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正在小哥哥赵玮住的厢房里,和他一起看书识字。
她其实很好奇广平王会跟祖母张氏说什么的,也想要问问他,高桢回来后知道她离开了,有什么反应没有?是不是有回信?她现在拿笔稳当些了,又翻了几本书,要让她参考书上的字再写一封信,就算写得难看点,白话点,也不会再有简体字出现了。可她仅仅是在墓地时跟着大人们向广平王行过礼,回到家后再行了一次,就被抱离了堂屋,他离开时,也没人通知她一声,害得她完全没有机会和他私下说话,心里郁闷得紧。
天都黑下来了,广平王也早已离开,不知几时,连坐在堂屋外头的二舅公都走了,祖母还在堂屋里待着干什么?
赵琇摸摸小肚子,觉得有些饿了,再看小哥哥赵玮,他也在不安地往窗外看,早已没了练字的心情。
就在这时,秋叶走了进来:“玮哥儿,琇姐儿,老夫人有话要对你们说,我带你们过去吧?”
赵玮连忙放下笔,跳下了高高的椅子,秋叶抱起赵琇,一手拉起他,主仆三人便往堂屋走去。
堂屋中,张氏已经取了纸笔来,放在面前的桌面上,看到孙儿孙女进来了,露出一个微笑:“来,你们过来坐在这里。”
赵玮爬到她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秋叶也将赵琇放在了右边的椅子上,便静静退了下去,站在屋外等候吩咐。
张氏看着孙子赵玮,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小脸,忽然红了眼圈,深呼吸一口气,将泪意强忍下去,才平静下来,淡淡地笑着问他:“玮哥儿,祖母问你,你想当侯爷么?建南侯。”
赵玮一脸的茫然:“祖母是说大伯父那样的侯爷么?”他低头想了想,微微撅起嘴:“不要!我才不要象他那样做坏事呢!”
赵琇在旁听得有些不安,祖母好象说过,要把小长房的爵位争过来给小哥哥的,小长房的当家赵炯犯了这么大的罪,已经没有资格做侯爷了。现在听她的口气,怎么好象有些古怪?赵玮才多大?爵位争过来了,让他顶着就是,何必还要问他想不想?
想到这里,赵琇就插嘴说:“哥哥,做侯爷不一定要做坏事的,祖父以前也是侯爷,坏的是大伯父,不是侯爷。”
赵玮歪歪头,抿了抿嘴:“反正…我不会做坏事的!做不做侯爷,我…我不知道,我又没做过,我也不想做。”
张氏微笑地看着孙子:“那你想做什么?”
赵玮想了想:“我想象父亲一样读书,将来去考科举,父亲说过,我很有天份的。”他又悄悄看了妹妹一眼:“不过我也想学武,学会了就不怕被人欺负了,我的身体也会更加强壮,不会再动不动就生病,让祖母担心。”
张氏的表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又微笑着去问孙女:“那琇姐儿呢?虽然做侯爷跟是不是坏人无关,但如果你哥哥不做侯爷了,你愿不愿意?”
赵琇皱了皱眉头,正色问她:“祖母,您是要把爵位让给大伯父家的人吗?”
张氏失笑:“你怎会这么想?”
“不然您怎会这样问我呢?”赵琇抿嘴道,“哥哥做不做侯爷都不要紧,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但我不愿意让大伯父家的人占了便宜。大伯父害死了父亲和母亲,还有其他好多人,杀人就该偿命!杀人犯的子孙,又凭什么拿走本来属于哥哥的东西,继续高高在上,借着权势来欺压我们?!”
赵玮吃了一惊,忙对张氏说:“祖母,真是这样么?那我也不愿意!”
张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眼圈再度泛红,她用有些哽咽的声音道:“放心吧,祖母怎会那么糊涂?你们不稀罕建南侯的爵位最好,就象琇姐儿说的那样,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但小长房…”她咬了咬牙齿,“绝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张氏仿佛已经拿定了主意,整个人振作起来,她吩咐秋叶:“时候不早了,把玮哥儿和琇姐儿的饭拿上来,让孩子们早些吃了,也好早些睡下,明日还有事呢。”
秋叶应声去了。
张氏又对着面前的纸笔开始思考,赵琇猜想,她这大概是要写东西?就伸出一双小胖短手去够那墨锭,学着平时观察到的秋叶的动作一般,想要替祖母磨墨,但她忘了这墨锭要磨出墨汁来,还要加水这种东西,赵玮见状就笑了:“妹妹,让我来吧,你手短。”然后扒着桌子从她手里拿过了墨锭,象模象样地用黄铜小勺子从水丞里舀了一点水,然后开始磨起了墨。
赵琇收拾了一下被“手短”两字打击到的自尊心,盯紧了他的动作,想尽快学会做这件事。
张氏看着小兄妹俩的模样,心下一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了更多的勇气。她已打好了腹稿,便拿起笔,蘸上孙子亲自为自己磨的墨,开始了洋洋万言。
张氏写的是呈给皇帝御览的奏本,写完后,秋叶已将蜡烛换过了两轮,赵琇赵玮也顶不住肚子饥饿,吃完一顿饭了,只有张氏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张桌子。夜已深,赵玮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磕睡,赵琇则是扒在桌面上,仿佛不经意地去看她写了什么东西。
张氏在向皇帝请罪。
无论赵炯是庶出,还是记在元配名下的假嫡,在张氏进门后,她就是他的母亲。儿子做下不孝不悌之事,她身为母亲,有教养不力之责。她认下这个罪名,认为儿子赵炯不配继续做郡公爷的儿子,怕他会有辱郡公爷的清名,所以她恳请皇帝做主,为她惩治这个不孝不悌的儿子。
张氏请皇帝不要因为念及郡公爷的脸面,就对赵炯从轻发落,因为在奉贤县城门口,郡公爷在天之灵当着所有乡民的面,指证了赵炯的不孝,而他之所以会坠马瘫痪,也是郡公爷对他的惩罚。郡公爷在天之灵,是不会原谅这个孽子的。
另外,赵炯在郡公爷死后,就对继母嫡弟多有薄待之处——张氏在此处举例若干——又对外隐瞒,还在皇帝面前装作孝子模样,他妻子儿子媳妇孙子…所有人都对此视若无睹,他妻子牛氏甚至比他还要刻薄些,公公死后未过头七,就直接带人把婆婆赶出了正院。张氏深感赵炯的妻子儿孙品德不佳,怕他们不堪大用,日后会借着郡公爷生前的名望,做下错事,坏了郡公爷的名声,所以她恳请皇帝,若真有那一日,请公平公正地治他们的罪,别让不肖儿孙连累了郡公爷的清名。
最后,她感谢了广平王一家的救命之恩,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教育得好,所以皇恩浩荡。为了报道皇帝的恩情,她非常诚恳地向他请辞爵位——因为在老家不停地有人对她说,赵炯犯下过错,爵位必须换人继承了,而赵焯生前是郡公爷嫡子,他们小二房才是真正的嫡支,理应继承建南侯爵——可是张氏却认为,赵炯的爵位是名正言顺由朝廷颁与的,郡公爷生前也认可他的世子地位,她对那个位子绝对没有觊觎之心,更何况如今她亲生儿子已死,要爵位又有何用?虽然有孙儿,但年纪还小,看不出日后才能如何,就怕他没有出息,不能为朝廷效力,白顶着一个侯爵之名。
朝廷封爵,是为了让人出力的,不是让人吃白饭的,赵家子弟,怎能尸位素餐?所以她坚决请辞爵位,孙子若有出息,将来自会有锦绣前程,不必守着一个爵位不放。
赵琇看到最后,好不容易才掩饰住脸上的异样。祖母这一封信倒是写得好呀,虽然主动把爵位给丢出去了,但却把小长房给黑了个透,这下看小长房的人还怎么争那个爵位!而且以母亲的身份去骂赵炯,有谁能指责她不对呢?
张氏写完全文,已是筋疲力尽了,但精神却出奇地振奋。秋叶有些担心地送上了参汤,她喝了,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坐在面前的孙儿孙女,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来。
到了第二日,等广平王看完张氏所写的奏本后,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张氏却是满脸轻松:“殿下只管把我这奏本往皇上跟前递吧,爵位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打紧。我们母子祖孙,从来就没打过那东西的主意!”
广平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郑重向张氏行了一礼,张氏忙道:“殿下何至于此?快快请起!”
广平王却摇头道:“我要向老夫人请罪,昨日我说了许多话,事实上还有一件事是瞒着老夫人的,当时只想着老夫人不一定能明白,只需要知道事情轻重就好,没想到老夫人却有这等决断,却是我小看了您老人家。”
张氏面露诧色:“殿下有事情瞒着我?不知是什么事?”
广平王叹道:“昨日我说的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了。事实上,太祖皇帝在时,曾亲口教导过儿孙们一句俗语——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有人想造反,必须得有亲信可靠的军队做后盾。建南侯府固然因赵老郡公之故,在军中威望颇高,因此被颖王看中,但赵炯父子又不曾领兵出战,求赵老郡公的旧部办点小事还可以,涉及谋逆,人家又不是傻子,怎会答应?”
张氏不解:“那殿下昨日为何那样说?!”
“我并非有意隐瞒。”广平王坦然道,“只是不想让您知道太多内情,怕您难过罢了。不瞒您说,投靠了颖王的,只怕不仅仅是几个文官,军中也是有人的,地位还不低,不过是怕被千夫所指,也想要拉拢更多的人,才需要建南侯府的名望。”
张氏立刻就猜到了他想说的话,脸色苍白起来:“那人…莫非是郡公爷的旧部么?”


第三十七章许诺
更新时间2014-4-420:04:25字数:3187

广平王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事实上,我也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被拉拢过去的,究竟有多少人,都担当何职。但有一事可以肯定,颖王素来聪明,若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可他在建南侯府之事上表现得如此诡异,甚至不顾田尚书的名声,让田尚书说出那等荒谬的话,丝毫不顾后果,必定有他的缘故。”
张氏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总觉得他其实清楚是哪些人涉嫌投靠了颖王,只不过是不欲泄密而已,为什么?是怕她会念及往日情份,在书信里提及,打草惊蛇吗?她叹了口气,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知道事情轻重,怎会这样做呢?
她对广平王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自有皇上、殿下,与朝中诸公费心,至于投靠了颖王的郡公爷旧部,不管是哪一位,他若真的铁了心,要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也就是违背了郡公爷生前的教诲,无论他日后有何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广平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下为她的深明大义而感动,郑重道:“老夫人放心,父皇绝不会冤枉无辜清白之人,也不会让有罪之人逃脱。”
这话不知说的是投靠颖王的武将,还是赵炯?
张氏淡淡一笑:“皇上做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问广平王:“颖王之事,皇上想必早已有了腹案吧?”
这个问题广平王还真是难以回答,皇帝一直以来对颖王这个幼弟,都是既忌惮,又宽容的,忌惮是因为自己差一点被对方抢走了储位、帝位,宽容是因为他在太祖皇帝临终前曾发誓要厚待这个弟弟,绝不会伤弟弟性命。他从小就是个规规矩矩的老实人,被所有师长教养成“仁人君子”,结果就是做什么都束手束脚,总要考虑舆论,是否有损他仁君的声名,哪怕各种迹象都表明颖王在拉拢朝臣,心思叵测,可只要颖王没有真的公然谋逆,皇帝就没有对付他的意思,让几个皇子与朝中大臣们都忍不住抹了一把汗。不过,颖王要是真的做了什么,皇帝自然不会放任,顶多是不杀他,改为圈禁,也算是全了他在先帝面前发下的誓言。
广平王作为参政最久的皇子,心里对自家父皇的脾性可说是再清楚不过了,但这种事他没法老实跟张氏说,只好道:“老夫人放心,父皇心里有数的。”
张氏点了点头,忽然抬头盯紧了广平王的双眼:“殿下,皇上若想要对付颖王,阻拦他的谋逆之举,必然要弄清楚他手下有多少追随者。你方才也说了,太祖皇帝早有教诲,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颖王要造反,最要紧的是军队,而军队里投靠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郡公爷的旧部。也就是说,皇上必定要先查出这些人是谁吧?如今皇上迟迟不肯下旨处置赵炯,夺去小长房的爵位,莫非是想迷惑颖王与田尚书等人,让他们以为奸计得逞,那只要小长房的赵玦继承爵位,自会有人与他联系,到时候皇上还怕会不知道投靠颖王的是谁么?”
广平王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张氏的话听起来颇有道理,可父皇真的是这么想的么?他有些拿不准了,以父皇的性情,不象会作出这种决策来,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位重臣策划的。他需得回到京城后,才能弄清楚真相。
张氏见广平王沉默不语,反而以为自己是说对了,但这种秘事不是她该过问的,便淡然一笑:“殿下不说也行,老身心里有数。”
广平王纠结地看了她一眼,很想跟她老人家说实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身为人子,还是要为尊者讳的。他总不能说这种很是带了些权谋色彩的计策不象是他那位爱惜仁君名声的父皇能做出来的事。
张氏想了想,正色对广平王道:“殿下,我是妇道人家,朝廷上的事我不懂,但亲王谋逆,绝对是应该阻止的,皇上要做什么,我绝不会过问,若想借建南侯爵位行事,我也没有二话,只是有一点,还望皇上开恩。”
广平王忙肃然道:“老夫人请说。”
“赵炯必须依律认罪受罚!”张氏咬牙道,“也许会有人说他是郡公爷的儿子,皇上应对他从轻发落,也许会有人说他如今已然瘫痪,也算是受了惩罚,就不必赶尽杀绝了,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儿子也是郡公爷的亲骨肉,凭什么白白死了?犯下大罪之人,就该受罚!”
广平王郑重道:“老夫人放心,父皇绝非不辨是非的糊涂之人,赵炯罪名确凿,我便是证人,岂容他翻供?甚至连赵炯之子,我也可以在此向您许诺,绝不会容许他得到建南侯的爵位,就让他看得见摸不着,永远都好象有望承袭,却迟迟看不到旨意。我原担心这样会害玮哥儿遇险,但老夫人既然下了决心,宁可舍弃侯爵,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就让赵炯妻儿在京中自个儿闹去吧,等日后颖王认罪,他们绝不会有好下场,罪名比起赵炯这弑母杀弟之罪,只怕还要重几分。”
张氏微微动容,她追问广平王:“这不要紧么?不让赵玦袭爵,颖王能满意?他会说出赵家旧部中到底谁是他的同党?”
广平王微笑道:“颖王要借用的只是赵家人在军中的威望,哪里是真心为赵玦保爵位呢?此事争议甚大,要拖上一两年也不是难事,赵玦一两年都袭不了爵,颖王难道还能死等不成?赵家子孙即使没有爵位,也依然是赵老郡公的后人,军中还是认的。到时候颖王要引诱赵玦,只需要拿建南侯之位做饵便可,还省好多事呢。”
张氏冷笑:“赵家子孙无论有无爵位,都是郡公爷后人,但若是罪人之子,军中却未必会认呢!我今日就把给郡公爷旧部们的信通通写好了,立刻发出去,若收到了信,还觉得赵炯是好人,执迷不悟偏帮小长房,甚至不惜违背郡公爷之命,投靠颖王的,死了也是活该!”她又从袖中摸出四封信来,放在桌面上:“这四封是我连夜写好的,收信人都在京中,殿下回京,顺道替我捎过去吧,其他的我会陆续写好发出的。”
广平王看了几封信的信封一眼,发现收信人分别是三名禁卫统领与另一位开国功臣的儿子,如今受封柱国将军的,素来与赵老郡公关系比较密切,若他们知道了赵炯一家人的所作所为,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在朝上为赵炯求情。而他们又各自拥有深厚的人脉,部属无数,消息可以迅速传开去,不愁有赵家旧部为赵炯之子所惑,做下错事,今后要清查颖王同党之时,想必就不会误伤无辜了。因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仍旧一条道走到黑的,不用说也知道心里有鬼。
广平王仔细地收好了这四封信,再次起身向张氏行礼道谢:“老夫人深明大义,我必不负老夫人重托!”
他再一次离开了,这回是要带着老婆孩子一道回京去。皇帝下了密旨,让他视察完海防大坝之后就尽快赶回去,详细禀报赵炯弑弟一案的始末。他觉得自家父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轻放过赵炯的,但如今旨意未下,赵炯虽然瘫了,却可以住在老宅中,有人侍候,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于是就留下了四名护卫看守着赵炯,只允许高成一人与他接触,什么丫头婆子都不许进来了,更不许他用任何方式离开房间,连侍候他的高成也要被限制行动。等到圣旨下来,赵炯是死是活,自会有一个结果。
赵炯平躺在床上,用眼角看着门外那四名全副武装的王府护卫,脸上煞白,全身冒冷汗。他从来没有象这一刻那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真的有可能会因为赵焯夫妇之死而送命。可他真的没有派人去凿船,他们落水不过是因为运气不好,他顶多就是见死不救罢了。张氏恨他,要置他于死地也就算了,为何连他最信任的妻子和儿子都要将这些可怕的罪名往他身上推?他难道真的要心甘情愿地认命么?
他忍不住嘶吼:“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他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赵柱的儿子!我是建南郡公赵柱的嫡长子!是我爹保住了皇上的宝座!我是功臣之后,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到最后一句,他已经连喉咙都沙哑了,可院子外头的人谁也没理他,只有一个高成,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床边,满心觉得自己已是前程无亮。
张氏听完汪四平对东院最新情报的回禀,微微冷笑了下,并没有说什么。她转身走到东厢房,去看孙子孙女们描红。赵玮的字越发写得好看了,就象他父亲小时候一样聪明。
赵琇见祖母来了,拉着她撒娇:“祖母祖母,您来瞧我写的字,是不是好一点儿了?”张氏瞧了瞧她描的“天地人”三字,微笑道:“果然好些,比从前端正多了,这‘人’字写得尤其好。”
赵琇心中一喜,脸上就露出笑来。她忍不住问张氏:“广平王又走了么?我好想跟他说说话的,不知道上回我给世子留的信,世子瞧见了没有。本来我还以为能再见他一面呢,谁知他没来。”
张氏微笑着摸了摸孙女儿的小脸:“没事,将来总会有再见的一日。”


第三十八章广平王面圣
更新时间2014-4-520:06:04字数:3500

广平王一行北上,因这回皇帝有圣旨下来,命他火速回京,因此与妻儿兵分两路,广平王妃带着孩子,还有一大帮侍从坐船由水路慢慢回京,广平王自带一队护卫和几名随从,骑快马走陆路,赶紧赶慢的,才进十月不久就回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按说他应该先回王府去梳洗一下,可他惦记着张氏的托付,直接就进了宫。皇帝这时候还在乾清宫与大臣商议政事,听说儿子回来了,非常高兴:“快宣皇儿来!”随口吩咐大臣们把正在议的几件政事拿回去,商量出个章程来,再前来禀报。
大臣们知道他急着见广平王,就依礼纷纷告退了,独那田尚书转了转眼珠子,出门后给守在外头的一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僻静处,等那小黄门悄悄跟上来,便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广平王对此一无所知,他风尘仆仆地进了乾清宫,拜倒在皇帝座前,先行了大礼。皇帝正想儿子呢,见他面有倦色,顿时心疼了:“这一路辛苦了,可吃好睡好了?怎的瞧着瘦了许多?”
广平王微笑道:“让父皇担忧了,儿臣身在江南,心系父皇母后与母妃,日思夜想,茶饭不思,因此消瘦了些。”
皇帝听说儿子是想自己想瘦了,更加心疼:“你这傻孩子,这样叫父皇如何放心得下?你也是做爹的人了,成家立业的,整天惦记着父母,算什么事儿呀?”话虽如此,但见儿子孝顺,他还是很开心的,忙让儿子坐下,然后拉着对方的手问起这一路上的饮食起居,孙子的身体也要问几句,最后才问起上海的海坝工程完成得如何。
广平王详细作了回答,一边回答一边小心观察父亲的表情,发现他虽然下旨急召自己回京,但好象不怎么着急想知道赵家案子的真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索性在说完了巡视过程后,直接转入了去奉贤探望张氏的经历:“赵老夫人容色憔悴,看起来整个人就象老了二十岁,丧子之痛委实打击太大了,若不是还有孙子孙女要照看,她老人家只怕已经垮了。如今她仿佛惊弓之鸟般,知道赵炯与她同住一宅,连院门都不许两个孩子出,也不许外头的人随意进来,茶水饭菜,俱在院中煮食。她还亲笔写了一份奏本,让儿臣面呈父皇。”说罢从怀中将张氏所写的奏本掏了出来,恭敬呈上。
皇帝怔怔地看着那深蓝素绸面的奏本,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有时候,朕真的希望自己不是皇帝,就用不着处理这样令人为难的事了。”说着接过了奏本,翻开看起来。
广平王安静地在座位上等着,他心里有些不安,皇帝似乎想要回避赵家的案子,为什么?难道是下不了手处置赵炯吗?
皇帝看完了奏本,眼圈已经红了,他抬袖轻拭眼角的泪痕,感动地道:“赵老夫人深明大义,替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
原来皇帝在二十多天前,广平王还未到达奉贤与张氏会面谈话时,就已经下了旨意,派了使者前去奉贤,要将赵炯押送辽东边关去。赵炯指使家仆杀害亲弟一案,在所有人的默认之下,已经有了定论。赵炯杀人罪名成立,革去建南侯爵位,贬为庶民,念及他是有大功于国的建南郡公之子,只判个流放一千里,算是从轻发落了——当时他坠马瘫痪的消息还未传到京中。将来如果皇帝有恩旨大赦天下,他还有希望回来,但也只能一辈子做个平民百姓了。
这案子判得这么快,甚至没等到目击证人广平王回京,其实是各方面影响力之下的结果,而对案子施加了影响的人,不仅仅是皇帝和朝臣,或是背后的颖王府、田尚书,其实还有赵炯的妻子牛氏以及儿子赵玦,牛氏与赵玦之妻蒋氏,都在暗中请求娘家人相助,因此才会在案情尚未完全明朗、凿船凶手都未曾捉拿归案的情况下,早早将赵炯定罪判刑。
皇帝对此只有叹息:“郡公爷怎会有这样的儿孙?赵炯心狠手辣就不用说了,这赵玦也真不愧是其父之子,还有他母亲牛氏,听闻这牛氏当年还是赵炯自己选的,京中上下看在当年牛妃面上,才没追究他们私相授受的罪名,还觉得他们是对恩爱夫妻,没想到如今大难临头了,牛氏居然没想过要帮夫婿求情,反而不择手段地促使他定下罪名,好把自己的儿子摘出来。昔日朕还以为他们都是好的,如今才算是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了。”
最让皇帝气愤的,还不是这一点。他考虑到赵老郡公尸骨未寒,不愿意案子内情传开,但京中早有风声,各种小道消息都有,其中就有这么一种言论,说赵老郡公生前在军中威望最高,一力保皇帝上位,可说是劳苦功高,皇帝对他的恩宠再大也是应该的,可他才去世没多久,就有一个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另一个儿子也担上了杀弟的罪名,真相如何却是无人知晓,毕竟从前也没听说过他们兄弟关系恶劣到这个地步,如今赵家两个儿子一死一入罪,皇帝肯定会趁机夺了他家的爵位,到时候就再也不必担心赵老郡公功高震主,也不会再有人提起赵老郡公对皇帝的恩情了,皇帝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皇帝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听到这种言论真是快要气死了,命人暗中追查,却发现跟建南侯府脱不了干系。赵炯的罪名已经不再是问题,连他自己的妻子儿子都替他认罪了,问题是建南侯府的爵位去向,如果交给赵炯之子,皇帝自己就吞不下这口气,道义上也说不过去,如果交给赵焯之子,田尚书与赵玦等人一再说赵焯之子赵玮落水后病弱,随时都有可能夭折,又怕他没几年就死了,爵位仍然无人继承。
皇帝对赵老郡公是真心敬重,希望他家子孙能过得好,除非涉及谋逆,否则是绝不会夺了他家爵位的,却又担心赵家小二房绝了后,又不把爵位传给赵炯之子,外头的传言会越来越难听,直把皇帝说成是阴险狡诈忘恩负义之人了,因此这段时间他无比纠结。
如今张氏亲自上奏,请辞爵位,又请皇帝做主惩罚不敬亲长的牛氏、赵玦、蒋氏等人,给了他一个暂时不决定袭爵人选的理由,皇帝心里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广平王听了以后非常愤怒:“牛氏与赵玦安敢如此猖狂?!父皇,待儿臣命人查访,等抓住他们指使人散播谣言的证据,还怕真相不能大白么?到时候绝不会有人再说父皇的不是!”
皇帝却摇了摇头:“你以为朕没让人查过么?根本无从查起,若是严令官民不得议论,又怕他们心里越发觉得朕心虚了,如今只能由得它去,谣言终究是谣言。”
广平王皱了皱眉头,想想也觉得有理,便对皇帝说:“既如此,皇帝不如直接下旨令赵玮袭爵,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了。儿臣才见过那孩子,他虽体弱些,只是落水后未曾休养好,却并无性命之忧,所谓袭爵后便会夭折的说法,完全是有心人胡编乱造的。”
皇帝还是摇头:“牛氏与赵玦连朕的谣言都敢传,这时候下旨封了赵玮,万一他们铤而走险,伤了孩子性命,那该如何是好?朕总不能看着老郡公绝后。”
广平王有些急了:“难道父皇不能杜绝后患么?建南侯府的主人是建南侯,牛氏与赵玦若不再是主人的亲眷,也就没有资格再住在府中,家产可充公,奴仆也归主家所有,他们还有什么能力加害别人?”
皇帝神秘兮兮地对他道:“皇儿莫急,你难道没发觉么?你颖王叔正一心要保赵玦的爵位呢,你觉得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广平王顿了一顿:“颖王叔还能打什么主意呢?他的想法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看着皇帝的表情,想起了张氏的推断,莫非张氏说中了?他忙将这件事说了出来:“父皇莫非真是这么打算的?”
皇帝笑了:“郡公爷从前就跟朕说,他夫人是个聪明人,这话果然不假。颖王居心叵测,偏朕受誓言所限,只能宽仁以待,他要参政议政,朕也没法拒绝,只能让他管些琐碎小事,可他怎能甘心?倒不如把他的爪牙都找出来砍了,又有了好理由将他圈在王府里,到时候朕只要不杀他,天下人就会说朕是仁君,他就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广平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照理说,皇帝能有这个心是好的,起码不至于被颖王牵着鼻子走,为了个仁君名声,任他予取予求,可皇帝的心也太软了些,花这么大功夫居然只是为了把人圈禁在王府里?不能斩草除根,日后有后患怎么办?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皇帝能产生这样的念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还能欲擒故纵地利用赵家小长房想要侯爵之位的想法,探知颖王的同党名单,这真是个惊喜。广平王还记得自己出京前,提醒皇帝注意提防颖王时,曾被皇帝责备过,说他不敬叔叔。皇帝是因为什么事才改变了想法?
还有一件事,处置赵炯是好的,让他流放千里,也没什么问题——虽然如今赵炯已经瘫痪,这流放地没法去了——有问题的是原本皇帝打算将他放到辽东去,那里可是赵家旧部的大本营!如果皇帝不把赵炯杀弟的案子公之于众,又将他流放到那里,赵老郡公的旧部会怎么想?再加上赵家小长房的传言,爵位迟迟定下继承人选…
还好张氏说了会写信通知这些旧部,应该可以避免一些误会,但这件事是她自发决定的,并非皇帝授意。
广平王再次看向父亲,总觉得,他的计谋好坏参半,有些高明,有些又蠢得让人无语,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三十九章朱氏丽嫔
更新时间2014-4-620:03:22字数:3395

广平王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日头偏西了。
他在乾清宫里待了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又去了**给母亲蒋淑妃请安,陪她说了一会儿话。
蒋淑妃一如既往地温柔慈爱,只是眉宇间带了几分哀愁。广平王私下问过她身边侍候的宫人,才知道自己离开这么久,皇帝只到蒋淑妃这里小坐过两回,除去初一十五照规矩去了皇后那里,其他时间都留宿在朱丽嫔处,其他妃嫔几乎是连单独见他的机会都没有。虽说从前皇帝对朱丽嫔也是宠爱有加,但专宠到这个地步,却是绝无仅有的。朱丽嫔刚生下一位小皇子不久,并非**新人,到底有什么吸引了皇帝?
无奈这种事不是身为儿子应该过问的,广平王除了安慰母妃外,什么事都不能做,回王府的路上,他心情就不大好。
到了王府,他梳洗一番,匆匆吃了些点心填饱肚子,就把王府左右长史叫来询问这段时间的府中事务,这时他同胞弟弟四皇子乐安王高钺拉着护卫统领范本章过来了。
乐安王今年只有十九岁,身材修长,容貌斯文清俊,是父母心目中乖巧讨喜的小儿子,也是兄长眼里聪明伶俐的好弟弟。他和同胞兄长广平王高钰一向感情很好,听说兄长回来了,恨不得马上就赶来相见。可惜他当时还在工部,公事缠身,好不容易等事情都处理完毕了,才赶到广平王府来,又赶上广平王沐浴去了。他只好趁着兄长梳洗用餐的时候,缠着范本章问起这趟南下的经历。
因此,当他和广平王一起坐下来说话时,对赵炯杀敌一案的详情已经非常了解了。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皇兄,那赵炯当真瘫了么?一动也不能动?”
广平王微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其实他本来未必没有治愈的机会,可惜错过良医当成了庸医,耽误了伤势,再也无法挽救了,这也算是他的报应吧。”
“活该!”乐安王冷哼,“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能饶他一命,已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又有些惋惜:“父皇本已判了他流放千里,如今他动不了,倒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