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陈老板店里后,每天吃的是店里统一订的盒饭,盒饭由附近一家小黑作坊倾情赞助,卫生条件堪忧,每天的饭盒里都有一间包罗万象的昆虫馆,扫帚苗更是日常不可或缺的健康伴侣,时而还有加餐——店里有个少年就吃到过一只和着米饭一起蒸熟了的壁虎,感动得嗷嗷哭,绝食了三天。
这样一来,江晓媛吃顿火锅简直就像打了一次牙祭——真让她自己掏钱来吃,还不见得吃得起。
这天的聚餐进行过半的时候,几个中年人才匆匆赶过来。
祁连小声提示了她那几个人都是谁,江晓媛忙把嘴抹擦干净,低眉顺目地叫了人,乖乖听训。
她做贼心虚,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唯恐暴露什么。
在对方絮絮叨叨的抱怨里,她渐渐地勾勒出了原来的江晓媛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世界的江晓媛家里父母早已经离婚,母亲多年没有联系,父亲早年干活落下了病根,过世了,家里只剩下了一个老奶奶和她相依为命。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直要吃药,家境也每况愈下,于是江晓媛从高中辍了学,打理起家里一点薄田,顺便替一些乡镇里的小工厂打工,赚一点微薄的工资,可惜随着奶奶医药费越来越多,渐渐难以为继,她这才想着离家打工,出来找点事做,碰碰运气。
没想到运气这玩意就像鸡蛋壳,不能碰,一碰就歇菜。
自称她三婶的中年妇女在席间多喝了几杯,有点上头,搂着江晓媛的肩膀,喋喋不休地数落起来:“你没钱可以先借,你说说,你将来要是考上大学,出来有个正式工作,还怕还不起吗?不比你现在吃苦受累还赚不到几个钱强吗?好好想想,后不后悔?”
江晓媛随口敷衍:“反正我读书也不行,念下来也是浪费……”
这话是有理论依据的,毕竟,平行时空的江晓媛也是江晓媛,长得一样,基因也一样,江晓媛对自己的水平很有数。
谁知这话还没说完,三婶就在她后脊上掴了一巴掌:“瞎说!你不行谁行?当年中考的时候考了县里第一,免了一半的学费呢!唉,那时候谁不夸,谁不说你将来会上清华北大,你说说你啊……唉!”
江晓媛被她拍得往前一倾,手里的半块烧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县里第一,”她双目中射出两丛难以言喻的震惊,“我吗?”
这是找人替考了吧?
三婶白了她一眼:“废话。”
江晓媛木然地倒抽一口气,抬手擦了擦嘴角的烧饼渣,心头震惊无从排解,只好抬头望天,以期与各个时空的一众在天之灵好好交流一二。
足足用了五分钟,江晓媛才艰难地将这个消息消化完毕,胸口又后知后觉地弥漫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难过——原来有一个时空中的她这么出息,偏偏尽管她这么出息,命运却依然不肯厚待她一点,先是让她举步维艰,又是让她中途夭折。
换来自己这个山寨货李代桃僵。
江晓媛的心情突然就低落了下去,一直持续到她带着一身火锅味回到店里。
她心不在焉地下了车,被满载世态炎凉的夜风糊了一脸,祁连把车窗拉下来:“哎。”
江晓媛神色黯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祁连递出了一个钱包:“我看你缺两件秋冬衣服,需要多少钱自己拿吧,我今天就带了这么点现金,以后没的用了再找我要。”
江晓媛震惊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开的那辆貌不惊人的大众车:“你很有钱吗?”
祁连用钱包敲了敲车门:“没你家有钱,不过尽我所能吧,毕竟当年欠过别人一个人情,现在必须要还上。”
江晓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寒风中站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回过味来。
“等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祁连,“你觉得我没钱活不下去,会像那些人一样逃回灯塔、自杀,坏你们的事?”
“没那个意思,”祁连说,“你别多想。”
江晓媛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懂了别人的脸色——祁连嘴上说着没那个意思,其实他就是那个意思。
“你当我是什么,没人接济就活不下去窝囊废吗?”江晓媛看着祁连那张俊秀的脸,忽然就火了,“我明白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比以前那些人都好打发的累赘,只要有人掏钱养,就能一直混吃等死地留在这边对不对?”
祁连:“……”
在想通了许靖阳为什么会选中江晓媛之后,祁连确实把她当成了一个难度系数降低了不少的任务——比起之前那些,她这种情况确实最好打发。
江晓媛:“我告诉你,我不缺钱!”
她是个游手好闲的公主病,然而游手好闲之前,她首先是个公主病。
叫嚣完这一通,江晓媛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再也不想看见祁连和他的破车。
“哎,我听说你老家的奶奶还要看病呢,”祁连忙叫住她,“看病也要钱的,还是说因为她不是你亲奶奶,所以你压根不想管她?”
江晓媛头也不回地吼道:“关你什么事,我自己有办法!”
江晓媛一脑门官司地闯进店里——陈方舟给她安排的宿舍就在后面,她用力推开门的时候,心里还在发着不切实际地宏愿:“总有一天我发达了,要把那破钱包甩到你们脸上!”
店里原本正在说笑的两个人同时停下来,一齐转头看向她。
两个人江晓媛都有印象,其中一个是她考核那天,出面问陈方舟他们可不可以走的高级技师,叫海伦——店里除了陈方舟和另一个大叔技术总监外,就只有三个高级技师,都是自费出境学过手艺的,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个半土不洋的外国名。
海伦有二十七八岁,浓眉大眼,很有些姿色,工作资历深,人也能说会道,每个月经她的手办下来的会员卡最多,在店里是个地位超然的台柱,陈老板都会给她几分面子。
另一个姑娘身材矮胖,是个实习技师,就是那天挤兑江晓媛的那个,好像叫什么“小K”,真实姓名不祥。
这天是店里歇业放假的日子,两人却没走,海伦正比着一个塑料模特的头,给小K讲一些手法。
江晓媛脚步一顿,想起来了——二十天以后,在年底旺季到来之前,店里要进行一次大考评,考过了的可以升职称。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窘迫的境遇中,对这件事完全没上心。
反正她又不可能只用一个多月就升个什么。
实习技师一般很少能轮到剪发的工作,干的最多的就是烫染上药水,如果没有专门洗头的人,他们也会多赚一份洗头的绩效,江晓媛来了以后,这份收入就被瓜分了,所以小K对江晓媛有种天然的敌意。
见江晓媛进来,小K圆脸上用力地拗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目光一边不由自主地落在江晓媛的长发和长腿上,一边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当着江晓媛的面,她眼睛瞟着江晓媛,伸手捂住嘴,跟旁边的海伦叽咕了起来。
江晓媛:“……”
这胖子准是偶像剧看多了,学的一身不伦不类的臭毛病——有些影视作品总让演员把角色应有的高贵冷艳演绎成没教养,诸如什么抬下巴、鼻孔朝天、不正眼看人、阴阳怪气、似笑非笑、当着人面开小会等等……搬到现实中,效果实在一言难尽。
海伦伸手在小K的后背上掴了一巴掌,大声说:“你跟人家比?人家指不定干几天就走了,你是要评技师的人,还不用功!再这样我不教你了。”
小K:“我就是个不干活就没饭吃的小可怜,当了两年实习技师,再不升级真的活不下去了,你看,我又没有直接找到店长走后门的本事,也没有人半夜开车送我回来……”
江晓媛重重地把一把椅子推到一边,她本不愿意纡尊降贵地与这些姑娘发生什么口舌冲突,然而别人既然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她也不得不反击——大度不计较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包子还是有区别的。
江晓媛:“有话说话,别指桑骂槐的。”
小K本打算挤出一个“矜贵的”笑容,谁知面部脂肪妨碍了肌肉发挥,只做出了一个“富贵的”笑容:“我没有说你啊小媛姐,这么晚回来,玩得开心吗?”
江晓媛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无名火,感觉自己犯不上。她本想就这么算了,谁知就在她刚刚抬腿要走时,海伦又火上浇油:“别耽误时间聊天了,你要考技师,要上进,人家又不要。”
这话听起来好像被指着鼻子说“不上进”,江晓媛按在椅背上的手青筋一跳——她确实没打算在洗剪吹方面有什么建树,可她占用了原主人的身份,不单将人家中考状元的成绩一笔勾销,还混成了这德行。
祁连狗眼看人低就算了,难道她还要受几个剪头发的奚落。
江晓媛一冲动,脱口说:“谁说我不考?”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江晓媛这句话一出口,海伦和小K全都抬起头,用一种“这女的傻了吧”的目光看向她。
小K一愣之后,笑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大板牙,笑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得意忘形露了丑,急忙伸手遮住了嘴,用呕吐的姿势完成了“优雅微笑”的高难度动作。
从洗头小妹到实习技师,一般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学得快的也要小半年,即使实习技师平时干得也都是比较傻瓜的事,但店里对他们的要求很高。
他们首先要背下一整本不同发型的染烫剪技法,这个过程叫做“背菜谱”,然后还要考实操,在塑料模特头上试手。
年轻人记忆力好,“背菜谱”是可以突击的,但实操可不行,中间有很多技巧,一般都要老技师带。
且不说时间来不及让她临时抱佛脚,光是江晓媛那倒霉的人缘,有没有人肯带她还两说。
海伦要比小K直白多了:“我看你还是先把头发吹利索了再说吧。”
江晓媛一口气堵在胸口,直接顶了回去:“你等着看。”
她撂下这句狠话,霸气侧漏地大步穿过门店,女王似的一路带风地回了自己的宿舍。
可惜,“女王”狭窄的寝宫不够气派,有点像冷宫。
此时室内还没有供暖,她住的屋子又是朝西,西厢房冬天冷夏天热,终年弥漫着一股潮乎乎的气息,比室外还冷,陛下江在冷宫里独处了二十分钟,心头的火终于被周遭气温浇灭了。
她一点一点地回过神来,终于后知后觉地启动了后悔程序。
江晓媛想,她干嘛激愤成那样,死活不肯接祁连的钱?
她既然已经承了灯塔助理一回人情,再借一回他的余荫能怎么样?
江晓媛想起自己放出的厥词,恨不能捂脸,她眼下连一件秋冬衣服都买不起,还在那做什么钱包砸人脸的白日梦?
这死要面子的穷命!
还有她居然一时嘴快,当着海伦和小K的面说要参加考核,这不是扯淡吗?
她要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考上实习技师,母猪都能上树了。
女王的王冠就这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江晓媛烂泥一样仰面躺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沧桑的老脸发了会呆,烙饼似地翻了几个身,在自己根深蒂固的废物与比天大的面子中苦苦挣扎了良久。
最后,东风艰难地压倒了西风——她的面子赢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江晓媛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只好自己豁出去了:要么背水一战,要么等着让人打脸。
“怎么说我也是有潜力考状元的人。”江晓媛兀自嘀咕了一句。
随后她把脸塞进了枕头里,难过地想:“怎么办?状元,我给你丢人了。”
灯塔助理把毕生的梦想送给她,可江晓媛却还是找不到自己的路在何方。
故事里总是爱讲草根们奋斗的过程,那些主人公刚开始都是一无是处的屌丝,最后都变成了不可思议的人生赢家,让观众看得好爽,好像只要自己下定决心,就也能丑小鸭变天鹅一样。
但其实细想起来,一个人活得有追求、有目标,难道本身不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吗?
至少江晓媛是没有的。
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是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随着年龄的增长,选个分数性价比高的学校,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买个家庭条件承受得起的房和车,做一份收入差不多的工作,像别人一样按部就班,白天混日子,下班看电视,偶尔读些心灵鸡汤愉悦一下身心,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多少人明确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呢?
更不用提能不能坚持下来了。
江晓媛也很想像灯塔助理一样,过一个有主题的人生,想想都觉得热血。
可惜,现阶段她的人生主题就只有一个——穷。
她的心比天高,居高临下地俯瞰人间,无处着落,身却在尘世中,憋憋屈屈地被人来回鄙视,胸口间憋着一口一飞冲天的气,只是找不到冲天的发射点。
江晓媛在这样的憋屈中蜷缩着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她跑去看时装新品发布会,把看着喜欢的一口气都买了下来,黄粱中好好解了一回郁闷。
醒来一看,她还是连件过冬的衣服也买不起。
第二天上班,无论江晓媛多么希望头天晚上和海伦她们置气的事没有发生过,事实还是冷冰冰地横沉在了她面前。
她推门进店,发现自己说出去的话不但成了泼出去的水,还在地上蜿蜒成了坑——不过短短一宿,小K她们已经让她的大言不惭传遍了整个美发店,人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同情和奚落。
江晓媛头天晚上再衰三竭的斗志只好被迫出头,哭哭啼啼地迎难而上,拯救她岌岌可危的自尊。
这天,江晓媛一整天没有休息,也没再去装模作样地看那些旅游杂志,只要稍微空闲下来,她就会屁颠屁颠地跟在陈方舟身后,如饥似渴地盯着他那双出神入化的手。
陈方舟一开始没留神,被她碍手碍脚地挡了几次路,才诧异地问:“你不好好干活,跟着我干什么?这个月绩效不要啦?”
江晓媛正在心里反复回味他给人剪留海的那几个动作,两只手在下面暗暗地跟着比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够一壶醋钱,不要就不要了,就当我先投资自己。”
客人都被她逗笑了,陈方舟从镜子里端详了一下江晓媛的脸,摇摇头,随她去了。
他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妄想症,老站在大款的角色上看待世界,一天到晚就会穷得瑟,和他中二时期非常异曲同工——陈老板当时也是,分明是个乡非少年,总惦记着要拯救世界,才被人一忽悠就跟着跑了,成就了一段终身无法洗净的黑历史。
世界如此高贵冷艳,用得着谁拯救?
陈老板:“你就不着调吧。”
江晓媛:“陈总,下个月考评我能参加吗?”
“能,”陈方舟一口答应,“重在参与。”
江晓媛:“那我要万一考过了,给我涨多少工资?”
陈方舟眼皮也不抬:“一个月十万。”
江晓媛:“陈总,我很严肃的。”
陈方舟糟心地看了她一眼:“我也很严肃——求求你了,一边玩去吧,别给我捣乱了。”
江晓媛气哼哼地走了,过了一会又回来,拿了个小本,一边在旁边围观陈方舟剪头发,一边记笔记一样记下她所看见的每个动作和要领,还颇有解构主义地在下面配了图。
半天过去,江晓媛只洗了两颗脑袋,记下了七八种发型。
陈老板总算闲了片刻,喝水的时候将她的本子抽出来一看,惊了——他先是发现她的字很不错,当然称不上书法,但是和店里那些歪歪扭扭的孩儿体比起来,实在是太像样了,然后陈方舟发现她的画也不错,江晓媛虽然毕业于烟灰缸系,但也是学过素描的,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唬一唬外行人还是蛮可以的。
反正在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陈老板眼里,这本随手笔记简直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了。
陈方舟:“你真打算参加考评?”
江晓媛:“比针尖还真。”
陈方舟:“为这事连工作量都减了?”
江晓媛:“嗯!”
陈方舟打量着她身上画风不对的夏装:“绩效工资少了,到时候你更没钱买衣服了,怎么办?冻着?”
江晓媛死鸭子嘴硬,摆手说:“这都不算事。”
陈方舟沉默了下来,江晓媛还以为他会被自己的精神感动,正洋洋得意地准备听表扬。
谁知他回手就把本子塞回到了她怀里,语重心长地说:“小妹,泰山不是堆的,火车不是推的,我啊,劝你踏实点,别好高骛远了。”
江晓媛:“……”
她七窍生烟地目送着陈老板的背影,心说:“我还非要考过不可了!”
就这样,江晓媛开始了她疯狂的临时抱佛脚,晚上店里关门后,江晓媛连口饭也来不及吃,就急匆匆地抱起一个塑料模特,拿回去研究。
早晨她也不再睡懒觉,早早就起来,抱着那一堆旧得卷了毛的发型设计杂志背诵默记,背得头昏脑涨,还是记不住。
江晓媛只好重拾她的素描功底,在店里找了好多废纸,挨个画下来贴在屋里。
她时而还会根据自己二十多年的资深臭美史,细细地标注几笔什么样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发型之类。
至于实操——塑料模特不是羊毛,剪了还会长,她偷偷摸摸地拿回去一个揣摩已经很不对了,不可能再上剪子祸害,江晓媛只好回忆着陈方舟的样子,笨拙地用空剪子在空气里“喀嚓”。
她画模特、画人物、画陈方舟的手、画上下翻飞的尖刀……没有人手把手教她,陈老板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其他人都不大和她打交道,江晓媛只能拼命地记录着各式各样的画面,晚上带回去温习。
这无疑要花大量的时间,江晓媛以前能从晚上十二点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满打满算一圈,现在却将睡眠时间活生生地挤到了六个小时之内。
她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身上还穿着反季节的衣服,随着天气渐冷,连店里的空调都无法拯救她了。江晓媛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这样坚持了三天,她脸上挂上了厚重的黑眼圈,嘴上起了干皮,整个人脱水一般瘦了一圈。
第四天,她早晨睁眼的时候感觉浑身不对劲,打了个下巴差点脱臼的喷嚏才发现——感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邮局刚刚开门,服务的办事人员只来了一个,懒洋洋地在服务台后面玩手机。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上前问:“同志,我想汇款,应该怎……”
女办事员眼皮也不抬地打断他:“那边填单子。”
老人茫然地四下找了找,又小心翼翼地问:“填……填哪个单子?怎么填啊?”
女办事员吊得高高的柳叶眉险些飞出额头,横刀立马地喷薄出一个倒八字:“那不是贴着示例吗?自己不会看!瞎啊?”
她话音刚落,一条长臂就伸了过来,越过老人的肩膀敲了敲服务台,手腕上露出狰狞的凶兽刺青一角。
办事员目光在那刺青上停顿了一下,吓了一跳,一抬眼,正对上一双冷冷的目光,年轻男人把眼镜摘下来随意地用衣角擦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办事员的胸牌上开了口:“你会说人话吗?”
这男的模样俊秀,五官周正,看着让人眼前一亮,要放在平时,办事员说不定会多看他几眼,然而此时,他说话的声音微微压低,像是收敛压抑着什么,再配上那目光——他的双眼皮长得比别人横平竖直,像两条刀刃,沉甸甸地压在眼睛上,压得那失去眼镜的遮挡的眼神显得过分锋利,有点吓人,好像电视里那种随时掏枪杀人的衣冠禽兽。
办事员一声没敢吭,一气呵成地将汇款单和示例表格抽出来,双手递给汇款的老人:“您照着这个填……后面的先生您也办理汇款吗?实时汇吗?”
后面那位正是祁连,他扣上眼镜,没再纠缠,把单子和现金一起递了过去:“不用。”
那天祁连和江晓媛分开以后,回去思考了一阵子,感觉这个现任穷鬼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好打发,一个大小姐,趾高气扬惯了,让她心安理得地受人恩惠,对方可能确实接受不了。
对祁连来说,要是江晓媛肯自己在逆境中奋斗,自己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那当然再好也没有了——可他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一时的志气谁都有,问题这志气过了,她能坚持多久?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江晓媛要是意志坚定,那病毒也不会选中她。
自尊心超强还吃不了苦,要是放任她照这么下去,她还是非得走前人的老路不可。
祁连发愁了两三天,偶然想起她在医院免了别人债务的事,心里灵光一闪,决定换个角度曲线救国。
祁连料得很准,江晓媛的志气确实在一病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以前,生病是江晓媛长脾气的机会,只要体温超过三十八度,她在家里就仿佛立了什么不世之功,一定要千倍百倍地作,作得别人一分钟都不能忽视她,要一个加强连的人围着她嘘寒问暖才行,否则她就要绞尽脑汁地寻衅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