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捐项五万,前有此札,后因武昌失守,又有札止之。凡有信托商大营事者,弟概辞以不管可也。(捐项事尤不可干预。湖南捐项,实未多解交吾军,十月以后未解一文;粮台所抢,陕西、江西之银也。)兄在外年余,惟有忍气二字日日长进,常恐弟等在家或受侮辱,故不惮迫切言之,不知弟果知兄之意否也?
吾癣疾大发,幸精神尚足支持。罗山在广信府大获胜仗,杀贼三四千。塔军门在九江平安。吾常有家信并奏折寄回,而来信言塔公回鄂,不听吾家信而专听谣言,何也?
(咸丰五年三月廿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5月11日)
【译文】
澄、温、沅、洪四弟足下:
周万胜一案,唐父台既然已经把他拿获并已供认,就要录下供状一同禀报,在本县正法可以,立即杖毙也可以,何必派澄弟先到省城去一趟?澄弟既不是湘乡县衙里的幕友,又不是县衙里的书办,却风尘仆仆走一趟,怎么就不怕麻烦?难道会因此就说你是出色的乡绅吗?那么为什么刘、赵那些人都不肯去,而澄弟肯单独出头露面。况且县署办案,每一件案子都请乡绅去一趟省城,那么绅士就在路上络绎不绝了。就算是我军中的事务吧,那么军中事物极其多,澄弟能一一都管吗?况且军中的事务,家人也不应该干预。唐父台直接来到营中报告,为兄的可以直接下令正法他。
自从为兄办理军务以来,澄弟跟随在为兄左右,遭受到的诽谤讥议很多。澄弟肝气也很旺盛,别人怨恨你,你也怨恨别人,去年春天在省城在岳州的事情,难道忘了吗?澄弟在省河请假回家的时候,那样子看上去十分愤恨,好像一辈子都不愿意出家门了似的。而今忽然又到省城一趟,将有何面目面对为兄?澄弟收到这封回信,希望一定要马上回家。凡是县城、省城、衡州城的事情,一律不准干预。丹阁叔受到侮辱的事,应当作为前车之鉴。
提取五万捐款的事,开始有公文批下,后来因武昌失守,又下公文取消了。凡是有人写信托弟商议军中之事的,弟可一概推辞不管。捐款之事尤其不要干预。湖南的捐款实际上送我军的并不多,十月以后连一文也没送来。粮台被抢去的,是陕西、江西的银子。我在外一年多,只是一天比一天学会了忍耐。常常担心弟弟们在家受到侮辱,所以才毫无顾虑地直言指出,不知你是否真能理解为兄的心情?
我的癣病又大发作了,幸好精神还能支持得住。罗山在广信府获得了大胜仗,杀敌人三四千。塔军门在九江也平安。我常有家信和奏折寄回家去。而来信竟说塔公已经回湖北,不相信我在家信中所说的话,却专门听信谣言,这是为什么?
不出家门一步,谢绝一切来访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凌问樵来,接澄弟信,知勇劫粮台事办有头绪,澄弟已归去矣,甚慰甚慰。
当此乱世,黑白颠倒,办事万难。贤弟宜藏之深山,不宜轻出门一步。澄弟去年三月在省河告归之时,毅然决绝,吾意其戢影家园,足迹不履城市矣。此次一出,实不可解。以后务须隐遁,无论外间何事,概不可与闻,即家中偶遇横逆之来,亦当再三隐忍,勿与计较。吾近来在外,于“忍气”二字加倍用功。若仗皇上天威,此事稍有了息之期,吾必杜门养疾,不愿闻官事也。
(咸丰五年四月初八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5月23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凌问樵来到这里,收到澄弟来信,知道士兵抢劫粮台的事情已经办理得有了头绪,澄弟已经回去了。甚慰甚慰。
在这乱世,黑白颠倒,办事很困难,贤弟应藏在深山中,不要轻易出门。澄弟去年三月在省河告归的时候,毅然决心断绝仕途,我以为澄弟会隐遁在家园,足迹不进入城市。这次出来,真不可理解。以后务必要隐遁,无论外间什么事,一概不过问。就是家中偶然遇上蛮横无理的人,也要忍让三分,不要计较。这些年在外面,在“忍气”两个字上努力用功。如果仰仗皇上的神威,平乱的事情稍微有了结束的头绪,我一定关起门来养病,不愿参与官场上的事。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余癣疾未愈,用心尤甚,夜不成寐,常恐耿耿微忱,终无补于国事,然办一日事,尽一日心,不敢片刻疏懈也。陈竹伯中丞办理军务不惬人心,与余诸事亦多龃龉。凡共事,和衷最不易易也。
澄弟近日尚在外办公事否?宜以余为戒,步门不出,谢绝一切。余食禄已久,不能不以国家之忧为忧,诸弟则尽可理乱不闻也。子侄辈总宜教之以勤,勤则百弊皆除,望贤弟留心。即问四位老弟近好。.
咸丰五年六月十六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7月28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我的癣病未好,尤其费心,夜不成寐,常恐我这一点点耿耿忠心,最终仍无补于国事,但办一天事,就尽一天心,不敢有片刻松懈。陈竹伯中丞处理军务,人心不畅快,与我在很多事情上也多有分歧。大凡和衷共事,是十分不容易做到的。
澄弟最近还在外处理公事吗?应当以我为戒,不出大门一步,谢绝一切来访。我吃官禄已久,不能不把国家的忧患当做自己的忧患,诸弟则尽可以对治乱一概不闻不问。子侄辈总应教导他们要勤,勤则百种弊端都可除去,希望贤弟留心。即问四位老弟近好。
澄侯四弟左右:
顷接来缄,又得所寄吉安一缄,俱悉一切。朱太守来我县,王、刘、蒋、唐往陪,而弟不往,宜其见怪。嗣后弟于县城、省城均不宜多去。处兹大乱未平之际,惟当藏身匿迹,不可稍露圭角于外,至要至要!
吾年来饱阅世态,实畏宦途风波之险,常思及早抽身,以免咎戾。家中一切,有关系衙门者,以不与闻为妙。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六年九月初十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56年10月8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刚收到来信,又得到老弟寄去吉安的一封信,知道了一切。朱太守来到我们县,王、刘、蒋、唐都去陪伴,而弟不去,他怪罪你也就不奇怪了。以后老弟县城省城都不适宜多去。我们处在大乱未平的时候,应当藏身匿迹,不可稍露锋芒。这是万万重要的。
我多年阅尽世态炎凉,实在畏惧宦途风波险恶,时时想及早抽身退居,以免遭受罪责。家中一切,有关官府的事,以不听不问为最好。
兵犹火也,易于见过,难于见功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澄弟带勇至株洲、朱亭等处,此间亦有此信。兹得沅弟信,知系康斗山、刘仙桥二人,澄弟实未管带,甚好甚好。带勇之事,千难万难,任劳任怨,受苦受惊,一经出头,则一二三年不能离此苦恼。若似季弟吃苦数月便尔脫身,又不免为有识者所笑。余食禄有年,受国厚恩,自当尽心竭力,办理军务,一息尚存,此志不懈。诸弟则当伏处山林,勤俭耕读,奉亲教子,切不宜干涉军政,恐无益于世,徒损于家,至嘱至嘱。
(咸丰五年十月十四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11月23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澄弟带兵到株洲、朱亭等处,这里也有这种说法。现收到沅弟的信,知道是康斗山、刘仙桥两人,澄弟实际上并未带队,这很好。带兵之事,千难万难,任劳任怨,受苦受惊。一旦出头,则一二三年不能脱离这种苦恼。如果像季弟那样吃几个月苦就离开,又不免被有识之士耻笑。我食国家俸禄多年,受皇上厚恩,自当尽心竭力办理军务,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放弃为国尽忠。诸弟则应当隐居山林,勤俭节约,耕田读书,侍奉父母,教育子弟,切不应干涉军政,恐怕不仅无益于世,反而白白使家里受损。至嘱至嘱。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十月廿八日在十等到营,接奉父亲大人手谕、纪泽儿禀件及侄儿外甥等寿诗,俱悉一切。
澄弟在朱亭带勇,十八九可以撤营,欣慰之至。兵凶战危,一经带勇,则畏缩以趋避之念决不可存。兵端未息,恐非二三年所能扫除净尽。与其从事之后,而进退不得自由,不如早日审度,量而后入,想诸弟亦必细心筹维也。
(咸丰五年十一月初四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12月12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十月二十八日在十等人来到军营中,收到父亲大人亲笔信、纪泽儿禀件及子侄外甥等祝寿诗,知道了所有事情。
澄弟在朱亭带领兵勇,十八九日可以撤营,我欣慰之至。兵是凶器,战是危事,一旦带领兵勇,则畏缩逃避的念头决不能存在。兵端不息,恐怕不是二三年能扫除干净的,与其从事带领兵勇之后而进退不得自由,还不如及早自己考虑清楚,量才而后入,想来诸弟也一定细心筹划过了。
沅甫九弟左右:
至沅弟之所处,则当自为审度。辱南翁青睐,代为整理营务,送至吉安,无论战之胜败,城之克否,即可敬谢速行。或来章门与余相见,或归里门侍奉老亲,无为仆仆久淹于外也。此事登场甚易,收身甚难,锋镝至危,家庭至乐,何必与兵事为缘?李次青上年发愤带勇,历尽千辛万苦,日昨抚州一败,身辱名裂。不特官绅啧有烦言,即其本邑平江之勇亦怨詈交加。兵犹火也,易于见过,难于见功。弟之才能不逮次青,而所处之位,尚不如次青得行其志,若顿兵吉安城下,久不自决,以小战小胜为功,以劝捐办团为能,内乖脊令之义,外成骑虎之势,私情公谊,无所取。弟之自计不可不审,与憩兄、南兄约不可不明也。
日内平江等勇,因口粮久缺拥闹衙署,兄情绪瞀乱,不克详陈。季翁、筱公两处,并不克作答,弟可婉告颠末,或即将此信一呈,亦足以稍见余之郁郁。
(咸丰六年十月初六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56年11月3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至于沅弟所处的环境,则应该自己审时度势。切勿辜负了南翁的青睐,弟代他整顿管理营务,把军队送到吉安,不管打仗是胜是败、城能不能攻下,都应该尊敬感谢南翁,迅速离开。要么来江西与我相见,要么回到家乡侍奉亲老,不要风尘仆仆在外逗留。这件事情登场很容易,脱身却困难。锋镝之中,极其危险,家庭生活,极为快乐。弟又何必与军事有所牵连?李次青去年发奋带领部队,历尽千辛万苦,前段时间在抚州打了一次败仗,就叫他身败名裂。不仅有官绅议论纷纷,就连他家乡平江的士兵也是多有埋怨谩骂。用兵如同用火,犯错很容易,立功却很难。弟的才能赶不上次青,再加上所处的地位,还不如次青能实现自己的志向。如果驻军于吉安城下久久不能作出决定,把打小仗得小胜作为功劳,把劝募捐帮助操办团练作为才能的体现,对内有愧于兄弟的相助之情,对外造成骑虎难下的局面,不管是私情还是公谊,两方面都没有益处可谈。弟为自己的打算不能不清楚,与憩兄、南兄的约定不能不明确。
近日内平江等地士兵因为缺粮太久,在衙暑内拥挤喧闹,为兄的情绪很乱,不能详细陈述。季翁、筱公两处,也不能写回信,弟可以委婉告诉他们始末,或者将这封信交给他们,也足以稍可看到我郁闷的心情。
总以不干预公事为第一义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兄足下:
澄侯弟在县,何日归家?办理外事,实不易易,徒讨烦恼。诸弟在家,吾意以不干预县府公事为妥,望细心察之。即问近好。
(咸丰五年八月廿七日与诸弟书 公元1855年10月7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兄足下:
澄侯弟在县城哪天才回家?处理外面的事务,确实不容易,白白寻找烦恼。各位兄弟在家,我的意见是不要干预县府的公事最好,希望细心体察我的话。即问近好。
澄侯四弟左右:
胡二等来,知弟不在家,出看本县团练。吾兄弟五人,温、沅皆出外带勇,季居三十里外,弟弟又常他出,遂无一人侍奉父亲膝下,温亦不克遽归侍奉叔父,实于《论语》“远游”、“喜惧”二章之训相违。余现令九弟速来瑞州与温并军,庶二人可以更番归省。澄弟宜时常在家,以尽温清之职,不宜干预外事,至嘱至瞩。
(咸丰六年十月初三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56年10月3 1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胡二等来到营中,知道弟弟不在家,外出看本县的团练去了。我们兄弟五个,温、沅都出外带领士兵,季弟住在三十里外,弟又时常因其他事情外出,因此没有一人侍奉在父亲膝下,温弟也不可以马上回家侍奉叔父,实在同《论语》“远游”、“喜惧”两章的教训相违背。我现在让九弟速到瑞州与温弟合军,就是想让他两人可以轮流回家省亲。澄弟应当时常在家尽到孝敬老人的职责,不应该干预外面的事务。至嘱至嘱。
澄弟左右:
余体气平安,惟不能多说话,稍多则气竭神乏。公事积搁,恐不免于贻误。弟体亦不甚旺,总宜好好静养,莫买田产,莫管公事,吾所嘱者,二语而已。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富贵人家,不可不牢记此二语也。
(同治元年闰八月初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62年8月2 8日)
【译文】
澄弟左右:
我身体平安。只是不能多说话,话说稍多一点就气喘神疲,公事一直积压,恐怕难免贻误。你的身体也不很健旺,总该好好静养,不要置办田产,不要过问公事,我常常嘱咐你的,就是这两句话罢了。兴盛的时候常常想想衰落的时候,登台亮相的时候应当多多思考下台后的情况,富贵人家,不能不牢牢记住这两句话。
澄弟左右:
廿三日接弟四月初十日由衡州发信,可谓神速之至,其初一之信并茶叶、青布等件尚未到营。弟料理蕙妹丧事,又须照料黄家侄婿之丧,兹又赴衡州经营米捐办之事,可谓劳苦已极。
然捐务公事,余意弟总以绝不答一言为妙。凡官运极盛之时,子弟经手公事格外顺手,一倡百和,然闲言即由此起,怨谤即由此兴。吾兄弟当于极盛之时,预作衰时设想,当盛时百事平顺之际,预为衰时百事拂逆地步。弟此后若到长沙、衡州、湘乡等处,总以不干预公事为第一义。此阿兄阅历极深之言,望弟记之。
(同治三年四月廿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64年5月2 9日)
【译文】
澄弟左右:
二十三日就接到老弟四月初十日从衡州寄来的信,可真是神速。初一日的来信及寄付的茶叶、青布等东西还没到。弟既要料理惠妹的丧事,又必须照料黄家侄女婿的丧事,现在又赶到衡州经办米粮捐办的事,可以说十分辛苦。
然而捐务这公事,我认为弟还是绝不插一句话为好。凡是官运极其旺盛的时候,子弟去办理公事就格外顺利,一呼百应,但闲言碎语也就由此而生,怨恨诽谤也从这里兴起。你我兄弟应该在极为旺盛的时候提前做好衰败时的设想,应当在旺盛百事顺利的时候预见到衰落百事不顺的局面。弟以后如果到长沙、衡州、湘乡等地方,总应该以不干预公事为第一件大事。这是我作为兄长阅历很深的话,希望弟记住。
第17章 做人篇(6)
七、与官相处,不亲不疏之间
【题解】
本篇收录了曾国藩于咸丰元年八月十九日(公元1851年9月14日)写给四位弟弟及
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公元1862年10月26日)写给四弟的两封信。
两封信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即如何同官府相处。既为望族,难免要被官府所利用。但利用毕竟是利用,看破利用才是慧眼,但一般人往往是将被利用当作荣耀的。当然,利用是相互的,望族也自会借官府以谋利。况且曾家若不是四弟在家谋利,生计难免困窘不堪。不过,望族与官府相处,也许可以互利,但许多时候,受害的却往往只是望族一方。曾国藩身在官场对此早看得透彻,故此他为在家主事的四弟开出了一个十分高明的药方:与官相处,应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其间的奥秘则在于距离二字,因为远了不行,近了不行;疏了不行,亲了也不行,只有在二者之间,恰到好处地把握好分寸。
这一观点是在第二封信中明确提出来的,而在第一封信中,则是就事论事,对其间的利害剖析堪称精辟。
帮钱垫官府亏空,我家万不可出力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日发第九号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号,欣悉一切。
左光八为吾乡巨盗,能除其根株,扫其巢穴,则我境长享其利,自是莫大阴功。第湖南会匪所在勾结,往往牵一发而全神皆动。现在制军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办此事,盖恐粤西匪徒穷窜,一入湖南境内,则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伙入会者流,然我境办之,不可过激而生变。现闻其请正绅保举,改行为良,且可捉贼自效,此自一好机会。万一不然,亦须相机图之,不可用力太猛,易发难收也。
公议粮饷一事,果出通邑之愿,则造福无量;至于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盖亏空万六千两,须大钱三万余千,每都几须派千吊。现在为此说者,不过数大绅士,一时豪气,为此急公好义之言。将来各处分派,仍是巧者强者少出,而讨好于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穷乡殷实小户,必有怨声载道者矣。且此风一开,则下次他官来此,既引师令之借钱办公为证,又引朱令之民帮垫亏为证,或亦分派民间出钱帮他,反觉无辞以谢。若相援为例,来一官帮一官,吾邑自此无安息之日矣。
凡行公事,须深谋远虑。此事若各绅有意,吾家不必拦阻,若吾家倡议,则万万不可。且官之补缺皆有呆法,何缺出轮何班补,虽抚藩不能稍为变动。澄弟在外多年,岂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轮到班,则虽帮垫亏空,通邑挽留,而格于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轮到班,则虽不垫亏空,亦自不能不补此缺也。间有特为变通者,督抚专折奏请,亦不敢大违成例。季弟来书,若以朱公之实授与否,全视乎亏空之能垫与否,恐亦不尽然也。
曾仪斋若系革职,则不复能穿补子,若系大计休致,则尚可穿。
季弟有志于道义身心之学,余阅其书,不胜欣喜。凡人无不可为圣贤,绝不系乎读书之多寡。吾弟诚有志于此,须熟读《小学》及《五种遗规》二书,此外各书能读固佳,不读亦初无所损。可以为天地之完人,可以为父母之肖子,不必因读书而后有所加于毫末也。匪但四六、古诗可以不看,即古文为吾弟所愿学者,而不看亦自无妨。但守《小学》、《遗规》二书,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贤于记诵词章之学万万矣。
季弟又言愿尽孝道,惟亲命是听,此尤足补我之缺憾。我在京十余年,定省有阙,色笑远违,寸心之疚,无刻或释。若诸弟在家能婉愉孝养,视无形,听无声,则余能尽忠,弟能尽孝,岂非一门之祥瑞哉!愿诸弟坚持此志,日日勿忘,则兄之疚可以稍释,幸甚幸甚。
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元年八月十九日,公元1851年9月14日)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四日寄出第九号家信,至十七日收到第七、第八两号家信,高兴地明白了一切。
左光八是我们乡里的大盗,若能彻底将其铲除,扫平他的巢穴,那家乡的百姓就能长期过上和平安定的日子,这自然是莫大的阴功。只是湖南的会党帮匪,互相勾结,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制军的程公,特地到湖南,就是奉了圣命查办这件事,因为恐怕粤西的匪徒无路可走而四处逃窜,一旦窜入湖南境內,那么湖南、湖北的会党,说不定也会暗中与他们相通作乱。左光八这一股,我想还不是大团伙,然而我们家乡去惩办他。不可以太过激了,以免促成事变。目前听说左某正在请地方的乡绅推荐他,改恶从善,而且能为捉贼效力,这便是一个好时机。万一不这样,应当待机铲除他,不可以使力太猛,开场容易收场难。
关于公议粮饷一事,如果真出于全县乡绅的意愿,就会造福无限。至于出钱垫付官府的亏损,则我家千万不可出力。官府的亏损大约有一万六千两银子,需支付大钱三万余串。几乎每家全要分派千串才可以填补。现在提出此项建议的,均是几个大绅士,无非是他们一时的豪气而已,以致讲出这种急功好义却不切实际的话。若以后真的到各家轮番摊派,必定是投机取巧的富人家趁机弄诈,不愿出钱,反而在官府面前讨好;而心眼实的势力弱的不仅多出钱财,还难免要受奸诈者伺机勒索。这样一来,穷乡贫瘠的小户人家,必定会怨声载道。况且此种风气一旦形成,那么下任官员上任之后,便会引用这个借钱办公为例证,而且会仿照朱县令在任之时百姓出钱垫付官府亏空为例证,也派民间出钱帮他,那时反而无话拒绝,假如这样攀比起来,来一个官员,要扶持一个官员,我们的家乡从此将永远不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