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瑞雪兀自低头玩手机,不理他。
摄影师面红耳赤地站在旁边,那如坐针毡的模样还真对得起这家摇摇欲坠的婚纱摄影馆。
霍柏宇哄了几次,也不耐烦了,最后两个人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谁也不搭理谁,好像他们二位不是来拍婚纱照的,是来办离婚证的。
空调的暖风吹化了江晓媛僵直的四肢,她空白的大脑缓缓地缓过劲来,低头整理起影楼的化妆工具来。
不知道另一个时空中的冯瑞雪最后会不会和霍柏宇走到一起,她迟早也会看出这花瓶小白脸的真面目吧?到时候她会后悔吗?她会对自己的车祸念念不忘吗?
江晓媛以为自己只发了一小会的呆,被摄影师叫了三遍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原来霍柏宇已经选好了主题,两个人马上要去换装了。
收银员姑娘身兼前台、助手、服装师等多个职位,连忙殷勤地跑过来,要带冯瑞雪去女宾更衣室。
冯瑞雪刚开始木着脸不动,霍柏宇腆着脸凑到她面前,咬着耳朵说:“别的地方拍一组照片动辄好几千,他们家才几百块钱,不就是一组照片吗,什么地方拍的不一样,说不定他们家看着破,技术还不错呢,有必要弄那么豪华的吗,照出来都是一个样……”
江晓媛冷眼旁观,真替冯瑞雪感到遗憾。
冯瑞雪猛地甩开他,看也不看霍柏宇一眼,跟着讪笑的收银员进了女宾更衣室。
摄影师连忙把被选中的样片往江晓媛怀里一塞,飞快地小声说:“这个造型,你仔细看下,拜托拜托,千万拜托。”
他像个沿街卖艺讨蜂蜜的大狗熊,惨兮兮地对着江晓媛摇尾乞怜一番,然后急急忙忙地转向霍柏宇,领着他去了男宾更衣室。
偌大的一个大厅里,只剩下江晓媛一个人独享柜机空调,她却依然是冷,看着照片上的纯白婚纱冷,回望回不去的前世今生也是冷。
野鸡照相馆里的服装实在是很恶心,反正冯瑞雪出来的时候眉头是拧死的,光裸的肩膀上冻出了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以江晓媛对她的了解,她的忍耐大约已经到了极限了。
收银员好心建议:“要不然您先把自己的围巾披上吧?我去给您拿。”
“别碰!”冯瑞雪脱口说,她大概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脸上的厌恶不加遮掩地暴露出来,“你们这的衣服脏死了!”
收银员的脸涨成了一颗西红柿。
冯瑞雪不想再给任何人面子了,火药味十地说:“我自己带了化妆品,不用你们的东西。”
她说完,拿出自己那个小小的手袋,从里面取出个化妆包,斜了江晓媛一眼,不客气地问:“你会用吗?”
以江晓媛的性格,听了这句挑衅,本来非要暴跳如雷不可,可是她没有。
因为当她走近冯瑞雪的时候,江晓媛注意到了方才没看清楚的一些东西——比如冯瑞雪那看似高大上的名牌化妆包,实际上是某个化妆品专柜的赠品,随便买根眉笔都送的。还有冯瑞雪那看起来值钱得吓人的镶钻表,机芯什么的江晓媛不懂,但她一眼看出来表盘上十二个钟点刻度上镶的彩宝是不对的,正版的表是顺时针方向以从正红开始,以彩虹的色彩过渡排列的,冯小姐这块排得里出外进,表盘正上方商标还比正版多了一个微微翘起来的尾巴,像一个藏藏掖掖的嘲讽。
冯瑞雪这一身闪闪发光的名牌,除了相对便宜的围巾以外,居然没一样是真的。
一瞬间,江晓媛对她的怨愤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只是随意清点了一下冯瑞雪包里的化妆品,平静地说:“好的。”
说着,江晓媛又拿起了冯瑞雪的唇膏,打开看了看:“颜色有点亮,我看您嘴唇比较薄,比较适合踏实一点的哑光唇膏,店里有一支,不介意的话我用棉签给您上色。”
冯瑞雪瞪了她一会,见江晓媛毫无反应,只好气愤地作罢。
江晓媛一摸到化妆品就如鱼得水,她完全将冯瑞雪当成一个大号的人偶娃娃,目光始终集中在她脸上某一个部位,根本不和冯瑞雪对视。
另一个时空中的冯瑞雪当时问过她“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优越感才能活下去呢”,现在,这个时空中的冯瑞雪用高高在上的态度与一身的假名牌给了她答案——
因为心里知道自己并不脱颖而出,心里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货色,所以贪得无厌地从方方面面寻觅着无止无休的优越感,给自己和他人造成一种“我和你们不是同一种人”的假象,以掩盖对自己庸常与无能的恐惧。
“真是太可悲了。”江晓媛怜悯地端起冯瑞雪的脸,用棉签细细地从她双唇缝隙里将浓墨重彩的唇膏往外拖曳蔓延,像是一丝不苟地描绘着一朵烈火中盛开的花,她想,“咱们两个傻逼。”
江晓媛拿出了自己十二分的本领,给冯瑞雪做了个无懈可击的妆面,同时将她的头发放下来,轻车熟路地拉过定型水,展示了她在美发店里进修出的新本领。
脑袋顶快要碰到房梁的摄影师在一边看着,热泪盈眶地直感谢上苍,感觉自己算是撞大运了——哪怕他是个糙汉子外行,也看得出江晓媛比他们店里那位老佛爷化妆师水平高多了,她好像熟悉自己的脸一样熟悉这位客人的脸,最大限度地去粗取精,反衬得那身蚊帐一样的破婚纱越发不上档次起来。
冯瑞雪也没想到这光着脸不修边幅的化妆师这么出神入化,她盯着镜子呆愣了很久,转脸问江晓媛:“你从哪学的化妆?”
江晓媛一边擦手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野路子。”
冯瑞雪细细地打量她片刻,忽然迟疑地问:“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总觉得有点眼熟。”
这话一说完,她自己也感觉到不对劲,连忙补了一句:“不,我没别的意思。”
江晓媛笑了笑,没吭声,三下五除二搞定了霍柏宇的面妆,看着那蹩脚的摄影师殷勤地把他们俩请到摄影间。
江晓媛坐在空调和阳光下,随手翻着一看就很假很廉价的样片,等着做下一组造型,同是想起了自己已经遗忘的青春期时光。
留学前选学校和专业,她爸问她将来想学点什么,她毫不犹豫地脱口说:“学艺术。”
可惜最终学无所成,她只成了个热爱穿衣化妆的纨绔。
如今浮华尽去,她在漫长的沉淀后回顾起自己掠影似的一段生命,却已经不可能再追忆了。
她还欠祁连四千多块钱,在一家美发店里耐着性子做着她无比厌烦的工作,偶尔被拉到对面影楼里当外援,就算是生活的调剂了。
等她攒够买冬装的钱,想必也该开春了。
艺术是什么东西,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第25章
整个休息日,江晓媛都泡在了婚纱影楼里,给那对怨偶做了四个造型,和喜欢多嘴多舌的影楼收银员建立了八卦的感情。
一直到傍晚,摄影师才把冯瑞雪他们俩送走,一脸兴奋地小跑回来,摩拳擦掌地准备修片。
收银员忙向他招手,压低声音问:“那俩顾客联系方式要了吗?”
“要了啊,”摄影师干劲十足地说,“万一我活干得快,提前把片修好了,能联系他们提前来取呢。”
“不是这个意思,”收银员神神秘秘地说,“你可得把联系方式保存好了,等他们俩将来离婚找新的,算是你回头客。”
摄影师:“……”
收银员垂下眼不看他的傻样,低头吹着自己新涂的指甲油:“我接待过这么多客户了,早就有经验了,他们俩一看就过不长,过几天等那女的忍不下去了,准得离,你看着吧——哎,造型师姐姐,你看我这指甲油颜色跟手配吗?”
江晓媛表现出了万分的赞赏,一语双关:“太配了,你可真有眼光。”
收银员美得屁颠屁颠地把自己的爪子颠来倒去地反复看:“姐姐,以后你要是没事,就过来给我们化妆得了,你比我们那老佛爷手艺好多了,下次等老板在的时候跟他说一声,让他按单子给你算钱!”
江晓媛有点意动,她很厌烦给别人上卷洗头抹药水的那些枯燥琐碎的事,但是不讨厌给人打理造型,何况她是真的穷,十分需要一份外快。
江晓媛刚要答应,就见那摄影师“敦敦敦”地跑过来,把磁卡插进电脑里,兴奋地说:“你们来看看我刚才拍的原片,这是还没修呢,修完更漂亮!”
江晓媛和收银员闻言一起探头围观他的大作,两分钟以后,江晓媛笑容古怪地开口谢绝了收银员的邀请,裹紧她的臭虫羽绒服,告辞离去了——能请这么一位把婚纱照拍成遗照的摄影师,这家婚纱影楼恐怕真的是气数已尽、命不久矣。
她走得有些疲惫,也有些平静,江晓媛已经开始遗忘灯塔和两个交错的时空的事,渐渐的,挥金如土的富家女、悲壮决绝的灯塔助理,都好像成了一场她想象出来的梦,梦做过就算,江晓媛习惯了不再多想,她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的现实。
好像她生来就应该是个村里姑娘,出于迫不得已的原因,放弃了学业,中途外出打工补贴家用,她每天里惦记的不再是今年时装周又发布了什么新款、谁抄了谁、谁请了新设计师云云,而是做点什么能多赚几百块钱……前些天,莉莉他们议论的参加美发进修的事,她甚至也开始往心里去了。
江晓媛一边往手心里呵着热气,一边飞快地穿过人行道,跑到对面的美发店,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就在她进门的一瞬间,店里一个供客人消遣用的电视突然打开了。
江晓媛吓了一跳,站在门口没敢往里走。
是同事回来了,还是遭贼了?
她将手塞进兜里,攥住手机,用力敲了敲门:“谁在里面?”
没有人回答,此时天色已晚,余晖散尽,路灯三三两两地结伴亮了起来,店里一盏灯都没有开,只有那电视机发出一层幽幽的荧光,诡异极了,江晓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给陈老板打个电话的时候,突然被电视上的画面吸引了。
电视上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身小洋装,打扮得像个洋娃娃,满脸不高兴地赖在车里不肯出来。
她妈妈模样的年轻女人半蹲在一边,正试图和她讲道理:“老师是教你东西的,你要尊敬老师呀,不可以让老师等你,知道不知道?”
小女孩不买账,一脸愤怒地冲着她嚷嚷:“我今天要去游乐场,都跟我们班同学说好了,我答应要请他们吃冰激凌的!”
女孩妈无奈地说:“是学习重要还是去游乐场吃冰激凌重要?”
小女孩理直气壮:“当然是吃冰激凌重要!”
女孩妈见跟这熊孩子讲道理讲不通,就一伸手把她硬拉了出来:“是你自己闹着说要学画画的。”
小女孩放声大哭:“我跟同学说好了!”
“你还跟我说好了呢!”女孩妈不由分说,拉扯着那小崽子走进了她未来老师的画室。
江晓媛戳在手机上的手指僵住了——那小女孩是她自己。
傍晚的车流在她身后呼啸着来往,孤独的电视机像一部事无巨细的慢摇回放。
十三四岁的时候,她闹着要买相机,兴致勃勃地置备了装备,烧了不少钱,一门心思地参加俱乐部,找人学,俨然是要成为一代名家,新鲜了一年多,相机也被她丢下了,她开始爱起时装手绘,手绘还没学利索,她已经被真实世界的漂亮衣服吸引了注意力,再后来,单是衣服已经不能满足她时,她开始迷恋彩妆、珠宝……
而这些随着她进入成人世界,都渐渐地失去了本来的意味,它们成了她标榜身价、攀比炫耀的道具。
时间长了,江晓媛几乎已经忘记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些——她最初,其实只是迷恋那些炫目的色彩,迷恋那些凝滞在时光中的美好事物而已。
她曾经只是想成为一个用自己的手留住美的人。
这时,江晓媛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豁然出现在她面前:“后悔吗?想重新开始吗?不要相信那个机器人,我才是会帮你的人。我会送你回原来的世界。通道已经准备完毕,是否启程?”
对了,五十天已经过去了。
江晓媛忙然地抬头,看见电视上画面还在继续——小女孩坐在画室里,温暖的阳光打亮了整间屋子,小小的台子上放着一杯给她准备的果汁,鹤发童颜的优雅女士握着她的手,谆谆地讲着光影的透视原理。
少女坐在电脑前,旁边资深的老摄影师耐心地告诉她不要执着于修片和设备,如何抓住镜头下的一瞬间才是优秀的摄影师应该做的事……
这都是她错过的光阴。
电视上的画面飞快闪过,尽数播放完毕,屏幕最后变成了一面镜子,清晰地浮现出了她此时的模样——她落魄、潦倒、困在寒风里,鼻尖冻得通红,一脸如同认命的麻木。
一行字缓缓地浮现:“通道已经准备完毕,是否启程?”
江晓媛鬼使神差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她自以为淡忘的期冀来势汹汹地击倒了她,被一次又一次掐灭打死的侥幸之心再一次浮到了表面上——如果这只是一场罗生门呢?
她怎么能知道究竟真相是怎么样的呢?
她怎么能确定灯塔助理和祁连他们不是在骗她呢?从头到尾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其实江晓媛心里明白,重要的不是真相怎样,而是她愿意相信什么。
好比艰难困苦的平凡人生中,每个人都愿意相信只要自己买彩票,就总会有一天能中将一样。
一个“是”字,江晓媛已经打了出来,冻僵的手指放在发送键上,怎么都点不出去。
按下去,她有可能像无数前辈一样,灰飞烟灭在未知的时空里,也有可能回到过去的生活,重拾她那五彩斑斓的艺术梦。
或者她会穷困潦倒地待在城市一隅,等待风霜把皱纹刻在脸上。
江晓媛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她手上拿着的不是一部早该被淘汰的旧手机,而是她的一生。
当她打出那个“是”字的时候,她心里偏向于哪个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揭。然而她还是没有发出去,因为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灯塔助理。
以及他托付给她的运动员梦。
江晓媛想:“你会骗我吗?”
那种她真切地被同感到的,不顾一切的追逐与毁灭,会是一场骗局吗?
如果那不是一场骗局,那么她按下发送键之后,失去的不止是自己的生命,还有灯塔助理孤注一掷的努力。
一想到许靖阳,江晓媛艰难地再次犹豫了。
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赌,但她不能把别人的愿望也一起押上去。
就在举棋不定时,江晓媛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汽车喇叭,她心里一慌,手一哆嗦,手机一下掉在了地上,屏幕顿时灭了,电池都摔出去了。
江晓媛猝然回头,看见祁连匆匆从车上下来,她心里正犹疑不定,见了他如同见了鬼。祁连一看她的表情,再看地上摔成两半的手机,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在距离江晓媛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双手插兜开口说:“我算了算,差不多有五十天了,那病毒如果不死心,近期应该会有行动的,对吧?”
江晓媛心情大起大落,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连上前一步,捡起她的手机,把电池重新装了回去,却没有还给她。
“没吃饭呢吧?”他说,“走吧,今天我请你。”
第26章
江晓媛心乱如麻地重新锁好店门,跟着祁连走了。
算来她只知道有祁连这么个人,他好像凭空冒出来的,这人是干什么的,家庭背景如何,到底是怎么和他们这些卡在两个时空夹缝中的人扯上关系的,江晓媛一概不清楚。
他们俩就像两条风马牛不相及的信号,却偏偏有一段诡异的波段撞在了一起,被迫分享了同一段光怪陆离的情节。
江晓媛不知道祁连的底细,当然没有办法信任他,可是信也好,不信也好,有些话、有些秘密,除了他之外,真的就再没别人好说了。
祁连开车带她去了一家装修精良的餐厅,这里卡座很多,私密性很好,坐在一起说话不用担心被别人听见。
要是放在平时,江晓媛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可以大吃一顿的机会的,可惜她现在没什么心情。
两个人随意地点了一点东西,祁连当着她的面重新启动了手机:“我能看看那条短信吗?”
江晓媛冲他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反正手机里毫无*,她也没给别人发过短信——明光突如其来的打扰把江晓媛从虚伪的麻木里拖了出来,当她审视自己生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同这个时空的交集依然少得可怜,亲人远在家乡,素未谋面,十天半月才会打一次电话,多半也是简单问候,没话好说。
至于其他人,除去店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她就只认识一个祁连一个章家人。
章家人欠她钱,躲她还来不及,必然不会主动联系她。
她欠祁连的钱,除了还钱也从不打扰。
融入一个陌生的时空原来没有那么简单,无论她再怎么自我催眠自己本来就属于这里。
祁连完整地看完,沉思了片刻,把手机还给她:“怎么回事,你在美发店里看见了什么?方便和我说说吗?”
江晓媛低头看着餐厅玻璃杯里的柠檬水,其实是一个字也不想说的,在陌生人面前吐露太多自我剖白,想想都觉得耻。
然而口舌却背叛了她的意志,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一五一十地全盘端出。
她憋闷得也实在太久了。
祁连没有打断她,一声不吭地从头到尾听完。
其实在傍晚出来之前,祁连并没有过于担心这边的事,在他看来,明光那边的真相江晓媛既然已经知道了,她自然不会想回去找死,只是天快黑的时候想起来才突然有点不放心,本着负责到底的心过来确认一下她是不是平安无事,没想到那病毒居然比他想象得还要不依不饶。
细想起来确实也是,如果灯塔里的病毒那么容易对付,这些年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被他坑了?许靖阳告诉过他,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之间是不交叠的——譬如江晓媛,她在这边过了五十天,或许原本的时空中只有千分之一秒,祁连无从判断那病毒已经借用不同人的身份活了多少年。
大概足够他变成一个老妖精了。
祁连:“我觉得你真的还挺有运气的。”
江晓媛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祁连放下筷子一抹嘴:“说真的,你要不是到了这边才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说不定他会直接把你弄成一个色盲,要不然干脆瞎了,你找谁说理去?”
江晓媛想了想其他人的下场,有点不寒而栗。
祁连:“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但是如果你真想重新走你自己的路,打算学画或者学摄影,我也都供得起。我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你如果只是想找回以前的生活,不见得非要回到你过去的时空。”
他依然是这幅论调,江晓媛也不知道祁连到底是欠了许靖阳多少钱,能这么活雷锋地为一帮陌生人鞠躬尽瘁,她有气无力地说:“我说了……”
祁连抬手打断她:“你不肯接受我的帮助,因为你可能以前条件比较好,自尊心强,不愿意受人恩惠,但是——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冒犯,毕竟咱俩也不熟,你别生气。”
江晓媛:“没事你说吧,我今天没力气生气。”
祁连将自己显得有点冷冰冰的气质收敛得一丝不剩,语气尽可能和缓地说:“但是你就算回到你自己的时空里,难不成还不是靠父母靠家庭吗?”
江晓媛:“……”
她被祁连这一句话说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然而无从反驳——因为他说得对。
如果她本人是什么顶天立地的成功人士,在什么地方都能呼风唤雨,突然遇到这种时空转换的离奇经历,或许也会心塞,但塞几天习惯了,也就知道没什么了不起的,顶多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嘛,大不了重新来一次,反正一回生二回熟,总不至于就绝望地在小理发店里孤苦终老。
江晓媛一口气泄了下来,感觉整个人像烂泥一样糊在了餐厅柔软的沙发椅上,沉默了片刻,艰难地承认了:“嗯,是那么回事。”
只不过那边是她亲爹亲娘,她用起来不加感恩,更心安理得而已。
祁连:“我承诺的帮助长期有效。”
江晓媛皱起眉,带着几分犹疑看着对面的男人:“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们?”
祁连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江晓媛的目光浅显而直白,可能是眼睛太大的缘故,里面什么都藏不住,但凡有一点喜怒哀乐都会掉出来。
他以前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和她扯上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他帮忙让她安顿下来,满足她的生存需求,踏踏实实地让她过完这一辈子就好了,可是现在看来,可能没那么简单。
他可能需要做好和那贼心不死的病毒打持久战的准备。
祁连深吸一口气,微微变换了一下坐姿,偏过头,仿佛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该从何说起,最后他选择了一个最干脆利落直抒胸臆的切入点:“许靖阳的腿是我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