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是真的,是吗?”丽兹问。
“我所需要的是,”斯达克告诉庞波,“是某种转换,我的某种腺体似乎会丧失功能,我认为泰德知道怎么使那腺体发生作用。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培养了我,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猜你可以说他创造了我的大部分器官。”
“啊,不,我的朋友,”庞波想。“不是这样的,你也许不知道,但不是这样的。你们俩一起创造了你,因为你一直存在着,而且非常固执。泰德在出生前就想结果了你,但不很成功。最后,泰德又把你请进来了,他这么做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不知道你,布里查德从没告诉过他。于是你产生了,对吗?你是他死去兄弟的幽灵……但你们俩的关系又不完全是这样的。”
庞波一把抓住温蒂,她站在火炉边,差一点仰面摔进木箱里。
斯达克看看威廉和温蒂,眼睛又落回到庞波身上:“泰德和我一直是双胞胎,你知道。当然,我是在第一对双胞胎夭折后才形成的,可以称之为某种超验的平衡行为。”
“我认为这太不可思议了。”庞波说。
斯达克笑起来:“实际上,我也这么认为,但它真的发生了。语言变成了肉体你可以这么说。至于它怎么发生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儿。”
“你错了,”庞波想。“怎么发生的,现在这是最重要的,至少对我们是这样……因为它可能是惟一能拯救我们的途径。”
“一旦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就创造出了我自己。”斯达克继续说,“我写作上有困难,这其实并不奇怪,对吗?创造一个人的自我……这需要耗费很大的能量。你总不会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事吧?”
“天理难容。”丽兹说。
这就像当头一棒,斯达克猛地把头转向她,这次不是有点儿恼怒了。“我想你最好闭上你的臭嘴,白丝,”他轻声说,“你会给你的孩子带来麻烦的。”
丽兹低头看着炉子上的锅。庞波认为她的脸变得苍白。
“庞波,把他们带过来好吗?”丽兹平静地说,“饭做好了。”
她把温蒂抱到腿上喂她,庞波抱起威廉。他一边喂着胖胖的小家伙,一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喂饭技术恢复得这么快。把匙子往嘴里一塞,往上一翘,拿出来时轻快地从下巴至下唇一抹,尽量防止汤和口水流出来。威廉不停地伸手抓匙子,显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熟,可以自己吃了。庞波轻轻地拦住他,小家伙很快便静下来认真吃饭了。
“我能利用你,”斯达克告诉他,靠着厨房柜子,懒懒地用手枪瞄准器擦着马夹,发出刺耳的声音。“是州警察打电话叫你到这儿来检查的,是吗?”
庞波考虑是否要撒谎,最后决定说实话保险点儿,因为他相信这个人——如果他是人的话——有很强的测谎能力。
“不完全是这样,”他说,把胡子马丁打电话的事告诉他。
斯达克不等他说完就点点头。“我觉得我看到那房子窗户闪了一下,”他咯咯一笑,好像有恢复了好心情。“很好,乡下人总是好管闲事,是吗,警长?他们没什么可干的,不管闲事才怪呢!那么你挂上电话后又干了什么呢?”
庞波也告诉了他,他现在不撒谎是因为他相信斯达克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一个人到这儿就说明了一切。庞波认为,斯达克真正想知道的是他是否愚蠢到撒谎的程度。
他说完后,斯达克说:“很好,这增加了你活命的机会。现在听着,我要告诉你喂完孩子后干什么。”

“你真的知道该说什么吗?”斯达克又问道。他们站在前庭的电话机边,这是屋里惟一能用的电话。
“知道。”
“你不会企图向调度员暗示什么吧?”
“不会。”
“很好,”斯达克说,“如果忘掉自己是个成人而玩儿童的游戏,那是很可怕的,有人会因此受到伤害的。”
“我希望你暂时停止威胁。”
斯达克咧嘴笑得更厉害了,显得非常邪恶。他抱着威廉,这样能确保丽兹不乱来,现在他在孩子的掖下挠挠痒。“我并不擅长威胁,”他说,“一个人违背他的本性可不妙,庞波警长。”
电话放在一扇大窗户旁的桌上。庞波拿起电话时,看看车道外斜坡上的树林是否有麻雀。一只也看不到,至少现在还看不到。
“你在找什么,老伙计?”
“嗯?”他瞥了斯达克一眼,斯达克的眼睛正从腐烂的眼窝里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听着,”斯达克指指车道和托罗纳多车,“你不是随随便便向外张望的,你的表情说明你在找什么东西。我要知道你在找什么。”
庞波觉得毛骨悚然。
“泰德,”他镇静地说,“我是在找泰德,像你一样。他应该很快到这儿了。”
“你最好说实话,”斯达克说,他把威廉举得高了一点儿,开始用枪管在威廉胖胖的肚子上慢慢地蹭来蹭去,胳肢他。威廉咯咯笑着,轻轻拍着斯达克腐烂的面颊,好像说别弄了,别逗我了……但别完全停下来,因为这很有意思。
“我明白。”庞波说,干咽了一口唾沫。
斯达克又把枪管移到威廉的下巴,戳戳下垂的皮肉。孩子笑起来。
如果丽兹进来看这情形,她会气疯的,庞波镇静地想。
“你真的说实话了,庞波警长?没有事瞒着我吗?”
“没有,”庞波说。只隐瞒了有关威廉家树林中麻雀的事。“我没有隐瞒什么。”
“好吧。我相信你,至少暂时相信你。现在继续干你的事。”
庞波拨了罗克堡警长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斯达克凑过来倾听,身上刺鼻的气味使庞波想吐。
电话一响,舍拉就接了。
“喂,舍拉——我是庞波,我在罗克堡湖。我想用无线电跟你联系,但你知道信号很弱。”
“根本不存在信号。”她笑着说。
斯达克笑了。

斯达克和庞波一转过拐角,丽兹就打开厨房柜子下的抽屉,拿出最大的一把切肉刀。她朝拐角望了一眼,知道斯达克随时会探过头来看看她。但到目前她一切如常,她可以听到他们在谈话,斯达克在问庞波向窗外看什么。
我必须这么做,她想,我必须一个人干。他紧紧盯着庞波,而即使我能同泰德说什么,也只能使事情更糟……因为他能了解泰德的心思。
她一只手夹住温蒂,悄悄脱下鞋,光着脚迅速走进客厅。那儿有张沙发,从那里可以看到湖面。她把刀塞进沙发垫下面……但没塞得太里面。如果她坐下,就可以够到。
如果她和狡猾的乔治·斯达克坐在一起,她也能够着他。
我也许能让他坐到这儿,她想,又匆匆跑回厨房。对,也许我能,他很迷恋我,这很可怕……但却可以利用一下。
她走回厨房,以为会看到斯达克站在那里,冲她咧着嘴怪笑,但厨房没有人,可以听到庞波还在前庭打电话。她想象得出斯达克站在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那很好,她想:如果运气好的话,泰德到这儿时乔治·斯达克会已经死了。
她不想让他们见面。她不很明白为什么竭力阻止他们见面,但她至少明白一点,她害怕他们的合作真的成功,更害怕这成功的后果。
最后,只有一个人才能拥有泰德·波蒙特和乔治·斯达克的双重本性,只有一个人才能从这种分裂中幸运下来。如果泰德能提供斯达克所需要的动力,如果斯达克能够独立写作,那么他的伤口和脓疮会开始愈合吗?
丽兹认为会的,她甚至认为斯达克会变成她丈夫的模样。
那么以后,要过多久泰德脸上会长出第一个脓疮呢?
她认为不会很久,认为斯达克会很高兴泰德腐烂消失的。
丽兹悄悄穿上鞋,开始收拾双胞胎剩下的饭。你这狗杂种,她一边想,一边擦台子,往洗碗池注入热水。你是笔名,你是非法的,不是我的丈夫。她把锅放进池中,去客厅看看温蒂。温蒂正在客厅地板上爬来爬去,可能在寻找她哥哥。玻璃门外,黄昏的太阳在罗克堡湖面投下一束金光。
她看看沙发,下面藏着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刀,伸手可及。
“我能做到,如果上帝允许的话,我能干掉他。”

庞波觉得斯达克的臭味太难闻了,他随时都可能吐出来,但他强忍着,不让这一点在语气中显露出来。“诺里斯·里杰威克还没回来,舍拉?”
在他身边,斯达克开始用枪管胳肢威廉。
“还没有,庞波。很抱歉。”
“如果他回来,叫他值班。在此之前,让克拉特值。”
“他的班——”
“对,他值过班了,我知道。会给他加班费的,基顿会为此责备我,但有什么办法呢?破电台和一辆老熄火的破巡逻车把我困在这儿了。我实在波蒙特家打的电话。州警察局叫我来查一下,但什么也没查到。”
“太糟了,你要我告诉州警察局吗?”
庞波看着斯达克,后者似乎正集中注意力逗兴高采烈的威廉。斯达克漫不经心地冲庞波点点头。
“好吧,替我给牛津警察局打个电话。我先去吃点儿炸鸡,然后再回来检查一遍。当然,那是说我的车子能够发动起来的话。如果发动不起来,我就得去看看波蒙特家食品储藏室有什么好吃的。你能为我做个记录吗,舍拉?”
他感到而不是看到身边的斯达克有点紧张,枪管不动了,枪口指着威廉的肚脐。庞波感到冷汗顺着肋间流下。
“当然可以,庞波。”
“这是个很有创造力的家伙,我想他不会把钥匙藏在门口的垫子下面的。”
舍拉笑了:“我明白了。”
在他身边,枪管又开始移动,威廉又开始笑了。庞波放松了一点儿。
“我应该找亨利·白顿汇报吗,庞波?”
“嗯。如果亨利不在,找丹尼·伊蒙斯也行。”
“好吧。”
“谢谢,舍拉。又多了一点费用。多保重。”
“你也一样,庞波。”
他轻轻挂上电话,转向斯达克:“好了吗?”
“很好,”斯达克说,“我特别喜欢门口垫下放钥匙那句话,他意味深长。”
“你真多心。”庞波说。在目前情况说这话不太明智,但他太生气了,脱口而出,自己都觉得吃惊。
“没有人喜欢我,是吗,庞波警长?”
“是的。”庞波说。
“很好,我很喜欢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是个真正的新时代的人。重要的是现在这里一切正常。”他一把抓住电话线,从电话座上扯下来。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并不相信这话。斯达克认为警察都是一群废物。牛津的丹·伊蒙斯可能什么也没意识到,但亨利·白顿呢?他会相信庞波在单独寻找杀豪默·加马齐的凶手前去买炸鸡这种说法吗?不太可能,亨利可能意识到出事了。
庞波看着斯达克用枪管逗孩子,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这事发生。
“现在干什么?”他问斯达克。
斯达克深吸一口气,高兴地望着窗外洒满阳光的树林:“让白丝给我们做点儿吃的,我饿了。乡间生活真不错,是吗,庞波警长?他妈的!”
“好吧。”庞波说,开始向厨房走去,斯达克一把抓住他。
“汽车熄火的话有什么特别含义吗?”他说。
“没有,”庞波说,“那又是一句……你怎么叫它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今年我们的不少车都有毛病。”
“但愿那是真话。”斯达克死盯着庞波说,粘粘的脓液从眼角沿着脱落的鼻子两侧流下来,像鳄鱼的眼泪。“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不得不伤害一个孩子,你要为此感到羞愧。如果泰德发现由于你不老实而蹦了他的一个孩子,他可不会饶了你。”他咧着嘴笑,把枪管伸到威廉的胳肢窝里,威廉边笑边挣扎。“他像只小猫一样可爱,是吗?”
庞波觉得好像喉咙里有一团刺:“你这么干让我非常紧张,伙计。”
“那就紧张吧,”斯达克微笑着对他说,“我就是那种让人紧张的人。吃饭吧,庞波警长。我相信这小家伙想他妹妹了。”
丽兹用微波炉给斯达克热了一碗汤。她先给了他一份冷饭,但他摇摇头,微微一笑,然后把手伸进嘴里拔一颗牙,牙齿很容易地从腐烂的牙龈上拔了出来。
他把它扔进废纸篓时,她把头扭到一边,紧抿着嘴唇,满脸厌恶。
“别担心,”他平静地说,“它们很快就会好的。很快一切会好的。爸爸很快就会到了。”
十分钟后,泰德开着罗立的车到了,这时斯达克还在喝汤。


─── 黑暗的另一半 ───

第二十五章 合作


波蒙特的别墅在5号公路边,湖畔路上方一英里处,但泰德在不到十分之一英里处停下,睁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
到处都是麻雀。
每棵树枝上,每块岩石上,每片空地上都站满了麻雀。他眼前的世界古怪而虚幻:似乎缅因州的这块土地长出了羽毛。前面的路消失了,完全消失了,
原来的路现在全是挤来挤去的麻雀。
什么地方的一棵树枝折断了。除此之外,惟一的声音就是罗立的汽车声。消音器从刚开始向西行驶时就不行了,现在似乎一点儿也不起作用了。发动机轰轰作响,偶尔会有爆炸声,这种声音应该把麻雀惊飞了,但它们却并不动。
麻雀就在泰德汽车前方不到十二英尺处,界限非常清楚,就像是用尺子划出来的一样。
“许多年来,没有人见过这么多的麻雀,他想,自从上世纪末捕杀信鸽后没见过,真像出自达英妮·杜·莫里亚的小说。”
一只麻雀跳到车盖上,似乎在窥视他,泰德在小鸟黑色的眼睛中感到一种可怕、冷漠的好奇。
“它们一直伸展到哪里?”他想。“一直到屋子?如果那样的话,乔治已经看到它们了……那就糟了。即使他们没排到那么远,我怎么走呢?它们不止是停在路上,它们就是路。”
但是,当然他知道答案:如果他要去别墅的话,就不得不从麻雀身上碾过去。
不,他心中呻吟道。不,你不能这样。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可怕的景象:成千上万只小小的身体发出被碾碎的声音,鲜血从车轮下喷出,一团团粘满鲜血的羽毛随着车轮转动。
“但我必须过去,”他低声说,“我不得不这么干。”他咧嘴一笑,脸变成一副可怕的痉挛样子,那一瞬间看上去像斯达克一样怪。他把变速杆推到一档,开始低声哼起《约翰·韦斯利·哈丁》。罗立的汽车项了一声,差一点停了,接着发出三声爆炸声,开始朝前开动了。
车盖上的麻雀飞了下去,泰德屏住呼吸,等着它们同时飞起,就像在他恍惚状态中看到的那样:一片黑云飞起,发出暴风雨般的响声。
相反,汽车前方的路面开始翻动,一群麻雀向后退,让出两条通道……这些通道刚巧可让车轮通过。
“天哪!”泰德低声说。
这时他已在麻雀中。突然,他从熟悉的世界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些麻雀是生与死两个世界之间的守卫者。
“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他一边慢慢沿着麻雀让出的通道开着,一边想。“我到了活死人的地方,上帝保佑我。”
道路在他面前不断展开,前方总有十二英尺没有麻雀,当他驶过这段距离,又有十二英尺在他面前展开。汽车车身从聚集在车辙之间的麻雀头上开过,但似乎没有压死它们,至少他从后视镜中没有看到一只死麻雀。但也很难说,因为车一过麻雀就又合拢了,又成了一片羽毛。
他能闻到它们的气味——一种淡淡的气味。他小时侯曾把头伸进装着兔子屎的口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种味很像那种味。它并不脏,但很强烈,而且很陌生。他开始担心这一大群麻雀会吸尽空气中的氧气,在他到达目的前就闷死了他。
现在他可以听到头顶的哒哒声,想象着麻雀站在车顶上,跟它们的同伴交流,指导它们何时让出车道,何时安全的回到原处。
他开上第一个山坡,看到满坑满谷的麻雀—麻雀盖满了每一个物体、每一棵树,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恶梦般的鸟世界,不紧使他难以想象,而且使他难以理解。
泰德觉得自己有点儿晕,使劲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和汽车的轰鸣相比,这只是很小的一声,但他看到鸟群中一阵波动,像是打了一个冷战。
“我不能下去,我不能。”
“你必须下去。你是知情者。你是拥有者。”
而且——他还能去哪儿呢?他想起罗立的话:“小心,泰德。没人能控制死后的使者,不能长时间的控制。”假如他退回到5号公路?鸟在他前面让出了一条路……但他认为它们不会在他身后让开一条路的。他相信现在改变主意,是不可想象的。
泰德开始向下驶去……麻雀在他面前让开了一条路。
他从未准确地记住其余的旅程,这旅程一结束,他在心中立刻把它蒙了起来。他只记得一次次地想,“它们不过是麻雀,天哪……它们不是老虎或鳄鱼或比拉鱼……它们只不过是麻雀!”
虽然如此,但一下看到这么多麻雀,看到到处都是麻雀,看到每棵树枝都挤满了麻雀……这会影响你的心灵,伤害你的心灵。
他拐到湖畔路半英里处的一个急拐弯处,一片草坪出现在左边……但那不是草坪,而是黑压压的一片麻雀。
伤害你的心灵。
有多少?几百万只?还是几十亿只?
树林中又有一根树枝咯嚓一声折断了,听上去像远处的雷声。他经过威廉家时,看到上面站满了麻雀,房子快要被压趴了。他没有想到庞波的巡逻车就停在威廉家的车道上,他只看到一个盖满麻雀的隆起物。
他经过了另外几家。在离他自己家四百码的地方,麻雀没有了。一边是麻雀的世界,六英寸之外却一只麻雀也没有。这更像是谁在路上划了一条笔直的线,小鸟扑闪着翅膀跳到一边,露出了光秃坚硬的湖畔路。
泰德把车开进空地,突然停下,打开车门,吐了一地。他呻吟着,用手擦擦额头的虚汗。前面两边是树林,左边是蓝色的湖水,波光闪闪。
他向后望去,看到一个黑色的、无声的、等待的世界。
“灵魂摆渡者,”他想。“如果出了问题,如果他控制了那些鸟,那么上帝保佑我们大家吧。”
他猛地关上门,闭上眼睛。
“镇静,泰德。你历尽艰辛,不是为了失败,镇静,忘掉麻雀。”
“我忘不了它们!”他内心深处喊道。这喊声近乎疯狂。“我忘不了!我忘不了!”
但他能够,他愿意。
麻雀在等待,他也将等待,他要等到时机成熟。他要等到时机成熟,即使不为他自己,也要为丽兹和孩子们。
“假装这是一篇小说,一篇你正在写的小说,一篇没有麻雀的小说”
“好吧,”他低声说,“我来试试。”
他又开动汽车,同时低声唱着《约翰·韦斯利·哈丁》。

斯达克把汽车熄了火,慢慢钻出小汽车,他伸了个懒腰。乔治·斯达克从屋里走出来,挟着温蒂,跨上走廊,面对着泰德。
斯达克也伸了个懒腰。
丽兹站在庞波身边,感到一阵尖叫要从她的前额而不是喉咙处喊出来。她拼命想把眼睛从这两个人身上移开,但却做不到。
看着他们俩,就像一个人对着镜子做体操。
两人长得毫不相像——即使不算斯达克正在腐烂这一点。泰德纤细,有点儿黑,斯达克则肩膀宽阔,很白,尽管晒得黑了。虽然如此,但他们仍很像。这种相像很怪,不是恐惧的眼睛能看出来的。它埋得很深,但却又是真实存在的,因而引人注目:伸懒腰时两腿交叉,手指伸直贴在大腿两侧,微微眯起眼睛,这些习惯都是一样的。
他们同时放松下来。
“你好,泰德。”斯达克听上去几乎有点儿害羞。
“很好,乔治,”泰德冷冷地说,“家里好吗?”
“很好,谢谢。你想干吗?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
在他们后面5号公路处,一根树枝咯嚓一声断了。斯达克的眼睛迅速转向那个方向。
“那是什么?”
“一根树枝,”泰德说。“四年前那里有过一次龙卷风,乔治。枯死的树木一直在往下掉。你知道的。”
斯达克点点头:“你怎么样,老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