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地上的程十九本来木雕泥塑一般,听到此处却突然抬头,双眼血红的死命挣扎:“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爹!要不是你们那昆仑墓葬恰巧在我家地下,我程家也不会有灭门之祸!”
“恰巧?”
“高师弟!”邢铭忽然出声制止。
却没能止住高胜寒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看来昆仑对弟子们瞒下你爹觊觎墓葬,刑囚守墓人,又强破葬山大阵,还真是大错特错!程姑娘,你们程氏宗族五百年前就开始图谋昆仑墓葬,结果死得灭门绝户,大行王朝这一支就活出来一个你爹却仍不知改悔,程思成他是千方百计才把自家建在了那灭门之地!”
“高胜寒!你现在是刑堂堂主!”邢铭此番说得疾言厉色,若不是顾及高胜寒的虚弱身体,看起来真能上去甩他一耳光。
程十九听得心神剧震,木眦欲裂。拼了命的扭过头去望其他昆仑修士,却见连同杨夕在内都毫无意外神色。甚至有些心软的昆仑修士,对她表露出了复杂的同情。
程十九愣了很久,脑子里才响起一个声音:十三哥骗了我…
而父亲,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最后那一段成家往事,是白允浪在后来回去追查成家灭门,从蛛丝马迹中揪出来的烂账。
杨夕以前并没听说,但也猜得到。几百位守墓人的苦心孤诣,必然不是程思成一人能轻易言取。那必然也是千百人、千百年来不肯放弃的野心,才能对抗的千百年的牺牲和忠贞。
杨夕毫不意外。
杨夕只是觉得有点悲哀,为程十九,为昆仑,也为自己。她觉得自己可能从来就不认识程十九。
程十九不是翡翠。尽管翡翠看起来很坏,可是杨夕觉得自己是了解那个一心赚钱的丫鬟。程十九是个一心学剑的大小姐。而杨夕直到今天才察觉,自己其实只认识她一心学剑的部分,而从不认识她大小姐的那部分。
杨夕觉得自己可能也从来不认识昆仑。她认识五代守墓人的昆仑,认识掌门花绍棠的昆仑,认识战部首座邢铭的昆仑,认识弃徒白允浪的昆仑。但是杨夕从没想过,原来还有刑堂堂主高胜寒这样的昆仑。
杨夕不禁想起昨天教训那无赖时,厨师岑师兄的话“昆仑像他这样儿的多了,你清理得完嘛”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却能品出这话里的无奈,认命,甚至还有一丝丝寂寞。
杨夕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位很厉害的岑师兄会邀请她“有空来聚义斋坐坐”。
人…
也许从来都是难以群分的。
却又总是渴望着类聚。
刑堂堂主高胜寒,虚虚软软的摊在长椅上,微微耸肩:“二师兄莫气,我一会儿自去领罚。就比照白师兄那天的再翻一倍如何?”
邢铭咬牙切齿的从唇缝儿里挤出一个“你!”字。
高胜寒轻声哂笑:“我知道掌门大义,二师兄宽和,但师兄你也不能否认,门里的师兄弟很多和我一样,从来就不欢迎他白允浪回来,更不想看见程家这几个小崽子。而我们也是为了昆仑!”
杨夕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第61章 漏之鱼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后面便没旁人什么事儿了。
此地距饭堂不远,又恰是午饭时间。
一众无辜被牵连的人便相约去吃午饭。
杨夕走出十几步远,忽然听见身后程玉琼大喊:“杨夕——!”
杨夕脚步一顿。
周围嬉笑寒暄攀交情的声音,瞬间就安静了。纷纷用余光撇着这个刚刚遭了背叛的小丫头。
只见那小丫头人虽转过了身,却耷拉着眼皮看地面,让人简直搞不清她是什么态度。
程玉琼被那“刑字”符文压在地上,英气漂亮的脸孔傲气尽失,发丝上还沾染着泥土。程家十九小姐玉琼,即使在得知家破人亡的当天,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我不是故意的!”
杨夕还是没看程十九,却知道她在看自己。
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在附近,我只是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找个什么人…”程玉琼在那血色淋漓的符文下,挣扎得像一条快死的鱼,“…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了。”
“我理解。”杨夕终于说话了,却还是低着头,这让她显得有点憨憨的:“嗯,他是你亲生哥哥嘛。”
杨夕笑着抬头,对程十九屈膝行了一礼:“我都能理解的,十九小姐。”
然后转过身,快速消失在了饭堂大门里。
十九小姐这个词,杨夕已经很久没叫过了。
程玉琼这个被按趴在地上都没哭小女汉子,不知怎的,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了。“杨夕…杨夕…”
这一天的后来,程十九哭得天昏地暗,嚎啕出声。一直一直的喊着“我不是故意的”。
就好像小时候,我打碎了娘的碗,弄丢了爹的钱,道歉的时候总是会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然后爹呀娘呀,就会搂着我们,和好如初。
可程十九知道,杨夕不是他娘,昆仑也不是他爹,路走到这一步已经没人会原谅她了。
可她还是想哭想喊,因为她觉得怕。
她怕自己有一天会发现,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同一天离她而去…
以欺骗和失望两种方式。
杨夕坐在饭堂里,神游天外的吃掉一盆土豆。
她的昆仑玉牌上欠了太多债,饭堂只肯卖土豆给她。不过就她现在的心思,给她琼浆玉露也吃不出味道就是了。
旁边两个结伴而来师兄也坐下吃饭。
“嘿,听说早上那事儿,人刚刚已经抓到了。”
“哦?在哪抓到的?说起来我是六十年前入门,还从没见过这样事呢。”
杨夕低着头,往旁边挪了挪地方。啃她最后一颗土豆。
她讨厌这话题。
可是架不住渐渐的,整个饭堂都在讨论这事儿。
其实昆仑的门规并不多,执行得却极严。
是以稍微规矩点的人,都会过得很如鱼得水,而稍微长点眼色的,也不敢犯错。
时隔一百二十年,昆仑好容易又冒出个不长眼色的新弟子,老弟子们怎能不八卦一下?
纵是换个地方,也有其他的传进耳朵。
“那俩小子好像是在’客栈‘给堵住的。小的一剑毙命,老的当场被高堂主把三魂七魄抽出来生生炼了!”
“喝!这俩泼才,好生有钱!这高堂主,也当真狠辣!”
杨夕听到此间,’噌‘的一下站起来,
“这位师兄,您说刑堂抓了几个人?”
那外门弟子掰着手指查:“一个半老头子是主谋,一个小年轻儿是首恶,听说还一个小姑娘是帮凶。三个呗?不过刑堂这次好像要连坐,那小青年和小姑娘是一家的,刑堂要把他们全家都逐出师门。”
杨夕脑子里电光火石、转得飞快,忽而倒抽一口冷气!
“这位师兄,如今昆仑封山,咱们普通弟子可有什么办法出去?”
那外门弟子被杨夕突然转换的话题弄得一愣。“出去简单呐,接了需要出门的任务,或者有师父差遣办事的玉牌。就可以从传送阵离开了。”
杨夕二话不说,掉头冲出饭堂。
一路向着“掌事殿”方向撒腿狂奔。
徒留那位师兄一脸见鬼:“哎,丫头,你的饭碗不要啦?还有半颗土豆呐!”
一个傀儡师,两个傀儡,再加上程十九应该是四个人。
而现在的情况是:
仇陌显然成了漏网之鱼;
程家却几乎被连锅端了;
那傀儡师也当场身死,世上再没什么人能限制仇陌天高任鸟飞了。
如此一面倒的结局实在很难让杨夕相信它是单纯的巧合。
如果我是仇陌,我是找个地方喝庆功酒么?还是乔装打扮躲起来?
不,昆仑刑堂今日没反应过来,未必事后也追究不出。
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最稳妥的办法离了这是非之地!
杨夕一头扎进“掌事殿”,横冲直撞的扑到柜台前。
“这位师姐,请问还没正式入门的准弟子,能在掌事殿接任务吗?”
柜台后面的外门师姐一边儿嗑瓜子儿,一边儿瞟了杨夕一眼。“准弟子不任职司,只能参加日常任务。”修长手指凭空点了几下,从空中拉出一张光幕来。“喏,就这几个。”
昆仑的所谓日常任务,就是天长日久做下去,多少人都行,多少次都行,永远没完,永远不停的。
这种任务总是人越多越好,不怕失败,不用接任务的弟子负责。
比如挖矿,比如种田,比如低品灵草的收购,再比如——杨夕终于在第四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任务:清怪
地点:逐日岭
形式:
跟随领队出发,在限定范围自由活动、清怪。领队当日返回,队员可自行选择逗留多日后,跟随其他领队返回。
传送费用自负,所得战利品归属个人。
——仇陌若要今日离开昆仑,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杨夕抬头问那师姐,道:“我想参加这个逐日岭清怪的任务,不知今天的队伍出发了没有?”
“没呢,”那师姐“噗—”的吐出一片瓜子壳,“清怪的队伍从来都是夜里子时,逐日岭灵气最稳定的时候出发。这任务你甭接,直接奔传送大殿去就成,跟门口举小旗的修士报道就好了。”
杨夕一溜烟小跑着出了门。
随便一问,杨夕轻易的找到了所谓的“传送大殿”。并不是她聪明,而是因为单就外形来看,传送大殿实在是昆仑最恢弘、最华丽的一栋建筑。
被问路的人只需随手指个方向,喏,最显眼的一座。
大殿外形,依然是飞檐斗拱的凡间宫廷风格,材料却似有琉璃的质感。乳白色半透的墙壁,隐隐映出殿内阵法生效时的光彩。
大殿有五层,端坐在七七四十九层白玉石阶上。四面高墙,各有一套技艺精湛的浮雕。
沿着顺时针的方向依次看过去。
第一幅画得是一群身穿兽皮草裙的男女在一场烈火中厮杀,烈火的中央有一处奇异的空白,空白的中心隐隐是一侧书卷。画面的最上有一块碎裂的石碑,折断在地的半截写着一个“昆”,仍然埋在土里的半截上则是一个“仑”字。
杨夕心中一动,隐隐的好像知道这几大块浮雕上绘的是什么了。
杨夕快走几步,转过拐角。
第二幅画左侧是一群形状凶恶嗜血的妖魔,在一条无爪恶龙的带领下来势汹汹。画面右侧一群身穿盔甲的战士或飞翔在天,或本行在地,浴血厮杀奋力抵抗。左上方的恶龙腾云驾雾,口吐瓢泼大雨。右下角三位脚踏飞剑的盔甲战士,合力举起一面残破的大旗,上书“昆仑”。
果然如此。只是这般重大的秘密怎能随意绘在几面外露的墙壁上?
再看第三面墙壁,画得是一座陡峭断崖,崖顶上一座孤独的小院儿,柴门紧锁。下山的路上,一群道士打扮的男女,或提着包袱,或担着行李,或骑着灵兽正向山下走去。这些道士无一例外的在身后背了一柄长剑。可是画面的右下角,非常醒目的山路尽头,却有一个道士,把长剑丢掉了。山顶小院儿的门梁上,歪歪斜斜的挂着一块昆仑的“牌匾”。
杨夕站在原地琢磨了许久,这幅画并没有看懂。
她一个人物一块石头的看过来,发觉画面上每一个人物的表情都十分的相似…好像…好像是无聊?
还有那夸张飘起的袖袍裙摆,发梢鬓角。作者似乎是想表达,这画面里在刮风?
“可无聊和刮风,还是不太懂…”
杨夕喃喃自语着,颇有些魔怔的转过下一个拐角。
墙的另一面,也有人正在读画。
“昆仑这画是什么意思?哪有人这样咒自家门派灭亡的?”
“哼,我看昆仑这神神叨叨不靠谱的劲儿,离灭亡是不远了。”
“谁说不是,咱也不是没混过别的门派。哪有大殿四面都是画,连个门都没有的?”
“啊——”的一声尖叫。杨夕和墙角拐出来的人迎面撞了个对头炮。那人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而杨夕因为生得实在“短小”,则直接坐倒在地。
杨夕知道自己撞了人,头还没抬下意识先出了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魔怔了…”
而对方的尖叫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
“你是魔怔了吧小畜生!走路不长眼睛的啊?踩坏我的裙子,把你卖了赔得起吗你?我可告儿你,这是织女工会出品的法袍,法袍,你见过吗?”
这一把尖利的嗓子,可算是真把杨夕给叫醒了。
杨夕摸着头顶,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在一片尖利的欧亚噪杂之中,杨夕缓缓抬头。
“!”
“!”
“!”
“…”
杨夕心道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今儿可真成萝卜开会了…
面无表情的站起来道:
“你妈才魔怔了呢。”
第62章 灭门浮世绘(补完)
原本还在撒泼的女人被杨夕一脚踹倒在地。坐在地上愣了半天,才突然爆发:“你敢踹我!臭丫头你不想活了!”
一柄乌光长剑划过一道弧线,压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刀剑加身,那女人当场就收了声,打着哆嗦改口道:“小妹妹…我就是被撞疼了骂两句…这无仇无怨的,不至于动刀动剑吧…”
真是位识时务的女君子,能屈能伸的女丈夫…
哪知杨小驴子却不吃这套,单手握着剑柄加力,嘲讽一笑:“无仇无怨?这位姐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我真不认识你啊…”女子细瘦的脖子上被压出一条血线,欲哭无泪的申辩。
杨夕用空出的一只手,缓缓摘下了左眼眼罩,蓝色离火在左眼中幽幽跳动。“要不您再想想?”
那女人看见这蓝色眼睛,眼神迷茫了一瞬,忽然惊叫:“是你!”
杨夕笑得阴坏阴坏的:“把得罪过的人都给忘了,这可真是不谨慎的习惯。”
曾经差点被她一句话给害死,杨夕真是化了灰都能认识她!
话说当初,杨夕初识景中秀,裹挟着邓远之,一路从艳阳城狼奔至昆仑山下,眼看便可逃出升天。正是这女人轻飘飘两句
“哎,你不是女孩子?怎的他们就说你是男的呢?”
“他们抓的是你吧,你别耽误大家时间!”
结果杨夕被那亡客盟的元婴修士抓住,几人各受重创,险死还生,若不是昆仑剑修及时出现,差点就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怕耽误自家时间,就点破旁人去死——杨小驴子自认从小到大见过的歹人,恶人可以论框装,却也从未发现还有这么损人不利己的娘们儿!
便是程家那个贼窝子,还有当年与老道士跑江湖遇到的恶客,那起码也是为了利己方损人的好么?
因这女人当时就炫耀过,说自己也是来考昆仑的。
杨小驴子这个闷骚记仇小心眼儿,自到了昆仑山下就睚眦必报的刮地三尺,企图把这女人揪出来,给她来一顿乎脸十八掌之面目全非!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就是你找了许久找不到的报复对象,自己个儿撞你手里了,并且又送了你一个光明正大干他的理由!
昆仑剑派,百万弟子,杨小驴子一心修炼不善交游,能认得脸的怕是不超过一百。
而区区一个“逐日山清怪”的小任务,杨夕便见到了四张熟悉的脸。
要不怎么说是萝卜开会呢。
那女人记不得杨夕的长相,却记得这一双异瞳。以及后来几人重创元婴修士,堂皇而退的生猛。只见她颤抖着往回缩,更兼惊惧万分的回头叫道:“谭郎,救我!”
浮雕下边,阴影里头,这女人口中叫的“谭郎”,便是杨夕认得的第二张熟脸——正是昨日刚被杨夕一剑捅了,连带着引起一些列麻烦的无赖。
只是这“谭郎”似乎是因为昨日吃过单打独斗的大亏,今日学了聪明,身边正带着四五个跟班打手样的人物。他没有穿昆仑的弟子服,反而是一身黑衣长袍,正目光阴鸷的盯着杨夕。
看这情形,这二人竟是在杨夕没看见的地方,很是结下了一番郎情妾意的缘分。
杨夕一点头,道:“很好。”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这么两个东西,在自己的品种里互相祸害,没有去祸害了旁的好人。杨夕表示很愿意成全他们一块儿滚出昆仑,或者干脆来一对儿地府鸳鸯也不错。
一边回望那谭郎,一边竖起剑刃,在女人脸上拍了拍:“你让他试试,看他敢不敢?”
那“谭郎”阴沉着脸,一下没动,显然是不敢的。
“道友与我,互看不顺眼,一番争斗是难免的。只是既然大家都有意这’逐日山清怪‘的任务,这争斗何必急在一时?”
杨夕眉毛一挑:“你待怎的?”
“出了昆仑的地界儿,生搏还是死斗,再没有门规的约束。到时放开手战一场,不是更合你我心意?”
“好!”杨夕干脆利落的一收剑。“我也懒得再被画个圈儿关起来,就如你所言。”
“在下云州暗影堂堂主次子谭文靖,刀下不死无名鬼,还没请教小道友尊姓大名,出身何处?”
杨夕低低一笑,眼里是清浅的不屑:“放心吧,谭道友。杨夕无父无母,没有出身。不必担忧杀了我会有何后果。”长剑一摆,横在胸前:“只要你能!”
杨夕提着“夜行”,又磕了磕地上想要偷偷跑走的女人,“这位姐姐的闺名呢?”
那女人维持着一个僵硬难看的姿势:“我…我又不跟你打,就不用…”
谭文靖森森一笑,替她答了:“她叫查百莲,徐州查家孙小姐。”
査百莲登时恨得咬牙切齿瞪过去。
杨夕见状只是笑,看起来他们不像能为彼此作鸳鸯。
此时,传送大殿前已聚集了近百人,而那传说中“举小旗”的领队修士似乎还没来。众人就只有眼巴巴的干等。
其中大多是刚入门的“准”弟子,纷纷围着这边看热闹。还有一些是修为不高的“挂单”弟子,这些人对两个“小孩子”打架不大感兴趣,不是找个地方闭目打坐,就是埋头参悟功法。至于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却是一个都没有。
可见,“逐日山清怪”的确不是什么难度很高的任务。
但这些人中有一个特例。
他既没有穿昆仑的弟子常服,也没有穿修士爱好的宽袍广袖。
一身黑衣,腰挂佩刀,一个人站在毒辣辣的日头下,与周遭的人泾渭分明。遗世独立的样子。
这便是杨夕的第三张熟脸。
正是昆仑封山之前,苦求残剑得以成为“昆仑私产”的两名凡人之一。那位一直磕头、不善言辞的青年。
杨夕记得这青年的脸,实在是因为当日残剑说过,以后这二人就是人偶课的练习道具,杨夕是答应过无面先生会学“人偶术”的,一想到以后有可能拿活人练习就有点…觉得亏欠人家。
杨夕见他也在看这边的热闹,遥遥的,便冲他点点头。
沉默的青年一愣,目光清正,不卑不亢,神色有些拘谨的一抱拳,算作回礼。
杨夕可以想见,青年在山上的日子,必然不会十分好过。
作为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即使在昆仑这个“有教无类”的地方,不会受到什么苛待,也难免会被人忽视,被人瞧不起。要知道,筑基修士在凡间行走,见官都是不跪的,若是金丹元婴的修士,恐怕还要那当官的来跪。而昆仑山上,简直是筑基烂大街,金丹满地走,也就是成了元婴的还能稍微稀罕一点。
仙凡有别,修士再是好涵养,不过是嘴上不说,谁又能真正瞧得起凡人?
再说,昆仑这地界,无钱寸步难行,这青年只是个“物品”的身份,却毕竟不能同物品一般不吃不喝。他看起来。又不像那个能言善辩的同伴般家境富有,与灵力相关的工作他做不了,便只有这搏命的买卖,还能尝试一二。
才上昆仑山的第二天,他就来尝试了。
杨夕心下对这青年很是佩服。也不由猜想,残剑给他定的那屈辱似的“物品”身份,会不会是个刻意的锻炼,这个不算太难、又不需要昆仑玉牌作登记的“清怪任务”,又会不会本来就是昆仑故意给他这样人,留下的一线活路。但即使真的是这样,昆仑山上百万弟子,青年的仙路也绝对是其中最难的,未必有之一。
收回视线,杨夕重新转回那“传送大殿”的第四面墙下,那墙下最不显眼的阴影里,正窝着杨夕的第四位熟人。
“小师兄,你在这蹲着作甚?这姿势怕稍微有些…不雅。”
正是那日仗着高强实力,一剑秒杀元婴,救了杨夕四人的小命,也顺道让四人自尊心玻璃心碎了一地的那位小少年——白允浪的小弟子——释少阳。
那日剑胆琴姿,大杀四方的释小少年,正蹲在墙壁的最角落,一副愁苦不能见人的模样双手捂着脸。
不论那双腿分开的蹲姿,还是那一脸挣扎的表情,都只能让杨夕想到那件每日必做的人生大事。
释小少年维持着那办大事儿的姿势,愁眉苦脸的抬起头来,用和他那潇洒漂亮的脸蛋十分不符的语气说:“我我我…我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