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没什么的。”卫昔昭语声的缓慢、迟疑,显露了她心中的不确定。
三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岔开了话题:“昔晽心里是真的高兴,却也是真的为你担忧,也是为此,反而不敢登你的门了,怕惹得你愈发不快。”
“怎么会呢?”卫昔昭笑了笑,“我与姨娘一样,盼着她好。燕王府那边礼数周到,今日已有人来过。日后诸事我不便多话,姨娘就多费心吧。再者也是快到年节了,我得提点着下人好生准备。”
“是,是。”卫昔昭这样通情达理,又体恤她这为人母的心,倒让三姨娘愈发不忍于她如今的变故,满心盼着季府的风波能够早日过去,虽然心知肚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养心殿内,龙椅上坐着萧晨逸,下面跪着季允鹤。
太监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又为皇帝换了一盏茶。
萧晨逸打量季允鹤,已有多时。人就跪在他面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敬意、畏惧,却也感觉不到眼前人别的情绪。就像是一具空壳。
是的,在柳寒伊香消玉殒之后,很多时候,他也好,季允鹤也好,已是行尸走肉。
所以他恨,恨季允鹤,恨卫玄默,多半岁月,似是恨意支撑着他一路走来。
他亦明白,他的两名臣子,当年的莫逆之交,也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不明白的是,他们如今要做什么。是要证明给他看么,证明季氏与柳氏后人才是天作之合,生生世世都不会与皇家扯上干系。还是要以此联手,搅乱他的朝堂甚至江山。
百思不得其解。
季允鹤与他同年,可鬓角发丝已成雪。他知道,这是因为柳寒伊的死。在那份心痛折磨之下,季允鹤在一夜间苍老了不止十年。
感情之于一些人,是生涯的一部分;而之于另外一些人,似是一生一世。
先前那些年,他没让季允鹤、卫玄默好好地活,也不许他们死。就是要这样,让他们生不如死。
连憎恨的人都死去的话,他活着会太寂寞。
他不要他们早一步赴黄泉,去陪伴伊人。
又因为那女子,多数岁月中,善待他们,因为害怕她入梦怪他。
萧晨逸闭了闭眼,缓缓吸进一口气。
季允鹤苍老了,可他的长子已经替他重新活过。酷似的容颜,文韬武略更胜父辈。
很奇怪,他憎恨季允鹤,却与季青城投缘,没办法生出一丝丝的反感。
将季允鹤打入天牢,他在顾虑的,是那少年郎会不会因此而对天子、朝堂寒心,无心再效力。
他们这一辈的恩怨纠葛,是不是要将下一辈人也卷进来,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这必要。
殿内,君臣二人沉默以对,殿外,跪着萧龙渄与季青城。
谁都知道,皇帝最是冷酷无情,若非如此,便不会发生连年来骨肉相残的惨景。可他又最是奢望亲人相亲,例如他孝敬太后,例如他希望膝下儿女一团和气。
别人都知道他的自相矛盾之处,却不能指出,还要遵循他的意愿行事——萧龙渄、季青城此时都明白,自己最该做的是为季允鹤搜集洗清罪名的证据,可因为皇帝这复杂且无常的性情,他们要先面圣、求情,之后才能去做实际有效的事情。
安乐公主萧龙淇、景王萧龙洛,就利用这个间隙,为着各自的心愿各行其是。
萧龙淇去了国公府,与太夫人相见,倾谈多时。
萧龙洛则去了卫府,等在前院,叫卫昔昭前来说话。
冯喜过去请卫昔昭的时候,说了卫玄默的去向:“老爷昨夜就被皇上叫进宫里去了,说是让老爷与几位大臣议事,一时半晌的怕是不能回府了——今早有太监过来,取走了老爷的两件衣物和一些公文。”
这是不是等于变相的软禁?皇帝是不是以此阻止父亲有所行动、帮助季允鹤?在心里这样发问的同时,卫昔昭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这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平民百姓心中的明君,同时也是让很多人无从揣测心意的人。
见到萧龙洛,卫昔昭施礼之后,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
萧龙洛碍于情势,也就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你从我父皇手里得了三道丹书,我已晓得。你我二人若是一起进宫,求我父皇赐婚,必能达成心愿。”语声一顿,婉言劝道,“我是皇子,在朝堂与一干大臣私交不错,待你我成婚后,再为季允鹤求情,父皇是无论如何也会答应的。昔昭,你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卫昔昭思忖片刻,硬着心肠道:“国公爷的安危,与我有何关系?”
萧龙洛被问了个张口结舌。谁都明白的事,可她这局中人偏要装糊涂,外人还真是不好回答。
“王爷若无别的事,便尝尝御赐的新茶吧。”
“你这又是何苦呢?”萧龙洛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时至今日,我也就不瞒你了,安乐公主才是季太夫人梦寐以求的儿媳妇,而此时安乐公主已经去了季府,稍后便会回宫请我父皇赐婚。我本就有心娶你,再者也是怕你到时候面子上过不去,这才过来再提婚事。皆大欢喜的事,你真的不愿意么?”
“不愿意。”卫昔昭语声清浅,却极是淡漠。
“你不要以为季府未上门提亲,你们两家这桩事就算不得数!”萧龙洛语气急了起来,“宫里宫外、朝堂内外,都在风传此事,再加上你与季青城在龙城时同住一屋檐下,日后…日后有些话,好说不好听。”
“原来王爷是怕我名节不保,日后嫁不出去。”卫昔昭轻轻笑了起来,“不碍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一番话都在危言耸听?”萧龙洛耐心用尽,举步向外,“过两日你便知真假!不论来日如何,我仍旧会设法娶你!”
“多谢王爷抬爱,王爷慢走。”卫昔昭不慌不忙的施礼相送。
飞雨、沉星的神色却没办法像卫昔昭一样镇定,脸上都现出了担忧。
卫昔昭缓缓落座,左手无意识地取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拆开来,长睫慢慢垂下,凝眸细看。
之前反复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只要熬过这些时日,就会没事的。却忽略了一件事。
之于季青城,这是祸事临头,可之于别人,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也许可以什么都不做,不需做,旁人却不会如此,必会出尽法宝。
与他的那份缘,是不是镜中花、手中沙;对他的那份挂念,称不称得上爱恋;倘若失了他,是不是一生的遗憾、伤痛。
在这时还在想这些,可以说她无情,却是她急于弄清楚的。
可越是心急,便越是茫然。是真的不知道,甚至只觉得疲惫。
这算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她?
他会答应萧龙淇么?会放弃做卫家婿改做驸马爷么?
若真是那样,他比之前世的莫兆言,能够好到哪里去?那样一来,在他心底最重的,不也是荣华富贵、一世前程么?
这种错误,一生只能犯一次,而一生一次,已足够取她性命。
再也输不起了,所以才不知所措,所以才没办法静下心来,只去想只去看他季青城这个人。
主仆三人都在记挂着同一件事,却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莫兆言来访。
卫昔昭索性就在前院见客。
如今的莫兆言,除了书生气,还多了几分自内而外的内敛矜持,最多的,自然是来自父亲官复原职带给他的从容自信。
“昔昭,你还好么?”莫兆言的喜悦、关切是发自心底的。
卫昔昭抿唇一笑。
“你近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可想过应对之策?”
卫昔昭还是想撇清是非,从而将这话题终止,“不管什么事,与我有关么?”
“你这般聪慧,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利害?”莫兆言探究着她的神色,“或者,你心中已有了打算?”
卫昔昭失笑,“我哪有时间听外面的是非,又哪来的精力为自己打算。”
“你可千万不要如此!”莫兆言正色道,“方才我已听说,长平侯已答应了安乐公主,等明日皇上就要为他们指婚了。”
“是么?”卫昔昭垂了眼睑,“这是好事啊。”
“公子所言当真么?”沉星急切地问道。
莫兆言颔首道:“这等事,岂是我能信口胡说的。”
“公子过来,自然不是只为了说我的事,”卫昔昭显得有些疲惫了,“有话就直说吧。”
莫兆言啜了口茶,斟酌一番之后,道:“景王对你有意,可太后是绝不会答应的,太后反对的事,皇上也不会点头。长平侯原本是待你不薄,可如今成了罪臣之后,侯爵想必是早晚会被罢免的,而日后,他就是皇帝最偏爱的安乐公主的驸马爷。这些事之后,最终受苦的是你。昔昭,你不会不清楚流言蜚语能害人多深。为着一生的前程,你该尽快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定亲才是。”
怕他说这样的话,他还是说了。卫昔昭神色不该,含笑问道:“难道公子已为我物色好了人选?难不成公子也想做牵红线的月老了?”
莫兆言没想到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迟疑道:“家父是左都御史,也是内阁大学士…”
“公子怎么也开起了玩笑?”卫昔昭笑着站起身,“今日竟连番两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知是犯了哪路煞星。我实在是累了,有所不适,公子自便。”语毕,走出门外,返回内宅。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在问: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么?
为何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失去他而难过?
莫兆言满心失落地离开卫府,途中,被萧龙洛身边的人拦下,改道去了景王府。之后,萧龙洛去了莫府,与莫父密谈多时。
两个不同路的人,原本各自为安,因为今时局面,因为一己之私,他们选择了联手合作。至于结果,到底谁能得到卫昔昭——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顺其自然。”萧龙洛如是说。
他与莫兆言商议之后,放弃了从季青城那边寻找借口说服卫昔昭,改为对卫玄默下手。
莫兆言对卫昔昭的了解虽不深,却也知道,她与卫玄默父女情深,想让她心甘情愿地选择别人出嫁,唯有用卫玄默的安危做赌注。
而两个人又利用莫父在言官之中的关系,发动多人弹劾卫玄默与季允鹤私交甚密,通过之前两家有意结亲就可证明——话只说到此处即可,因为今日的季允鹤是罪人,谁与他来往谁就是犯了错。
这番弹劾,卫玄默并不会受到多大的惩处,皇帝的不悦只会全部转移到季允鹤头上,使得季允鹤罪名更重,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季允鹤一旦失势,最深受其害的,就是季青城。
这才是萧龙洛与莫兆言最终的目的,他们费尽周折,其实真正要针对的只有季青城。他们要让卫昔昭亲眼看到,季青城的风采已不再,已不是聪明之人会选择的夫婿。
在商议、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再次进宫求皇帝赐婚之前,萧龙洛没忘记派人去给卫昔昭传话,说的自然都是关于弹劾卫玄默的话,意在提醒她:如果想避免这一切,她是清楚该怎么做的。
卫昔昭反复思量,也想不出父亲的过错在哪里,这次是真觉得萧龙洛危言耸听,却又怕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就降罪于父亲。
她能怎么做?难不成不经过父亲的同意,就私底下与人定下亲事,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么?萧龙洛似乎从没意识到,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有些惊世骇俗。
父亲还在宫中未曾回府,那就意味着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待。
父亲是顶天立地的人,不需要她替父亲遮挡避免什么祸事——对这一点,她坚信不疑。反之,若自以为是地做了什么事,多半会惹得父亲失望苦闷。
等,等待的滋味最是煎熬。
卫昔昭站在抄手游廊中,静静看着深沉夜色将卫府笼罩,又见到鹅毛般的大雪悠然而密集地飘落。
这是来到京城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她的思绪却回到了龙城,看到了苍茫雪色中那俊美无双的少年,想起了他给过她的融融暖意。
在可能要失去的时候,看到了他曾给予的,自己曾拥有的。
沉星出去一趟,回来时脚步轻快,趋近卫昔昭,道:“小姐,燕王此时正在前院,问您想不想知道一些事的真假,他会一一说给您听,他还说…”
“告诉王爷,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侯爷。”卫昔昭缓缓开口,“最好是今夜,他再忙,都请他过来一趟;时候再晚,我也等。”
“嗯!奴婢这就去回话。”
卫昔昭环视院中,吩咐飞雨、落月,“都早些歇了吧,今日让我静一静。”
随后,众人无声退下,各自回到房里,早早的熄了灯烛,分别睡下。
飞雨退下之前,给卫昔昭加了件雪兔毛的斗篷,又提醒卫昔昭,外面太冷,不如进屋去等。卫昔昭点头,却仍是站着没动。
其实并不知道请季青城过来做什么,只是特别想见到他,仅此而已。可总该有个原因的,原因倒也好找,关键的是他给出答对之后,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他已经答应了萧龙淇,自己能说些什么?
如果他并没答应,且会在皇帝赐婚时抗旨,自己又能说些什么?还要等他兑现诺言么?
今夜,会不会就是今生与他诀别、再不会再不能相见的夜?
要忘掉他这样一个人,需要多久?
要不要利用他这件事,借名节有损的事由,从而断了出嫁的路?
所思所想,还是冷静且理智的。
但愿,在面对他的时候,依然如此。
——
皇帝命人将季允鹤带回天牢之后,又见了卫玄默,最后又传萧龙淇、萧龙洛说话,独独不曾理会过季青城与萧龙渄。
“你这又是何苦,平白与我挨冻受饿。”季青城侧头,轻轻笑着,“皇上本已命你回府,怎的又去而复返?”
“我从来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萧龙渄报以一笑,“离开是替你办些事,也替昔昭传句话给你,出宫之后,你去见她,不论多晚。”
季青城苦笑,看着养心殿内透出的灯光,能够想见到萧龙淇在说什么。
昔昭,似乎很难如愿娶她为妻了。是命么?
萧龙渄用力地握了握季青城的手。
幼年时便相识,从玩伴到知己,再到他沦落民间时季青城的一如既往相待,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放下这个朋友的手。
皇帝同时召见季青城与几名大臣的时候,已是寅时。对于萧龙渄,皇帝只是命太监传话,让他回府歇息,并让太监把一件斗篷带出来交给了萧龙渄。
——
季青城走到宫门外的时候,神色分外平静。
因为这份不合时宜的平静,让小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适才听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侯爷——不,少爷的荣华已到末路。
季青城先回府换了身衣物,之后才去了卫府。
小九一路默默地跟在左右。
走进卫府,仿佛回到了龙城。龙城之于季青城的意义,是那里有个卫府,卫府里有卫昔昭。
早先不曾来过这座府邸,因为这是皇帝早先命专人打造的,建成之后,留人守护,不准任何人入内。原来还以为是皇帝顾念着与卫玄默的旧情,今日这样一看,就有些不对了。
步入玲珑阁,满园静寂。
四下环顾,他看到了站在游廊上的卫昔昭。
这样的天气,白色的斗篷更让人觉得她冷。
沉星执拗,卫昔昭不歇息,她就守在一旁。见到季青城的身影,退到院中角落里去了。
季青城缓步走上游廊,走到卫昔昭身边,迟疑片刻,还是将她双手握住,放在手中焐热,“怎么这么傻?”
见到他的人,卫昔昭才发现,之前所思所想都已没了意义。还是回到了初衷,只是想见到他,见到他好好的,就足够了。
在风波骤起之时才明白,我是这样思念你。思念,甚至比你的选择更重要。
这样深浓的思念,若是日后每日如此,该怎么办?该如何一日日煎熬?
“你…”卫昔昭带着疑问看向他,最终却是右手微动,“你送我的戒指,我很喜欢。其实你送的每样东西,我都很喜欢。”
“如此就好。”季青城手上力道重了一点,“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过你喜欢什么,只是凭自己的喜好相赠。”
“很好,真的。”卫昔昭翘了翘唇角,眼中,却没有预兆地汇集了泪光。不知为何,心酸,酸楚的感觉牢牢的抓住了她的心。
“日后,”季青城看住她的眼睛,给了她一抹温暖笑意,“日后善待自己,不需理会任何人的安危,甚至于我。”
聪慧如她,他相信,这句话意味的事情,她能听懂。
卫昔昭固执地让唇角含笑,固执地不允泪水滑落,艰难问道:“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做。”季青城坚决地轻轻摇头,“只管你、你父亲,就好。来日若有什么事,你只管随心处事。”
那你呢?谁管你?谁帮你?卫昔昭无声地问他。
“我没事,我有我的路,有我的命。”季青城语声平和,“诸多是非,也许是我的错,可我只想看你过得好。日后你若因我过得不快,是我此生憾事,只恨无力补偿与你。”
卫昔昭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却不肯说。他只是来和她说话,叮嘱她,告诉她他的心绪。
“外面太冷了,回房吧。”季青城送卫昔昭走进室内,将火盆里的火拨得旺了一些,放下火钳,深深凝了她一眼,笑了笑,“我走了。”
“嗯。”卫昔昭除了漫应这一声,不知还能说什么。
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心像是一点点空了。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在他身后,走到门外,听到沉星正勉强压着声音问道:“侯爷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小九语带哽咽:“已经没有什么侯爷了。来之前皇上给少爷与公主赐婚,少爷抗旨不尊,已被、已被夺了侯爵!”
皇上赐婚,他抗旨,失去了侯爵。
这是他厄运临头的夜,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让她做,除了让她善待自身。
怕她被他连累。
也许他已知道,皇帝来日也许就会为她赐婚,所以不让她去顾及他人安危,随着心意处事。
他待她,比待他自己更好,从本心,却不想让她知晓。
“青城。”
卫昔昭唤住了他,走到他近前,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真想让时光凝固不前,就这样与他相伴,即使寒冷,即使哀伤,却不会别离。
恨别离。
到此时才能确信他的真心,到此时才能确信自己早已动心,到此时才知道是这样在乎这样不舍。
如果到此时才告诉他,他会不会责怪。
他的轻描淡写,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做给她看?
他不会责怪,因为这番轻描淡写已表明了态度,给了她进退之间的自由抉择——若情深,那就因为他的情深而听从他的叮嘱,好生活着;若情浅,那就将与他之间的一场聚散迅速忘却,也要好生活着。
情深如斯,可曾想过日后会不会后悔,又值不值得。
在他问她想不想要皇室的锦绣荣华的时候,他想过,想的无非是这女子值不值得他看重、厚待、付出。清冷、傲气如他,即便对她平日种种再动心,即便他虽不是皇室中人却意气风发,也不屑于要一个一心贪图荣华之人携手一世。
在那之后,他不曾再想,只因她淡然否认、无心皇室富贵。
自信如他,是相信自己最终能俘获她的心的,所以从不问她爱不爱、在不在乎,因为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他做到了,只是天不遂人愿。
日后没有他。
想想就心痛。
所有不肯面对、不肯承认的感情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而来。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太过用力,生怕一旦松开,就要终生错过。
可也是真的,就要终生错过。
她倔强地拼命忍着眼泪,不许自己哭泣,不许自己脆弱,怕因此而让他不放心,怕因此而让他愈发自责。他说,先前也许是他的错,因为日后她会因他增添纷扰。
她不在乎那些,可是他不知道,因为从未告诉过他。
“你能不能不走?”卫昔昭哑声问他,“能不能让我把你留下来?”
别人都知道她刚得了皇上给的恩典,他也不会不知道。
“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小傻瓜。”季青城轻轻揉了揉她的脸,“你一旦做什么,要求的恩典就太多了,何苦。最要紧的,是我不会让你为我做什么,那样一来,你日后不会再有欢颜。”
“可没了你,我也不会再笑。”
深深的后悔,生生的疼痛,这样的话,为何不早对他说?
“可卫大人或是家父被你我连累,你我也是笑不出。皇上不想看到的,是你我两家结亲。”季青城柔声安抚道,“你刚得了恩典,要求也只能为自己求,不要惹恼皇上,惹祸上身,知道么?”之后淡淡笑起来,“千万不要相信君无戏言,只能相信你看到的。”
“我能不能等你?”卫昔昭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等你总是可以的,是么?我不嫁人也是可以的,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