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泪水慢慢蓄积,成珠滚落。
她无怨言地闺中苦等几年,等他丧妻之痛消减;她从不觉得做他的继室是委屈了自己,嫁进门那日便立志,帮他筹谋前程,帮许家、帮他过得更好。
一切,只是因为五年前他去家中做客,几面之缘,她就执意要把自己的一生许给他。闺中密友都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却独独钟情他的沉稳、孤独、冰冷。
那份冰冷、孤独,让她看着心疼。认定了他是需要人来温暖的男子,认定了自己就是那个人。
如今看来,是她错了。
他放在心里的,只有他的亡妻;他如今在意的,只有卫昔昭的安乐。
她算是什么?也许不过是他利用的一个工具而已。
她错付了深情,当初迷恋的,也许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男子,英俊、迷人、深情,之于他的亡妻,他是这样的,之于自己,却是痴心妄想。
他比自己年长十五岁,十五年的岁月,之于他,也许已是一生;之于她,也许是穷其一生亦无法看穿、跨过的汪洋深海。
似在朝夕之间,天已成灰。
是谁导致的这一切?是谁让她连自欺欺人的美梦都不能继续?
抬手拭去泪水,她转身,怨毒地看向卫昔昭,切齿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没有?这结果你满意了没有?”
卫昔昭眼睑轻抬,又垂下去,当做没有听到。
就是要让父亲看清许氏的真面目,就是要让她尝到被人看笑话的滋味。
怪谁呢?前世因,今世果。
前世许氏若是多一丝怜悯,有一点当家主母的贤德,自己也不会落到那般不堪的境地。
推波助澜间接害人性命的人,也许比直接的凶手更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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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筹谋(上)
许氏见卫昔昭全无反应,怒意更盛,想继续诘问,耳畔已传来卫玄默冷凛的语声:
“胡说八道些什么!不成体统!”
“…”许氏想出口辩驳,才发现理屈词穷。
最怕的最窝火的就是这种局面,比针锋相对后落入下风还要难受。
怎么办?怎么办!
许氏看向卫玄默,在他眼中,找不到一丝暖意。
一生还长着,要从此就让他对自己寒心从而厌弃么?不,绝对不行。为了他,她赔上的已经太多,即便怨怼深重,这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为今之计,只有委曲求全了——
许氏缓缓跪在地上,泪又随之掉落,低泣道:“妾身恼羞成怒,以致乱了方寸、胡言乱语,实在有负老爷厚望,愧对府中众人,无颜再主持中馈,甘愿闭门思过。还请老爷另选能人,妾身也好悉心观摩持家之道。”话到末尾,语气已转为平静。他看不上自己,好啊,那就另请高明吧,她倒是想不出,府里能有哪个比自己做得更好。
撂挑子不干了?众人闻言皆是满脸诧异。卫昔昭也不例外,实在没想到,许氏的脑子转得这么快,也真放得下架子,无形中反将了一军。
只有卫玄默脸色如旧,闻言只是漠然道:“你有此意,也算是明白事理。先起来吧。”
许氏先是失望,之后是恐慌——他居然不反对?似乎是正中下怀的意思?而到最后,又是暗中冷笑。有什么好怕的?这府里就没有省油的灯,谁主持中馈谁就麻烦不断。让她们去斗好了,斗得越狠,闹得越厉害,于自己越有益处。
卫玄默看向低头垂首的二姨娘和三姨娘。都曾是神采飞扬的女子,在寒伊死后,她们都变了,不能指望她们帮衬自己。
这几年来,二姨娘一向沉默寡言,连带着将昔晴和昔晧影响得木讷;三姨娘则变得淡泊通透,闲来上心的也只是管教昔晽。
记得去年他单找了三姨娘说话,让她打理内宅,她的回应是当即下跪,说若是看她不顺眼,直接把她送到庙里清修就是,不用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折磨致死——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是生气。也是因此,才有了大姨娘兴风作浪的那段光景。
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府中暗流涌动,是非争端太多,三姨娘的确有先见之明。他都觉得棘手,也难怪她要躲得远远的。
要达到目的,总需要个过程,而这过程却偏偏是最难操纵的。
细细斟酌后,卫玄默道:“日后代为主持中馈之人,一时半刻也挑选不出,还要细细斟酌,等我出征前再定下来。你们平日也留意着,觉得哪个能胜任,尽可告知于我,不限身份。”
卫昔昭目光微闪,隐约猜到了父亲的用意,只是没什么把握。
其余众人听了,却实在不明白。不限身份,这话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两房妾室、排在前面的三位小姐、甚至资历深的管事妈妈都有可能得到这机会?之后又暗叹卫玄默的心实在是太冷太硬,这样一来,将许氏放在了什么位置?
而许氏若是往长远想,会乐得等着看好戏上演,可此时卫玄默却是明摆着不再信任她,又是羞愤难平。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眼下诸事,就由管家和管事打理。散了吧。”卫玄默起身往门外走,“昔晙,你行径委实龌龊,有辱卫家门风,先到书房跪足五日再与我说话。”
卫昔晙向前跪行几步,茫然望着父亲阔步离去的背影,恐慌不已。跪五日事小,而接下来呢,他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之后转头飞快瞥了卫昔昭一眼,起身前往书房,心里恨恨的道:难怪大姨娘总说她和先夫人是祸水,果真就是!这还是她什么都没做,就已害得继母颜面扫尽、自己受到惩罚,哪日她若是安下心害人,还有别人的活路么?
卫昔昀为哥哥担心之余,心底还有看到希望的一份兴奋、憧憬。卫昔昭善于示弱,利用父亲的怜悯达到目的,往日痛恨她这一点,今日却庆幸她一直如此。
无疑,在父亲眼中,卫昔昭是软弱可欺的,难以担负起持家的重任。否则,依着父亲的偏爱,怕是早已让她骑到众人头上作威作福了。
只要卫昔昭在父亲出征前出错、被父亲嫌弃,那么日后主持中馈的是谁都不要紧,都威胁不到自己。而卫昔昭出错的话,代为主持中馈的人,说不定就是自己。那么,大姨娘重获自由的日子还远么?
想到之前自己帮哥哥绊住卫昔晽的事,她心念转动,迅速做出愧疚的样子,抢步追上卫昔昭,歉然道:“今日妹妹不知原委,没能拼力保护大姐,反帮了倒忙,心中甚是不安,还望大姐不要怪罪。”
卫昔昭没理会她,转身携了卫昔晽的手,两个人相形离开。
卫昔昀等着人都走了,又对神色复杂的许氏低声道:“母亲,来日方长。”
许氏苦涩的面容上多了一份欣慰,“是,来日方长,你做什么之前,先想想今日之事。”
卫昔昀轻轻点头,自然要铭记在心。本来是兄妹两个与许氏达成了默契,觉得很简单的事——将事情渲染成是卫昔昭行径轻浮勾引裴孤鸿,从而落得被裴孤鸿收为妾室、一世抬不起头的下场。却没想到卫昔晽会去给季青城通风报信,而季青城亦没有坐视不管,一切设想就因此而成为了泡影。
而到最终,卫昔昀觉得有利有弊。最起码,许氏与卫昔昭的仇是结下了。主母即便失势,想收拾一个人,也有的是法子。她的好日子,就是看到卫昔昭没有好日子可过。
卫昔晙要罚跪五日,卫昔昀少不得要去莲花畔知会下人一声,途中,遇到了莫兆言。
莫兆言满脸焦虑,看到卫昔昀,快步趋近,嘴里道:“才听说内宅出了事,事关昔昭,她可还好?”
卫昔昀自从初见季青城那日的事情之后,心里就恨上了莫兆言,只是平日还能利用他帮些忙,也就不曾撕破脸。此时听了他这话,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暗道那个惹祸精现在怕是比谁都高兴,却在同时发现了莫兆言眼中深切的担忧。
这意味着什么?
由此,卫昔昀本要敷衍的话就变了,“唉!此事说来话长,要说大姐也实在是可怜…兆言哥若想知道原委,黄昏时去后花园的郁金香花丛那里等我可好?到时我再细说原委,此时有事,实在脱不开身。”
“好好好!”莫兆言连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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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筹谋(下)
卫昔昭去了卫昔晽房里,帮她处理完伤口,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回了玲珑阁。一面着手绣图之事,一面思量今日种种。
裴孤鸿的为人,让她觉得就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望族子弟,本性应该不坏,只是太过争强好胜,凡是关于季青城的事都会让他冲动而失去分寸。
说起来,季青城也的确是很让人头疼。发起火来,是一点情面也不给人留。
想来父亲处理家事之余,也会想出个权宜之计,避免他们再起冲突。
沉星进门来,脸色有些不安,“小姐,世子又过来了。”
父亲刚发完火,而裴孤鸿无疑又是敬畏父亲的,由此,卫昔昭安抚地一笑,“不会有事的。”随后到厅堂见客,裴孤鸿却是不进门,只在院门口站着,她失笑,出门相见。
裴孤鸿先将手里一副画卷递给卫昔昭,“特来送上此物,你收下就算是原谅我了,若不收,我只好日日前来请罪。”没有卫玄默在场,他言辞间便随意了许多。
卫昔昭听了他最后一句,不想收也只得收下,“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抬手示意沉星将画卷拿回房中。
“其实,今日也只是要你鉴赏此画,”裴孤鸿勾唇浅笑,“若是赝品,也并非我心不诚。”
笑若春风,容颜随之变得清朗,极具感染力,令她不自觉地回以一笑。
“如此我便当你原谅我了。”
此时,阿海快步跑了过来,嘴里说着:“您怎么又到这儿来了?诚心要吓死人不成…”说话间见气氛平和,也便收了声,笑着给卫昔昭行礼。
裴孤鸿没奈何地瞪了阿海一眼,惦记着之前交待的事,便问道:“你管我管得倒是宽,怎么这半晌都不见人?他把你扣住了?”
阿海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侯爷去了后花园静坐,小人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拿来。”裴孤鸿伸手。
阿海明知故问:“什么?”随即又摇头,“侯爷不肯给。”
“怎么说的?”
阿海瞥了一眼卫昔昭,想着就别在这儿丢人了吧?
裴孤鸿却没耐心,“说。”
阿海认命地叹气,“侯爷就说了两个字——休想。随后,把单子撕了个粉碎。喏,在这儿。”说着取出一小撮碎纸片。
“想白砸东西不赔银子,他想得倒是美。”裴孤鸿对卫昔昭一颔首,“告辞。”随即转身离去。
卫昔昭已经听出了事情的梗概,看着裴孤鸿的身影渐行渐远,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
白衣,金线绣纹装饰衣缘,绝尘高贵的仪表,骨子里却是这般孩子气,这笔账,不知他要和季青城算到何时。
回身走回院中的时候,观望满园春色,风袭来,落花纷纷。卫昔昭忽然觉得此时场景与前世的某个瞬间叠合了,不由恍然顿足。
已是暮春,是前世一切苦果种下的时节。今日又有父亲那番举措,卫昔昀此时定在千方百计地想着怎么让自己出错。
卫昔昀会不会利用莫兆言做文章?
一些事,即便过程迥异,似乎还是会发生,是注定的么?
回到房里,因为这念头挥之不去,有些心神恍惚。一丝绣线勾住了食指长甲,无意识地拉扯丝线,将指甲勒出了一个缺口。
“小姐这是怎么了?”沉星见状,忙去拿剪刀,“奴婢帮您修剪一下。”
“不必,随我出去走走吧。”卫昔昭烦乱地丢下手边的东西,去了后花园散心。
在花红柳绿间游转许久,心绪驱使,卫昔昭走向那片郁金香花丛。
前世,莫兆言初次约见自己,就是在这里,想来是因为地方偏僻,周围又是低矮茂密的树丛环绕,除了一丛郁金香,没什么可观的景致,是以鲜少有人涉足。
故地重游,卫昔昭只觉得前世太蠢。这看起来分明是适合偷情的所在——约自己来这种地方的人,能安什么好心?自己怎么会没意识到还一度欢喜?
她久久看着眼前香花,实则目光并无焦距。
沉星却会错了意,笑道:“小姐可是喜欢这花?不如采摘一束拿回房中吧,奴婢去取剪刀和竹篮来。”
卫昔昭连话都没听进心里,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回过神来,已只剩自己。思忖着沉星方才说了什么的时候,听到了卫昔昀的语声:
“兆言哥,好巧,竟与我赶得同一时刻前来。”
莫兆言应声道:“可不就是。”
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近。
卫昔昭思忖片刻,放轻脚步,转身避到一旁树丛之中,在茂密的枝叶后藏身,等了片刻,寻到一个能看到两人的间隙,凝神观望聆听。
莫兆言开门见山,问卫昔昭惹上了什么麻烦事。
卫昔昀声音很低,卫昔昭听不清她长篇大论地说了什么,只见她满脸愁苦。
随后,莫兆言笑得落寞,“我只是个外人,又是罪臣之后,如何帮得了昔昭?实在是有心无力。况且,不是还有卫大人么?”
卫昔昀声音略高了一些,道:“父亲就算再疼爱大姐,可平日公务繁忙,如何能照顾周到?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些时日,父亲就要出征,到那时,大姐岂不是要处处被人刁难?”语声顿了片刻,又道,“你当今日的事只是意外么?大姐若是根基稳一点,又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进紫薇苑?”
这话若是换个人说,就是句句说到了卫昔昭心里。她此时不由苦笑,也难为卫昔昀了,竟设身处地的为自己思量了一番。
卫昔昀又道:“说句心里话,我帮大姐,也是在帮我自己。想想大姐是嫡女都被人如此为难,日后我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莫兆言被说服了,却还是没有把握,“我只是想不出,如何能帮她?”
卫昔昀往莫兆言跟前凑了凑,语声一路低了下去。
又听不清楚了,卫昔昭有点沮丧,只好日后静观其变了。唯一的收获,是意识到了卫昔昀这段日子没有白过,心智见长,日后不可轻视。
她凝视着莫兆言英俊的容颜,想起了前世他的温言软语、善解人意再到最后的欺骗伤害。可以漠视、一步步报复这个人,却不能漠视自己曾付出的情意。
他让她痛恨自己。
心头堵得厉害。轻轻退后,转身。她记得这树丛后,是一个供人垂钓的鱼池,也只是虚设罢了。
恍惚地踏过脚下柔软绿草,走到树丛边缘的时候,忽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住了,人便向前栽了下去。
眼前是一个斜坡,斜坡下就是鱼池,若摔下去,搞不好就把命丢了。
心里万般焦虑的刹那,忽然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身形带起,随后,另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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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抓伤
卫昔昭一颗心刚放松下来便又悬起,双手抓住身后人的手臂,拼力向外拉扯。
那人手臂明显一僵,随后,另一手抬起,握住她一只手,力道不大,带着安抚之意。
并没恶意,卫昔昭心神一缓,随即,闻到了淡淡的杜若清香。
季青城?
敛目去看,入眼的是黑色暗绣云纹衣袖。抓住他手臂的手,能察觉出他手臂上缠裹着纱布。
三点相加,已能确定。
他怎么会在这里?刚生出这疑问,便想起了之前阿海说过他在后花园静坐的话。
而方才,必定是长甲抓到了他的伤处,才引得他手臂一僵。可谁让他有这种举动的?怪不得她。虽然这么想,卫昔昭还是松开了死死抓着他手臂的手。
季青城见她安静下来,掩住她嘴的手移开去,食指按在她双唇片刻,又在她面前轻轻摇晃。
卫昔昭点了点头。
季青城放开了她。
卫昔昭转身,对上他清冷的容颜。
季青城则踱开两步,凝神聆听不远处两人的谈话。虽然是卫府家事,可这两人的对话却很有些意思,让他有听完的兴趣。
时高时低的语声,莫兆言和卫昔昀的谈话还在继续。季青城这个局外人,倒是显得比她还要热衷这件事,卫昔昭啼笑皆非,又有些尴尬。他有武艺傍身,耳力好,那两人对于自己的言语,他怕是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环顾四周,见一旁一张矮几,一个软垫,矮几上摆着笔墨书籍,而方才绊倒她的,是他随意放在地上的佩剑。
不在环境舒适的兰苑,却来这里写写画画,真是个怪人。
那边莫兆言的语声突然激烈了起来:“那怎么行?我即便有意于昔昭,也该等到建功立业后明媒正娶。若不能给她富足安逸,焉能求娶?!”
卫昔昀却报以冷笑:“若无人帮衬,不能让你父亲沉冤得雪,你又如何能建功立业?和大姐定亲之后,父亲自然会帮你,帮你也是帮他的长女,难道不是这个理么?一举两得之事,你有什么可犹豫的?”语声微顿,语气缓和了一点,“前两日,我听夫人房里的人说过,父亲和巡抚大人已经开始谋划,要为一些含冤被禁的官员翻案。而你我两家是世交,你再与大姐定亲,你父亲重见天日的日子还远么?”
莫兆言急切追问,含着欣喜,“你说的是真的?”
“我怎么敢信口胡说这种事呢?”

事态与前世不同,卫昔昀的打算也已不同。
前世没有季青城、裴孤鸿这样少年成名意气风发的人物入住卫府,对于卫昔昀来说,最好的归宿是莫兆言。而今生不同了,她想要更好的前程,所以,她要把挡在前面的长女打发出去,这样,才不会有人挡她的路。
而对于莫兆言来说,不论怎样,最在意的还是一生的运程。所以,前世他才会甘愿受卫昔昀唆使欺骗一个无辜女孩的感情;所以,此时他必然会爽快答应此事。
是注定的,卫昔昀总怕最好的东西被她抢走,总是未雨绸缪不择手段。
是注定的,莫兆言总会帮助卫昔昀搅得她不得安宁,只为成全他的锦绣前程。
听卫昔昀的话音,平时是没少在正房下功夫,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她多。而这一点,恰恰是她从来不屑为之的。日后,也该改改这性情了。
前世日日躲在房里,不去父亲膝下尽孝,不去和许氏周旋,却有和莫兆言花前月下的闲情,想来真是愚不可及。
一个悲剧的发生,固然是因了许多人的联手推波助澜,可身在悲剧之中的人,又何尝不是错得最深的一方。
此时念及前生,不由猜想父亲得知消息后是什么心情,再看母亲遗书之时又是什么心情。对于一个他已认定不孝、无情的女儿,他会伤心么?没有完成母亲的心愿,他会不会余生心怀愧疚?
泪,猝不及防地掉落,因了悔意、心酸。
说话的两个人达成了共识,已经离开。季青城若有所思地看向卫昔昭,却见她神色悲戚、脸上挂着晶莹泪珠。
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深处,承载的似是几世哀愁,令他这心肠素来冷硬之人亦为之动容。只是不解,她想到了什么?小小年纪,又何来这般深重的愁怨?
欲开口询问,可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着实让人不忍。
他走上前去,不自主地抬手,要帮她拭泪。
卫昔昭看到他的手,才意识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走神而至的狼狈,左手拭泪,右手慌乱扬起,是下意识地想要挡住他视线,手指却滑过了他面颊。
似乎指甲刮到了他的脸?
卫昔昭心里一惊,凝眸相看,他嘴角已多了一道划痕,正慢慢渗出血来。
听下人们闲话得知,北倾城,意指他容色及鲜见的笑颜倾城。而此时,她岂不是给这倾城容颜添上了碍眼的瑕疵?无心之举,却是真的闯了祸。
眼见着季青城的浓眉蹙起、眸光转冷,卫昔昭不由害怕,慌忙一面退后一面解释:“侯爷,昔昭不是故意的…”
语声未落,身形又撞倒了一旁的矮几。矮几连同上面的东西滚下斜坡,落入鱼池。
卫昔昭惊慌转身,看到浓墨已在水中蔓延开来,形成一团刺目的黑色。
怪不得都说祸不单行。
卫昔昭用力咬住唇瓣,垂下头去,安静下来,准备认命,听凭他发落。
季青城摸了摸唇角,看到手指上的血,低声叹息:“你这双爪子。”
卫昔昭的手不安地蜷缩起来。十指纤纤,十指尖尖,今日竟成了惹祸的根源。
季青城又道:“你这个闯祸胚。”
容貌受损,又是当世美男的容貌受损,此事可大可小,卫昔昭自知理亏,也只得由着他指责。
“旁的倒也罢了,我抄写的两部经书就这样打了水漂,你说该如何?”
卫昔昭意外地看向他。他介意的竟与她南辕北辙。
季青城没等她答话,又命令道:“明日午后到兰苑去,到时再与你理论。”随即弯腰拿起佩剑,转身走出去几步,又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卫昔昭忐忑地跟在他身后,离开树丛。
季青城看到不远处张望的沉星,这才加快步调,回到兰苑。
小九见他空手返回,脸上又挂了彩,想笑,又奇怪,“侯爷的脸,这是——”
“猫抓的。”
素来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这时多了丝恼火。好心没好报,果真是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