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媛:“……”
她只好借助着导航和自己去过一趟,但不大准确的记忆确定了一个大概方向,摸索了过去。
祁连一直没动静,江晓媛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突然诈尸一样地出了声:“不直走,左拐。”
左拐是一条很宽的路,祁连让江晓媛把车停在了一个路口旁边,然后他踉踉跄跄地下了车,撑住电线杆子,脸色惨白,好像是想吐,但是捂着胸口没吐出来。
江晓媛只好翻出一瓶矿泉水追了下来。
祁连喝了一口,摆摆手,在一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
江晓媛:“不能喝还喝那么多,你中大奖了?”
祁连看了她一眼,清澈的眼睛里有几道不大明显的血丝,没吭声,过了好一会,他把瓶盖拧紧,抬手一指前面的路口,对江晓媛说:“我就是在那撞上许靖阳的。”
江晓媛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祁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知道如果不是撞了他,我本打算干什么去吗?”
江晓媛蹲在地上,看着他逆光而立,隐忍了几次三番,好像理智告诉他少说两句,酒精却推着话往外赶,在他咽喉肿殊死搏斗。
她看得心惊胆战。
十秒之后,酒精赢了,祁连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还蛮温柔的,话却有点惊悚。
“我本打算去杀一个人的。”他说。


第53章

“我天,”江晓媛感慨,“你这是喝成什么德行了?”
祁连冲她笑了一下,前后晃了两下,整个人“咣当”一下趴在了车顶上。刚开始——他能知道自发打电话叫代驾的时候,脸上还有一点红,现在大概是吹足了冷风,脑浆已经凝固了。
祁连脸上只剩下惨白一片,眼睛半睁半闭,好像在梦游。
喝完酒以后开始上头和神志不清中间会有一小段时间的缓冲,江晓媛估计他现在缓冲期已经过去了,开始正式进入神志不清的阶段。
“你可别趴下!”江晓媛心惊胆战地一跃而起,提心吊胆地抓住他的胳膊肘,“去车里好不好,麻烦你坚持一会,你要是真趴下我扛不动!”
祁连缓缓地把自己的胳膊肘从她手里抽出来,一抬手,滚烫的手心落在了江晓媛的头顶上。
“额头怎么了?”他轻轻地问,听起来居然有点正常。
江晓媛:“楼梯上摔下来蹭的。”
“要小心啊,”祁连轻声说,“一辈子就这么一具身体,真撞坏了哪里,没地方换件的。”
江晓媛:“……”
“好的大爷,您能不能先移驾上车?”江晓媛试图把他塞进去,“放心吧,我比诺基亚还铜皮铁骨,没那么不禁摔。”
谁知这醉鬼撑在车顶上的手劲还挺大,只是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搭着,江晓媛推出了一身汗,居然移动不了他。
江晓媛无可奈何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手叉腰吐出口气,诚恳地问:“你知道自己酒品差吗?”
祁连认认真真地反驳:“不差,我从来不闹事。”
江晓媛:“……”
祁连:“我刚说到哪了?哦,对了,那天我打算去杀一个人。”
江晓媛听完压根没当真,大大地叹了口气:“还记得这出呢?我可真服了你了。”
“我那天……腿上被人砍了一刀,”祁连好像没听见她说话,整个人趴在车顶上,眯着眼睛,静静地望着远方的路口,“非常悲愤,一脚油门踩下去的时候,我就想,我迟早要让他们把这一刀还给我的。”
他话音里听不出多少醉意,只是慢吞吞的,听起来比平时轻一点。
江晓媛:“谁啊?”
“不记得了,”祁连低声说,“也不记得有什么仇怨了,好像是因为别人……某个朋友的一个什么事,然后就是谁不给谁面子之类那些扯不清的鸡毛蒜皮。”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点鼻音说:“老陈跟你说是我带人把他捞出来的,其实我那时候根本不记得他是谁,我家里常年没人,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想在别人面前刷存在感,总不放过表现自己的机会。”
“我家里也常年没人。”江晓媛耸耸肩,站起来蹦到了马路牙子上,借着这一点高度,她双手用力按住祁连的肩膀,按了一手硌人的筋骨皮,“大哥,上车行吗?”
祁连听话地径直绕过车子,到了副驾驶那一端,老老实实地开门要进,看起来步履稳健,一点也不像在发酒疯的……结果他一步没迈上车门,整个人一绊,从副驾驶那边飞进了车里。
江晓媛:“……”
苍天。
她只好连滚带爬地从另一边钻进去,手脚并用地把祁连扶起来。
祁连:“君子……有终身之忧。梁启超说,人生最苦莫过于未了之责……谢谢你。”
江晓媛:“不客气——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愁死我了。”
祁连挣扎着在副驾驶上坐定,任凭江晓媛用安全带把他捆得结结实实,他看着正前方的路口,临近寒衣节,民间讲究给先人烧新衣,荒野路边没人管,一团纸屑间似乎还裹着零星的火苗,在空中若隐若现。
然而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先人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是没了,就是从亿万平行的时空中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个影子在活人的脑子里,等着几年或是几十年,慢慢地被时光轻轻擦去。
“我爸那时候在外边一直有人,”祁连低声说,“还生了个私生子,年纪居然和我差不多,长大以后成了个混混流氓,我上高中第一天放学,就是他带人在学校门口堵住了我,打了我一巴掌。”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清晰,思路明确,竟好像是清醒的。
江晓媛:“那你怎么不报警啊?”
“是啊,我怎么不报警呢?”祁连笑了一下,“你不明白的,小时候觉得报警有点像……像那个什么,跟老师打小报告的,即便能治了他,自己已经输了他一头。”
江晓媛一边重新打火,一边了然地说:“懂,中二病嘛。”
除了以暴治暴,其他好像都是懦夫行径——被流氓欺负了,一定要亲自变成流氓,再用流氓的方式解决问题,被狗咬了,一定要趴在地上,露出利齿咬回去,以示灵长类动物也不是好惹的。
理智上大家都知道挺逗的,不过一些人在那个特别的年龄里,就是这么想的。
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终身都是这么想的。
江晓媛摇摇头,没有评价,因为她当年比祁连也没有强到哪里去,她用导航重新定位了祁连的家,准备开出去掉头。
祁连乱七八糟地说着说着睡着了,江晓媛一路兜圈子绕弯地跟着坑爹碎嘴的导航走错了无数的路,终于摸到了祁连自己住的那间单身公寓。
勉强把醉鬼叫醒,江晓媛扶着他一路上了楼。
江晓媛把他放在沙发上,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打招呼说:“那我走了啊。”
祁连可怜兮兮地窝在沙发上的一角,有气无力地冲她挥挥手。
江晓媛走到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他半睁半闭的眼睛里那一点微光,于是又改变主意,转了回来。
“怪可怜的。”她想着,先从冰箱里翻出了一盒牛奶,看了看居然没过期,于是找到微波炉热了,端进去给了祁连。
祁连睡了一路,大概是清醒了一点,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没走啊?”
江晓媛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照顾人,照顾得真心诚意、笨手笨脚。
“没有,你喝吧,”江晓媛说,“喝完了吐一次,我帮你煮一碗挂面再走。”
祁连努力地想了想:“我这里没挂面。”
江晓媛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地摆摆手:“没事,方便面不是一样煮么。”
等祁连吐完一场,用冷水洗了脸,就听见厨房里“呲啦”一声,跟要炸了一样,他一激灵,清醒过来,赶过去一看,只见锅里油水混合,在大火下吵了个天翻地覆,而“天才大厨”江晓媛正一手拿着锅盖,盾牌一样地挡在身前,一手拿着一个鸡蛋,跃跃欲试地在锅边上比划来比划去。
抬眼看见他过来,江晓媛在一片爆发的油烟里喊:“鸡蛋从哪头磕不容易把蛋壳掉进锅里?”
祁连:“……”
他忙打开抽油烟机,又粗暴地往锅里浇了一瓢凉水,简单地平息了锅里沸反盈天的双边争端,然后夺过江晓媛手里的鸡蛋,奄奄一息地说:“行行好,出去吧——你吃饭了吗?”
江晓媛十分不好意思:“嘿嘿、。”
祁连利索地在锅里的水没开之前切好了一堆蔬菜,然后一磕一掰,往锅里打了两个鸡蛋,熟练地煮起面来,有种漫不经心的贤惠。
江晓媛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开口问:“后来呢?”
祁连:“什么?”
江晓媛:“你翘着一条伤腿,要去杀人——后来呢?”
祁连沉默了一会,用筷子不慌不忙地在锅里搅了搅:“那天我因为路上出事,没去成,结果别人去了,一个朋友,小男孩,娃娃脸,当年老跟前跟后地叫我哥,他捅了人,后来被判进去了,幸亏那人没死,他这辈子还有出来的一天。另一个朋友听说了这件事,出门喝了个酩酊大醉……他家庭环境不太好,他爸家庭暴力,喝多了打人,扇聋过他妈一只耳朵,说来讽刺,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开始喝酒,那天喝多了跟他爸呛上了,拔出一把小刀抹了他爸的脖子,然后等酒醒了,他自己从楼顶跳下来摔死了——”
江晓媛睁大了眼睛。
祁连:“把盐给我。”
厨房灯光不是特别亮,还没回过神来的江晓媛匆匆摸到一盒白色晶体,也看不清是盐是糖,她偷偷地倒出几粒尝了尝,没分辨出咸甜,就被祁连从手里抽走了。
“当年陪着我去捞老陈的三个朋友,上面两个人,这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还有一个全须全羽的,后来被家里强行送出国了,前不久刚回来,”祁连挑出一根面条,尝了尝,感觉熟了,于是关了火,“拿碗,碗在你旁边那柜子里——进去的那个也刚刚刑满释放,所以今天老陈请客,我们几个吃顿饭,不小心多喝了几杯。”
祁连的头发方才洗脸的时候打湿了,垂在面前,他的眼神看起来显得有一点湿润:“出国的念了个不三不四的文凭,一直在没什么目标地瞎混,现在听家里的话应聘了一个小国企,可能打算就这样了,方舟……方舟刚陪着老婆去产检,准备当爹了。我么?我这些年一直居无定所,给那位隐形的救世主打工。”
生活像一面随时能裂缝的地,一个踩不稳就从一边裂到了另一边,多年以后回头一看,裂缝越来越大,曾经在一起的人终于给分隔在了可望不可即的世界。
祁连再次不可避免地想起许靖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人是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人。
“你对这个世界的过激反应,并不说明你强、你烈性。”这是轮椅上的那个人在某个夏日午后对他说过的话,祁连至今都能一字一句地回忆起来——
“世界抽你一巴掌,你跳起来破口大骂,世界每天抽你一巴掌,你就被它塑造成了一个破口大骂的人。你记得你要干什么吗?你记得你是谁吗?你可真是个不知所谓的小可怜。”
两个人也没找地方坐,在厨房里一人端着一碗汤面,就地解决。
见祁连忽然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江晓媛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说许靖阳是救世主?”
“因为他告诉我一个真相,”祁连说,“当你发现那条裂缝的存在的时候,一定要跳,哪怕摔死也要跳,不然就来不及了。”
江晓媛心想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她听得一脸莫名其妙,怀疑祁连的酒还没醒。
祁连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缕头发从马尾里掉了出来,缠绵缱绻地垂在脸颊一边,他忽然很想给她塞到耳后,酒精作用下他抬起了一只手,抬了一半才回过味来,就那么举着手,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江晓媛:“……”
祁连:“……”
祁连脑子里足足空白了两秒钟,才勉强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讪讪地越过江晓媛的耳边,从架子上抽出了一瓶米醋,欲盖弥彰地问:“你要么?”
江晓媛:“……你祖籍是山西人?”
新入籍的山西祁连强撑面子,高深莫测地加了一碗盖醋,酸爽地吃了一大口面,青筋都出来了。
“权当是醒酒吧。”他想。
江晓媛的假期短得像根火柴,还没看见光,就烧完了。
第二天,她自觉五点十分起床,开始折腾她的涅槃造型营销号,完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早晨八点半,蒋老师踩着点来了。
蒋博的形象比刚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江晓媛强不到哪去,左脸写着“睡眠不足”,右脸写着“老子不爽”,进屋后一言不发,把一个文件袋丢在桌子上。
蒋太后说:“预选赛的报名材料,你去准备吧,三天之后给我看一眼你的成品,等我看过了再往上报——还有一会替我接待个客户,我要去找个地方横一会。”
江晓媛:“老板,你印堂发黑,卖肾去啦?”
“滚,”蒋博给了她一张铁青的后脑勺,“地区预选赛的‘层层选拔’是什么意思懂吗?意思就是让大家各展门路,各拉关系!你当报几个作品上去就完事啦?预选赛组委会能看得完那么多材料吗?陪一帮傻逼喝了两天的酒,真不想忍了。”
江晓媛:“……”
蒋博:“看什么看?技术谁没有,好多小女孩每天花在自己脸上的时间不比你干活的时间短,高手到处都是,你不打好招呼,材料交上去根本没人看,想办事就得靠钻营。”
蒋博说完,不耐烦地挥挥手,拐到休息室补觉去了。
江晓媛默然无语地低头看着预选赛要求——“准备一份简短的自我介绍,以‘春日新娘’为主题,打造一套造型方案,提供实际操作视频,自带模特,时长不超过四十五分钟。”
别的姑且不论,一套完整的新娘造型从准备到出方案,不知要花多少心思,还不算拍视频的时间和准备新娘装、联系模特的成本。
这样交上去的一份呕心沥血的材料,居然是不打招呼就没有人看的吗?
江晓媛的征程还没抬脚,原本踌躇满志地要参赛的心“刷”一下,先灰了一半。


第54章

江晓媛第一次看见“春日新娘”四个字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一点灵感的。
“春日”是清新,“新娘”是甜美,题目里含的这两个要求一目了然。
一般对于女造型师来说,“清新”和“甜美”都是强项,她们哪怕不干专业,平时自己穿衣打扮也都有很多心得,这个题目可谓是手到擒来的,但等江晓媛心神俱疲地应付完蒋博的客户,抱着一本记得乱七八糟的素描本在工作室的客厅发呆的时候,她那装灵感的脑子忽然空荡荡的,像一间被洗劫过的房子,什么都不剩了。
“春日新娘”——怎么做?又绿又白吗?
江晓媛眼前浮现了“打奶茶”的那个广告,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蒋博终于游魂一样地从休息室里溜达了出来,他顶着起床气走到沙发旁边,伸脚在江晓媛小腿上踢了一下,吩咐说:“去给我叫外卖。”
江晓媛:“……”
等江晓媛打完外卖电话回来,发现太后娘娘正坐在沙发上,审阅她和客户方才沟通后拟定的初步方案。
江晓媛心里“咯噔”一下,想:“歇菜了。”
她方才整个人不在状态,一直心不在焉的,勉强勾勒出来的那个大体方案也就能把外行的客户糊弄过去,万万糊弄不了蒋老师。
蒋老师在工作上从来眼里不揉沙子,平时私下怎么以下犯上都无所谓,该干的活要是有一点干得不漂亮,就得等着被他收拾。
果然,下一秒,蒋博把她那破旧的素描本往桌上一扔,高高挑起锋利的眉眼,狠狠压抑住下面澎湃的火气,山雨欲来地问:“这是什么玩意?”
江晓媛无言以对。
蒋博:“录音笔呢?给我。”
和客户沟通方案的时候,有时候为了造型师的后续思路不出差错,在征得了客户同意后,他们是要用录音笔录下谈话的。
江晓媛知道自己这个客户接待得确实不走心,不由得更心虚两分,贴着墙根取来了录音笔,战战兢兢地递给蒋老师。
蒋博白了她一眼,插上耳机,面沉似水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翻江晓媛涂鸦似的方案一边听,仿佛随时准备亮出爪子,挠她一脸花。
江晓媛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中间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接了一次外卖,跟送外卖的说话也仿佛地下工作者接头,吓得那小姑娘诚惶诚恐地接了钱就跑了。
她小太监一样把外卖排成一排,放在蒋老师面前,不敢擅自跪安,垂头丧气地戳在一边,等着挨一通训斥。
半个小时以后,蒋博把速写本和录音笔都放下,把素描本推给江晓媛,一言不发地吃起自己的东西。
江晓媛心惊胆战地接过来,把蒋老师增补的方案从头到尾阅览了一遍,她得承认,其实真认真,很多东西她是想得到的,只是当时走神没往上写。
蒋博不知道是饿了多久,三两口解决了一顿饭,吃完一抹嘴,敲了敲桌子:“拿走吧,顺便给我倒杯水。”
江晓媛默默收拾了桌子,给他倒了杯水。
蒋博:“今天这事我就先不追究你,你现在心里都是预选赛吧?怎么,觉得预选赛这个选拔法让你失望了?”
江晓媛自觉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人,也是知道人情世故的,可她心里忽然有点过不去这道坎。
一个人,披星戴月的努力,连自己都能感动,在组委会面前就是毫无意义的吗?别人只凭着关系和门路,就能轻易把那些呕心沥血拒之门外么?
因此她一时没吭声。
蒋博:“你的失望一分钱也不值,赶紧收一收吧,没人买账——等有一天你的大名出现在大赛组委会高官席位上,再谈你看得惯看不惯吧。现在?呵呵。”
这天,蒋博居然没有吼也没有骂,只是一声“呵呵”冷笑就放过了她,江晓媛却更心塞了,感觉还不如挨一通咆哮来得舒服舒服。
蒋太后微微一抬下巴:“下去吧,滚去干活。”
江晓媛收拾了她的素描本,贴着墙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江晓媛开始做她的预选赛方案,做完要给蒋太后过目,他点头了才能定稿。不料那蒋博活像到了更年期一样,处处跟她为难。
第一份方案——
“你这个美甲叫‘春日新娘’?谁的新娘?蜘蛛精要嫁黑山老妖吧!拿回去重做,美甲是搭配,搭不好不如不做。”
江晓媛依言在第二份方案里把美甲去掉了。
蒋博又说了:“你让新娘伸着光秃秃的一双手去迎接春暖花开吗?重做!”
第三份方案——
“不行,脑袋上太繁琐了,你是要在她头上放一副凤冠霞帔吗?还有颜色做得太重了,跟冥婚似的。”
第四份——
“寡淡无味,让人看完以后毫无印象,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白’就唯美了?你白得过墙皮和卫生纸吗?”
第五份方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蒋博正要下班的时候江晓媛才赶完,她一路小跑地追到门口:“蒋老师……”
蒋博一只脚踏在门槛上,闻言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了一眼,这回连点评都省了,他简略地评价:“什么玩意!”
江晓媛受了他几天的折磨,离疯不远了,当下赌气回嘴:“这玩意交上去搞不好都没人看的,是你自己说的!”
蒋博听了原地站定,冷冷地看了看她:“没人看你就能随便做了吗?”
江晓媛:“……”
她心里其实不是那么想的,连私活都做得呕心沥血,反复修改,怎么会不把比赛当回事呢?她只是改得心浮气躁,一时激愤的气话。
江晓媛简直恨不能这辈子再也不做新娘妆面,想一想都烦,再多的爱也被反复地磨磨没了。
蒋博:“你做一件事,成与不成还能以观后效,但是作品不行,一旦拿出来给人看,你的水平高低在别人眼里就这么定性了,你要是觉得个人形象无所谓,做成这幅样子也随你。我让你三天之内拿出一个方案来,现在已经延期了,明天再不行,你也不用出去给我丢人了!”
说完,他连一声提示也没有,关上门转身走了。
江晓媛:“……”
偌大的一个复式工作室,又剩下她一个人。
她工作在这里,生活也在这里,久而久之就有种错觉,好像她的生命都被局限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江晓媛抱着她的方案往后挪动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审美这种事是很难说的,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你觉得美,别人不一定这么认为,不像练体育的,有一套固定的成绩测量方式,更高更快就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