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川竖起一根指头:“嘘——”
杨夕:“来了。”
只听轻微的两声响,有两个人落了。
其中一人轻呼:“帝座!不是说这死狱直通战场么?怎的不是在海上,而是在地下?”
宁孤鸾脸色也变了。
只听一把冷锐的嗓子缓缓开口,语气淡漠:“海面上空间开阔,利于排列兵阵。自有那帮剑修、阵修罩着。地下却只能靠单打独斗,自然更适合这些不堪合作的匪类。”说罢忽然一笑,淡淡的好听:“我早先便猜想,既然海中生物有那能钻地潜沙的,没道理百怪侵袭就没有。可地下战斗,并不适合修界通行的剑、法、阵三板斧,这伤亡极大的战场,残剑又支了谁去填命?不想,昆仑还真是能物尽其用。”
听墙角的杨夕和江淮川对视一眼:夜城帝君也算个有智慧的了,这些问题他们就没有想过。
杨夕还多想了一点:卿本佳人,奈何太渣…
不知是否杨夕和江淮川两个倒霉催的加一起负负得了正,杨夕三人今日的运道似乎格外好。正紧张着夜城帝君会不会两条通道二选一,巴巴的就走了自己这边。忽闻另一边同道传来吼叫:
“妈的,谁敢杀我东区的协管?刚进死狱就闹事,爷爷倒是要把死狱的规矩一次性告诉你们,免得认不清谁是大小王!”
杨夕欢乐了,换个人初来乍道,定然是避开冲突。但那个一脸冷面的夜城帝君么…
结果那人作死没够,居然静了片刻又吼一声:“快快!有个比女的还漂亮的男的!抓住抓住!”
声音十分欣喜,定然是看见脸了。
第139章 始知人间有地狱(三)
新赶来的协管修士有十几人。
因为是收到了同侪骤死的讯号,所以准备还算充分。法宝纷纷亮出来。
虽然都莫名的有些破烂,可在这死狱里头,已经是很庞大的身价了。
“呔,那个漂亮小子…”
卫明阳笑了一下:“呵!”
华丽幽冷的笑容,与这死亡之地格外相合。
十几个协管修士扑倒在地,“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这年头识时务的真俊杰竟然格外的多。
卫明阳看那领头的:“分清大小王了?”
众人山呼:“您是大王,您是!”
喀嚓嚓一阵脆响,没留下一条性命。
芥子洞里。
江淮川迟疑着,用口型说:“这是…秒了?”
杨夕也很疑惑:“他难道法力不受限?那我想干他不是更难了?”
宁孤鸾从兜里掏出个小圆镜,咔嚓一下镶在石壁上:“看看就知道了。”
杨夕惊:“你怎会有法宝?果然又是坑来的?”
宁孤鸾瞪她:“这是窥极镜,昆仑内门杂家的标配好么?”
至今还是挂名弟子杨夕,觉得很受伤。
江淮川默默看着那窥极镜的小孔。
他想投昆仑,所以事先对昆仑是做了诸多研究的。
窥极镜这东西,机缘巧合他也有听说过,与芥子洞府、昆仑玉牌,战部避世钟、刑堂鬼面具这些东西一样,是昆仑自家研究出的精细法宝,功能诡谲,是少数不外传的东西。
据说大可以远观千里,小可以细数尘埃,却原来还能穿墙透视?
世人总传昆仑手松、腰粗、家底丰厚,只怕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这些东西,昆仑人人有,所以他们反而不觉得。
只是…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昆仑装备的功用,都有点猥琐呢?
“又有人来!”
窥极镜中,满地尸体厚厚铺了一层。那侍者小童,正挨个的验看。
土洞的空中,却又有光华闪过。
夜城帝君略一沉吟:“先藏一下!”
杨、宁&江:我嚓!一共两条路,不会正好这边吧!被发现了可怎好,一起搓麻将么!!⊙a⊙
只见夜城帝君抬手从腕上褪下一只手环,抬手抛在地上。
和侍童一起站进去,便失了踪影。
杨、宁&江:差点忘记了…只有我们才是穷逼,人家是有法宝的。qaq
阵光闪过,天上先后落下折草娘、梅三公子并一个半截儿的修士。
那半截儿修士一落地,便摔得昏了过去。
折草娘先是看着跟进来的梅三,喜极而泣了一下。
梅三脸色臭臭的。
折草娘想起自己是被谁害的,抬手一只雷火杵就要镇杀那昏迷的修士。
杨夕不禁吸气:“是他?”
江淮川:“认识?”
杨夕点点头,又摇摇头:“只知道号明霄。”
梅三抬手拦住折草娘:“慢着,他敢拖你下水,应当有出去的办法。先叫醒他拷问一番。”
折草娘似乎完全为他马首是詹,抬手就要放个水法术:“哎?三娘,我灵力完全使不出来!”
梅三极镇定:“我也一样,刚进来就发现了。小法诀还能使。”抬手掐了个诀,又道:“估计你体修的法门也还能用,我们自保不成问题,但这地方还是趁早离开好。”
涓涓细流落在明霄脸上,那厮微微哼了一声,迷蒙的睁开了一点眼睛。
这时,正对面的甬道里,又传来更大声的呼唤:“他爷爷的,到底什么人如此嚣张。刚进我东区的地盘,就敢杀人闹事…”
忽然抬头,看见了折草娘,疾呼:“有个女的,活的!快抓住抓住!”
杨夕默默扭头。
多么眼熟的一幕,蠢萌至此,几乎有点不忍心观看了…
折草娘的反应却有点异常,袖子遮住口鼻,言笑晏晏的,一步三摇走过去:“唉哟,抓人家作甚?是劫色么?其实,你们几个虽不甚美,但长得也还壮士…”
“阿草。”梅三假笑。
折草娘的舌头突兀的打了一个结,:“…就是再壮实老娘也不会从的!”
暗自抹了一把汗,幸好反应快啊。
扬起雷火杵便要冲上去:“看姑奶奶今日不收拾得你们下半身不能自理!”
却被梅三一把捏住了手腕:“让我来。”
来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容她二人在那唱戏。
只是折草娘先那一出把他们都给震呆片刻。
如今反应过来,架势竟比之前两拨都强了不少。先放一个法宝,又放一片小法诀,一时间土洞里纸符翻飞。
梅三冷着脸,手上斗篷一扬,绽开一朵巨大的黑莲遮住了所有攻击。从斗篷后露出半张脸来,手中折扇刷拉一下展开,扇出一道无色的香风,隐隐有桃花的味道。
那几个“协管”立即扑倒。
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一动也不能动。
这个招数杨夕认出来了,唤作【扇底风】,昆仑刑堂高胜寒的拿手战技。
只不过高胜寒喜好鲜血淋漓的恐吓,这梅三似乎更愿意无声无息的偷袭。
几个用生命在卖萌的协管,此时也回了神。
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无色桃花扇底香,你是…桃夭老祖?你怎会进来?”
梅三客客气气的露齿一笑,九分清俊,一线妖娆。
“既知我名姓,那便好办了。”
蹲下身子,一把折扇端了领头人的下巴颏:“说吧,这地方怎么出去?”
“老祖您开玩笑了,死狱有进无出谁不知道…啊——”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
梅三徒手砸断了那人的大腿骨!
“这地方怎么着,再说一遍来听听?”
惨号声,不绝于耳。梅三依旧笑着,斯文客气。
可这回,没人再怀疑这是个邪修了。
“真的!!真出不去,要能出去我早出去了!”
梅三又一干脆利索的折断了那人的一条胳膊,两手搭在另外一条胳膊上。
微笑。
“老祖饶命老祖!这里只是死狱的外围,我们这些协管都是不敢去杀怪的小角色,但凡有点本事,哪里会在这卡新人?”眼看着梅三正又要下手,旁边一人机智大喊:“老祖且慢,我等不知,但四区的狱王或许知道!”
“什么是狱王?”
“回老祖,咱们死狱兴的是犯人自制,狱卒辅助。这狱王,就是四个四个片区组织犯人杀怪的人,是站在死狱顶端的人!”
梅三一挑眉,和折草娘对视了一眼。才慎重开口:“都有谁?”
这监狱里头关的,也有几个熟人,没准还真是认得。
“南区算师沈从容,北区兵主薛无间,西区和咱们没有接壤,所以我们也不大清楚。然后就是东区…胡山炮。”
“薛无间?”
“胡山炮?”
“脚下这是那个区?”
出声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夜城帝君收了自己的法宝,从角落里出来。只淡淡扫了两个女修一眼,径直问地上那人。
“南区如何去?”
地上那人乍见又冒出来个人,惊恐至极。
“从此处往西,行过约二十个像这样的土洞,会见着驻地,从驻地再往南,再过十五个…”
夜城帝君抬手把人从地上提起来,根本没等他说完。回头看一眼梅三:“借个人走,想必你不介意。”
梅三但笑不语。
人家藏着自己都没发现,难道还有反驳的资格?
“你带路。”夜城帝君本也不在意她的回答,提着人便走了。
待他们走了好远,折草娘才恨恨的吐了一口:“呸!瞧那目中无人的模样,怎不来个怪把他吞了!魔修可是大补呢!”
梅三却是一笑,拍拍她肩:“别跟他计较,他能再活三天,都是前生有造化。”
“什么?”
梅三却不肯再解释,自顾低头去看那一地的“协管”。
“咱们这儿是东区?你们是那胡山炮的手下?”
地上的人有点臊,“其…其实…是,我等是胡老大的手下。”
梅三也不急着计较他的吞吐,只笑着一把拉过折草娘,“那真是太好了。这儿有个你们老大的旧情人想见他一面,烦你带个路。”
“啊?”地上的人都惊了。
折草娘却是一脸被屎糊到的膈应表情,没出声。
随后两个女修把地上的修士用绳子穿了一串儿,美其名曰老情人的见面礼。但凡稍有反抗者,心狠手辣的当场击毙。最终只串了半串儿活人,还挂了半串儿死的。
末了,折草娘指指地上害他们进来的“碰瓷儿哥”,
“这回可以宰了?”
梅三摇头,“带上。”
折草娘惊呼:“为什吗?”
她对这小子可是恨得牙都痒痒,若有条件,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了!
梅三低着头打绳结儿,意味深长的一笑,“物尽其用。”
极阴险的。
待她们走后,又过了很久。
杨夕三人确定了不会再“刷新”出蠢萌的协管,才从芥子洞府里出来。
“和我刚在那修士的识海里问出的差不多,仅有的一点区别是,我听到的消息是东区的狱王…死了。”
三人犹疑相互对视,都分不出来哪一拨人说的是谎话,又为什么说谎。
江淮川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杨夕看了看梅三几人离去的方向,“跟上去。”
宁孤鸾眉头一跳:“干嘛?”
杨夕简短道:“如果可能,救人。”
宁孤鸾只恨不得把杨夕撕碎了吃掉,
“你又要作大死是不是?我告诉你,这回我是死都不会跟你去的!既然这里有辅助的狱卒,我要去找他们,找到了让他们把我放出去!怎么说我也是昆仑的!”
“杨夕!”江淮川忽然出声:“你的胳膊怎么没长出来?”
宁孤鸾这才注意到,杨夕那根没肉的胳膊依然露着骨头,没长出半点肉来。而她头上淋淋漓漓的全是冷汗。“是不是血不够,要不师兄给你把他放干了?”
江淮川即便着急,也还是忍不住剜他一眼。
却见杨夕低着头,默默看着自己的左胳膊。筋骨外露,连空气的流动都如刀刮骨,纵然天雷锻过的的骨头刚硬些,也是疼的。
几乎有些影响她保持清醒。
“内伤全都好了,只有魔气沾过的地方没有用。”杨夕垂下眼睛,“大约是…长不出来了吧。”
宁孤鸾如遭雷击,“杨夕…你别担心,杨夕——!”
宁孤鸾的嗓音陡然拔高,惊得几乎跳起来。
却是那心狠手狠的小驴蛋子伸出右手,“嘎巴”一声把自己整个左胳膊给掰下来了!
她给生掰了!!!
宁孤鸾大惊失色:
“你娘的疯了吗?你当你是妖修,掰了胳膊三天就能长好?好的不学坏的学,你以为你是我么?”
断肢求生,恰是宁孤鸾干过的事儿。
杨夕右手捏着自己的左臂骨,抬眼看他,仅剩的一颗眸子漆黑漆黑的:“还有事要做,我得保证这儿是清醒的,你们两个,一个死笨一个怯懦,指不上。”
她用那截儿断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抬腿往前:“走吧,等活着回了昆仑,自然可以修上。”
宁孤鸾却有三分迟疑,纵然昆仑医修强大,可这参精血脉都没辙的毛病,昆仑就真有辄?再三犹豫,也只有跟上。
再看杨夕那不肯露出来的离火眸左眼,和半张削薄了脸颊。只把一口钢牙都要碎了,到底是没能把杨夕全须全尾带回去的。
“江草药,你怎不走?跪地上作甚?”
江淮川看着杨夕空荡荡的臂,勉力站了两站,“没事,有点腿软…”
第140章 始知人间有地狱(四)
南海死狱,是个世俗道德几乎不起作用的地方。
杨夕三人一路走来,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一具全须全尾的尸体。
“我说人参呐,你也忒没用了,这都吐了几遭了?”宁孤鸾半拖半抱着江淮川,后者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倚着身边人的肩膀。
“你不是人,不会懂的。同类相食这种事,人是接受不了的…”
宁孤鸾一挑眉,指指前面开路的杨夕,“那个也是人呢。”
江淮川虚弱道:“她哪里像人了。。。”
“老江,把眼闭上。”开路的杨夕忽然停在拐角处,洞里的幽光把那细瘦的身子映得有点瘆人。
“怎么?”
杨夕回头,目光里满是冻结的杀意,又像克制的狂怒,语调冷静得出奇:“地上尸体扒得有点干净。”
宁孤鸾跟上去一看,皱了皱眉:“有点过了。”
江淮川不明所以,自己一人扶着墙壁蹭过去,“扒干净怎么了,你个小姑娘都能看,我个大男人。。。。。”
声音戛然而止,江淮川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卧槽!”
的确是扒得有点干净!
扒光了法宝,扒光了衣服,连带着还扒走了整张人皮。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筋都露在外头,二三十具尸体的眼睛都是暴突出来的。
宁孤鸾好像对这场景极熟悉,皱着眉道:“活剥人皮,这可不是饿极了想吃的。”说着又蹲下身去检验,“没用法术,就是撕扯着扒的,干这活的应该不止一个人。”
杨夕望着眼前深邃如口的黑洞,“我去看看。”
说罢贴着洞壁,向前走去。
宁孤鸾略一思忖,起身跟上:“一起。”
江淮川:“…”
做决定前能先考虑一下,还有个战斗力低下的队友么?
行了约有二三里的距离,杨夕的怒气几乎淡定了。如刚才那般扒了皮的尸体又见到两堆,男女老少不定,加起来差不多百人。
江淮川都不吐了,他只纠结一个问题:“咱们能打过么,不能也给扒了吧?”
却见杨夕忽然飞扑过来,“老江,头上!”
一股凛冽的杀意兜头而来,从天灵盖直灌脚底。
江淮川不急细想,便被宁孤鸾合身扑倒在烂泥地上。抬头再看,杨夕一把长剑架住了从洞顶倒悬下来的两只利爪。
“滋啦---”
江淮川心中后怕,但凡杨、宁二人有一个反应慢的,自己这身人皮今天就算穿到头了。
洞顶阴影里探出一张残忍邪恶的笑脸,乱发翻飞遮住了半张面孔,可这份残忍却让江淮川刻骨难忘:“是那个狼妖!”
杨夕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实在是刚一进死狱,这第一个遭遇的敌人之强悍,才是让她对这片污糟巷洞心存敬畏的因由。
眼前这个衣服都不齐整的妖修少年,带给杨夕的压力远超折草娘,梅三,以及夜城帝君。更别说那些除了卖蠢就只会卖萌的狱卒。
宁孤鸾蹲在阴影里仰头,“要是他的话,一个人扒皮,也不是办不到的。”
上一次交手,杨夕一招之内断了腿。要不是有江淮川这个做弊器,恐怕早就因残废丧在了死狱的入口。
这一次交手,杨夕独臂持剑,避其锋芒,不过是虚虚一挡。便倒飞出三丈,连翻了三个跟头才把劲力卸干净。
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仅剩的一只手,也垂软下去了。
杨夕只觉得浑身发凉,“洞口那次,他居然是没认真的。”
杨夕往江怀川宁孤鸾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便定了主意。便是让这妖修少年扒光了一身嫩皮,也要给两人挣出个逃跑的一线生机。
刚要再上,宁孤鸾却突然出声:“别动。”
杨夕脚下一错,险些自己扭断了腰。
“你看他没有出击。”
宁孤鸾的声音,在幽深的洞里,凭空刷出一片冷静。
针落可闻的一小会安静之后,宁孤鸾静静道:“他是个成型不久的小妖,实力虽然强横,习性却还是像狼多过像人。”
“他好像,在守着他的窝。”宁孤鸾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狼妖少年从阴影里探出双爪,嘶嘶出声。
仔细看来,到有点像虚张声势了。
杨夕此时再想起刚刚的那一击之威,也决出了点,无路可退,拼死反击的味道。“若是守窝,他不出声响,放我们过去不是更好?”
“我们可能,是闯了他的猎场。”宁孤鸾冷笑一声,“只吃人皮,美食家呵。”
杨夕一听,头皮都炸了。
“美食你个头!他自己个儿九就这地洞祸害成这样,背后那洞里万一有一窝狼崽子,等将来长大了全放出来,这死狱里还有人的活路吗?”
宁孤鸾却忽然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那动作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整个人与平时的顽劣像隔开了一层雾。
其实自从见到那些没皮的尸体,宁孤鸾的表现就有点不对劲儿了。过于冷静,还带着点莫名的邪劲儿。
那堆东西掏出来之后,一股焦酥的香味,便在洞里弥漫开来。
江淮川看着那献祭似的动作,舌头都打结了:“这是…烤…烤麻雀…”
宁孤鸾向那小狼妖招手,“来吃,熟的。”
江怀川胃里涌起一股,比看见人被啃光了骨头还不舒服的感觉。
杨夕恍然想起,她似乎从来不怎么了解这位鸟师兄的。
他的二货欠抽,他的果断凶狠,他的低下德行,他的重信守诺。还有他明明骨子里带着对人类的刻骨偏见,却对身为人修的无面师父情深意重。
如此多的矛盾在他身上纠结成一团肉眼可见的亦正亦邪,像一颗随时会爆的炮仗。让人在估算形式的时候永远不敢把它当成一个稳定因素。却又在危机之时下意识把它当成一个可靠的后盾。
以往,杨夕只是简单的把这一切归因于他是个妖修。
可杨夕没见过妖修吗?
杨夕见过归池,见过掌门。归池是迟钝守旧,带着点悲意。掌门是嚣张铁血,内藏着温柔。
从来没有谁,因为和谁是相同的出身,就是一样的人。
杨夕想,我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他们的过去。
我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的“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杨夕上前一步,问宁孤鸾:“师兄,你这是…?”
那小妖狼倒悬在天顶,睁大一双幽幽的绿眼,狂躁地亮出利齿,一双爪子时刻准备着攻击。然而眼看着,口水从鲜红的舌尖上滴下来,吸都吸不回去了。
宁孤鸾一笑,“会吃熟食,这小狼是人养大的。”
回过头看着杨夕,一双眼复杂深邃,装着个慢慢地浅笑。不知道看出了多远。
“我刚成人形的时候,还没学会思考。每看到有人吃麻雀,就愤恨得只想抓了那人碎尸万段。我修行多年,山中无岁月,娘老子和兄弟姐妹,早死得干干净净的了。可我也不知哪只被炖在锅里的,串在签上的,会不会就是我哪个兄弟的后代。后来师父说,这世上,活下来的每一条命,都是背着血债的,没有谁不吃了谁。难道牛羊被吃了就不无辜么?我当时特天真的告诉他,我是吃素的,连条虫儿都没吃过。然后他问我,昆仑二长老是颗土豆修成的精怪,饭堂是不是就不要开火了?”
杨夕噌的倒退一步,脑子里某个愣得不可思议的部分说:原来昆仑百年前就开始吃土豆了!
议事大殿里那群被掌门训得无地自容的长老们,哪一颗也不像是土豆变的!
“我当时就为了这一句话,陷在凄风天劫里整整迷惘了四十年…后来…”宁孤鸾顿了顿,眼中是些不慎清明东西,可以想见,那迷惘现在也未必就过去了。不然鸟师兄也不会是现在这个矛盾纠结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