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丫鬟说着走到院门口,张望着附近还有什么好去处。
季青城走出来的时候,茶刚好沏好。坐到醉翁椅上,啜了一口茶,现出一抹笑意,交待道:“你可四下转转,也可到耳房去看看这里的藏书,申时启程回府。”
“这里是——”
“是我近日买下的宅子,不必拘束。”
卫昔昭就又问他:“侯爷要不要看什么书?”
季青城摇头,“今日只喝茶。”
卫昔昭一笑,去了耳房。
耳房中陈列着各色书籍,有需男子研读的四书五经,也有诸多诗词选集、四象八卦、琴谱医书等常人眼中的闲书。
卫昔昭识音律,善抚琴,便选了一部琴谱细阅。偶尔看得眼睛乏了,便到门口看看外面情形。
几名侍卫守在院门,默然无声,只闻鸟语清风声。季青城在醉翁椅上闭目养神,眉目舒缓。阳光透过葡萄架枝叶,洒在他的身上,留下细碎光影。终于让他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暖意。
午间,沉星、莺儿回来,端来饭菜。卫昔昭用过饭,喝了一杯浓茶,随手拿着琴谱,和两名丫鬟一起到院外游走。
芳草无际,流水潺潺,偏僻而不荒凉。卫昔昭几乎有些嫉妒季青城了,居然能拥有这样一方世外桃源。
卫昔昭看着日头估算着时间,申时前回到院中。
季青城站在院门口,看到她手中琴谱,道:“喜欢就带回去。”
之于这回事,卫昔昭求之不得,也就没有客套,“多谢侯爷。”说着话,瞥见卫昔晽下了马车,满脸喜悦地跑过来。
“侯爷,大姐,”卫昔晽抬手拭汗,“幸好没走错路。”
“回吧。”季青城吩咐侍卫备车。
卫昔晽则又问季青城:“侯爷,何时再带我们出门可好?”
季青城爱莫能助的样子,“日后我怕是要忙起来了。”
卫昔晽哀叹一声,很是失落。
回程中,姐妹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卫昔昭这才问道:“你跑去了哪里?又是如何找到这地方的?”
“当然是有人送我过来的啊。”卫昔晽笑得眉眼弯弯,却是不肯细说行踪。
卫昔昭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只凭猜测便出口询问未免冒失,也便没再继续这话题。
回到府中,卫昔昭刚换了身衣服,冯喜过来传话:“老爷方才回府接旨,说是过段日子要出征,等朝廷大队人马集齐赶到龙城附近,老爷就前去汇合。这几日老爷要交割公务,实在繁忙,特意要小人过来知会大小姐,过几日再来玲珑阁用饭。”
卫昔昭应声说知道了,鸳鸯又过来相请:“有贵客在正房和夫人说话,说要见见大小姐和三小姐,已经等了好一阵了。”
什么人呢?还指名要见今日出府的她和卫昔晽。卫昔昭带着满腹疑虑去了正房。进门后不敢有一丝疏忽,垂首敛目,恭敬行礼。眼角瞥见卫昔晽已到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之后,就有一男子道:“这是府中哪位小姐?”
卫昔昭心头一凛,这分明是裴孤鸿的声音,他怎么来了府中?
许氏恭声答道:“是长女昔昭。”又吩咐卫昔昭,“昔昭,还不快见过宁王世子爷。”
卫昔昭硬着头皮上前见礼——没记错的话,裴孤鸿着意看了她一眼,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记住自己。
裴孤鸿语声一沉:“卫府长女,跑去荒郊野外与人私会。夫人,你卫府便是这等家风么?”
卫昔晽向前跨出一步要说什么,却被许氏以眼神阻止。
许氏心里再不喜卫昔昭,此时也要顾及卫玄默的脸面,连忙道:“世子爷这话实在是令妾身惶恐,这等事,昔昭是断断不会做的。”
裴孤鸿讽刺笑道:“可是,我亲眼所见,大小姐与长平侯在荒僻之地现身。”
许氏听了释然一笑,“世子爷有所不知,今日是长平侯要小女随他出行,帮忙鉴别几幅字画。世子爷误会了。”
“原来如此。”裴孤鸿语声一缓,没再纠缠这话题,转而问道,“听闻长平侯现居卫府?”
“是。”
裴孤鸿似是早已做好打算,立刻又道:“我前来龙城宣旨,此后还有些事要办,现今也无居处,不知夫人能否为我安排一个容身之地?”
许氏满口应承下来,语声透着喜悦:“世子爷有此意,妾身求之不得,这就命人去收拾。”
卫昔昭却听得心里直打鼓。两个冤家对头都入住卫府,这往后的日子还不被他们闹翻了天?
“有劳夫人,告辞。”裴孤鸿负手出门而去。
客人一走,许氏立刻沉下脸来,手掌一拍桌案,冷声责问:“昔昭,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惹得世子说出那番话来?你到底出去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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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孤鸿(下)
卫昔昭不慌不忙地道:“女儿自问,并无出格的言行,还请母亲明辨。”
卫昔晽也帮忙分辩道:“侯爷让我们姐妹去何处,又岂是我们能够违背的?况且,此事也是母亲点头应允在先,否则,我们如何能走得出去?”
“那也该谨言慎行啊!”许氏显得痛心疾首,“方才世子爷的话若是传扬出去,老爷颜面何在?”
传出去的话又能怎样?不过是让人们嗤笑宁王世子捕风捉影、挑拨是非。他诋毁季青城的话,别说是假的,就算是真的,谁又会相信?卫昔晽这样想着,笑望向许氏,“母亲若是不信大姐的人品,就将侯爷、世子爷请来当堂对质好了。”
许氏立刻没话好说了。事情是她亲口答应的,今日若是出尔反尔,岂不会被两位贵客看轻?看向卫昔昭,见她若无其事站在一旁,是料定自己不能将她怎么样。心中冷笑,转而道:“此事等我跟老爷说了再做定论吧。你们是内宅闺秀,时时刻刻都不能坏了规矩、惹上闲话。今日之事,定要引以为戒。先下去吧。”
父亲那样的坏脾气,若是不相信自己和季青城的人品,若只听许氏的一面之词,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子。许氏这样筹划,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如今的父女情分,在卫昔昭看来,已胜过往昔太多,父亲总不至于对自己连一点信任都没有。父亲若真偏听偏信,那也只能怪命数太差。
好坏两种结果都已想到,也便没有什么不安。
卫昔晽却是有些内疚,因为事情是因她而起。
卫昔昭宽慰了几句,这才回了玲珑阁。一面挑选绣图的丝线,一面让沉星、落月、风岚留意着府里的动静。
当夜,裴孤鸿住进了紫薇苑,又找了卫昔晙用饭、说话。
卫昔昭听了头疼不已。裴孤鸿若是不问内宅诸事还好,若是问了,卫昔晙为着大姨娘和卫昔昀,不百般诋毁自己才怪。同在一座宅子里,被一个贵客反感,总不是什么好事。
好事难如愿,坏事却是想躲都躲不过去——
第二日午后,卫昔晽过来了,乖乖坐在一旁,帮卫昔昭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卫昔昭知道她是心怀不安才如此的,笑着将一团乱糟糟的丝线丢到她手边,“难得你这么乖巧,就将这些线全部分好吧。”
卫昔晽苦着脸搓了搓手,“我就知道不能做老实人,这不就开始被人欺负了?”
卫昔昭还未笑出声来,院子里就起了喧闹声,连忙起身出门。
裴孤鸿和卫昔晙过来了,两人身上有酒气,喝了不少的样子。
裴孤鸿径自走进厅堂。
卫昔晽满脸火气地把卫昔晙扯到了一旁,低声责问他们为何前来。
卫昔昭以眼神示意几名丫鬟进去伺候着——裴孤鸿不是季青城,她与他之间,没有需要避人耳目的话可说。
裴孤鸿落座后,笑意懒散地打量卫昔昭。清丽出尘之貌,遗世**之姿,素雅的衣饰,不像轻浮之人。
念及轻浮二字,他不由想到了之前与自己有过婚约的女子。只见过季青城两次,便哭着喊着非长平侯不嫁,弄得他丢尽了面子,忙不迭地退掉了婚事。那之后,季青城来了龙城,他随父亲到京城陪王伴驾,那女子落了个双手空空的下场。
那女子只看容颜,也无一丝狐媚轻浮,可见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眼前的卫昔昭,谁又知道她骨子里是什么性情?
和季青城出门游山玩水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敌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敌人,之于季青城,裴孤鸿已经习惯套用这个逻辑。
丫鬟奉上茶盏,他端起来闻了闻茶香,随手放回去,问卫昔昭:“懂得鉴赏字画?”
“是。”语声不温不火。
“琴艺、棋艺如何?”
“未曾潜心学过。”
她撒谎,这些是大家闺秀必学的,卫玄默的长女怎会落人之后,只能是更胜他人一筹。裴孤鸿依然笑着,目光却是一沉,缓缓起身,“不会也不打紧,今日是来请你到紫薇苑一行,也去帮我鉴赏鉴赏字画。”
卫昔昭恭声道:“世子爷先行,容昔昭通禀家母之后便去。”
裴孤鸿诘问:“长平侯每次要你前去,你也先去通禀夫人么?”
卫昔昭听出弦外之音,仍是不卑不亢地回道:“世子爷可以去查问。”说谎说得仍是脸不变色。
和她说话怎么就这么麻烦这么让他窝火呢?裴孤鸿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走到卫昔昭面前,身形微微摇晃一下,抬手扣住她皓腕,“不过是要你做件小事,却这般推三阻四,恁的惹人恼火。”说着就扯着她往外走去。
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卫昔昭气得睁大眼睛,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你放尊重些!”
裴孤鸿“哈”一声笑出来,火气却已到了头顶,“你与他人结伴游玩之时,可曾要人尊重了?这说法,你是不是因人而异?若换了季青城,你巴不得他言行轻佻吧?”
卫昔昭的手紧握成拳,是真想赏他一记耳光。
沉星冲过来,挡在卫昔昭面前,大声道:“世子爷醉了,请先回去吧!我家小姐今日不舒服,不宜出门走动!”
裴孤鸿轻而易举地推开沉星,死死扣住卫昔昭的手,“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跟我端架子端到何时!”
沉星等人上去阻拦,皆被裴孤鸿推搡到了一旁。
卫昔昭身不由己地被他拖出房外,一路出了院子,情急之下吩咐沉星:“去通禀夫人!”
卫昔晽正没好气地数落着卫昔晙,见到这情形,就要上前阻拦,卫昔晙却死死地拽住了她,“你瞎凑什么热闹?世子爷也是你能开罪的么?”
这时,早在院门口观望的卫昔昀走进来,不去帮卫昔昭,却走到卫昔晽身边,帮助哥哥钳制住她,假意劝道:“三妹,世子爷看重大姐,这是好事,你怎么能从中阻拦呢?”
卫昔晽气得双眼直冒火,脚抬起来,狠狠地跺在卫昔晙脚面上。
卫昔晙吃痛,弯下腰去,手也松了开来。
卫昔晽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又反手给了卫昔昀一耳光,“两个畜生,等我忙完了再收拾你们!”拔腿走开,见沉星红着眼睛要去正房,忙出声阻止,“傻丫头,你跟到紫薇苑去,别让大姐吃了亏,我去告诉夫人。”
沉星应声而去。
卫昔晽往正房那边走了几步,又狠狠地一拍额头,骂自己笨。许氏能不能出面帮忙谁说得准?与其找她,倒不如去找侯爷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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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解围
卫昔昭一路跌跌撞撞地被裴孤鸿拖进了紫薇苑。下人纷纷侧目,却无一人敢阻拦。
紫薇苑中,厅堂台阶下方,左右各有一溜儿极精致的玉器瓷器,是今日龙城几名官员送过来的。裴孤鸿平日里又喜爱这些物件儿,打开来一一过目后,就收下了。
此时,几名随从正将室内的陈设搬出来,交给卫府下人送回库房,等着房间腾出地方之后,将新得的这些物件儿安置进去。看到裴孤鸿和卫昔昭这样走进来,皆是一头雾水。
“你放开!”卫昔昭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徒劳地重复这句话了。
裴孤鸿难得回应一句,却是冷声诘问:“这是命令我么?”
沉星在这时追了上来,脸上已经冒汗,无助地扶住卫昔昭。
卫昔昭看到许氏房里的鸳鸯、琥珀,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对裴孤鸿道:“夫人房里的丫鬟在此,你是执意要将此事闹大么?”
“闹大了又如何?不外乎是将你收做妾室。”裴孤鸿强扯着她,走上台阶,跨过门槛。
卫昔昭被气得头晕目眩——重活一回就是要做他的妾室么?那也没比被气死强到哪儿去。可他若真趁着酒意乱来,自己的下场还真难说。跨过门槛时,手碰到门扇,连忙拼力把住,死活也不往里走了。沉星见状,连忙扣住她手臂,帮她加了几分力道。
卫昔昭回头看到鸳鸯、琥珀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装作专心做事的样子,不由心生悲凉。偌大的卫府,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没人在意她的处境,即使面对的是这种将要被人轻薄的难堪境地。
平时待人和善又有什么用?就该把这些心肠冷硬的一个个折磨得下跪求饶!让她们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凄惨,她们才会事事上心。
“这是做什么?耍无赖?”裴孤鸿被卫昔昭弄得啼笑皆非了,碍于她身姿轻盈、皓腕纤细,不敢施猛力,把她弄伤了就没必要了。
鬼才有闲心跟你耍无赖,卫昔昭心里气道。感觉他手上力道渐缓,忙趁机后退一点,尽量平静地跟他说话:“我与你从无恩怨,今日又何苦这般刁难?”
“是你不知好歹,我好言相请,你却百般推脱,实在惹人厌烦。”裴孤鸿趋近她,“我的话不比季青城的话有分量?”
“自然不是,你误会了。”卫昔昭在他含笑的容颜中,看到了因为处处与人攀比而生出的恼怒,温言解释道,“内宅素来如此,规矩繁多,并非是针对谁。”
裴孤鸿脸色一缓,刚要松开的手,在看到大步流星走进来的季青城的时候,又扣紧了,冷声吩咐随从:“拦下他!”
卫昔昭转头观望。看到季青城,旋起的心落回了原地。
季青城如常穿着箭袖锦袍,只是一个袖子卷至肘部,现出手臂上包扎着的白色纱布,纱布上有血迹。
“侯爷留步!”有随从走下台阶抬手阻拦。
季青城连话都懒得说,抬腿就是一脚,重重踢在随从腰部。
随从闷哼一声,身躯倒在摆在台阶西侧的玉器瓷器上,之后身躯仍是不可控制地往后滑去。
半数器皿,应声碎裂,无一幸存。
再看随从,已经口吐鲜血,起不得身。
“放开她!”季青城说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眼神肃杀无边。
“侯爷侯爷!”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拎着药箱跑了进来,絮絮地说着,“就算打架也等我给你换完药再打!你这伤都这些时日了还未痊愈,知道的是你不知轻重不知调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医术不精呢!你这不是砸我招牌么!”
裴孤鸿闻言身躯一震,似是被重器击中一般,脸色骤变,目不转睛地看着季青城带伤的手臂。
季青城走到裴孤鸿近前,将卫昔昭的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握在手中,随后漠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裴孤鸿却是充耳未闻,目光僵滞地转移到老者脸上,“你说什么?他这是旧伤?是何时有的?”
季青城勾出一抹凛冽笑意,挽着卫昔昭转身,走下台阶。看到东侧的一溜儿器皿,抬腿又是一脚。
放在最前面的器皿被踢得撞向后面,随后就起了连锁反应。短促、激烈、清脆的碰撞声停止的时候,裴孤鸿今日所得的这些物件儿,一件不剩,全被销毁。
裴孤鸿的随从、卫府的一众下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气。既是官员有意相赠讨好,自然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侯爷知不知道,这两脚踢出去了多少银子?
“你是不知道啊,”老者并未因此被影响,和裴孤鸿诉说原由,“前些日子,侯爷中了毒镖,去找我医治的时候,整条胳膊都发青发黑了,幸亏遇到了我,这要换个别人,怕是救不了的…”
“闭嘴!”季青城拧眉喝道。
老者不理他,又向裴孤鸿走近几步,继续说话,“那毒镖上的毒,出自暗器高手,也不知侯爷是怎么得罪了那号人的…”
无从阻止,季青城也就没再理会,带着卫昔昭离开院落,走向后花园的月洞门。经过湖边,脚步一顿,缓缓松开手,“还好么?”
“还、还好。”卫昔昭揉着酸疼的手腕。自心底,对裴孤鸿也只是气恼,毕竟没发生什么让她惊恐的事情。而让她不安的,却是前来解围的季青城,才发现,他冷的时候,是真冷;发火的时候,是真让人心慌。
季青城打趣道:“还好的意思,就是连话也说不利索?”
卫昔昭只得说实话:“有些害怕。”
“方才是三小姐前去告知我的,此时她又去了正房告知夫人。”季青城说着话的时候,脑海浮现出她把着门扇不撒手的情形,实在是又可怜又狼狈,心生笑意,话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卫昔昭勉强扯出笑容,“多谢侯爷。”
季青城忍下笑意,叮嘱道:“回去后,记得吩咐房里的丫鬟,他再去找你麻烦,就去告知我,我不在就找小九。”
“嗯,记住了。”卫昔昭记挂着他的伤,“侯爷回去换药吧。”说完就想起了那个絮絮叨叨的老者,弯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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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挑衅
四月的风,带着融融暖意,温柔地拂过她漆黑而稍稍凌乱的长发。一缕发丝贴在她的脸颊,随风轻舞。有些碍眼。季青城抬起手来,对上她含笑的翦水双眸,手又缓缓收回,语声不自觉地柔和许多,“难为你还笑得出。”
“哭不也无济于事么?”卫昔昭笑意更深,后退一步,“不耽搁侯爷了。”
季青城颔首,“回去吧。”
卫昔昭轻声应是,跟在后面的沉星紧走两步,虚扶着她返回。
一袭淡雅湖蓝,一身轻盈娴雅。是何时都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的少女。她的眼睛——很奇怪,有时似乎涵盖了万千心绪,细细探究之时,又是没有任何杂质的澄明。就如她这个人,偶尔让人觉得她城府深藏,笑起来却是那般单纯无害。
想这些做什么呢?季青城眉峰轻扬,摇了摇头,回了兰苑。
回到院中的卫昔昭,坐到院中一角的秋千上,这才觉出疲惫。惊慌、不安、感激这些情绪消散之后,恼怒一点点涌上心头,汇聚成怒火。
这府中的人心,比她先前认为的更残酷更丑恶。
比之前世,处境的确是改善很多,却原来,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好。处处谨慎、不出差错也就罢了,若是一个不留神,就会落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将她放在眼里的人,也只有玲珑阁里这几个。
是自己大意了。许氏虽然进门时日不多,却已经让一众下人觉得她对自己的事丝毫也不上心,否则,去往紫薇苑途中遇到的一众下人,没道理连句阻拦的话都不敢说——如果都知道出言干涉也是多此一举,谁又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再想想鸳鸯琥珀的态度,这推测就能得到验证了。
想看她笑话的人不在少数,下人也是奴性极强,连是非轻重都不分辨。
好啊。卫昔昭逸出一抹冷笑。今日的事虽然出得让她窝火不已,却实实在在地给她提了个醒——在这座府邸之中,不怕你狠,就怕你心慈手软。
“沉星,”卫昔昭吩咐道,“你去找老爷,说我要见他,今日就要见他。”有这种事发生,自己若还不抓住机会、给许氏煽风点火的时机,趁早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奴婢这就去,会把整件事讲给老爷听的。老爷如果还能安心处理公务…”沉星气恼地哼了一声,想着小姐也就别再认这个父亲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鸳鸯、琥珀过来了,看到神色悠然的卫昔昭,讪讪地笑着过去行礼。鸳鸯道:“大小姐回来就好了,去趟正房吧,夫人有请。”
卫昔昭和声问道:“夫人午睡起了?”
“是啊,”琥珀搭话道,“刚起。才听说了大小姐的事。”
今日她险些被冒犯,许氏都能不出房门半步,改日她就算被人五花大绑了,估计许氏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了事。话说的好听,将卫府颜面挂在嘴边,做事却是大相径庭。既如此,也就不能怪她给人难堪了。卫昔昭转头吩咐道:“来人,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绑了,给我打!”
落月、风岚立刻高声唤来粗使婆子,“听到没有?手脚麻利些!”
琥珀第一反应是后退想溜。
鸳鸯先是一愣,见两名婆子向自己走来,忙半是求饶半是威胁地道:“大小姐,您就算怪罪奴婢们不懂事,可也该看看奴婢们是哪个房里的人啊。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您这样,让夫人的脸往哪儿搁?”
卫昔昭低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身为下人,眼看着我被人刁难却不闻不问,死不足惜!别说你是夫人房里的,就算是老爷房里的人,我也照打不误!”明眸一瞬,吩咐几名婆子,“每人先赏二十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