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两个世界巨大的落差终于在她失去健康后凸显了出来,江晓媛凄凄切切地窝在被子里,没人问候,没人哄她,没人端着熬得稀烂的粥求她喝一口,没人给她拿药,就连想喝点水,她都要自己爬起来倒。
她的枕边是塑料模特那没有五官的头颅,脚底下是一摊发型讲解与图片,屋里弥漫着不透风的潮气,一侧的闹铃第四次响起来,歇斯底里地嚎叫,提醒她该起床去抱佛脚了。
江晓媛一巴掌将闹钟嚣张的气焰拍了下去,忍无可忍,于是抱着被子嚎啕大哭了一场。
哭到一半,她还是强撑着爬起来了——并不是她坚强,而是鼻子已经拥堵得水泄不通,再不找卫生纸擤一擤,就抹到被子上了。
她哭哭啼啼、踉踉跄跄地擤了一通鼻涕,擤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头重脚轻地坐在一大堆千奇百怪的发型中,放空了五秒钟,继而对理发师这个行业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憎恶。
她还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主题是什么,先知道了该主题不能是什么——她绝对不想当个理发师,烦透洗剪吹这活了。
江晓媛怀抱着这样一腔委屈,无处发泄,于是动手将她画的那些素描一张一张撕了。
等她彻底哭累了,撕累了,江晓媛才想起来给陈方舟打电话请假。不料一打开手机,她先看见了两条未读信息。
一条来自手机运营商,提醒她话费余额不足十五元,一条来自祁连。
祁连:“我今天给你和她的奶奶打了五千块钱,你多少应该联系她一次,钱的事要是过意不去,可以以后还给我,半年之内我不收利息。”
后面体贴地附上了原主人家里的联系方式。
江晓媛:“……”
祁连真的想让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吗?他不会是明光那边的奸细,巴不得逼她早点去死吧?
在莫名其妙的外债和盆干碗净的电话费打岔下,江晓媛没心情哭下去了,她默默地拖着因为发烧而有些没力气的身体把自己洗涮干净,灌了一大桶水,在屋里转了三圈,心里想:“那又不是我奶奶,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可是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了手机,拨通了祁连给她的电话号码。。
江晓媛没见过自己的亲奶奶,在她的时空里,她爸幼年丧母,是个没娘的苦孩子,他小时候没受过太多家庭的温暖,这才在有了自己的小孩后变本加厉地娇惯,以至于活活养出了一只熊孩子。
如果另一个时空中的她与自己一模一样,那么……另一个时空中的亲人,也是她自己本来已经失去的亲人吗?
这通电话一通,江晓媛先有点后悔,这该跟人家说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挂断,对方已经接起来了,里面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冲着她喊:“喂,喂,找谁?”
江晓媛被问住了:“我那个……”
谁知她只说了三个字,对方就跟开了天眼一样,一嗓子打断她:“是小媛吧!哎呀!你说说你啊,去多久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你是要坑死你奶奶啊?”
江晓媛本来就有点耳鸣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既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敢胡说,只好带着浓重的鼻音,嗫嚅说:“这边遇到点事……”
女人敲锣打鼓似的问:“是找工作不容易吧?我说什么来着?早说让你等一阵子,等过年你三哥回来,让他带你出去,非不听……唉,我去给你叫你奶奶,等着啊。”
江晓媛应了一声,默默地听着电话那边的人逐渐走远,扯开嗓门叫着什么人,沉默地想:“状元家里怎么连个电话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嘈杂的脚步声,有别人小声说话的声音,最后是一个老太太中气不足的声音,老人似乎一时找不到对着哪里说话,声音时近时远,怯怯的,小心翼翼的。
江晓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她以为自己会开不了口,谁知在回过神来以前,一声“奶奶”就已经顺口溜出去了。
老太太只听了一嗓子,就敏感地问:“你着凉了是不是?我怎么听着你说话声音不对呀。找不着工作就回来,回家,没事的,我还有力气呢,能帮你!”
江晓媛抽了口气,差点把方才未竟的嚎哭大业续上。
她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忍住了眼泪,她的血脉相连、却素未平生的奶奶,成了这个时空中、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将她的委屈全盘接受下来的人。
毫无芥蒂的。
一通电话打完,江晓媛收了一箩筐的琐碎的叮嘱,她擦干净眼泪,想起自己五千多的债务,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了。
无路可退的江晓媛没有再躺回床上,转身出了门,买了一盒白加黑,又花了几十块钱,从超市大卖场里买了一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黑羽绒服,披在她不伦不类的夏装外面,打造出了她另类诡异的过冬造型。
她还尚未遭到毒手的素描挨个收拢起来,拿起剪子梳子那套东西,披上战袍,扛起长枪,前往店里。
“我以后绝不干这个,”美发会所门口,战士江晓媛把鼻涕擦干净,心里想,“我这辈子最讨厌的职业就是理发师。”
第二讨厌的是网管。
由于感冒会传染,江晓媛这一天被陈方舟勒令不能接触顾客,将她打发到后台负责一些登记整理工作,这天正值工作日,白天店里客人不多。
陈方舟送走了一个客人之后,想起了江晓媛,感觉她一个小姑娘身在异地他乡,还病病歪歪的,有点可怜,就在爆米花机上打了一罐爆米花,带过去给她。
拐进后台,陈方舟看见江晓媛正趴在桌子上,可能是感冒眼睛难受,她的脸离桌面有点近,像是要一个猛子扎进去。
她一只手拿着一块卫生纸,另一只手在纸面上画着什么,连陈方舟走近都没发觉。
存在感不高的陈老板端着一盒泛着劣质奶味的爆米花,伸着脖子围观了片刻,只见她正在一张废弃的打印纸后面画一系列的连环画——她凭空想象了一颗脑袋,还加了五官,然后一步一步地把理发师的每一个步骤画了下来,最后给画中人整理出了一个全新的发型。
陈方舟觉得眼熟,仔细一想,发现这过程是他昨天动手剪的一个头发,江晓媛居然把每一个步骤都记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全情投入的江晓媛一眼,悄无声息地把爆米花放下,转身走了。
江晓媛靠着五千的外债和奶奶一个电话撑过了病病歪歪的岁月,挨过了开头那几天,她开始有点习惯了,早起晚睡也变得没那么艰难了,不过还是很憎恨洗剪吹这个工作。
一边憎恨抵触,一边拼命用功,江晓媛把“菜谱”背得差不多了。她终于忍不住动手,把藏在房间里的那颗塑料模特的头发给剪了。
然后江晓媛发现了一个悲惨的事实——真正上手与照着图鉴背书完全是两码事,她的脑子根本指挥不了手。
江晓媛小时候爱娃娃,什么大众的芭比、可以拆卸配件的BJD,动画片手办、木偶片大偶……甚至作为艺术品收藏的陶瓷娃,她全都收藏过,她会动手给娃打理头发、甚至会缝两件简单的娃娃衣服——之前,江晓媛一直把理发师的实操当成摆弄娃娃,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没那么容易。
第一,人头太大,发量太多。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真人都长得太丑了。
忽闪着大眼睛的娃娃套个阴阳头都好看,可真实的人类留海修得稍微歪一点短一点,都能丑哭一条街,要知道“自然的错落有致”和“狗啃的里出外进”之间,也只有微妙的一线之隔。
江晓媛新手上阵,手哆嗦眼瘸,她完成了自己的大作后一屁股坐在床上,与塑料模特面面相觑,仿佛听到了对方无声的控诉——倘若塑料模特也有四肢五官,此时想必已经叫嚷着大巴掌糊上来了。
“完了,”江晓媛想,“还有不到十天,不可能学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江晓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考实习技师其实是个小事,但对此时的江晓媛来说,却有点像买大件。
她首先要投入首付——也就是勇气和决心,勇气比较容易,被人一刺激就自动鼓起来了,决心比较难,是祁连的外债、奶奶的电话、还有店里那群小三八们挤兑下的共同结果。
眼下这两样她都凑齐了,还要度过漫长的按揭还贷期。
没开始学的时候,江晓媛对理发师要学什么一点概念也没有,以为自己只要有毅力,必定能攻无不克,等她渐渐开始了解一些,也就是一只脚踏进水里的时候,才绝望地发现这水深得游不过去。
退,江晓媛已经退不回去了,进,她奄奄一息地卡在水中央,放眼望去,四下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她根本看不见岸,也没有人好心替她指点迷津,她有心甩开膀子奋力划水,却不知该游往何方。
这天晚上,江晓媛第一次失眠了,她打心眼里憎恨并鄙夷着理发师的工作,因此当发现这工作她学不会的时候,就终于不得不正视自己一无是处的事实。
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自矜与自傲俨然是一对空中楼阁,漏洞百出,禁不得一点推敲,一敲就塌。
这种感觉太痛苦了,比异地他乡独自生病的滋味还难受,因为像江晓媛这样心志不怎么坚定的庸人,她的自信是随着外物的起伏而波动的。持久的顺境,别人的阿谀奉承,都会把她的自信像吹泡泡一样吹大——纵然她潜意识里知道里面是空心的——直到那泡泡碰到针,“啪叽”一下碎了。
膨胀的自信心碎裂的那一刻,真可谓是让人百感交集,像是把一杯搀了油盐酱醋葱花芥末清凉油的老白干一口闷了,酸苦疼辣就别提了。
第二天,江晓媛拖着她健全的身体与残破的精神,苟延残喘地滚到了店里。
她认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便没有再死皮赖脸地跟在陈方舟身后偷师,也没有带她的素描本,半死不活地给几个客人洗了头,她就百无聊赖地抱起了被冷落许久地旅游杂志,看了半天提不起精神,半个多小时没有翻过一页。
就在她这样大刀阔斧地虚度光阴时,陈方舟走了过来,
陈老板不客气地伸手扒拉了她一下:“哎,你别在这偷懒了。”
江晓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陈方舟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萎靡的状态,开口问:“你会吹头发吗?”
江晓媛:“吹头发谁不会?”
陈方舟伸手捉住江晓媛的肩膀,将她从座位上拎了起来:“大言不惭,会个屁——你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我怎么吹!”
江晓媛毫无兴致,低头含胸地跟在陈方舟身后,正好一个客人洗完头出来,陈方舟用眼神警告了江晓媛一眼,让她端正态度,然后屏退正要接过吹风机的技师,亲自给客人吹起了头发。
陈方舟一声不吭,也不给她讲解,就只是兀自干着自己的活。
江晓媛先开始漫不经心,片刻后,她惊讶地发现,陈方舟给人吹头发的顺序、手法、冷热风切换等等一系列动作无不考究,给客人吹头发也不能是直接吹干了事,吹出来的头发有型有款。
对普通技师来说,一般谁剪的头,谁就顺手给吹了,但是混到高级技师的大神们是不干的这事的,他们日理万机,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一般会推给实习技师。
江晓媛从一开始就只跟着陈方舟,从未将这些基础技术放在过眼里,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不行,是她看错了目标,企图一步登天了。
陈方舟笑容可掬地送走了顾客,回头叫狗似的把江晓媛呼唤到跟前:“看明白了吗?”
江晓媛本能地点点头,陈老板眼睛一瞪,她又连忙摇摇头。
陈方舟就把一把扫帚塞进她手里:“今天你来值日,没有客人就去扫地倒水,有什么不明白的,打烊前一起问我。
江晓媛锈住的脑子百年难得一遇地机灵了起来,听出陈方舟这是让她去四处偷师的意思,忙屁颠屁颠地拿起扫把,高高兴兴地去值日了。
不爱搭理人的江公主突然转了性,平时她只干自己分内的事,从来不和同事聊天,更不跟顾客搭讪,这天她却好像让跳蚤大仙附了身,总共洗了两个三个头,其他时间都在上蹿下跳,忙得满场跑——她一会给客人倒水,一会给人家拿杂志,一会弄一桶爆米花分装好了四处送。
扫地更是积极,地面被她扫得比脸还干净。
每天江晓媛下班比谁跑得都快,这天她却主动留下来收拾罩衣,一直磨蹭到别人都走光了,她才跑到了陈方舟面前。
陈方舟再次问:“你会吹头发吗?”
江晓媛连忙虚心地摇头。
陈方舟摇头晃脑地说:“连头发都不会吹,你总跟着我干什么?知道我和你的差别是什么吗?”
江晓媛有求于他,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拍马屁:“云泥之别,天渊之别。”
陈方舟:“不用那么文绉绉,通俗一点。”
江晓媛:“……菜鸟和大师?”
陈方舟叹了口气,用看朽木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的差别,就是我是房主,你只能住店里的仓库,连房客都当不起,这中间隔着两个阶级呢,懂吗?”
江晓媛:“……”
陈方舟:“过来,我给你说说。”
他拉过一个塑料模特,就着没来得及拔插销的吹风机:“首先你得知道吹风机为什么要分冷热风,热风吹干,冷风是干什么用的知道吗……行吧,你还多少有点常识,对,冷风一般是定型用的……”
陈方舟的授课并没有花很长时间,江晓媛自从发现不是自己不行之后,整个人打了鸡血一样,在店里四处看了一整天,颇有心得,学起来事半功倍。
她激动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有点小聪明的,于是艰难地把碎了一地的自信心又一点一点粘了回来。
“回去可以在自己头上试,也可以拿着这个模特,”陈方舟说到这里,突然转过身,神神叨叨地伸出一根手指,差点戳在江晓媛下颌上,“不过有一条,偷偷练完以后,你得把它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不许给我动剪子破坏,听见了吗?”
江晓媛以为自己糟蹋塑料模特的事被他发现了,顿时有点心虚。
她还没来得及虚到底,就听见陈方舟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说,这几个头其实是一个梅花阵,镇着店里的气数呢,你请回去以后,一定要每天晨昏定省,不能对人头大神不敬,祖师爷可在后面看着你呢,当心他老人家不给你这碗饭吃。”
江晓媛:“……”
祖师爷顶着这张没有五官的大白脸,还真是辛苦了。
江晓媛恭恭敬敬地捧着塑料模特,对陈老板这个脑残下了委婉的逐客令:“陈总,你先走吧,我来关灯锁门。”
陈方舟应了一声,一边往自己腿上绑棉护膝,一边随口对江晓媛说:“你字写得这么好,也有点文化,一辈子在这里干这个挺可惜的,想没想过以后干什么去吗?”
江晓媛抚摸着“祖师爷”狗头的手顿了一下:“想过,想不出来。”
陈方舟没有嘲笑她,十分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正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想不出来,先做好事,再慢慢来吧——哦,对了,你在哪学的画画,画得真不错。”
这一句话让江晓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小学一年级有一段时间,老师特别愿意让小孩挨个站起来说自己的梦想,小孩不懂,站起来说什么的都有,轮到她的时候,江晓媛说自己想当个艺术家。
她其实不明白什么叫“艺术家”,只是偶然在她妈的杂志上看见过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小女孩都爱漂亮,于是她跑去追问她妈这个人是谁,从大人那得到的答案是“艺术家”,从此,在她幼小的脑子里,“艺术家”就等于“大美人”。
她这一番阴差阳错的职业愿景被她父母知道了,于是没过多长时间,家里就专门请了老师来教她美术,她学过一年的儿童画,还考过级,后来又学素描、上色……江晓媛的绘画功底就是那时候打下的,可惜后来她发现,拿起画笔自己也没有立竿见影地变成大美人,追求艺术的心就淡了,转而去追求吃喝玩乐了。
直到多年后,她即将出国留学选专业,曾经那点小小的爱好才细微地刷了一回存在感,最终导致她去读了个坑爹的艺术专业。
现在想起来,这些都好像上辈子的事了。
江晓媛:“我小时候想当个艺术家来着。”
陈方舟听了,甚为感慨地点了点头:“都一样,我小时候也差不多。”
江晓媛十分诧异:“什么?陈总,你小时候也想当艺术家吗?”
陈方舟:“那倒不是,我小时候想当个救世主。”
江晓媛:“……”
店长的中二病不能好了。
陈方舟毫无羞耻心地将自己傻缺的一面坦白出来,没事人似的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戴上手套,对江晓媛说:“万事开头难,尤其他们都不愿意带你——我教你个招,你要是不知道从哪下手,就当自己什么都不会,从最基础的学起。”
江晓媛:“我本来就什么都不会,连吹头发都还没……”
“我说最基础的,”陈方舟打断她,“最基础的不是那些手法,是让你看别人吹头发的时候,吹风机的档位是怎么调的,风口和人头之间留多长距离,手是怎么动的——你把这些都看明白了,再去看别人吹的是卷发还是纹理。学东西都这样,你快不了的时候,只有慢下来。”
江晓媛:“可是我怕赶不上考核……”
“怕就能让你赶上啦?”陈方舟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真逗——你学多少是多少吧,难不成还打算篡了朕的店长之位吗?真是反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清晨,陈方舟搓着手、跳着脚,准备蹦上他的小电驴一路尥蹶子狂奔,人是小号的人,驴是小号的驴,XS组合一亮相,周遭整个世界都跟着缩小了一圈,直到一辆通体漆黑的塌屁股轿车悍然闯入。
车窗放下来,露出祁连的脸:“哎,过来,跟你说句话。”
一股暖气顺着车窗喷薄而出,冻成狗的陈总顿时就仇富了,他愤然将自己的小电驴甩在一边,以绝顶灵活的身手不由分说地跳上了温暖的轿车。
长出一口气坐定,融化在暖气里的陈方舟扭来扭曲,拈起兰花指翘起二郎腿,拿腔拿调地说:“祁司机,你今天来晚了,要扣工资的。”
祁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傻逼”二字跃然于眼皮之上。
陈方舟立刻改口:“先生,可怜可怜我吧,我快冻死了,不买我的火柴,好歹让我搭一程顺风车,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
祁连:“我他妈一会还得上班呢,下去。”
陈方舟:“啊,天哪,我聋了,听不见了!”
祁连到底没能将他赶下去,只好骂骂咧咧地踩一脚油门,拐了出去。
陈方舟横在后座上,大大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不是我说,你那破班,上与不上有什么区别?”
“找点事做,”祁连说,“省得我家老太太一天到晚烦我。”
陈方舟闻言打了鸡血一样搓着手,猥琐地探出头:“阿姨很久没光顾我们生意啦,我还怪想她的。”
“想再从她那骗点钱?”祁连腾出一只手把他扒拉到一边,话音一转,语气微微缓和了些,“对了,我上次送你那去的那姑娘怎么样?”
陈方舟不依不饶地从后面扒住祁连的驾驶座:“我早想问了,那姑娘是你什么人?”
祁连的目光盯着前方露面,动也不动:“亲戚。”
陈方舟:“得了吧,你家哪有这种穷亲戚?说实话!”
祁连:“失散多年的亲戚。”
陈方舟才不相信,一脸贱样地哼着小调,双臂抱在胸前。
祁连:“问你话呢,到底怎么样?”
“挺好,”陈方舟说,“挺有个性,就是有点爱异想天开——我有时候总觉得她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财主家里出来的,前来我劳苦大众之间微服私访。”
祁连从后视镜里看了陈方舟一眼,心说这孙子看人还挺准。
祁连:“你要那么说也对,她……她的情况有点复杂,算是家道中落吧,再多的我也不方便说,反正也不要求她有多大成就,别让她想不开就行了,你多帮我照顾点。”
陈方舟意味深长地说:“祁连兄,伟人的故事都是从‘有一天想不开了’开始的,你操心太多了。”
和伟人的故事拥有同一个开头的江晓媛此时正在店里“想不开”,她接受了陈方舟的意见——反正现在她骑虎难下,也就只好能学多少是多少了。
陈老板告诉她,不知道从何开始的时候,就从零开始,渐渐的,江晓媛发现果然是浓缩出精华,陈方舟说话居然有点水平。
她以前从来不去观察别的同事都在干什么,此时用起心来,才有些目不暇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