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道法不同,这道统并非源自蓬莱,而是起源自遥远的西方。
“可是,我怎么从没见过其他自称死灵法师的人?”
邪法师是一名单薄俊秀的年轻男子,终日裹着黑袍,让他的肤色有一种不健康的尸白色。说话总是拖着调子,即使笑的时候,眉目中也有一股郁郁之色。
其实就是有点娘炮。
“别说你没见过,就是我也只见过师父一人。”邪法师的目光投向远方,神色中矛盾得坚定又迷惘。
“可是杨夕,你是昆仑,你应该听过西方有一位小神,因为盗取火种,而被缚在悬崖上,受苍鹰啄食之罚吧?”
杨夕点头。
地道里的上一代守墓人给她讲过。
邪法师笑了一下,“昆仑流传这个故事,是为了凝聚弟子对抗天劫的意志。可是杨夕,你在昆仑的任何一本典籍上见过这个故事的记载吗?见过西方大陆的记载吗?又见过西方的道统、门派的记载吗?”
杨夕张大了眼睛。
“你是说…这个故事…”
邪法师摇摇头,“不,这个故事应该是真的。师傅留给我一张古画,也画了这个故事。可那张画上的人,和我们不一样,那位小神的眼睛,是蓝色的…”
杨夕皱了皱眉,“离火眸?”
“不,不是离火眸的那种蓝…而且,他的头发是金色的。”
杨夕诧异,“我从没听说有人是长成这样的。”
邪法师笑得有点发苦,“是啊,自从成了死灵法师,我起过三千墓穴,见过十几万尸骨,这些墓最早的距今有十几万年了,可是我没找到任何一具这样的尸骨。”邪法师摇摇头,“连相似的都没有见过。”
得,杨夕不用问也知道这位是怎么进来的了。
挖坟掘墓到如此丧心病狂的程度,没有被人道毁灭,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这个邪法师的功法是真的很邪,不需要灵根,只要天生神识就可以修炼。
表面上看,有点像鬼道的驭鬼术。
可世人皆知,鬼即死魂,是执念深重的神魂脱离了肉体后的具象。即便是鬼道中比较冷门的炼尸,那些尸傀也都是有些灵智尚在的。
而这位邪法师,翻手一片枯骨,覆手一地断肢,竟然是截然相反的专门操纵没有灵魂的尸首。甚至连修真界一致认为不能成鬼的怪的尸首,也能操纵得如鱼得水。
所以这个像,也就真的只是表面上而已。懂一点道术的人都看得明白,这根本不可能是相同的起源…
而邪法师在杨夕告别时的一句话,更是听得杨夕头上的草叶都炸了起来。
“只听人说南海蓬莱,北海冰原,从来也没听人说过海的西方有什么,去过的人都说西方就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死海…可我觉得,我的传承没有说谎。杨夕,你说会不会,那个我们的西方,在我们没有注意的什么时候…消失了?”
杨夕当时下意识的抬头,然后才意识到,这是不见天日的死狱。
不知为什么,那时她有一种感觉,邪法师的这番话如果是在光天化日下说出来,马上就会招来天雷把他劈得形神俱灭。
而且这一次,即使能撕开云层的千年旱魃都救不了他。
走在毛皮地毯上的杨夕,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叶子。
抬眼发现恶观音又去揉搓几个押送修士了!
杨夕当真忍无可忍,一把抓回来。
“你能有点囚犯的自觉吗?几个协管是死了,这些个被押送的女人可是活着的!”
话落,旁边几个女人竟抖了一抖。
恶观音美目流盼,“要不,让邪法师把她们也变成活死人?”
杨夕怒向胆边,复又压下。
反复跟自己说了几遍,你是在同一群人渣谋事。
“莫要横生枝节。你真当胡山炮的手下都是傻瓜?看见步伐齐整的看守不吃惊也就算了,看见齐刷刷一片被掳女修,还不知道出了事?”
恶观音撅了撅嘴,
“小叶子可真是软心肠,谁都要护着,按你话讲,这些女人哪个又是善类了?”
杨夕苦笑,“少说两句吧,这时要是遇上个人,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杨夕的乌鸦嘴相当灵验。
只见前方丁字路口的一横上,施施然而过一群修士。为首一个满脸胡子的死胖子,怀里搂着一个熟人。
杨夕一眼看见折草娘,连忙遮头捂脸的往恶观音背后闪。
恶观音一把抓了她手,在手心里写下一个“胡”字。
那帮一同被掳的女修,果然不都是善类。
当时就有一个妖艳的女子张口欲呼。
杨夕一束灵丝搭上去。那女子僵直了片刻,便往后倒下。
恶观音侧身一步,接住了那女人软下来的身体。把女尸头颅垫在肩膀上,恶观音美目生辉,活着的女修挨个扫视一遍,拍了拍自己另侧的肩膀。
谁再妄动,这就是下场。
姑奶奶这另一边的肩膀,可还空着呢。
杨夕从她身后探头去望,只觉那胡山炮脑满肠肥,满脸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亏虚样。除非他是个是猪妖,否则实难想象他是个恶贯满盈的狠人。
一边搂着折草娘打情骂俏,一边还涎着脸来跟落后一步的梅三搭话。
梅三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大多数时候只是笑,偶尔才客气的回上两个字。
胡山炮的肥肉就会因这两个字颤上好几波。
这群人经过之后,杨夕与恶观音在那丁字路口上停了一停,胡捏了一下手掌,分开行事。
杨夕的任务是刺杀胡山炮,恶观音责令有要务在身。
造反这件事儿,从来不是杀了领头的就完事儿,若不能控制住他的势力,刺客本人只有血溅三尺的下场。
不料,与恶观音分开,杨夕沿着胡氏走过的方向小心追去,刚出去十来米,就闻到一股桃花异香。
扇底风…梅三!
然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147章 刺客杨夕(一)
杨夕是被人掐着下巴捏醒的。
睁开眼睛就看见梅三一双拔凉拔凉的眸子,可没有胡山炮面前的客气。
“行啊,本事不大,胆子倒不小。狱王的地盘也敢混进来了,险些搅了三爷的大事儿!来,三爷看看你有几个脑袋好丢?”
杨夕下巴骨生疼,听了这话儿,颇有些惊疑不定。
“你跟胡山炮,不是一伙儿?”
梅三一手打着扇子,坐在阴影里头嗤笑,“我要跟姓胡的一伙儿,你还能活着睁眼?”右手里的折扇磕着左手心,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强龙压不得地头蛇,过了小人的地界,少不得一二周旋。”
杨夕心里一动,小心探问,“三爷可愿助我刺胡?”
“不愿。”
俩字儿顶回来,没留半点面子。
不过这倒是不出杨夕的预料。
“为何?”
明明提起胡山炮都咬牙了。
这问题梅三本可以不回答杨夕,但她忽的眼色沉了沉,问杨夕:
“你喝过死狱的水不曾?”
杨夕一怔,她芥子石里有个鱼塘,自从头上长了叶子,自个儿就不时得下去泡泡。机缘巧合之下,
“还未喝过。”
“阿草喝了。”
杨夕自诩凡人的脑袋瓜子,完全跟不上梅三公子的跳跃性思维。
“啥意思?”
梅三拍了拍杨夕的脸蛋,道:“记着三爷的话,就是渴到喝血喝尿,也别沾这死狱里头的一滴水。”
杨夕琢磨了一下,勃然变色。
“难不成水里有毒?”
“是毒倒好了。”梅三唇畔牵起一抹冷笑,“你可知六道大忌,头一项是什么?”
杨夕:“不知道。”
梅三嘶了一声,不过一个设问,不防杨夕竟然真的不知道。
“都说昆仑宗旨是有教无类,怎么这些常识都不教给你们?还是说你这小妞,其实是个后爹养的?”
杨夕当然不是后爹养的。
尽管昆仑几位管事儿的大师父,战部残剑,刑堂高胜寒,还真都是妥妥的后爹脸。但杨夕自己个儿的师父可是昆仑的天字第一号“亲爹”。
更何况,在昆仑哪怕是个没爹的,想学个什么也没有学不着的。
但架不住杨夕这孩子熊啊,山河博览上学了一堆有的没的,得了点空就拿出来死命背。唯独这禁忌啊,不许啊,规矩,忌讳啊,那是左耳听右耳冒,半点儿没记住也没兴趣。
杨夕尴尬咳嗽一声,
“你看得出我是昆仑?”
梅三哂笑一声,“闭着眼睛闻,三爷都闻出来了。”
“三爷好像对昆仑很熟?”
“熟,熟得很~你昆仑战部把我蜀山当成韭菜地,有事儿没事儿就来刷一茬。刷得蜀山上下老远看见个“日人”,都能望风跑十里。”
“…”
“瞧你这小脸,绿的韭菜似的,放心,三爷不是来刷你的。”
梅三垂了眼皮,漫不经心道,“我未入道之前,受过昆仑一位仙长的恩惠,虽然现在混成个邪修,没脸去报答他。真要找上门没准儿还要被一剑劈了。但我跟自己发过誓,这辈子不伤昆仑弟子,但凡昆仑弟子有难,必不能见死不救。”
只不过昆仑的弟子,经常是前脚刚被救醒,后脚跳起来就拿剑砍她。没什么人领她这个邪修的情。
更有人四处张扬她给正道第一大派溜须拍马,搞得她现在蜀山的地界上,也有点墙倒众人推,混不太下去了。
不过,并不后悔。
杨夕沉吟了片刻,试着问道,
“我能问问,是昆仑哪位师父么?可还活着?”
梅三摇头,“不知道。”
杨夕目瞪。
刚以为你有良心,结果恩人名字都不记得!
“我那时就是个小村姑,还没有你现在大,什么都不懂,以为会飞的就是神仙,胆子小得不得了。不单我,另一个被恶人捉去女娃娃,看见恩公一剑把那恶人劈得渣都不剩,吓得裤子都尿了。恩公又是一张冷脸,也不会照顾小丫头。连口水也不给,吃食又只给土豆。”
梅三忽然笑了,竟是单纯又美好的样子,
“我们被恩公用绳子串了一串带走的时候,还以为要被带回去喂仙犬呢。直到被恩公一路护送到一座尼庵安置,才知道这是被救了。我们几个稍大的去问恩公名姓,他只说没必要。我多了个心眼,问那恶人同伙若是来人报复,我们该去哪里求助,他才吐了两个字——昆仑。”
杨夕略囧,把救来的姑娘拿绳子捆了护送这件事儿,还真像昆仑的糙爷们儿能干出来的事儿。
“那个…其实…土豆在昆仑也是很贵的。”
梅三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昆仑的穷逼程度,她也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真有这样穷。如此一说,依稀也能想起来,恩公当年发土豆的时候,那凶巴巴的模样,没准就是心疼的!
梅三笑得手里扇子都掉了,啪嗒一声。
杨夕却忽有所悟,“那位昆仑前辈,可是个面相刻薄的瘸子,会跟你用一样的扇底风?”
梅三露出个回想的神色,“面相…恩公是个吊眼梢,薄嘴唇,似乎是有些刻薄。凶起人来也是不饶人的,不过并不瘸。他的扇底风,是一种顶漂亮的红色儿,跟我老家的血蔷薇一个样儿。我练这扇底风,也是为留个念想,可是用了几百种花草,也练不成那样红。”
杨夕唇角一抖,那不是血蔷薇,那你玛就是血色!
你没拿一百个叛徒的脑袋祭过扇子,当然练不出那么个鲜血淋漓的“刑”字。你当初肯定是个不认字的。
别说你怕他,昆仑上下除了掌门,连大他一辈的无面师父,见了他都要小腿抖一抖。
杨夕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应是高胜寒,决定暂不戳穿血蔷薇这个美好幻想。
人性如此,一旦认定了什么人是个好的,即便他手捧一坨狗屎,都能当上好的泥塑仔细仰望一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救你的前辈,应该还活着。只是现在瘸了双腿。”
梅三开怀一笑,“那就好。”
说罢,附身捡起了地上的扇子。
杨夕一怔,“你都不问是谁?”
梅三仍是笑,“问了又有什么用呢?蜀山邪修桃妖老祖,难道还能上昆仑山拜访故人么?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杨夕急了,有点不管不顾的开口,“你就不能不当邪修么?我看你也不很坏,只要以后不再干那些天良丧尽的事儿,我昆仑都是…都是信浪子回头的!你没准都能当个客座师父呢!”
梅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丧尽天良?”
杨夕立刻闭了嘴。
“自己个儿还没活明白,这就想着渡人了?”梅三隔着一层光火望着杨夕,面上的笑意带着疏离,“你还真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才多大个岁数,别学着那些伪君子般的,动不动把丧尽天良挂在嘴边上。恩公那样好人,都瘸了双腿,老天爷到底哪儿良了?”点漆似的眸子映着烛火,漫不经心的笑,“不过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放下屠刀的不一定都能立地成佛,若是个屠户,可不就只有活活饿死。”
杨夕怔住了,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眼前的梅三虽然对昆仑存有善念,但这善念全系与对高胜寒一人的感恩。
她不是白允浪,不是薛无间,不是那被冤枉了定性的“叛徒”。
生于市井,长于蜀山,这梅三从个性到理念都是个货真价实的邪修。她对所谓正道并无向往,甚至,并不以德高望重为荣。
邪修呐…
自己是断不可能被一个邪说服,而她也不认为自己能说服一位邪修“老祖”。
况且邪修若是能被一根口条摆平了,那昆仑每年派去“刷韭菜”的就不会是战部,而是“讼师”。
只是这反转来一想,杨夕更觉得后背汗湿。
人家一开始就把立场摆得分明,与她通气,不过是不愿她随意丢了小命。又把与昆仑渊源告诉她,能够让她安心呆住。磊落直言,喜怒随心,旁的半点没有多问。
或许对胡山炮看不上,但其人是死是活,看样子她却是没打算管的。
锄奸?
她自己也未有多正呢。
梅三似笑非笑得看着杨夕,知道她是忽然回过味儿了。伸手去摸她头上的草叶子。
这些所谓正道弟子,就是有些呆傻的,要么觉得他们十恶不赦,要么觉得他们个个可怜。谁又知道,快意人行快意事,邪修自有自由。
杨夕下意识想躲开梅三的手,顿了一顿,强逼着自己没动。
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我不明白。”
“哪儿不明白?”
“我险些把折草娘害死,你为什么不杀我,”
“呵,她自己个儿作死了活该,爷虽能护着她点儿就得了,哪有那个功夫挨个儿给她报仇。”
杨夕仍是皱着眉头,看着梅三。
使劲儿想,使劲儿琢磨。
好人,坏人?不得已的好人,有底线的坏人?
杨夕黑白分明的世界里,无论如何都装不下梅三爷的行事标准。
“我还是不懂…”
忽然头上的叶子动了动。
隐隐有叩击声传来,两长一短,不似天然。
梅三那边却像没什么察觉。
杨夕心下一凛。
梅三的声音响起,“还什么不懂?”
杨夕使劲儿卡巴一下眼睛,
“我不懂的是,你明明是个男人,怎么说自己小时候是个村姑?”
梅三:“…”
“所以…你是因为修炼功法,把自己从女人变成了男人?他们是因为这个才说你是邪修么?”
可以想见的,杨夕挨了梅三爷一通好揍。
直到梅三气哼哼走了,她还半天爬不起来。
四面封闭的土洞里,静得只能听见杨夕一个人的呼吸。
梅三爷打定主意不让她搅这个浑水,压根没告诉她这是哪。
“小狼,出来。”
许久之后,窸窸窣窣的刨土声响起,杨夕转头去盯着那个方向看。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哗啦——”一声,半面土墙倒下来。
妖狼少年蹲在洞口,笑得狰狞邪恶。
杨夕却觉得比任何时候看他都顺眼。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跟他讲要去给古存忧报仇,让他无论如何跟着自己。
这一招后手,本是留着防自己的人渣队友临时把自己卖了。
而且这小妖狼到底能懂得多少人事,杨夕是真的没底。
不想倒破了梅三设的困局。
跟着小妖狼,沿着他刨出来的土坑一路往上爬,越爬起来越觉得心惊。
一是心惊梅三竟然把她关得那么深,莫不是真想弄死她?
另一方面更是心惊,一个没成年的小妖狼,竟有这么大本事,一方面回避了让他不安梅三,一方面又把他从那么深的地下挖出来。
直到白光头上隐隐的有了法宝的白光,杨夕便知道快到洞口了。
小妖狼忽然照着杨夕的肩膀踹了一脚,把后者踹得一滞,没能跟上他的步子。
妖狼少年猛的窜出洞口,只听不远处响起嘈杂惊呼,“妈的,那小畜生又来了,快去报告胡爷!”
呼声越来越多,却是越来越远。并且听起来,这并非第一次。
杨夕捂着肩膀,眼神颇为复杂。
杨夕当然知道小妖狼不是为她,而是为了去世的古存忧。
可总会觉得,亏欠了那小妖。
借着混乱的掩护,杨夕终于到达了约定好的地点。
犬宵戴着个不知哪淘来的破帽子,正带了人等她。
“怎么才来?”
杨夕不动声色扫过犬霄身边的人,面上笑道:“半路看见熟人,只好躲了绕路走。”
犬霄听说杨夕在死狱居然有熟人,微微皱了下眉头。
低声道,
“这边儿也有麻烦。胡山炮那死胖子居然要办三天流水宴。”
“为的什么开宴?”
“好像是抓了个厉害的人,是谁没打听清楚。不过计划得改,一会儿关了门,里边儿的放跑了一个都是麻烦。”
“知道了。”
杨夕伸出双手,由着犬霄把她捆上。
第148章 刺客杨夕(二)
胡山炮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快意过。他觉得南海这片死狱,简直就是他的福地。
最开始属下们告诉他抓住了夜城帝君卫明阳,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夜城帝君,世上硕果仅存的唯一一位真正的人帝魔君,以暴制暴的血手屠夫。
没人知道,这个叫卫明阳的男人是胡山炮一辈子的魔魇。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男人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一只泥土里爬行的蛆虫。
“磕头做什么,你这样的,还不值得我动手。”
多年之后,胡山炮修行大成,点齐人马到夜城门下叩关,寻卫明阳一战。
结果卫明阳只是在城头看了他一眼,对身边的小侍说,“此等虫蟊,何须知会。自行就是。”
然后,便施施然下了下了城墙,只留给胡山炮一个一个翻卷的袍角。
他苦心经营百年的势力,一夕间被夜城从属啃得涓滴不剩,而他只见到了卫明阳一眼。
“区区蝼蚁,何足道哉。”
“一起灭了吧,看着闹心。”
“豺狗当道,何须人推?”
三百年,胡山炮从筑基到金丹,进境不可谓不快。可比起那人十年金丹,百年元婴的天纵之才,却愈发的连一个袍角都看不见了。
胡山炮五次站在卫明阳面前但求一战,或者一死,却从未得那人施舍一个冷笑,一个正眼。
夜城帝君卫明阳眼里,他胡山炮始终是一个连被诛资格都够不上的,趴在泥土里的蛆虫。
这样的被无视,胡山炮理智觉得自己是应该憎恨卫明阳的。可感性上,他没有,他发了疯一样的膜拜那个那个男人,把那个男人当成一辈子的信仰。连在死狱得了权利,都不忘活剥人皮来仿制一件人皮披风。
那个男人——强大,高傲,冷酷,自以为是。
这是有资格问鼎巅峰的男人,才能拥有的品行。
而今,他听说了什么?哈!
夜城帝君丢了自己的本命魔蛟,
夜城帝君他居然是一个纯纯的法修,不会任何神识之术、不会任何小法诀、不会任何战技!
因为他的高傲和自以为是,他就这样仗着法宝众多跳进了死狱。
因为他一贯的冷酷,他唯一的仆从卷了他全部的法宝,把他送给了胡山炮。
因为他的强大,那个仆人明知他此时如凡人一般就是案板上一块剃光了全部骨刺的鱼肉,却依然,不敢手起刀落。
于是,他胡山炮才有了亲手膜拜这个男人的机会。
他胡山炮膜拜一个人的方法,是把他全部的尊严扔进泥地里,让最低贱的蝼蚁来践踏。亲眼看着高高在上的傲慢被打碎、蹂躏,再也不能重铸。
多么辉煌!
“把今儿的主菜上来吧,兄弟们都等急了。”
三千六百刀,削皮去肉,见骨不死,是为凌迟。
堆满了碎冰的长盘已经备好,点缀着死狱稀少的瓜果蔬菜。
十八柄精巧的纯银小刀铺陈在冰盘的一侧。
邪修中的第一美食家“行走的饕餮”,一身雪白的礼服,环胸而笑。
卫明阳被洗剥干净得像一只雪白的羊羔,赤身*的装在一个笼子里,被缓缓的推上来了。
前胸后背上狰狞的血痕,和一条垂在笼子外滴着黄水儿的断腿,昭示了在此之前胡山炮为了踩碎他的尊严已经努力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