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他不得,为什么还要让他磕了这半日的头?
高成心下暗叹,脸上却是满面感激,又是一个响头下去:“谢姑奶奶宽恕!”
他站了起来,蒋氏便问起他回到奉贤后发生过的所有事,虽然他早在信里提过了,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再问了一遍,当听说送葬队伍在城门口被张氏拦下,张氏的弟弟和从嘉定来的宗室贵人发现了“张氏”棺木中装殓的是钱老姨奶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只觉得自家公爹真是再蠢不过了,若不是这明晃晃的把柄,相信他真的指使人去杀母弑弟的人还未必有这么多。
蒋氏问:“那钱老姨奶奶的棺木如今在哪里?”
高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回答道:“老夫人吩咐,在城外找了块地埋了,除了不许她进祖坟,丧事办得简便些,别的倒没什么,族人和外头的人听说了,还夸老夫人厚道呢。”
蒋氏冷笑一声,又问:“大老爷可知道?”
“知道,也曾哭过,可大老爷那时候都瘫了…”
“该闹的时候不闹,该聪明的地方,他倒犯蠢了。摊上这么个父亲,大爷也是倒了大霉。”蒋氏骂了公爹几句,也不怕高成会泄露出去,接着又问,“广平王来时,大老爷又说了什么?是不是还象这趟钦差来时那样,一个劲儿喊冤,就是不肯认罪?”
高成缩了缩脑袋,默认了。赵炯一直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他没有指使人去杀继母和弟弟一家,顶多就是在事后派人去灭仆人的口,冲撞了微服出巡的广平王一家,可他又不知道那是广平王,何况广平王一行人不是没事吗?死的不过是自家仆人而已,皇帝知道了要罚,可以罚金,也可以降爵,凭什么要革爵流放?赵炯才不服气呢!
蒋氏越发心烦了,赵炯不肯认罪,把责任都揽过去,这时候若有个多管闲事的人一定要追查到底,她做的那些事未必不会有暴露的一天。眼下在京城,其实也不是没有官员觉得皇帝处置得太快的,案子还没查清楚呢,只有一帮建南侯府的护院家丁被抓了起来,证实他们是受了赵炯指使去灭那些落水仆人的口,张氏他们坐的船也被拖上了岸边,证实了凿船确有其事,可凿船的是什么人,还没抓到。虽然赵炯的罪证不少,可案情还不清晰,有些官员觉得不满意。只不过他们的声音都被有心人盖过去了,只说他们是在为赵炯辩解,才没有引人注意。
蒋氏再次不动声色地看了高成一眼,觉得有些后患还是及早解决比较好。
她放缓了神色,柔声对高成道:“无论如何,二老爷没了,玮哥儿还小呢,小二房大伤元气,你这次也算是立了一大功,我心里是不会忘记的,日后等大爷袭了爵位,论功行赏,绝不会少了你那一份。”
高成其实更希望从赵炯身边脱身出来,但听到蒋氏的话,他也有几分雀跃:“是,谢姑奶奶赏!”
蒋氏微微一笑:“汪四平那老货,不服管教,大太太不想用他,我就更不耐烦见到他了。横竖他已经回了老宅,就让他在这宅子里养老吧。你先替我办一件事,只要办得好了,就跟我回京,侯府的大总管、二总管都还空着呢,大总管的位子是大太太做主的,我这个大奶奶还能安排一个二总管吧?”
高成双眼一亮,连忙跪下:“谢姑奶奶提携!姑奶奶放心,小的一定会为您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只不知…是什么事?”
蒋氏给身旁的红绫使了个眼色,红绫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来,递到高成手里。高成好奇地打开来,发现里头是半截人参,看个头,也有五六十年了。
蒋氏压低声音对高成道:“这半截人参是特制的,你拿回去切一点给大老爷煎了汤来吃,大老爷若问起,就说是汪四平给你的。等大老爷吃下去觉得不好,你便把事情推到老夫人头上,只说老夫人是不满圣旨留了他性命,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给儿子报仇…”
她话都还没说完,高成已经腿软了:“姑奶奶,这…这使不得!大老爷的吃食都要过小人的手,他若有个好歹,小的是逃不掉的!”
“怕什么?!”蒋氏瞪他,“这东西只放一点是吃不死人的,需得吃个三五天才能伤身。我又不是要谋害公爹,不过是要他跟老夫人闹起来罢了。等他们一闹,我就到前院钦差处告状,你就把人参给钦差看。老夫人既违抗圣旨,又是继母杀子,就跟大老爷扯平了,往后她孙子若想打爵位的主意,说我们小长房是罪人之后,他也别想讨得了好!”
她其实也想直接向张氏祖孙下手,可惜风险太大,倒不如使个苦肉计,往张氏头上泼脏水好了。到时候谁也别说自己才是清白无辜的,大不了一拍两散,两房人都得不到爵位,她也不想被张氏祖孙压到头上。
高成冷汗漓漓,对蒋氏的话半信半疑:“当真…不会伤了大老爷性命么?”
蒋氏不耐烦了:“当然不会!”
红绫在一旁帮口:“高管事,你放心,大奶奶心里有数。大老爷身边还有看守呢,若是真的出了人命,钦差大人是一定要严查的,那样事情就不好收拾了。等大老爷听了你的话,闹将起来,你还得劝住他,别在这儿闹大了,就装作是受了委屈却碍于孝道不敢跟钦差说实话的模样,却又得让钦差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回了京城再到皇上面前告状,可别真的跑到老夫人面前对质。”
高成看着手中的纸包,犹豫不决。这件事他要担的干系太大了,弄不好就得被冠上奴杀主的罪名,全家都没好下场!
蒋氏见他迟疑,索性再给他最后一个甜头:“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你儿子今年十八岁了,长得不错,人也机灵,我这儿正缺一个采买的人,他正合适,你就当为儿子的前程着想。”她瞥了红绫一眼:“正好,红绫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与你儿子不正好是一对儿璧人么?我这就可以让红绫给你倒一杯媳妇茶,只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高成大吃一惊,看着红绫面带绯红双手捧上来的一盏清茶,再看看手里的纸包,终于心动了。


第四十三章下毒
更新时间2014-4-1020:05:00字数:3623

心动归心动,等高成拿着半截加了料的人参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又害怕了。
他是大老爷赵炯身边唯一一个侍候的人,无论衣食住行,都要经过他的手,若大老爷出事,他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虽然大奶奶蒋氏说,可以推说这人参是汪四平给的,可汪四平如今已是老夫人的人了,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他人参?若推说是塞了钱给弄来的,他身上又没钱,事后有人问起,汪四平推说不知,他的嫌疑还是去不掉的。
高成不敢冒那个险。
可是大奶奶蒋氏给出的诱惑太大了,回京就升为二总管,如今京城侯府的女主人虽然还是大太太,但大老爷都已经被革爵了,大爷很快就会成为新的当家,大奶奶自然就是主母了,大太太只能退下去养老,她用的大总管还能在位子上干几年?大奶奶蒋氏迟早会把自己的亲信提拔上去的。做了侯府的大总管,比一般地方上的小官儿还威风呢,油水也足。别以为他不知道,汪四平那老货私下早就攒了不少私房钱,离开了侯府,也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大财主,不然他能这么干脆利落地弃了大总管的位子?
还有他儿子,都十八岁了,人也聪明机灵,还识得几个字,算得数,却只能跟着六岁大的泽哥儿出门做跟班,若是他能有个采买上的差事,体面尚在其次,过得两年历练出来了,想要升管事是最容易不过的。何况大奶奶还把红绫姑娘许给了他!红绫姑娘是谁?大奶奶身边第一号心腹,长得好,人也体面,有这么个媳妇,还怕他日后没出息?高成自己也不怕会被女主人过河拆桥了,就冲红绫姑娘与大奶奶多年的情份,大奶奶也不会害了她的婆家人!
高成摸了摸怀里新鲜出炉的婚书和订婚信物,觉得蒋氏还是会护着自己的,只不过,为保万一,他还是得行事谨慎些才行。
他开始烦恼该如何向赵炯解释那半截参的来历,然后说服赵炯将参汤喝下去,一直到回到赵炯被圈禁的小院子里,换下顶替他的狗腿子时,依然还在烦恼。
赵炯对他找来的狗腿子非常不满:“你打哪儿找来的人?看着还机灵,侍候起人来怎的如此笨拙?!饭菜不会烧就算了,连泡个茶都能泡得这么难喝,赶紧把人给我撵出去,休要再让我看见!”
高成忙不迭应着声,退出屋子,看到他那狗腿子,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对方就抢先道:“高管事,这差使真不是人干的,大老爷虽动不了,可他嘴巴实在厉害,骂的那些话呀——小的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小的还是留在外头听候吩咐吧,大老爷跟前的差使,还是得高管事您来。”说完就匆匆走了。
高成呆了一呆,叹了口气,只得回到屋子里,摸了摸袖袋里揣的那半截参,一咬牙,拿了出来:“大老爷,小的费尽力气,弄了这点参回来,虽比不得百年的人参珍贵,但也可以给您补补身子。”
赵炯斜着眼睛瞟过来:“哪里来的?东西虽一般,但看这成色也不是随便就能弄到的,可是玦儿媳妇给的么?”
“不是大奶奶给的,是老宅里的东西。”高成挑选了自己想到的最有可信度的一个答案,“原是底下人听说大老爷与老夫人要扶灵回乡安葬,生怕主人们伤心之下,身子不适,就备了些温补的药材,没想到一直没用上,等老夫人回来了,才拿出来预备着,只是老夫人没用过。小的就花了点银子,给弄来了。”
赵炯为儿媳的怠慢而生气,又听说是这给张氏预备的东西,心里更加嫌弃,但转念一想,又留下了:“哼,既然是她的东西,弄来了,就别还回去了。她哪里配吃这样的好参?!”
高成心中大石落下,赔笑着道:“那小的这就去煎一碗汤来?”
“急什么?她的东西弄了来就是,我却不耐烦吃它。”赵炯说,“你找来的人根本不会做饭,我这一天都没吃东西,饿得不行,你赶紧去给我熬点粥来。”
高成只得将参重新揣回袖袋里,熬粥去了。
赵炯对那半截参的看法,纯粹就是不想便宜了继母张氏,本身倒不认为自己需要。虽然高成一再说,他身体虚弱,需要补一补,可他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除了不能动,一点都不虚。高成没法哄得他愿意喝参汤,又怕说得多了,会引起怀疑,只能每天都在干着急。
蒋氏那边迟迟不见他有动静,已经私下派人来催了。可这种事,不是催就行的!
高成一直没找到机会,都急得晚上睡不着觉了,只觉得肚子里火烧似的疼。他以为这是心情导致,也没多想,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急速消瘦下来,腹中的疼痛也渐渐加重了。
他开始觉得恐慌,这是怎么回事?绝不是他心里烦闷着急就会引起的!当初大老爷赵炯坠马,他也是急躁担忧得晚上睡不着,肚子可从来都没这么疼过!他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还是生了什么重病?
蒋氏那边似乎已经等不下去了,在高成忍着腹痛到院子外取今日的食材和药时,红绫装扮成粗使小丫头出现在了那里,低声叫了他一声:“爹。”
高成呆了一呆,旋即露出喜色:“哎。”听到未来儿媳妇叫他爹,好象肚子都没那么疼了。
红绫羞涩地低头笑笑,嘴里说的话却直接得很:“奶奶问,你到底打算何时动手?今晚一定要让大老爷把参汤喝下去,那药是有期限的,过了今晚就没用了。奶奶已经安排了人,把证据都给安排好了,只要您这里一动手,奶奶即刻就会在外头接应。爹,您可得记牢了!”
高成又是一呆,接着把心一横:“知道了,我今晚就给大老爷做汤去!”
红绫满意了,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他,便带着羞涩的笑离开了。高成回到院中,咬咬牙,切下几片参片,混着肉糜做了个粥,直起身时,他觉得腹中的疼痛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了。
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他忍痛将粥送到了赵炯面前:“大老爷,小的给您做了点粥,您尝尝吧?”然后喂赵炯吃了一勺。才入口,赵炯就把粥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味道?我不是说不吃那参么?你怎么又放进去了?!”
高成惨白着脸辩解道:“小的实在是担心您的身体…”
“我身体好着呢!”赵炯固执地不肯接受现实,“我用不着这个,你另给我熬了新鲜的送来,这个你自己吃下去!”
高成吓了一跳:“不不不,这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你赶紧给我吃!”赵炯一瞪眼,“我的话如今不管用了是不是?我是个动弹不得的废人了,使唤不了你这个奴才了是不是?!”
高成无奈,咬咬牙,吃了一口粥。他想,姑奶奶说过这东西吃不死人,要吃个三五次才会真正伤身,就是拿来装个样子的,想必他吃了也不会有碍吧?
这粥其实味道不错,虽有人参的味道,但还是很美味的。但吃着吃着,高成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怎么粥里有铁锈味呢?
他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吓呆了——碗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赵炯也看得双眼瞪得跟牛眼一般大:“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吐血?你中毒了么?粥里有什么东西?!”
粥里的东西也许有毒,但不是致命的,高成回想起这几日腹中的剧痛,就好象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一日姑奶奶让红绫奉上的媳妇茶…
他怎会那么蠢?他怎会那么蠢?!
高成的身体在摇摇欲坠,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奉姑奶奶蒋氏之命,守在大老爷赵炯身边,等姑奶奶派的人把老夫人张氏、与二老爷赵焯一家人坐的船弄沉后,就想法子说服赵炯杀人灭口。如今姑奶奶要杀的人有一个活了下来,但最要紧的人证早已死了,能证明姑奶奶罪行的人不多,他这个知情人却是最重要的一个,他不死,姑奶奶怎能安心?!
至于将红绫许配给他儿子,不过是为了安抚他罢了,什么婚书,什么信物,还不是姑奶奶说了算?等他死了,东西被她收回去,一把火烧了,这世上又哪里还有人知道有这么一桩婚约在?姑奶奶分明是要利用他这仅剩的半条命去向大老爷下毒手,怪不得会派红绫来催他,今晚之前一定要动手,不是因为那半截参的药效会过去,而是因为今晚就是他高成的死期,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
他死了,他家里人会如何?姑奶奶会不会连他老婆孩子都不放过?!
在死亡即将来临的那一刹那,高成心中的恐慌盖过了一切,他听到赵炯在大声叫人,便一把抓住了后者的手臂,拼尽全力挤出一句话:“是大奶奶…送来毒粥…要嫁祸…老夫人…灭…小的…口…”话音刚落,腹中一绞,他顿时白眼一翻,七窃流血歪倒在旁,等门外的卫兵冲进来验看时,他已经断了气。
赵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高成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让他无比意外,儿媳为何要杀他?!
他没有怀疑高成,如果高成明知道粥里有毒,是不会乖乖吃下去的。
钦差迅速赶到了现场,见状脸色阴沉不定。死者的死状明显是中了毒,可他为什么会中毒?他不过是个下人罢了,难道下毒之人针对的是赵炯,这下人只是误中副车?
蒋氏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很快赶到了,她进门见了这副情形,心里先是慌了一慌,这明显与她计划的不一样,赵炯没事,反而是高成提前中毒死了,到底是哪里出了意外?
不过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虽然与计划不符,但也不是不能利用,有人死了更有说服力。她便开始哭:“公公,您没事吧?谢天谢地,您没有遭人毒手,只是可惜了高管事——可为什么会有人杀他呢?这没有理由啊!”
确实没有理由。钦差看了看那只粥碗,便问赵炯:“这粥原是给你吃的?为什么会让仆人吃了下去?”
赵炯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场面有些僵。
蒋氏迟迟等不到他接话,只得自己上了:“公公一应饮食,都是高成经手,兴许高成只是要替公公试味。”
钦差阴沉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吩咐手下:“给我查清楚!这粥是在何处煮食,经过何人之手,材料是从哪里进来,又是何人采买运送,全都给我查明白了!”
手下应声而去,蒋氏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喜色,她没有留意到,床上的赵炯正斜眼看着她,冷汗淋漓,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这个儿媳。


第四十四章出乎意料
更新时间2014-4-1119:50:04字数:3388

钦差派人来请张氏到赵炯圈禁的小院子去时,她正在教导孙儿孙女读书。
赵玮早已开了蒙,在父亲赵焯的教导下学完了三百千,已经开始攻略更深一点的功课了,而赵琇则是火速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后,终于进入了千字文。她现在比起几个月前又长大了一点,走路稳当多了,短短的小手指也可以抓稳毛笔,写出来的字终于不再是狗爬体,总算有几分端正的模样。张氏对两个孩子的学习进度都很满意。
鲁云鹏每天到院门口来接赵玮,教他几招简单的拳法,赵琇又怂恿哥哥每天绕着院子跑上几圈,因此赵玮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了,明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可他咳嗽的次数反而减少了,张氏欣慰之余,也不敢大意,时常请了信得过的大夫来给孙子诊脉,给他进补。
至于张朝义,他自有妻儿家眷,不可能长期留在奉贤,已经回松江一段时间了。
张氏对赵炯那边的态度就是不理不睬,只要蒋氏不主动送上门来,她连这个挂名孙媳妇都懒得理会。她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等待皇帝和广平王为她祖孙做主,其他的她都不放在心上了。钦差特地派人来请她到赵炯那边去,她第一反应是非常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钦差大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来人点头:“是,请赵老夫人移步。”
张氏沉默片刻,淡淡地问:“赵玦之妻蒋氏可是也在那里?”赵炯瘫痪不能动,身边又有守卫在,不可能主动搞出什么事来,倒是蒋氏很可能会不安份,在其中搅风搅雨。
来人也给了肯定的回答:“赵大奶奶确实也在。”
张氏冷笑了下,瞥了他一眼,便沉声嘱咐两个孩子:“照我刚才说的,把这两页书抄完,就叫秋叶给你们送点心来吧。吃完了点心歇一会儿,再继续背书。”
赵玮没听出异样,乖乖答应了,赵琇隐隐约约觉得张氏此去会遇上什么不好的事:“祖母,让秋叶陪您去吗?”
秋叶也有些担心:“是啊,老夫人,我陪您去吧,哥儿和姐儿这里,还有人照看呢。”
张氏却摇摇头:“不过是在宅子里,几步路的距离,还有宫使护送,还要带什么丫头?你在这里看好孩子,如果有人胆敢在我不在的时候擅闯,你别客气,直接叫人到前头去请鲁大人。”
秋叶脸色一变,连忙答应了。
并不是张氏多心,虽然广平王曾答应,会向皇帝为他们祖孙说项,让赵玮免于因爵位问题,被小长房和其他有心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但眼下旨意还未下来,他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万一赵玮真的出了什么事,即使事后凶手被处以极刑,也无法挽回了。
赵琇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她还是不放心,祖母虽然只有四十岁左右,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弱女子,身体也不大好,可别受什么委屈了。不知道那个钦差大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把张氏请过去?还是请到赵炯的院子里。他都成了瘫子,难道还不安分吗?还有那个大堂嫂蒋氏,又想干什么坏事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别人又没碍着他们,更没兴趣泄露他们的秘密,他们却非要置人于死地,还一脸清白无辜的模样,叫人看了就恶心!
赵琇正腹诽着,忽然听到有人叫秋叶,秋叶出门去看,原来是平时经常奉汪四平之命给他们送东西来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在堂屋门槛外面探头进来,左右望望,看不到张氏,听秋叶说她被钦差大人请走了,就跺脚道:“我来迟了!都怪我这双老寒腿走不快。汪总管也被叫过去了,让我赶紧来给老夫人报信,免得中了暗算呢,没想到没赶上!”
秋叶有些紧张:“到底出了什么事?汪总管还特地叫你来?”
“大老爷跟前的高成死了!”婆子飞快地道,“是中毒死的,吃了原本给大老爷做的粥。粥是高成做的,但厨房那边的人却说,高成做粥的时候,这院子里的人曾到厨房里去过,还跟高成吵了两句,后来高成出了厨房拿柴火,这院子里的人单独留在了厨房里,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因此大奶奶就哭着请钦差大人做主,那话里话外,都在说是老夫人指使人在粥里下了毒,为的就是要毒死大老爷!”
秋叶气愤极了:“这话荒唐!我们这院里的人,吃的东西从不到大厨房里做,都是在院子里自己做的,说我们跑大厨房里跟高成吵架,这话从何说起?再说了,若我们的人真在厨房里,高成那人平日里行事最小心不过,怎会放着我们不管,自个儿跑出去拿柴火呢?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谁说不是呢?”婆子叹道,“我们汪总管一听,就知道不对劲了,怕老夫人不清楚内情,胡里胡涂中了人家的圈套,才让我来说一声,没想到我来迟了!”
秋叶镇定下来:“无妨,这么明显的破绽,老夫人是不会上当的。你只管回去,替我谢过你们大总管。”
婆子走了,秋叶有些心神不定地回到堂屋里,担心地探头看向东院方向,但又没法丢下两个孩子去探问,只得叫了院里粗使的婆子,嘱咐她到东院去看看情形。
赵玮赵琇兄妹俩方才听到那传递消息的婆子说的话,心里都知道有人想要害自家祖母了,都很担心。赵玮小声问赵琇:“妹妹,我也想去看祖母,你先一个人在这里抄书好不好?”
“不好。”赵琇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提议,“要去我们一起去!”
赵玮原本耷拉下来的小脸顿时精神百倍:“好,我们一起去!”
秋叶吓了一跳,忙拦住他们:“使不得,小祖宗们,老夫人嘱咐了你们要留下来抄书的,若知道你们不听话,一定会生气的。”
赵玮有些迟疑,赵琇就问秋叶:“姐姐难道不担心祖母?叫人去打听,还不如自己亲眼去看,要不是为了照看我们,你早就去了吧?要是我们跟你一块儿去,你就不用顾前顾后的了。”
秋叶拿不定主意,赵琇索性给赵玮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哭”起来:“我要祖母!我要找祖母!祖母在哪儿?!”还坐在椅子扭着小身子,做出哭闹的架势来。
赵玮居然开了窍,迅速领会了妹妹的用意:“秋叶姐姐,妹妹忽然闹着要找祖母,哭得厉害,我们还是带她去找祖母吧?不然她这样哭下去,会生病的。”
秋叶:“…”
张氏到了地方,见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屋子双门大开,赵炯躺在屋中,从院子里就能看到他眼珠子转个不停,蒋氏带着她的丫头红绫立在门外小声的抽泣着。钦差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身后立着一排卫兵,前头跪着几个人,汪四平垂手立在一旁。
院子当中则躺着一个人,白布蒙头,看他身形和穿的衣裳,张氏很快判断出,他应该是高成。高成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钦差恭敬地上前向张氏行礼:“见过赵老夫人,惊动您老人家了,实在是罪过。”
张氏很客气地还了一礼:“不敢当,不知宫使特地请老身前来,究竟有何贵干?”完全没有搭理赵炯与蒋氏的意思,蒋氏的哭声忽然变得更大了些。
但没人理她,钦差自顾自地将高成中毒而死的事一一说了出来,然后道:“咱家方才已经让人查验过了,这高成中的毒,应该是‘小桃红’。粥里渗的也是这种毒。”
张氏眯了眯眼:“‘小桃红’?这应该是慢性毒吧?”
“正是。”钦差惊喜于郡公夫人居然是个内行人,递了个会意的眼神过来,“按理说,粥里下了这种毒,就靠这点份量,即便罪人赵炯吃上四五日,也未必会丢了性命。可奇怪的是,这高成才吃了两口,就七窍流血而死了。从尸身上看,他中这个毒,少说也有三天了,是毒上加毒,才会当场丢了性命。”
张氏冷笑:“既然是三天前中的毒,只需要看高成三天前吃了什么,又是跟谁在一起的,就知道真相了吧?”
钦差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是,咱家已经命人找贵仆问话了,还请赵老夫人给个方便。”
张氏看向汪四平,汪四平忙道:“老夫人放心,小的都吩咐下去了,无论宫使问什么,都要照实回答。”他顿了一顿,“先前厨房有人声称,高成今日在厨房做粥时,有老夫人院里的婆子到厨房做饭,两边吵了几句,高成离开时,那婆子独个儿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不知做了些什么。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小的已经向钦差大人解释过了,老夫人院里的饮食,一向是在小厨房里做的,您院里的人,也从来不到大厨房去,况且高成平日做饭时,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也不许随意跟他说话。这是广平王殿下当初吩咐过的,老宅里上下人等,无人敢违令。”
张氏看向钦差,钦差笑笑:“是,贵总管已经解释过了,咱家也问过其他仆人,确实如此。”
张氏挑了挑眉:“那厨房里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何要撒这个谎?”
蒋氏早已停止了抽泣,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三人的问答。事情怎么跟她预计的不一样呢?
一名卫兵带着个婆子从院外匆匆赶来,向钦差回禀:“公公,这婆子说,那高成三日前曾经因病离开小院,回到住处养病,夜里却秘密随人离开了,她那日上夜,亲眼看到高成去了哪里。”
蒋氏的脸色忽然刷白了。


第四十五章破绽处处
更新时间2014-4-1220:04:35字数:3321

婆子穿戴简朴,长相也十分不起眼,说话还带着明显的奉贤口音。赵家老宅因主人家是公侯,家中仆人一般都是盛行说官话的,即使是老宅也不例外,能在主人跟前侍候的,都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这婆子在钦差面前还说本地方言,显然是宅子里最低等最不起眼的一个粗使婆子。
蒋氏心想,这样一个从来都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婆子,为什么会成为她计划成功的最大障碍呢?
那婆子已经将三天前的夜里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高成在大奶奶身边丫头的引领下,悄悄地进了大奶奶的院子,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从里头出来。而在那之前,他生了病,暂时回住处养病,也是大奶奶的人给他准备了喝的药。知道这件事的下人,都在私下议论,大奶奶为何不在白天召他过去,大晚上的,又停留了这么久,还没留人在院门口守着,莫非有什么私情不成?
蒋氏的脸色已经白得象纸一样了,她知道自己必须把事情解释清楚,现在不是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的事了,她如果没有给出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说法,立马就能以不贞私通的罪名被族人抓去沉塘!她的孩子将来会一辈子被人看不起,她的娘家也不会为她辩解一句话。
她沙哑着声音道:“我叫高成去,是想问问公公的身体如何了,缺些什么东西,因问的东西多,就耽搁得久了点。若我白天召他去问,叫钦差大人知道了,兴许会疑心我要私自送东西进来,因此才使了这迂回的法子,怕叫人看见。没想到还是有人看见了,却编排出如此荒谬绝伦的谣言来。”
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可信度,可惜她自从回到老宅,就只来看望过公公一次,不象是对他非常关心的样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因此这种话只能骗骗不知情的人。如果她真的对公公的身体如此关心,什么时候不能把高成叫过去呢?
钦差不动声色,但心里想必已经有了想法。张氏就直接问汪四平:“既然三天前高成曾经回过住处养病,那他当时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请了哪位大夫来诊治?又有谁去过他的屋子?”
汪四平叫了高成邻屋的仆人来问,那人虽说不清楚高成吃喝了什么,但也证实了他没请过大夫,却有丫头给他送了药和吃食衣物,东西都是不错的,酒菜鱼肉俱全,高成因为“病了”没胃口,还转送了几样给邻居吃。主人家居丧,宅里主事的又是张氏,因此仆人们跟着清汤寡水地熬了几个月,对这顿意外的美食印象深刻得很。
问他能不能认出那送东西的丫头来,那人直接指出了蒋氏南下带来的一个三等小丫头。
蒋氏身上的嫌疑又重了几分。
她暗暗咬牙,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将污水再一次泼回张氏头上,她必须要主动说出准备好的证据,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了:“高成是公公身边的人,我平白无故的,要害他做什么?他年纪也不小了,长相又丑陋,要说我与他有私情,更是笑话!如今要查的不是区区一个仆人三天前的行踪,而是这粥里的毒是谁下的!有人要谋害我公公,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钦差沉着脸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问手下:“你们去厨房,都查到什么了?”
他手下查到的东西还真不少,除了那个声称张氏院中婆子曾与高成有过冲突的媳妇子外,他们还查到高成在做饭时,是独自待在厨房中的,其他人至少离他几丈远,但正因为离得远,所以没人知道当时是不是还有人秘密接触过他,如果真有人接触过,那一定不是张氏院子里的人。因为她防备心重,会留在院子里侍候的,除了从京中带来的秋叶,都是十分信任的老仆,人数很少,做事都有分寸,知道是高成在厨房,她们只会转身就走,绝不会主动靠近。
所以,那个媳妇子在士兵们的逼供之下,最终招认她是故意撒的谎,而让她这么做的,是她丈夫。她丈夫收了别人的钱,就让妻子做假证,至于让他们这么做的人,几次接触都是蒙着面的,身材颇为高大,而且身手不凡。
钦差手下的人还在蒋氏手下一个婆子“无意中”透露的话语帮助下查到,高成煮食所用的食材,都是专门送来的,送东西的人原本是固定的,可今日却有个小丫头以母亲生病为由告了假,偏偏送菜来的人一个也没少。他们觉得不对劲,就去抓了那小丫头来问,原来她母亲生病是假的,她同样是收了人家的银子,回家躲上半日,问起给钱的人是谁,同样是个身材高大蒙着脸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