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吟了片刻后,答道:"其实,我更倾向于院长与镇长的那种说法。尽管我和他们在抬杠,但我真的觉得,村民们对黑楼的攻击,说不定正是诱发半夏发疯的起因。"随即,我又补充了一句,"可惜,当时琴房里只有半夏与顾老太太,而顾老太太已经死于非命,真相只有半夏一个人知道,她现在却疯了,所以我们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再知道真相了。"
胖子忽然来了精神,挺直了腰身,对我说:"罗先生,你觉得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呢?说不定,琴房里并不是只有半夏和顾老太太两个人。"
"哦?你的意思是……"我感到他话里有话。
"罗先生,听了你刚才介绍的线索,我在猜,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呢……"胖子眯起了眼睛,点上了一根烟。
8
看到黑楼外的牌坊坍塌了,半夏的心都抓紧了。她知道,这牌坊就是附近村民中的心理支柱,同时也是她与顾老太太避免被冲击的精神屏障。
当她们听到邮递员的一声尖叫,就知道过不了多久,村民就会赶过来。顾老太太连忙招呼半夏回到黑楼里去,只有那扇坚固的铁门可以帮助她们阻拦村民的进攻。
顾老太太与半夏走到铁门门口的时候,顾老太太"呓"了一声,说:"半夏,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关门啊?"
果然,铁门大大地开着。
半夏喃喃地回答:"好像,刚才我们真的没有关门。"
两人进了黑楼,关上了铁门。
走进楼里之后,半夏忽然感觉心里有点莫名的忐忑。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上了二楼,进了琴房,顾老太太说:"半夏,你去弹首曲子吧,就弹那首《恶魔的颤音》。"
半夏乖乖地坐到了钢琴前,翻开琴盖,指尖如飞地弹奏出了那首曲子。音符如同流淌的河水,荡漾在黑楼的每个角落。半夏微微闭上眼睛,陶醉在自己弹奏出来的音符之中。她知道,依照平时的习惯,顾老太太一定会躺在钢琴后的摇椅上,闭目欣赏这首曲子。
弹奏出整首《恶魔的颤音》,总共需要八分钟的时间。在这八分钟里,半夏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就算屋外响起惊雷,她也是听不见的。她的确是一个演奏钢琴的天才,她的整个生命都属于钢琴。
八分钟后,半夏用全身气力将最后一个重音倾注在了钢琴键盘上。然后,她睁开了眼睛,思绪也从九霄云外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当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看到一条黑影扑向了她。
半夏还没来得及反应,黑影就已经来到了她身边。她只感觉太阳穴遭到重重的一击,两眼一片漆黑,陷入了无可救药的昏迷之中。在她失去知觉前的一刹那,她用眼睛的余光向钢琴后望了一眼。她看到了倒一片血泊之中的顾老太太。血是从老太太的头颅渗出来的,染红了地板,鲜血还不住从她的脸颊上方汩汩涌出,耳朵所在的地方血肉模糊。
就连半夏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只知道,自己是被黑楼外的嘈杂声惊醒的。她睁开眼,就感觉左手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这钻心的疼痛几乎令她再次昏迷过去。
半夏挣扎着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她看到了一双没有了手指的左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发出了一声尖叫。但这尖叫的声音很是含糊不清,仿佛她的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连半夏自己都不知道,她浑身无力,根本没有气力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她眼看着鲜血从左手手掌上流淌了出来,感觉着热量从身体里慢慢流逝而去。
突然琴房的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两个村民从门外冲了进来。第一个进来的人,一看到屋里的情形,就晕倒了过去。而另外一个村民则转过身去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
半夏无力地耷拉下了脑袋,因为重力的缘故,她嘴里的东西终于滑落了出来,她也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什么。那是几根已经被咀嚼得不成形状的手指,正是她自己的左手手指。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再次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但她却无法叙述自己的经历,她的思维已经混乱了。她被自己看到的一切被吓疯了。
9
"高,实在是高!"听完胖子讲的故事,我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说:"你讲的东西,完全就是个完美的连环变态杀手惊悚故事。可是,那条黑影究竟是谁呢?"
胖子耸了耸肩膀,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只是根据你提供的线索,编出这么一个故事罢了。"
"就算你的构想有一定的道理吧,可那个变态杀手为什么要割去顾老太太的耳朵与半夏的手指呢?"我又问道。
胖子吐出一个烟圈,伸了个懒腰,说:"那就说不清楚了。说不定这个变态杀手有奇怪的爱好,用这种手法来显示自己作案的身份。也说不定他喜欢搜集人体的残肢作为纪念品,他把顾老太太的耳朵和半夏的手指带回家里,放进盛满了福尔马林的广口瓶里作为永久保存。嘿嘿……顾老太太是音乐老师,她的耳朵就是她最宝贵的财富。半夏是弹奏钢琴的天才,她的手指就是她最宝贵的财富!凶手一定是想搜集每个人最重要的身体器官,然后泡在瓶子里,组成一个完整的人体模型。"说完这话之后,胖子显得有些得意忘形,他腆起肚子,摁熄了香烟,不怀好意地扭过头来问我,"罗先生,作为一个悬疑小说作家,你觉得你身体最重要的器官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感觉很是别扭,但我还是答道:"我想,对于我来说,拥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才是最重要的。我必须要从纷繁的素材中,一眼就找出最有价值的元素,有机地组织在自己的小说中。"
"呵呵,罗先生,那你要当心哦,千万不要被那个变态杀手碰到了,否则你就会变成瞎子的。"胖子笑了起来。
"哈哈!"我也毫不示弱地笑了起来,说:"我觉得你很有写悬疑小说的天赋啊!你可千万不要浪费了这个才能。"
没想到胖子立刻递了一张名片过来,讪笑着说:"罗先生,这是我的名片,真是见笑了。"
看了胖子的名片,我才知道这个家伙叫庄秦。一个比我更出名的悬疑小说作家。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座避暑农庄里遇到自己的同行。中午我看到秀娟正在阅读的那本《夜长梦多》,正是庄秦的作品,那就是一本关于连环变态杀手的悬疑小说。难怪他可以凭借我提供的几个素材,立刻编出一个故事出来。
不过,我必须要承认,庄秦编的这个故事,尽管非常离奇,但依然符合逻辑的演绎。当然,他的故事也没有任何事实证据可以佐证。
但自从听了他的故事,我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出一副画面。镇医院院长办公室里的那个书柜,里面摆放的广口瓶里,不是正有半夏的手指与顾老太太的耳朵吗?难道院长就是那个变态杀手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假设。
我向庄秦说出自己的假设,但他马上就否定了我的说法。他说:"如果我是那个喜欢搜集人体器官的变态凶手,我一定只会在广口瓶里保存那些完好的器官,而不会将支离破碎的残肢放在福尔马林里。而医院院长办公室里保存的那些粘连着肉茬的耳朵与手指,对于一个尽量追求完美的凶手来说,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
他又说道:"事实上,今天下午我也没闲着。下午我去附近的村落走了走,找到了一个五年前也参与了围攻黑楼的村民。他告诉我,当时他亲眼看到半夏从嘴里吐出了咀嚼过的手指,只有四根手指。在现场,也只找到了顾老太太的一只耳朵。他们原本猜测另外一只耳朵与一只手指,都被半夏吃进了肚子里。但是,另外一个情况,却让我更加相信,秀娟与院长的猜测都是错误的,真正的结论应该正如我所推测的那样,半夏与顾老太太是遭到了变态杀手的毒手。"
"什么情况?"我问道。
"在现场,根本没有发现切掉手指与耳朵的那把利刃!"庄秦答道,"唯一的解释,那把利刃是被真正的凶手带走了。"
庄秦对我说:"罗先生,我想那个真正的凶手一定会露出马脚的。五年前,黑楼附近全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不管凶手来到黑楼,还是离开黑楼,前前后后总会遇到一两个村民的。只要在附近村落里好好寻访一下,发动村民帮忙回忆,一定能够回忆起当时附近出现了什么陌生人没有。"
"真是个好主意!"我对他的想法,并没抱有太大的希望。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五年,我很怀疑他是不是能够从村民的描述里查出凶手是谁。而且,如果那个凶手并非陌生人,而是附近村落里的某个人,那么他寻找陌生人的努力,就会完全付诸于乌有。
漫长而又丰盛的晚餐终于结束了。我们正准备各自回房的时候,餐厅的玻璃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向吧台走去。而吧台里的小林则快步走了出来,来到我和庄秦身边,说:"罗先生,庄先生,我今天给我老爸打了个电话,让他赶过来给你们提供资料。现在他已经来了。"
原来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就是当年的那个邮递员,难怪他穿着一件绿色的制服。
等到避暑农庄的住客们都离开了餐厅,我和庄秦也开始了与邮递员的对话。
邮递员回忆了片刻,说:"那天,我在经过黑楼的时候,还真看见了一个陌生人,慌慌张张地在麦田旁的公路上行走。他看见我骑自行车经过,却根本没有避让,还和我的自行车撞了一下。"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我赶紧问道。
邮递员开始形容那个陌生人的模样。在他形容的时候,庄秦则拿出了一支碳素铅笔,在一张白纸上画起一张模拟头像。他不断根据邮递员的描述,更改着纸上的画像。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将白纸展现给邮递员看。邮递员看了白纸上的头像,猛一拍脑门,大声叫道:"对,就是他!他就是那个陌生人!"
白纸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凶恶汉子正狠狠地瞪着我们。
听了邮递员的话,我也不禁面露喜色,看来庄秦绘制的画像,就是凶手的真正面貌。想不到这次到避暑农庄来,我竟能在无意中为五年前的一桩血案协助找寻出破案的线索。
邮递员也准备起身告辞了,他刚站起来,庄秦忽然问:"对了,五年前你从黑楼经过,可是据我所知,好像从邮局到你住的村庄,并不经过黑楼啊。"
邮递员愣了一下,说:"我那天是先去附近的另外一个村庄送信去了,然后再回我所住的那个村庄去,正好要经过黑楼。"
庄秦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锐利,他咄咄逼人地继续问道:"今天下午,我也走访了那几个村庄,开始我并没有问到当时谁家收到了信。"
"庄先生,你在怀疑我?"邮递员的神色变得慌张了起来,他不快地辩解道,"那边的村庄这么多,你怎么知道我是去了哪个村庄送信了?"
庄秦不慌不忙地回答:"是的,我是不能知道你去了哪个村庄,但是只要找警察去邮局查一查邮件来往记录就知道了。事实上,今天下午,我已经委托了省城的警察帮忙,去你所在的邮局调出了五年前的记录。"
邮递员的面颊上滴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他却忘记了擦拭。
而庄秦继续说道:"对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执意让小林让你在今天晚上赶到避暑农庄来吗?"
邮递员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
"因为只要你来到了农庄,那么你家里现在就没人了。此刻,我的两个身手不凡的朋友,已经撬开了你家的大门,在你家里仔细搜寻,看能不能找到浸泡着手指与耳朵的广口瓶。"庄秦不动声色地答道。他看了看手表,微笑着说:"现在,大概他们已经得到结果了吧。"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他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邮递员的脸色,顿时变作了一片死灰。
10
正如庄秦所预料的那样,在邮递员家里的地窖里,他的两个朋友找到了一扇暗门。打开暗门,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瓶。玻璃瓶中,全是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中的人体器官。有手指,有耳朵,有胳膊,有心脏,有肠子。
经过DNA辨别,瓶子里的手指属于半夏,耳朵属于顾老太太。
胳膊则属于一个在三年前失踪的乞丐。邮递员说,那个乞丐能够在三九严寒中赤裸着胳膊平端饭钵乞讨,他的胳膊一定很特别。
瓶子里的心脏属于一个在七年前失踪的短跑运动员。邮递员说,运动员能够跑得这么快,他的心脏功能一定很完美。
肠子则是属于一位警察,他在六年前失踪。邮递员说,这个警察向来乐于助人,还从微薄的工资里抽出一部分钱来捐给贫困学生,他的心肠一定非常好。邮递员本来想同时收藏警察的心脏与肠子,但因为他已经有了运动员的心脏,所以才只收藏了警察的肠子。
而他的动机,则非常简单。正如庄秦所推测的那样,他就是想搜集人体器官,拼凑出一个完美的人体模型出来。邮递员招认,十年前,他曾经在省城的医学院里打工,有一次在清扫标本室的时候,他无意将一具完整的人体标本撞倒在地上,人体标本被摔得支离破碎粉身碎骨。医院方面要求他赔偿一具完全一样的标本,否则就要开除他。当然,他是没办法赔偿的,所以他失去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他收拾行囊离开医学院的时候,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出一具完美的标本,然后寄给医学院,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邮递员被警察带走了。我坐在庄秦对面,问:"如果邮递员不是真正的凶手,而你则委托朋友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搜查邮递员的住宅。难道你就不怕以后邮递员控告你私闯民宅吗?"
庄秦笑了起来,答道:"如果邮递员不是真正的凶手,那么当他回家后,只会以为家里遭了贼,根本不会怀疑我的。"他顿了顿,又说,"事实上,当我把画在白纸上的头像拿给他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在撒谎。"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当他描述那个陌生人嘴唇很厚的时候,我就把模拟头像的嘴唇画得很薄。他说陌生人是个高鼻梁的时候,我就画成塌鼻子。他说陌生人的眼睛很小的时候,我就画成大眼睛。我完全是虚构出了一个头像,他却说跟他看到的陌生人一模一样,这不是撒谎,还是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庄秦不仅是个出色的悬疑小说作家,还是个天才的侦探。
离开避暑农庄的时候,庄秦的一个医生朋友领走了半夏。半夏会被送进一家专业的精神疾病治疗中心,接受自闭症的治疗。我想在那个地方,她一定会改掉吃胡萝卜与蚯蚓的习惯。
送我们离开的时候,秀娟与她的父亲也来到了农庄。秀娟将那本《夜长梦多》递到了庄秦面前,得到了一个龙飞凤舞般的签名。而院长则握着我与庄秦的手,开心地说,虽然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但当他到了地底,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回到了城市,经过庄秦的同意,发生在农庄的这个故事,将由我记录下来。
当我写完这个故事之后,我只做了一件事。
我拉开了壁橱,将里面的一扇墙壁敲碎,取出了里面藏着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盛满了福尔马林的广口瓶。
我用绞肉机将瓶子里的眼珠、舌头、肾脏、手指搅得粉碎,然后扔进了抽水马桶,冲进了下水道。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去拼凑一具完美的人体模型,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庆幸,那天在农庄的餐厅里,灯光很是昏暗,邮递员一直没有直视我的面孔。而庄秦如果真的按照邮递员所有的描述,画出一个厚嘴唇、高鼻梁、小眼睛的男人后,一定会发现,他把我的模样画在了白纸上。


Chapter 3 绝命巴士站
在他身后的公交车玻璃窗上,挂着一张标语,上面写着:自觉维护车内洁净,请朝窗外吐痰。
1
从我的窗户望下去,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缝隙,就可以看到一座公交车站。
这条马路不算繁华,经过此处的公交车也仅有两条线路,平日很是安静,这也是我选择这里做工作室的原因。
我是个艺术家,一个寂寞的艺术家。
每天我在这两百平方米由仓库改建成的工作室里,手握电焊枪、眼戴护目镜,在一块块巨大的钢板前通宵达旦地忙碌。我的工作就是用电焊枪创作铁艺雕塑,这是一个很冷门的艺术行当,但创作出的作品却深受顾客的喜欢。
铁艺雕塑,冷硬、坚固,抽象、带有明显的符号元素。在街心公园的角落里,在某些颇具品位的高端人士家中,都可以看到我的作品。在这个城市里,从事这项艺术创作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从来不愁作品的销路,收入也算不错。
在钢板上进行电焊时,会产生强光与噪音,而我又习惯在深夜进行创作,所以为工作室选址时,我特别在意工作室的深色窗帘厚度与隔音条件。
现在我租用的工作室,是一幢五层高的废弃仓库,经过房东的改建后,变作了一间间两百平方米的房间,还特意安装了隔音板与纯黑色天鹅绒窗帘。
我租的是四楼的房间,我的邻居全是与我差不多的年轻艺术工作者。因为大家都喜欢半夜工作,工作时又爱抽点烟喝点酒,所以楼下的公交车站旁,有一处通宵营业的烟摊,还兼卖冰冻灌装啤酒,为我们带来了很大的便利。
烟摊的老板是一对老夫妻,年约六十,我们都管他们叫烟叔与烟婶。
烟叔与烟婶交替在公交车站旁守摊,每人守十二小时,无论晴雨,从不收摊。见他们一把年纪还那么辛苦,所以住在这幢旧仓库里的艺术工作者们,也都很照顾他们的生意。
2
那天清晨,我刚完成了一座小型铁艺雕塑,是几把按真实比例制造的铁制手枪模型。严格说来,这不算雕塑作品,只是枪械复制品而已。这次订货的,是这座城市的体校射击队。为了训练队员的臂力,客户要求我按照真实比例制造出铁制模型,外观得与真实枪械一致,而且重量必须远远高于真实枪械。
体校要得很急,我忙碌了整整一个通宵,才将作品进行完最后打磨,并且刷上了一道机油。
按照客户的要求,我必须于上午九点准时把作品交到体校办公室验货收钱。
我没车,这条马路又很偏僻,几乎从来见不到空载的出租车,所以只能选择搭乘公交车外出。
因为机油还没干,我只能把几把手枪模型绑在一起,在外面裹了一层塑胶薄膜,又放在一只深色塑胶袋里,拎在手中下了楼。出门的时候我看了看挂钟,才清晨七点半。已是深秋了,外面天还没亮透,窗外黑魆魆的,渗着一股凉意。
毕竟手枪都是铁做的,虽然很小,但也挺沉的。只下四层楼,我却觉得手臂传来一阵阵酸痛,浑身是汗,一点也不觉得冷。一来到楼下的公交车站,我就忙不迭地把雕塑扔在了烟摊旁的地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用力甩着胳膊。
现在守在烟摊旁的,是烟婶。烟婶满脸都是皱纹,像干瘪的橘子皮一般。她看到我后,和善地对我说:"小伙子,天凉了,你清晨出门可要穿厚一点哦。"
我感激地冲烟婶笑了笑,然后准备摸钱在她那里买了一包烟。可掏钱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忘带钱包了。真是糟糕,验货收钱的合同还夹在钱包里。我只好耸了耸肩膀,对烟婶说:"不好意思,我得回家去拿钱包。"
不过,我可不想再次拎着这沉重的塑胶袋再次上楼,那会让我的手臂再次酸痛难忍。于是我指了指扔在地上的塑胶袋,对烟婶说:"麻烦您帮我看着这塑胶袋,我上楼拿钱包,马上就下来。"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吧?要是一会儿你下楼后说少了什么东西,我可不负责任!"烟婶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呵呵一笑,说:"没啥值钱的东西,就一堆铁玩意儿罢了。"不等她再说什么,我就转身向旧仓库走去。要是再不抓紧时间,我就得迟到了。
其实旧仓库也有电梯,如果我乘电梯上楼,肯定会节约不少时间。可惜租用仓库五楼的,是一个制作金箔画的艺术家,他财大气粗,把整层楼全都租下了。因为金箔画的原材料价格不菲,那家伙担心有人见财起意,于是连电梯也一起包了下来。电梯仅能在五楼停靠,直通底层负一楼的停车场里。而且就连停车场也特意用木板为他隔出了一大块专用车位,有专用出口,直接与电梯入口挨在了一起。
虽然其他艺术家对此也有颇多怨言,但考虑到楼层并不高,所以大家也就忍了。
我花了七八分钟,从公交车站跑到四楼的工作室,取了钱包,再跑着下了楼。
刚出了楼道口,我就看到从马路街口那边出现了一辆公交车,正快速朝公交车站驶来,真是太巧了。我赶紧准备过马路,抬眼一看,却发现烟婶正蹲在地上,用手摸着我扔在地上的那只黑色塑胶袋,似乎正思考着塑胶袋里装的是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我头皮不禁一阵阵发麻,虽然塑胶袋里装的是铁制的手枪模型,但如果只是摸一摸,说不定烟婶会以为里面装的是真正的手枪。真是让人难堪呀,天知道她会不会以为我是贩卖军火枪支的不良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