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隐隐猜到了郡公爷对孙女“做”了什么,忙问:“那后来呢?”
“后来奶娘听到祖母找春草,就抱着我去叫人,却看到有歹人带刀从底舱跑出来,我们藏起来看着他离开,才到底舱去的。”赵琇有些黯然地低下头,“我看到船底淹了水,春草也死了,才想明白了祖父的话,所以拼命大声叫喊,告诉祖母和父亲、母亲,要快点逃走。”
张氏想起当时的情形,眼泪又冒出来了,紧紧抱住孙女哭道:“好孩子,这是你祖父在天有灵,不能眼睁睁看着赵炯弑母杀弟,才会赶来示警。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只有我们安然逃出,眼下也不知道你爹娘何在,是否还存活于世。”
她哭得十分伤心,赵琇只能用一双小手不停地轻拍她背部,以示安抚,想想生死不明的新父母,她也很难过。她为什么这般命苦,失去了双亲,做了一年孤儿,穿到这不明朝代来,以为又拥有父母了,还添了祖母和哥哥,结果转眼间,亲人又遭遇了不测。难道她注定没有父母缘份吗?
赵玮动了动,似乎苏醒了。赵琇连忙叫张氏:“祖母,哥哥好象醒了!”张氏连忙收了泪,转身去看孙子,果然发现他睁开了双眼,但他只是虚弱地叫了声“娘”,就又昏迷过去,张氏急得连声唤他,赵琇连忙掀了帘子喊烟霞,请她把那位太医请过来。
江太医过来替赵玮诊了脉,表示:“醒了就好,小公子风寒入体,身子虚弱,才会再度昏厥,待我再开方,吃了药就好了。”
张氏连声道谢,又抱着小孙子暗自掉泪。若是儿子真有不测,赵玮便是他们小二房的独苗苗了,若有万一,叫她如何是好?
营地外围忽然起了骚动,不一会儿,本来跟着江太医去熬药的烟霞欣喜地来报:“救上来一个人,是个女子,还有气儿呢!”
张氏与赵琇大喜。不知这救上来的会是谁?


第十七章小人谗言
更新时间2014-3-1520:02:18字数:3645

被救的是秋叶。
张氏在烟霞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急步迎上刚回来的广平王护卫们,马上就认出伏在一名二十出头的年青瘦高护卫背上浑身湿透的女子,正是她失去踪影已久的大丫环秋叶。
春草秋叶都是张氏身边得用的一等大丫头,除了她俩还有两个,只是老郡公去世后,小长房势头大涨,她这一系却被迫迁到了旧院子里,那两个心思活络的大丫头就借机换了差事。张氏想着,横竖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也懒得与她们计较,只是更信赖留下来的春草与秋叶了。跟从外头买来的秋叶相比,春草是家生子,家人又大多在张氏与赵焯身边做事,本人也伶俐能干,因此更受重用些。秋叶素来是个老实性子,沉默寡言,不爱出风头,也就更容易被忽视了。张氏是直到沉船遇救之后,才赫然发觉,过去实在是太过忽略秋叶了,原来她在危难来临之际,是那么的忠诚可靠。
秋叶能平安获救,张氏心里着实高兴,她非常郑重地告知广平王府诸人,秋叶不但是她身边得用的大丫头,还是她和孙子的救命恩人,明明已经筋疲力尽了,还坚持回头寻找赵焯夫妻,才会失踪的,请他们一定要救她。广平王夫妇听说秋叶是位忠仆,也肃然起敬,亲自命江太医为秋叶诊治。
秋叶没有大碍,据说她是力竭后支撑不住,被河水冲到滩涂边上,才昏迷过去的,因为正好卡在几块石头之间,所以王府的护卫第一次搜索时没能发现她,直到那位背她回来的护卫无意中站上高处眺望四周,才看见她了,立刻救了起来。若是再晚些,兴许河水涨潮,就把她淹没了,到时候真是神仙难救。
烟霞替秋叶换了干净的衣裳,安置在一处帐篷里。张氏陪在她身边,见她面色青白,迟迟不醒,心中也十分焦急。江太医便下了针,让秋叶暂时醒了一会儿。她看到张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夫人,我没能救回二老爷和二太太,对不住…”
张氏的眼泪一下便涌出来了,哽咽道:“好孩子,你辛苦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秋叶的脸颊:“好生歇着吧,我身边往后还缺不得你呢。”秋叶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又再昏睡过去。
赵琇一直待在马车里,守着小哥哥赵玮,她听说有人遇救的消息,也很想知道是谁,可惜祖母不肯带上她,过后有消息传来,说救上来的是个叫秋叶的丫头,她也有些高兴。回想昨晚上的情形,秋叶显然年轻力壮,水性又好,虽然来来回回地救人非常辛劳,但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更大。只是秋叶遇救,不知奶娘珍珠嫂又如何了?珍珠嫂原本不识水性,昨晚上突击学了一点,扒着一块木板,倒也在河面上支撑了很久,赵琇只看到她被建南侯船上的仆役用船桨敲打后沉入水底,但黑灯瞎火的,也许她也有希望获救呢?毕竟她当时离岸边还算近,不是吗?
倒是至今下落不明的便宜爹娘,赵琇的想法比较悲观,且不说爹爹赵焯当时病得手软脚软,连游泳的力气都不知道有没有,娘亲米氏更是不谙水性,也不知有没有哪个会水的仆妇能救她一把,但当时她是抱着小哥哥赵玮落水的,想必母子俩也在一处,秋叶救起赵玮送到祖母身边,应该不会看不到她吧?当时未救,也没有提起,莫非是已经沉入了水底…
赵琇心里越想越难过,忽然听得小哥哥低声呻吟,忙凑过去看,却发现他只是在梦中呢喃几句,马上又睡过去了。她伸出一双小手,替他掖了掖被子,便坐在一旁重新开始发呆。
不一会儿,烟霞搀着张氏上了马车,赵琇忙帮着掀起帘子,见张氏双目紧闭,行动间带着虚弱,似乎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模样,立时担心起来:“祖母,您怎么了?”
张氏颓然坐倒,便一直闭目流泪不语,赵琇见状更加担心。烟霞在旁小声安慰说:“无事,老夫人瞧过秋叶姐姐,在为她担心呢。不过江太医说,秋叶姐姐无事,只是力竭而已。”赵琇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她小心地挨近了祖母,见对方没有阻止,便轻轻地靠了过去。
张氏眼皮微动,揽住了孙女小小的身子,越揽越紧,眼泪再一次垂落下来。
此时,救回秋叶的护卫在向广平王复命:“在滩涂上发现了两人,一个就是那位姑娘,另一个却是…赵老郡公的次子赵焯,已经气绝多时了。”
广平王立时坐起身:“确实是他么?你没认错?”
那护卫摇摇头:“老郡公办丧事时,皇上带领诸皇子亲去吊唁,殿下当时带着的人里就有属下,属下是亲眼见过赵家二老爷的,虽瞧着比那时消瘦了些,但长相却绝不会弄错。看那情形,应是那位姑娘带着赵二老爷的尸首想要游上岸,却实在支持不住了,被浪冲上了滩涂。那里离沉船只有里许,倒是跟建南侯一行停船的地方相距甚近,幸好他们主仆是被冲到石堆后,遮住了身影,否则也是难逃毒手。”
广平王沉默不语。
建南侯的船队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据说是要赶路回乡,甚至不等那两个奉命灭口的仆役回去复命,只留下几个人善后。可这种事要怎么善后?整整一艘船的人都不见了,上头包括他的继母、兄弟、弟媳、侄儿侄女及一众家仆奴婢,他要如何解释他们的去向?建南侯赵炯,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愚蠢一些。
一直在旁安静倾听的广平王妃柔声劝他:“事到如今,还是先让人收殓遇难之人的遗体吧,不管建南侯做了什么,王爷只管禀告皇上,交由皇上裁度。事关赵老郡公子嗣,皇上自会公平处置的。”
广平王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赵焯已死,他唯一的儿子只有五岁大,目前还病着,昏迷不醒,若有个万一,赵炯这一支就成了赵老郡公唯一的后嗣,即使赵炯犯下滔天大罪,皇父想必也会网开一面的。这么一想,广平王心里就忍不住为张氏母子叫屈。
他嘱咐王妃:“此事暂且不要告诉老夫人,等她身子好些,再缓缓地告诉她,别让她老人家太过伤心。两个孩子那里,王妃也多费点心。”
广平王妃笑着应了:“王爷放心,江太医说了,老夫人和赵小公子只要好生养着,慢慢就会好的,倒是他家小孙女儿,活蹦乱跳的,机灵着呢,她与我们桢儿相处得极好,就让两个孩子一处作伴吧,也能让孩子稍减丧亲之苦。”
广平王点点头,吩咐属下:“尽可能打捞所有遇难之人的尸首,还有…把建南侯府留下来善后的几个人,通通给我抓过来!”
赵炯留下来七个人,为首的就是大管家汪四平,他带着四名男仆和两个婆子,负责善后事宜,也就是收殓尸首,然后把“死去”的张氏、赵焯、米氏等人送回老家奉贤,剩下的仆从尸首就地安葬。至于先前派出去负责灭口的人,则在回来复命后,一起安排到侯府在山东境内的田庄去躲避一阵,待风声过后,再返回京中当差。
他们如今的位置是在山东临清的柳林镇以北,侯府的田庄在高唐县,与临清相邻,距离不远,马车来回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广平王的护卫拿下汪四平的时候,他已经让手下两名仆役驾着车运送几具家生婢仆尸首往田庄去了。
虽说侯爷吩咐过,死去的仆役一律就地安葬,但汪四平念及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家生婢仆,或有亲友仍在府里当差的,算是有名有姓有来历,就这么草草安葬了未免太过无情,若叫他们亲友知道了,都是主人家身边侍候的人,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就算不敢埋怨主人,他这个大管家也要叫人恨死了,倒不如全都运到田庄下葬,日后他们的亲友想要拜祭,也有地方可去。汪四平嘱咐了他们早去早回,自己就暂时留下来,等手下找到了张氏赵焯他们的尸首,再追上大部队。
汪四平不知道,这一时的善念,竟然救下了他的性命。
他被人抓到广平王面前时,就已经懵了。他是建南侯府的大管家,眼力不同于寻常人,况且郡公爷举丧时,皇帝亲临吊唁,他是在灵堂里侍候的,自然认得广平王这位深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侯爷要坏事了”,紧接着,张氏在丫环的搀扶下步入帐中,他更是象见了鬼一般,整个人瘫倒在地。
不过他也是见惯世面的人了,很快就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傍晚侯爷听说二老爷晕船,身体不适,不许停船歇夜,确是有意为之。侯爷说了,要叫二老爷多吃点苦头。”
“老夫人与二老爷二太太所坐的船被人穿底,确实不是侯爷指使人干的,至少侯爷从未在老奴面前提起,不瞒王爷与老夫人说,侯爷甚少有事会瞒着老奴。老夫人船上的人叫喊说船底入水即将下沉,侯爷忧心是风雨之故,生怕自己坐的船也会沉,便让人加快行船,靠岸躲避,当时他确实没打算救人,只想着先保住自己再说。”
“侯爷命船靠岸后,见船底无事,回想起老夫人与二老爷,就有些慌了。若是老夫人的船当真沉了,叫人知道他见死不救,一状告到皇上面前,他这不孝不悌的罪名就逃不掉了。这时有人从河上漂下来,向我们求救,老奴认得是二老爷房里大姐儿的乳母,侯爷立即命人将人打沉,不能救上来,怕走漏了风声。”
“那乳母很快就沉入了水中,老奴有些后怕,劝说侯爷,几条船的人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即便昨晚风大雨大,大多数人都躲进了船舱,未必能看到河上发生何事,但总有人能看见。再者,连乳母都能安然逃脱,想必还有其他人生还,侯爷想要瞒住世人真相,谈何容易呢?不如早作补救,好歹救几个人回来,也算有个交待,只说是风雨太大,救援不及,别人也不好过于苛责。没想到有小人进谗言,说船只怕已经沉了,这时候再救人有什么用?活下来的人定然对侯爷怀恨在心,即便嘴上说感恩,日后也定然会报复。侯爷立时变了脸色,命人沿岸搜寻。那些人都带了兵器,却一个活人也没带回来,也没带回过一具尸首。”
张氏听到这里,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广平王却听出了几分端倪:“你说有小人进谗言?这小人是谁?”


第十八章审问
更新时间2014-3-1620:02:35字数:3328

一说起这个小人,汪四平显然激动了很多:“正是二管事高成!他本来只是在外院做个小小的采买,因讨得了大奶奶的欢心,被提拔上来做了采买上的管事,如今已经爬到府中二管事位子上了。这次回南边,他原不在随行人员名册上,也不知是哄得哪位主人开了口,将他临时安插进来,这一路上没少巴结侯爷,说话做事捧高踩低,常常在侯爷面前说老夫人与二老爷的不是,若不是他处处进谗言,侯爷怎么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对老夫人与二老爷见死不救哪!”
广平王听到这里,挑了挑眉。大奶奶?这莫非是赵琇那小娃娃提到的那一位?
张氏也想到了这一点,若这高成真是蒋氏的人,那这小人进谗言的内幕还没那么简单,想不到她一时心软,不忍见赵泽无知小儿前途尽毁,竟然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儿子媳妇!
张氏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死过去,帐内诸人一时慌乱,广平王忙命人将张氏送回马车休养,又继续审问汪四平:“你说这高成小人向建南侯进谗言,建南侯方才如此冷酷狠辣,那若没有高成在,建南侯又会如何?他会丢下继母兄弟见死不救么?会命人杀死沉船上逃出性命的人灭口么?”
汪四平犹豫了,他倒是想说不会,但想想主人建南侯那糊涂劲儿,也不敢夸下海口,否则堂堂一位侯爷,居然任由一个管事摆弄,犯下弑母杀弟的大罪,岂不是显得太过无能了?最终他只能说:“若无小人进言,侯爷心中或许会对老夫人与二老爷不满,或许会见死不救,但还不至于赶尽杀绝,连仆役都不肯放过…”
也就是说,对继母和弟弟就未必会轻松放过了。
广平王心里有了数,对建南侯的性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如此无德恶人,真真枉为老郡公血脉!即便看在老郡公的份上饶他性命,日后也绝不能重用他了。
他又问汪四平:“建南侯走得如此仓促,临行前都是如何吩咐尔等的?他就只是吩咐你们将老夫人与赵二爷的遗体收殓好,运回老家就算了么?”
汪四平小声答道:“侯爷本打算派人找到所有沉船上的人,无论是死是活,都一概不许留得性命在,事后只推说是风雨太大不慎落水就罢了。谁知有人寻到我们,说救起一人,侯爷怕走漏风声,推说不是我们的人,又派人去灭口,嘱咐了派去的人,事后直接回高唐的庄子,不要再回船上来,以免被人发现。高成又劝侯爷,也不知那救人的商队从那被救之人嘴里听说了多少,不如一并灭口了事,然后将人寻个偏僻之地埋了,也没人会发现。”
广平王一听就冷笑:“这高成还真是能干得很,不相干的人都不肯放过,果然是个小人!”不怪他恼怒,若不是皇帝不放心,坚持要他多带几个护卫,兴许他堂堂皇子贵胄,昨晚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运河边上了,他娇妻稚子俱在,受此池鱼之灾,岂不冤枉?建南侯真真是罪该万死!
汪四平缩了缩脑袋,身上微微发着抖,他自打知道这找上门来的“商队”主人是哪一位,就知道自家主人前途不妙了,又怎会不明白自己方才这番话是在火上浇油?只是事已至此,帮着建南侯说话,他也没有好下场,何不索性实话实说?他本是老郡公在时提拔上来的,虽心里更偏向建南侯赵炯,但看到他如此心狠手辣,心里多少有些惊慌。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赵炯袭了爵,夫人牛氏主持中馈,定会提拔心腹之人接任大管家之位,他如今接下了善后的脏活,事后若是高成再向侯爷进几句谗言,他说不定就要被灭口,好为后来者腾位子,而高成却能从此风光无限,他才咽不下这口气呢!
想到这里,汪四平便接着道:“那高成不但劝侯爷灭口,还说,商队毕竟是外人,不比自家仆役,要下手容易,事后却不免会有风声传出,万一被人发现他们商队出事时,侯爷一行就在附近,就不好了,不如早早离开,还要尽可能大张旗鼓地走,让所有人都瞧见,好摆脱嫌疑,只要留下几个人将痕迹收拾干净即可。侯爷答应了,又吩咐小人,若是收殓到的尸首上有什么不对,就略作掩饰,掩饰不了就索性一把火烧成灰,千万不可让人看出破绽来。万一惊动本地官府,可以推说是遇到了河上的水匪,责成官府中人追剿,以侯府的名义,问本地父母官纵匪行凶的罪名,直到他们不再过问为止。”
广平王似笑非笑:“果然是个人才,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在建南侯府做个小小的二管事,果然是委屈了他,合该有个更好的去处才是。”
汪四平不敢出场,将头垂得低低的,等了半天,才等到广平王的下文:“随你留下来善后事宜的几个人,你都能拿捏住么?”
汪四平不懂他想做什么,忙道:“有两人与小人并不相熟,其中一个是雇的船队留下来的,专门去辨认遇难船工的尸首,另一个素来跟高成走得近。小的怕那船队的人闹事,又看不惯另一个,见收殓了几具家生婢仆尸首,便打发他们送到高唐去了,至少要两日才能回来。剩下的两个仆役与两个婆子,俱与小人有亲,绝不会多言。”
“很好。”广平王微微一笑,“这两日你就让剩下的人听你号令,把尸首都收殓入棺,雇好船装好棺木,等去了高唐的两人回来,你稳住他们,不要泄露本王在此,也别告诉他们老夫人和两个孩子平安无事,只管带着他们坐船,将棺木运往奉贤。本王会一路护送老夫人跟在你身后南下,至于到了赵氏族中如何说话,本王自有打算。”
汪四平连忙应下,广平王让人将他带下去,又让属下紧紧跟着他们一伙人,看他们如何行事,自己却写信去了。建南侯赵家出现这样大的变故,他得马上禀告父皇,才好安排后续事宜。
赵琇对大人们的动向一无所知,只知道秋叶没多久就醒了,小哥哥赵玮也醒了,但秋叶恢复得很快,赵玮却一直病恹恹的,咳嗽不停,叫人担心不已。随着赵玮的咳症迟迟没有好转,他就被安排到单独的马车上养病去了,接着祖母张氏也病倒了,脸色非常差,时时昏睡不醒,即使醒过来,也常常流泪不止。无论赵琇如何安慰,都不能让她稍微好过些,甚至她看到孙女如此懂事贴心,还会哭得更加伤心难过。
赵琇不知该如何劝她,有时候看到她那样难过,想起自己在现代的父母,也忍不住陪着一起哭。
广平王的车队在河岸上只停留了不到两日,就全体转移了,转到了数里外的柳林镇,包下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其实也只有一个院子十一间房,包括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以及两间倒座房。
因为房间少,赵琇被安置在正房西隔间,也就是东平王世子高桢的房间里,除去两个孩子外,同屋的还有照顾高桢的大丫头和烟霞两人。那大丫头是一心一意照看小主人,不怎么理会赵琇的事,全都交给了烟霞,不过礼数上倒是挑不出错来。赵琇也不放在心上,本就是寄人篱下,有个地方住就很好了,她只是挂心祖母和小哥哥,自打住进这客栈后,整整两天她都没再见过他们了。她知道他们住在东厢房内,可就是一直没能见到。
她曾经私下问烟霞:“我可不可以去看看祖母和哥哥?”
烟霞非常温柔地劝她:“赵老夫人和赵小公子都病着呢,怕赵姑娘过了病气,因此特地嘱咐了,不让赵姑娘过去瞧他们。不过姑娘放心,有王妃和江太医照看,老夫人与小公子都不会有事的。”
赵琇闷声应着,心里还是很牵挂,又问起了失踪多时一直不清楚下落的父母:“王爷派出去的人,找到我爹娘了吗?其他人呢?”
烟霞看着她的目光就带上了怜悯,嘴上却半点口风不漏:“还在找呢,赵姑娘放心,有了消息,一定会告诉你的。”
赵琇只好继续郁闷了。
高桢见她心情不好,完成了父亲布置的功课写大字,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来对她说:“赵妹妹,别担心了,你爹娘会没事的,你祖母和哥哥也会很快好起来。”
赵琇回他一个笑容,那当然是她的愿望。
高桢想了想,便趁着烟霞和他的大丫头去取午饭时对赵琇说:“你祖母和哥哥就住在东厢房里,这会子屋里没人,不如我带你过去悄悄看他们一眼,再悄悄溜回来?”
赵琇大为心动:“要是让烟霞姐姐她们知道了…”
高桢挺起小胸脯:“放心,有我呢。”
赵琇便从床上跳下,跟在他后面悄悄往外走。
她这具身体不过一岁有余,虽然能走路,但脚力不足,走得歪歪扭扭的,幸好有高桢牵着她,又使尽吃奶的力气抱她走下台阶,两个孩子才慢腾腾地走到了东厢房。
东厢三间,正屋有两个婆子上夜,两边隔间一间是张氏与秋叶住着,另一间给赵玮住。此时两个婆子都不在,倒是左面隔间里传来说话声,听着似乎是广平王妃正陪张氏说话,秋叶就在里头侍候。高桢怕母亲看见自己将小妹妹带了出来,会责备自己,忙给赵琇使了个眼色。赵琇会意,轻手轻脚地摸向赵玮的房间。
张氏房中,广平王妃柔婉的声音传来:“老夫人还请节哀,令郎令媳虽不幸身死,但您还有孙儿孙女,若您有个好歹,叫孩子们依靠谁呢?还请您为了玮哥儿和琇姐儿,多多振作才是。”
赵琇停下了脚步,震惊地回头望去。


第十九章痛定思痛
更新时间2014-3-1720:02:43字数:3132

赵琇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心头涌起一阵浓浓的悲哀。
其实她早该想到了,赵焯与米氏都是在沉船后很快就落入水中,然后失去了踪影,不象她和张氏、赵玮,依靠船上碎裂的木板漂浮了很长时间,若是他们还活着,早就该和其他仆人一起有消息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下落,不是漂到了很远的地方,就是已经找到尸首,但大人们下意识地瞒住了她这个小孩,显然,张氏是知情的。
怪不得,烟霞方才和她说话时,表情会那么的古怪,分明就是知道真相,可怜她没了父母,却又不能告诉她实情。
赵琇心中暗叹,自己果然没有父母缘,才得到了新父母几天,又再度失去他们了。
高桢懵懂地看着她,不明白小妹妹为什么忽然站着不走了,他凑过来小声问:“妹妹是累了吗?”
赵琇仰起头看他,微笑着摇摇头,牵起他的手往前走,眼圈却已经红了。
赵玮窝在床上,双目紧闭,似乎还在睡着,但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低咳两声,眉间皱得紧紧的,脸色非常苍白。
赵琇松开高桢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扒着床沿去看赵玮,心里忽然异样难过起来。
在这短短的两三天时间里,赵家人遭遇了多么大的不幸啊,赵琇甚至在想,如果她没有穿过来,只是原本那个懵懂不知事的小女孩,是不是也会死在冰冷的河水中?活下来的这些人,又是否能够依然活下来?
而作为谋杀嫌疑人的赵炯,就更让人痛恨了。赵琇不明白,他对继母与同父异母的兄弟到底有多大的仇恨,会让他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高桢看着小妹妹的背影,觉得她似乎全身都在发抖,不解地走上前去:“妹妹怎么了?”走近了才发现她满脸是泪,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抱住她:“赵妹妹,赵妹妹,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啊!”
赵玮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妹妹站在床前,虽然不懂得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妹妹别担心…哥哥会好起来的…我会保护你…”
赵琇哭得更厉害了,她还想起了现代死去的父母,那个导致了他们车祸的肇事者,直到她穿越前还没找到,这些害得无辜之人家破人亡的杀人凶手,为什么还能好端端地活在世界上?而受害者的家人,却不得不承受着巨大的伤痛送走亲人!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张氏那边被惊动了,广平王妃忙过来瞧是怎么回事,秋叶也搀着张氏赶来,进了房间就看见高桢一脸无措地站在那里,笨拙地安慰着哭个不停的赵琇。
广平王妃忙上前搂住赵琇轻声哄着,又瞪儿子:“这是怎么了?你欺负妹妹了?”
高桢委屈地说:“我没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刚才过来时还好好的,好象是看到赵玮就开始哭…”
广平王妃看着赵玮一脸病容,以为明白了赵琇大哭的原因,便安慰她说:“没事,你哥哥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他好了,就会象以前那样白白胖胖,好孩子别担心了。”
赵琇还在哭,张氏在秋叶搀扶下蹒跚走上前来,坐在孙子的床沿上,伸手轻轻摸着孙女的小脸,叹了口气:“傻孩子,你是不是方才听见我们在说什么了?”
赵琇停止大哭,抽泣着窝进张氏的怀中:“祖母——”
张氏闭了闭眼,忍下心中巨痛:“不是我们瞒着你,只是不知该怎么跟你说,你猜到了也好,以后…就只有我们祖孙三人相依为命了。”
赵琇紧紧抓住她的衣襟,重新大哭起来。赵玮迷迷糊糊的,忍不住跟着红了眼圈,祖孙三人哭成了一团。
广平王妃在旁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赵家小二房遭此大变,实在是人间惨事。她看向一旁懵懂的儿子,也不忍责备他什么了。
赵琇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最后哭得累了,竟迷迷糊糊地睡着过去,等她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烟霞坐在床边做针线,外间隐约可以看到高桢读书的身影。
她坐起身来,烟霞惊觉,笑着扶住她:“是不是饿了?我给你拿杏仁茶去?”
“谢谢姐姐。”赵琇也觉得腹中有些饿了,便顺水推舟,等烟霞端了杏仁茶过来,她连烫都顾不上了,咕噜咕噜就喝了下去。烟霞含笑看着她,轻声道:“可见是饿得狠了,这么小小的人儿,居然瞒着我跑到厢房里去,你若真想见哥哥,为何不与我说?我虽担心你会过了病气,但抱着你在门外瞧他几眼还是可以的。你自己随世子爷去了,万一摔着、磕着了,我还要担不是呢。”
赵琇想想也对,郑重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她一道歉,烟霞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可不敢当,我并不是责备你什么,只是怕你有意外,才多说了两句。”她收了碗拿下去,又倒了碗茶来:“赵姑娘喝口茶吧,一会儿陪我们世子玩去。”
赵琇喝了茶,任由她帮自己重新梳了头,整理了衣服,便跳下床跑到高桢书桌边,对他说:“桢哥哥,方才多谢你了,王妃没有责怪你吧?”
高桢放下书本,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母妃没有责怪我,可你到底哭什么呢?”
赵琇抿了抿唇:“我听到王妃说,我爹娘死了,所以才哭的。”
高桢吃了一惊,忙道:“原来如此,我竟没发觉,是我疏忽了,真对不住。”又拉过赵琇的手,非常认真地安慰她:“好妹妹,请你节哀顺变。”
赵琇道了谢,又看看门外,便回头问烟霞:“我想去祖母那儿,可以吗?”
烟霞蹲下身:“在这里不好么?赵老夫人还病着呢。”
“就因为祖母还病着,所以我才要到她身边去。”赵琇正色道,“我是孙女,应该去照顾祖母。就算我人小,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可以安慰她。”
烟霞惊叹,高桢轻声对她说:“母妃罚我在房里读书,你带她去吧。”烟霞忙答应了,抱起赵琇走向了东厢房。
张氏坐卧在床上,正由秋叶服侍着喝下一碗药。她虽然依旧病容憔悴,但已经不再流泪不止,看起来反而精神了些,见孙女儿过来,有些吃惊:“大姐儿怎么又过来了?”
烟霞笑道:“赵姑娘说,祖母病了,她身为孙女儿要来照顾祖母,即使年纪小做不了什么,至少可以安慰安慰老夫人,真真是孝顺极了。”
张氏心下感动,把孙女抱过来:“傻孩子,你还这样小,过来做什么呢?”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是高兴的,搂着孩子不停轻抚着。
赵琇很认真地对她说:“祖母,父亲和母亲去世了,我们心里很难过,但我们还要继续活下去的。祖母要好好养病,哥哥也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不但要为爹和娘报仇,还要活得很好很开心,爹娘在天之灵才会放心。”
张氏讶然,眼圈又红了:“郡公爷让你开了窍,也不知是你的幸还是不幸,哪家孩子象你这么小,就知道这些呢?”她低头拭泪,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也罢,连孩子都懂得的道理,难道我这把岁数了还不明白么?再伤心也不能伤心一辈子,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我该振作起来啦!”
广平王与张氏一行人只在柳林镇上停留了三天时间,汪四平那边就传来消息,前往高唐的两个人回来了,据说已经把那些家生婢仆的尸首安葬妥当,但因为其中一人身体不适,所以比预计的晚一天回来。而另一名船队的人回来后,发现汪四平将所有死去的侯府下人都装殓完毕,连运送的船都雇好了,船工们却还停尸在河边随意搭的草棚里,十分不满。汪四平只得推说认不全船工的长相姓名,只能等待他回来再进行辨认,因此才会有所拖延,又多给了他一笔银子,他才消了气,把那些同伴们进行了火葬,然后将骨灰分别装瓮,标记了姓名,拿个大箱子装好,才算是妥当了。
船工们客死他乡,不便运送骸骨返家,只能进行火葬,将骨灰送回去。
汪四平处理所有人的尸首,都是秘密进行的。沉没的船只上的人,除去存活的张氏、赵玮赵琇兄妹和秋叶外,几乎所有人的尸首都找到了,只有赵琇的乳母珍珠嫂不见踪影。
广平王的护卫只在河岸上建南侯船队曾经停靠过的地方找到一只绣花鞋,据秋叶辨认,正是珍珠嫂的。张氏推测,她当时被建南侯命人以船桨敲打,沉入水中,兴许是随着水流漂到下游去了,黑夜里谁也看不清,此时要再寻找,已经不容易。广平王便打发一名护卫跟本地官府打了声招呼,让他们仔细留意,若发现珍珠嫂的遗骸,便好生装殓了,安置在附近的庙里,然后打发人送信去奉贤给张氏。她救了赵琇的性命,张氏祖孙都希望能好好安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