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傲、多言是官场致祸之由
沅甫九弟左右: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嚣讼,即多言也。历观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身。余生平颇病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嚣讼。静中默省愆尤,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此二者。
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凡傲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狠之象,最易凌人。凡中心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以门地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叶。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不免有旧习,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余在军多年,岂无一节可取?只因傲之一字,百无一成,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
(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58年4月19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自古以来都认为不好的品德致使失败,大概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高傲,另一方面是多言。帝尧的儿子丹朱不像他的父亲,一是高傲;二是喜欢争辩,就是多言。观察历史上有名的公卿大臣,大都因为这两点而家破人亡。我向来有很固执的毛病,这是道德方面的“傲”,平时不多说闲话,但是笔下却大体近乎多言。静下来反省,我之所以处处不顺,其根源不外乎这两方面。
温甫性格大致与我相似,但说出话来更为尖刻。大凡傲气凌人,不一定要用语言压人,有的以神气凌人,有的以表情凌人。温甫弟的神气,有些才华外露之貌,表情中带有蛮横之象,最容易凌人。大凡心中不能有所依赖,心中有依仗便会表现在脸面上。从家族来说,我的名望大减,还担心连累了子侄兄弟;从见识来说,近年来军中锻炼出不少人才,你们也没有什么超过人的地方,都不可依仗。只应抑然谦虚坚持讲求忠信、行为笃敬,这样才能够弥补过失,整顿风气。不这样的话,人们都会讨厌你、鄙薄你。沅弟那里处世谨慎,很是稳妥。温弟却是谈笑讥讽,总喜欢强充老手,就免不了有旧习气。不可不深深反省!不可不痛改!听说温弟时常随意嘲讽,应该立即改正。我在军中多年,怎么会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呢?就是因为“傲‘字,所以百无一成。因此我谆谆教导各位兄弟要引以为戒。
沅浦九弟左右:
温弟尚在吉安否?前胡二等赴吉,余信中未道及温弟事。两弟相晤时,日内必甚欢畅。温弟丰神较峻,与兄之伉直简儋虽微有不同,而其难于谐世,则殊途而同归,余常用为虑。大抵胸多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养德,不特无以养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后,则肝肾交受其病,盖郁而不畅则伤木;心火上烁则伤水,余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来不外乎此。故于两弟时时以平和二宇相勖,幸勿视为老生常谈,至要至嘱。
(咸丰八年三月卅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58年5月13日)
【译文】
沅浦九弟左右:
温弟还在吉安吗?上次胡二等人到吉安去,我的信里没有提到关于温弟的事。两弟相见时,一定会十分欢畅。溫弟丰神严峻,同我的刚直恬淡虽然稍有不同,但不善于处世,却是殊途同归。时常感到忧虑。大致上胸中忧郁,怨天尤人,不但不能处世,也不能修身养性,甚至于不能保护自身。中年以后,因为肝肾有病,只要忧郁心情不畅,则伤木;心火旺盛,则伤水。我现在害的眼病和夜里失眠的原因也就因为这事。所以对两位兄弟时常用平和二字告诫,请千万不要认为只是老生常谈。至要至嘱。
沅甫九弟左右:
高傲、多言二弊,历观前世卿大夫兴衰,及近日官场所以致祸福之由,未尝不视此二者为枢机,故愿与诸弟共相鉴诫。第能惩此二者,而不能勤奋以自立,则仍无以兴家而立业。故又在乎振刷精神,力求有恒,以改我之旧辙,而振家之丕基。弟在外数月,声望颇隆,总须始终如一,毋怠毋荒,庶几于弟为初旭之升,而于兄亦代为桑榆之补。至嘱至嘱。
次青奏赴浙江,令人阅之气王。以次青之坚忍,固宜有出头之一日,而咏公亦可谓天下之快人快事矣。
弟劝我与左季高通书问,此次暂未暇作,准于下次寄弟处转递。此亦兄高傲之一端,弟既有言,不敢遂非也。
(咸丰八年三月廿四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58年5月7日)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高傲、多言两大缺点,历观前世公卿大夫兴衰和最近官场中导致祸患的根由,没有不把它们当做关键原因的,因此愚兄愿与诸位贤弟相互鉴诫。但仅能用这两个方面为诫,却不能勤奋以图自立,则仍然没有办法兴家立业。因此我们要振奋精神,努力追求有恒心,以改变我的老路子而振兴我家基业。弟弟在外边带军几个月,声望非常高,应当始终如一,不可懈怠,不可荒废。弟弟好像旭日初升,而对我来说也可以代为晚年的弥补。至嘱至嘱。
次青上奏奔赴浙江,令人读了为之气壮,以次青的坚韧,总要有出头之日,而咏公所为也可以说是天下的大快人心之事。
弟弟劝我同左季高通信问候。现在暂时没有工夫写,打算于下次一定寄到弟弟那里,转递给左公。这或许也是我“傲”的一种表现吧。弟弟既然已经说了,不敢再错下去了。
沅弟左右:
弟军中诸将有骄气否?弟日内默省,傲气少平得几分否?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吾因军事而推之,凡事皆然,愿与诸弟交勉之。
此次徽贼窜浙,若浙中失守,则不能免于吴越之痛骂,然吾但从傲惰二字痛下工夫,不问人之骂与否也。
(咸丰十年九月廿三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60年11月5日)
【译文】
沅弟左右:
弟弟军中的将领们有没有骄气?弟弟你近来默默反省,傲气有没有减少几分?天下古今的平庸之辈,都因为一个“惰”字而导致失败;天下古今的有才之辈,都因一个“傲”字而导致失败。我把这个规律推广到军事中,做任何事都这样,愿与弟弟们共勉。
这次安徽的敌军流窜到浙江,假如浙中失守,免不了要受吴越人民的痛骂,但我只能努力在“傲、惰”二字痛下工夫,而不过问别人是否骂我。
你如果不骄傲,就什么都好了
沅弟、季弟左右:
恒营专人来,接弟各一信,并季所寄干鱼,喜慰之至。久不见此物,两弟各寄一次,从此山人足鱼矣。
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惧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信亦平和温雅,远胜往年傲岸气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散馆,十月二十八早侍祖父星冈公于阶前,请曰:“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星冈公曰:“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今吾谨述此语告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唐虞之恶人,曰“丹朱傲”, 曰“象傲”;桀纣之无道,曰“强足以拒谏,辨足以饰非”, 曰“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皆傲也。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无恒之弊,近来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来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见,既败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日所发之折,十月初可奉谕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须成行。兄弟远别,未知相见何日?惟愿两弟戒此二字,并戒各后辈当守家规,则余心大慰耳。
兄国藩手草
(咸丰十年九月廿四日与国荃国葆书 公元1860年11月6日)
【译文】
沅弟、季弟左右:
恒营派专人送来两弟各一封信,还有季弟寄来的干鱼,很是高兴。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了,两位弟弟各寄一次,从此我这山人可以有足够吃的鱼了。
沅弟因为我批评他的信,而痛加引咎自责,怕陷入危机,并想自己进取到谨言慎行的道路上,能这样做,定会使弟弟终生受益,也是我们家门的幸事。季弟的信也是平和温雅,比往年的傲慢之气好多了。
道光十九年十一月二日,我当时就要进京散馆供职,十月二十八日早上陪侍祖父星冈公站在庭院的台阶前,请求祖父的训示,我说道:“这次进京城,请您教训。”星冈公说:“你的官是做不到头的,你的才能是好的,但是不能骄傲。骄傲自满招来损害,谦虚谨慎得到好处。你如果不骄傲,就什么都好了。”祖父的遗训,时间还不很长,至今还像耳提面命一样。今天我谨慎地用这几句话来告诫两位弟弟,总要以戒除傲字为第一要务。唐虞时的恶人,有个叫丹朱的,傲慢;有个叫象的,也是傲慢;桀纣无道,说“能力强足以拒绝别人的劝谏,能言善辩,足以掩饰过错”,说“已拥有天命,敬则没必要实行”,这都是骄傲。我自从咸丰八年六月复出,就竭力戒除惰字以改变自己没有恒心的坏毛病,近来又竭力戒除傲字。徽州战役没有战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点自以为是,失败之后,我更加深入反省。大凡军事上的失败,不是骄傲就是懒惰造成的,二者必居其一;大家族的衰败,也是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我在初六日所发的奏折,到十月初就可以接到皇上的谕旨。我如果奉旨出发,十日内就必须起程。兄弟远别,不知哪一天相会?但愿两位弟弟大力戒除这二字,并告诫后辈们应当遵守家规,这样我心里就得到很大的安慰了。
兄国藩手草
子弟不可学大户口吻,动不动笑人寒酸
澄侯四弟左右:
家中之事,望贤弟力为主持,切不可日趋于奢华。子弟不可学大家口吻,动辄笑人之鄙陋,笑人之寒村,日习于骄纵而不自知,至戒至嘱!
(咸丰十年四月廿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60年6月13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家中的事情,望贤弟尽力主持,千万不要越来越奢华。子弟们不可以学名门大族的口气,动不动就耻笑人家鄙陋、寒酸、土气,越来越骄纵而没有自知之明,务必要听从嘱咐并切实戒除。
澄侯四弟左右:
弟于世事阅历渐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种骄气。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吾家子弟,满腔骄傲之气,开口便道人短长,笑人鄙陋,均非好气象。贤弟欲戒子侄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一番,然后令后辈事事警改。
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惰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弟若能谨守星冈公之八字(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不信(不信僧巫,不信医药,不信地仙),又谨记愚兄之去骄去惰,则家中子弟日趋于恭谨而不自觉矣。
(咸丰十一年正月初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61年2月15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弟对于世事的阅历已经越来越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种骄傲的气势。天地之间只有谦虚谨慎才是得到幸福的方法,骄傲就会自满,自满了就要倾覆了。凡是说话写字,讨厌别人俗气、嫌弃别人鄙陋、议论别人缺点、揭发别人隐私,都是骄傲的表现。别说所指责的不一定都是恰当的,即使每样都确切稳当,也已经是天理所不允许的了。我们家的子弟都有骄傲的习气,开口就说别人的长短,笑话别人鄙薄浅陋,这些都不是好的表现。贤弟想要戒掉子侄的骄气,首先必须把自己喜欢议论别人的长短、爱揭发别人隐私的恶习痛改一番,然后才能令后辈事事注意警惕改正。
想要除去骄气,以不随便讥笑别人为第一要点;想要去掉懒惰的毛病,以不晚起为第一要点。弟如果能够谨慎遵守星冈公的八字(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和三不信(不信僧巫、不信医药、不信地仙),又能虚心地记住我说的戒掉骄傲去除懒惰的忠告,那么家中的子弟就会不知不觉地趋向于恭俭谨慎。
沅弟,季弟左右:
季弟赐纪泽途费太多,余给以二百金,实不为少。余在京十四年,从未得人二百金之赠,余亦未尝以此数赠人,虽由余交游太寡,艰难亦可概见。
余家后辈子弟,全未见过艰苦模样,眼孔大,口气大,呼奴喝婢,习惯自然,骄傲之气入于膏肓而不自觉,吾深以为虑。前函以傲字箴规两弟,两弟不深信,犹能自省自惕;若以傲字告诫子侄,则全然不解。盖自出世以来,只做过大,并未做过小,故一切茫然,不似两弟做过小,吃过苦也。
(咸丰十年十月初四日与国荃国葆书 公元1860年11月6日)
【译文】
沅弟、季弟左右:
小弟给纪泽的路费太多了,我认为给二百两银子,就不少。我在京城十四年,从未得到别人二百两银子的馈赠,虽然这是由于我交往太少,但物力财力的艰难,由此也可见一斑。
我家后辈子弟,都没见过艰苦生活的情景,眼光高,口气大,使唤奴婢,习惯成自然,骄傲的习气已经深入到内心深处,却没有感觉到,我感到很忧虑。上次我写信以“傲”字告诫你们兄弟两个,你们虽然不是很相信,幸好你们还能反省警惕,而以“傲”字告诫子侄,他们却无动于衷。大概是他们自出生以来,只做过颐指气使的“娇儿”,从未做过低贱的事务,所以一切艰苦没有亲身体会,显得很茫然。不像两位弟弟做过低贱的事务,吃过一些苦。
澄侯四弟左右:
弟言家中子弟无不谦者,此却未然。余观弟近日心中即甚骄傲。凡畏人不敢妄议论者,谦谨者也;凡好讥评人短者,骄傲者也。弟于营中之人如季高、次青、作梅、树堂诸君子,弟皆有信来讥评其短,且有讥至两次三次者。营中与弟生疏之人,尚且讥评,则乡间之与弟熟识者,更鄙睨嘲斥可知矣。弟尚如此,则诸子侄之藐视一切,信口雌黄可知矣。
谚云:“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非必锦衣玉食,动手打人,而后谓之骄傲也;但使志得意满,毫无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即是极骄极傲耳。余正月初四信中言戒骄字,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戒惰字,以不晏起为第一义,望弟常常猛省,并戒子侄也。
(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61年3月14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弟弟说家里子弟,没有不谦和的,这并非如此。我观察弟弟近日心中就很骄傲。凡是敬畏别人、不敢对人妄加评论的人,是谦逊谨慎的人;凡是喜欢讥笑批评他人短处的人,是骄傲的人。对于军营中的人,如季高、次青、作梅、树堂诸位君子,弟弟都有来信讥笑评论其短处,而且有讥笑两三次的。营中与弟弟生疏的人都对他们讥笑评论,那么乡间与弟弟熟悉认识的人,更是对其鄙夷嘲笑斥责,这是可想而知的。弟弟尚且如此,那么子侄们藐视一切,信口雌黄也就可想而知了。
谚语说:“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并非只有锦衣玉食、对人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才称得上是骄傲,其实言语间流露出的意得志满、毫无顾忌,开口闭口议论别人的长短,这就是极端骄傲的表现。我正月初四的信中说戒除“骄”字,就是要以不随便非议嘲笑人为第一要义;戒除“惰”字,就是要以不晚起为第一要义。望弟弟常以这两点来猛烈地反省自己,并时时告诫子侄们谨慎遵守。
骄奢淫逸,惟首尾二字尤宜戒除
沅弟、季弟左右:
回首生年五十,除学问未成尚有遗憾外,余差可免于大戾。贤弟教训后辈子弟,总以勤苦为体,谦逊为用,以药佚骄之积习,余无他嘱。
(咸丰十年十月廿日与国荃国葆书 公元1860年12月2日)
【译文】
沅、季两弟左右:
回首往事,年已五十。除了学问未成,还有些遗憾外,其余都没有大遗憾了。贤弟教育后辈子弟,总应以勤苦为主体,谦虚为辅助,以此来克服骄逸的旧习。再没有其他的嘱咐交
代了。
澄侯四弟左右:
甲三十月初六至武穴,此时计将抵家。余在外无他虑,总怕子侄习于“骄、奢、逸”三字。家败,离不得个一“奢”字;人败,离不得个“逸”字;讨人嫌,离不得个“骄”字。弟切戒之。
(咸丰十年十月廿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60年12月6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甲三十月六日到的武汉,现在大约抵达家中了。我在外面没有其他顾虑,总害怕子侄习惯于“骄、奢、逸”三个字。家族败落是因为奢侈;人的堕落是因为安逸;令人讨厌是因为骄傲。弟一定要戒掉这些坏毛病。
澄侯四弟左右:
余忝窃高位,又窃虚名,生死之际,坦然怡然。惟部下兵勇四五万人,若因饷断而败,亦殊不忍坐视而不为之所。家中万事,余俱放心,惟子侄教一勤字一谦字。谦者骄之反也,勤者佚之反也,骄奢淫逸四字,惟首尾二字尤宜切戒。至诸弟中外家居之法,则以“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八字为本,千万勿忘。
(咸丰十年十一月十四日与四弟国潢书 公元1860年12月25日)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我本就愧居高位,又徒有虚名,在大难临头、生死危急之际,自然能够坦然面对。只是部下兵马四五万人,如果由于断粮而导致兵败,也真是不忍坐视而无所作为。家里的事,我全放心。只是须教育子侄他们一个“勤”字,一个“谦”字。谦虚是骄傲的反面,勤劳是安逸的反面,骄奢淫逸四个字,只有首尾两个字尤其需要切实戒除掉。至于弟弟们在内在外处理家务的办法,就要以“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八字为根本,千万别忘记。

 

第15章 做人篇(4)


四、享福太早,将来恐难到老
【题解】
本篇辑缀了曾国藩自咸丰四年六月至同治四年闰五月写给四位弟弟与两个儿子的二十一封信中有关力戒奢侈、力主勤俭的内容。
从时间跨度上,本篇可以说是最大的,从1854年7月12日至18 6 4年7月1日几乎十个整年的时间,我们看到的是曾国藩是怎样地不厌其烦、苦口婆心,甚至十分严厉地教育弟弟及子侄。
之所以如此,是基于曾国藩的一个恒久不愈的心病:忧心败家。他自己仕途上的成功,使家庭在当地成为望族,但是这反而让他忧心忡忡,他太理智了,太谨慎了,他深知富贵难持、盛则易衰的道理,这是经由自己从无数古圣前贤那里学到的,他又用这些来反复告诫自己的弟弟与子侄们。他对儿子说:你幸运得以依靠祖父余荫,生活丰厚舒适,心宽无忧无虑,因此就安逸享乐,不再把读书建立功业当做大事。古人说:“劳则善心生,逸则淫心生。”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担心你是过于安逸了。他的六弟曾国华阵亡后,很长时间连尸体都找不到,六弟在世时,他曾多次指陈六弟的傲气,但一旦六弟故去,本着死者为大的原则,他不再指责六弟的不足,而把遭此凶祸的原因归于兄弟不和,归咎于自己,但是却由此更增添了他的忧患意识,尖锐地指出:我们家晚辈子女都越来越奢侈,享福太早,将来恐难到老。这样的痛下针砭,其中恐怕是含着对六弟血的教训的深刻反省的。
故此,曾国藩提出一个非常切实的主张,即勤、俭二字。他总结爷爷的经验,加上自己发明,提出了著名的八字要诀:书、蔬、鱼、猪、早、扫、考、宝,还进一步指出:如果不能全做到,就只做到一“早”字,“早”则含着一个“勤”字,含着“劳”字,可以说读书、种菜、养鱼、养猪、洒扫全都含在里面。而“俭”字则是力戒奢华,这对望族大家的子弟而言也许最难做到。对这勤、俭二字,曾国藩说得非常精彩:“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此外,曾国藩还十分看重“敬”字,意在告诫家人对所享有的一切存着一份珍惜,一份恭谨,由此饮水思源,追溯祖先的恩德,即考字,恭敬地予以祭祀;也包括对邻里及他人的尊重,即“宝”字,与外人融洽关系;当然也包括家人间的互敬互爱、和睦相处。为此他要求所有子侄辈们在家要经常做些打扫庭院之类的活,出门不要坐轿子;所有女孩子要学会洗衣、做饭、烧茶;新娘来到我家,应当教她进厨房做菜肴,尽量纺线织布,不能因为她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就不做事情。甚至竟然提出如下的苛刻要求:三个女儿一个儿媳,每年都要做一双鞋寄给我,各自表达自己的孝心,各自比赛针活的精细。所织的布,做成衣服、袜子寄来,我也可以看出她们在闺房里是勤快还是懒惰。而且连轿子的规格及所去的地方都提详细要求:远行可以坐篾轿,坐四人抬的大轿却不许。坐四人抬的呢轿就不许进县城和衡阳城,更不许去省城。现在湖南籍的总督有四个,每家都有子弟留在家中,都与省城各衙门有来往,没有听说有坐四人抬的大轿的。我从前在省里办团练时,也从没坐四人抬的大轿。从这件事推论,做任何事都应该保存谨慎俭朴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