火就不熟,要用大柴大火,那才容易成功。甲五的经书已经读完没有?一定要快点阅读,没必要一一求熟,恐怕只为求熟一个字,而一辈子也读不完经书。我乡子弟没有读完经书的人很多,以后应当力戒这样。诸位外甥如果没有读完经书,应当尽快补上。至嘱至嘱。
切忌随笔点过一遍
字谕纪泽儿:
接尔二十九、三十号两禀,得悉《书经》注疏看《尚书》已毕。《书经》注疏颇庸陋,不如《诗经》之该博。我朝儒者,如阎百诗、姚姬传诸公皆辨别古文《尚书》之伪。孔安国之传,亦伪作也。盖秦燔书后,汉代伏生所传,欧阳及大小夏侯所习,皆仅二十八篇,所谓今文《尚书》者也。厥后孔安国家有古文《尚书》,多十余篇,遭巫蛊之事,未得立于学官,不传于世。厥后张霸有《尚书》百两篇,亦不传于世。后汉贾逵、马、郑作古文《尚书》注解,亦不传于世。
至东晋梅赜始献古文《尚书》并孔安国传,自六朝唐宋以来承之,即今通行之本也。自吴才老及朱子、梅鼎祚、归震川,皆疑其为伪,至阎百诗遂专著一书以痛辨之,名曰《疏证》。自是辨之者数十家,人人皆称伪古文、伪孔氏也。《日知录》中略著其原委。王西庄、孙渊如、江艮庭三家皆详言之。此亦《六经》中一大案,不可不知也。
尔读书记性平常,此不足虑。所虑者第一怕无恒,第二怕随笔点过一遍,并未看得明白,此却是大病。若实看明白了,久之必得些滋味,寸心若有怡悦之境,则自略记得矣。尔不必求记,却宜求个明白。
邓先生讲书,仍请讲《周易折中》。余圈过之《通鉴》,暂不必讲,恐污坏耳。尔每日起得早否?并问。此谕。
涤生手示
(咸丰九年六月十四日 公元1859年7月13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收到你二十九、三十日两封来信,得知你《书经》注疏已看完了《商书》。《书经》注疏比较浅显,不如《诗经》博大精深。我朝大儒,如阎百诗、姚姬传等人都辨别古文《尚书》是伪书。孔安国的传,也是伪作。自秦焚书以后,汉代伏生所作的传,欧阳和大小夏侯所研习的只有二十八篇,就是所谓的今文《尚书》。以后孔安国家有古文《尚书》多十几篇,但因为遭受巫盅的祸事,没有立于学官,所以不传于后世。以后张霸又有《尚书》一百零二篇,也不传于后世。后汉贾逵、马、郑作的古文《尚书》注释,也不传于后世。
到了东晋梅赜始献古文《尚书》及孔安国的传,从六朝唐宋就一直传承下来,也就是现在的通行本。自吴才老和朱子、梅鼎祚、归震川,都怀疑它是伪作,到了阎百诗专门写了一本书痛加辩驳,书名为《疏证》。这以后辨别真伪的有几十家,人人都说这些是伪古文、伪孔氏。《日知录》中对这些原委稍加说明,王西庄、孙渊如、江艮庭三家都讲得很详细。这也是六经中的一个大案件,不能不了解。
你读书记忆力平常,这不用担心。所担心的第一是无恒,第二是怕随意用笔点过一篇,并没有看明白,这可是个大毛病。如果确实看明白以后,时间长一定能体会到其中的意味,心中就会出现心悦神怡的感觉,那样就会大略记得了。不必要求记住,但要求弄个明白。
邓先生讲课,还是请他讲《周易折中》。我圈阅过的《通鉴》暂时可不必讲解,恐怕会把它弄脏弄坏。你每天起得早不早?并问,此谕。
宜从短处痛下工夫
字谕纪泽儿:
尔求抄古文目录,下次即行寄归。尔写字笔力太弱,以后即常摹柳贴亦好。家中有柳书《元秘塔》、《琅邪碑》、《西平碑》各种,尔可取《琅邪碑》日临百字、摹百字。临以求其神气,摹以仿其间架。每次家信内,各附数纸送阅。
《左传》注疏阅毕,即阅看《通鉴》。将京中带回之《通鉴》,仿我手校本,将目录写于面上。其去秋在营带去之手校本,便中仍当寄送祁门。余常思翻阅也。
尔言鸿儿为邓师所赏,余甚欣慰。鸿儿现阅《通鉴》,尔亦可时时教之。尔看书天分甚高,作字天分甚高,作诗文天分略低,若在十五六岁时教导得法,亦当不止于此。今年已二十三岁,全靠尔自己扎挣发愤,父兄师长不能为力。作诗文是尔之所短,即宜从短处痛下工夫。看书写字尔之所长,即宜拓而充之。走路宜重,说话宜迟,常常记忆否?
(咸丰十一年正月十四日 公元1861年2月2 5日)
【译文】
字谕纪泽儿:
你要求抄古文目录,下次就寄回去。你写字笔力太弱,今后就常常临摹柳帖才好。家里有柳书《元秘塔》、《琅邪碑》、《西平碑》各种,你可以用《琅邪碑》.》每天临帖一百字、仿摹一百字。临帖是为了学其神气,模仿是为了仿其间架结构。每次寄到信里面,分别附上几张纸让我看一看。
《左传》注疏看完,就阅读《通鉴》。将京城带回来的《通鉴》,仿照我的手校本,将目录写在上面。去年秋天在军营中带去的手校本,方便的时候应当寄到祁门。我常常想翻阅。
你说鸿儿被邓老师夸赞,我很高兴。鸿儿现在读《通鉴》,你也可以时常指点他。你看书天分很高,写字天分也高,作诗写文章天分稍差些,如果在十五六岁的时候有好的教导方法,今天也许不止是现在这样。你今年已二十三岁,全靠自己发愤努力,父母兄长师父都帮不上忙。作诗文是你的短处,最好从短处努力下工夫。看书写字是你所擅长的,就最好再发扬光大。走路应该稳重,说话应当慎重,时常记在心上没有?
字谕纪泽儿:
尔诗一首阅过发回。尔诗笔远胜于文笔,以后宜常常为之。余久不作诗,而好读诗。每夜分辄取古人名篇高声朗诵,用以自娱。今年亦当间作二三首,与尔曹相和答,仿苏氏父子之例。尔之才思,能古雅而不能雄俊,大约宜作五言,而不宜作七言。余所选十八家诗,凡十厚册,在家中,此次可交来丁带至营中。尔要读古诗,汉魏六朝,取余所选曹、阮、陶、谢、鲍、谢六家,专心读之,必与尔性质相近。至于开拓心胸,扩充气魄,穷极变态,则非唐之李杜韩白,宋金之苏黄陆元八家不足以尽天下古今之奇观。尔之性质,虽与八家者不相近,而要不可不将此八人之集悉心研究一番,实《六经》外之巨制,文字中之尤物也。尔于小学粗有所得,深用为慰。欲读周汉古书,非明于小学无可问津。余于道光末年,始好高邮王氏父子之说,从事戎行未能卒业,冀尔竟其绪耳。
(同治元年正月十四日 公元1862年2月12日)
【译文】
字谕纪泽:
你的一首诗看过了,再给你寄回去。你的诗笔远胜于文笔,我以为应常写些诗。我很久没写诗了,但喜欢读诗。每天夜里拿来古人的名篇高声朗读,用以自娱自乐。今年也应该在空闲时作两三首诗,和你们相互和答,仿照苏氏父子的先例。你的才思古雅而不雄俊,大概适合作五言诗,而不适宜作七言诗。我选的十八家诗,共十厚册,放在家中,下次可以交由来人给我带到营中来。你要读古诗,汉魏六朝的古诗,只取我选的曹、阮、陶、谢、鲍、谢六人的诗专心去读,一定和你的性情相近。至于开拓心胸,扩充气魄,穷尽形态,则非唐代的李杜韩白、宋金的苏黄陆元这八家,不足以写尽天下古今的奇观。你的性情,虽不与这八家相近,但不可不将这八个人的文集悉心研究一番。这八个人的诗文,实在是《六经》以外的巨作,文字中的珍品。你对于“小学”有一些收获,我很感欣慰。要读周汉古书,不弄明白“小学”就无法入门。我在道光末年,开始喜好高邮王氏父子的学说,从军之后未能完成这项事业,希望你继承我的事业。
第5章 读书篇(4)
四、善于读书的人,必须把书看做水
【题解】
本篇选取了曾国藩自咸丰六年至咸丰十一年间分别写给弟弟和儿子的十三封信中有关读书的内容。大抵集中在书目、资料、方法乃至境界几个方面。
关于书目与资料,自先秦至清代,可谓浩如烟海。但曾国藩有一个观点:买书不可不多,看书则不可不择。即便如此,经他选择出来的书目与资料也会让今天的人们读来一头雾水。因为这些东西距离我们太过遥远,难免会有很深的隔膜,不过一旦有志于国学,或者需要涉猎一下古代典籍,这些内容对于我们都不无启迪。
关于方法,这应当说是十分宝贵而重要的。譬如他教儿子读《汉书》,要从小学和古文两个途径入手,而要弄通小学,一定要看段氏《说文》、《经籍纂诂》两本书;若要懂得古文,必须看《文选》和姚姬传的《古文辞类纂》两本书。再譬如他谈汉魏文章,就把握了训诂与声调两大特点,而且自汉魏以降一直到本朝即清代小学的出现,都能贯通下来,故此才能看出唐宋文人对常见文字的误用。还譬如他教儿子涉猎天文历法知识,以弥补自己的缺憾,除了向儿子指点必须的书目外,更教给儿子一个十简便的办法:每天夜里辨认恒星二三座,用不了几个月,就可以全部认识了。
最后是境界,其实这是由方法而来的。这里想着重提出咸丰八年八月初三日(公元1858年9月9日)曾国藩写给儿子纪泽的信。在所有关于读书的信中,也许这一封里谈的内容最深入而且有意味。曾国藩从儿子读《四书》没有体会切入,提到朱子教人读书的方法在于“虚心涵泳。切己体察”。关于虚心涵泳,曾国藩说得十精彩:涵者如同春雨滋润鲜花,又像清澈的渠水灌溉稻田。雨水滋润鲜花,太少了则无法浇透,太多了又会引起倒伏,不多不少才能使花儿得到水分的滋养;渠水灌溉稻秧,太少了稻秧就会因缺水而干枯,太多了又会造成涝灾,不多不少才能使稻秧茁壮成长。泳者,就像鱼儿嬉戏于水中,像人在水中洗足,程子说鱼跃进水潭,活活泼泼。于是曾氏得出一个非常有意味的结论:善于读书的人,必须把书看做水。涵泳二字具备方法与境界两种内涵,涵字是方法,泳字则是境界,而二者之间又存在天然的联系,只有涵字当头,才能抵达泳境。其实即便是涵字,也应该是在具备了相当的基础以后的事情,因为学习需要借已知克未知,在已知所提供的基础上,调动认知、理解、感悟甚至审美等全部心理能力,直到将未知彻底浸透甚至淹没,如同在足够而适当的水中游泳一样,才会进入自由灵动的化境。
至于切己体察,曾国藩举他读《孟子·离娄》为例,说出一个很让人深味的命题:处于高位的人必须遵守道德,处于低位的人应当遵守法规。这似乎是一个不以平等为前提的命题,在上须守德,在下须守法,那么反过来呢?法对在上者,德对于在下者呢?看曾国藩的观点,他是把倾向放在在上者的,他说:如果人人都以遵守道德自居,只从心愿而不讲法律,就会以下凌上。这就意味着在下者是没有资格讲德的。即便我们不对曾氏的思想进行否定,但至少我们应该对他的观点画上一个问号。
欲看《汉书》,必先通小学与古文
字谕纪泽儿:
接尔安禀,字画略长进。近日看《汉书》,余生平好读《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书,尔能看汉书,是余所欣慰之一端也。看《汉书》有两种难处:必先通于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于古文辞章之学,而后能读其奇篇奥句。尔于小学、古文两者皆未曾入门,则《汉书》中不能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欲通小学,须略看段氏《说文》、《经籍纂诂》二书。王怀祖(名念孙,高邮州人)先生有《读书杂志》,中于《汉书》之训诂极为精博,为魏晋以来释《汉书》者所不能及。
欲明古文,须略看《文选》及姚姬传之《古文辞类纂》二书。班孟坚最好文章,故于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扬雄、刘向、匡衡、谷永诸传皆全录其著作;即不以文章名家者,如贾山邹阳等四人传、严助朱买臣等九人传、赵充国屯田之奏、韦元成议礼之疏,以及贡禹之章、陈汤之奏狱,皆以好文之故,悉载钜篇。如贾生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陈涉传》、《食货志》等篇;子云之文,既著于本传,复载于《匈奴传》、《王贡传》等篇;极之《充国赞》、《酒箴》,亦皆录入各传。盖孟坚于典雅瑰玮之文,无一字不甄采。尔将十二帝纪阅毕后,且先读列传。凡文之为昭明暨姚氏所选者,则细心读之,即不为二家所选,则另行标识之。若小学、古文二端略得途径,其于读《汉书》之道思过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