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惭愧道:“晚辈心知此事与两江总督并无干系,因此才特地来府上求见。”
“哦,这是为何?”黎芮随口问了一句。
外间忽地传来一声“说的可是你叫人捆了自家下人、封了自家铺子的事?”
贾琏回头,见是一位穿着松花色衫子的公子哥,只见此人满身贵气,比之高大挺拔的黎碧舟,身量矮小了不少,眉目俊秀精致之余又颇有两分侠气。贾琏仔细回想赵天梁的话,已经猜到此人的身份。
果然黎碧舟道:“这是表弟,许玉珩。”
“原来是许兄弟,久仰多时。”
“哦,我有个什么名声,叫你久仰?”许玉珩显然没黎碧舟好说话,一句话里就带出嘲讽、轻蔑的意思。
越是嘲讽、轻蔑小爷,小爷越是喜欢。贾琏恭敬且又有些茫然地道:“听人说,见了生人要说声闻名不如见面、久仰多时的话以显恭敬,是以……”
“罢了,玉珩,不可为难人家。”黎碧舟看贾琏年纪尚小,似乎只有十四上下,当下阻止许玉珩为难他。
贾琏又拱手对黎芮道:“下人奴大欺主,伙同外人偷窃府上钱财。家父又病重,卧床不起,只能命晚辈出来奔走。晚辈见那凤台县上的县令屡屡叫人来家中索要钱 财,又看他拖着家中的官司迟迟不办理,连带着叫家父病中还要为此事操心,便想请金陵地面上的老爷们敦促梅县令快些将官司了结了,清算出恶仆到底吞占了贾家 多少钱财。”
“那为何不去寻何知府?”黎芮问。
“正是,你们贾家的亲戚在金陵多的是,何必巴巴地求到两江总督府上来?”许玉珩微微挑了眉毛。
“虽老家在这,但家父病重,家中的堂兄们又先一步回京,晚辈实在不知除了薛家,在金陵,我们贾家还有什么亲戚。听家父说两江总督最大,就过来了。”贾琏道。
许玉珩轻笑一声,说道“不信……”
“玉珩。”黎碧舟有两分信了贾琏的话,看他一个娇生惯养、不问世事的公子哥来两江总督府里忍气吞声,不免对他有些同情。
只是,黎芮笑道:“贾世侄不知我这两江总督,只管军务、粮饷、操江等事,并无插手县令办案的权责。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请贾世侄回去吧。”
“可家父有命……”
黎碧舟心叹果不其然,这位小哥必是被他父亲逼来的。
“贾世侄,请回。”黎芮又道。
被扫地出门了,贾琏心叹,眼看着黎芮起身向西侧间里去,无奈地叹息一声,见许玉珩背着手过来打量他,尴尬地一笑,“家父病重,我不能离家太久,我且回去了。”转过身去,手指微微一动,就将一件剔透晶莹之物从腰上滑下。
清脆地一声响后,那物件滚落在地上。
11攀上交情
贾琏忙弯下腰,许玉珩却比他先一步,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玉捡起来,只见那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又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立时嬉笑道:“这不是在四王八公跟前传遍了的,据说能够避灾祛祸的,你们贾家那位小爷落草时衔着的玉吗?”
“许兄弟说的是我家二弟,可这字是一样的,却不是那块玉。”贾琏赶紧摆手,心中窃喜许玉珩果然如赵天梁所说“爱玩”。
“你二弟?你不是老二吗?”许玉珩道。
“家里有两位二爷,我是大房二爷,宝玉是二房二爷。”
“那你们大房的大爷呢?”徐玉珩又问。
“……大房并无二爷,这玉是我在家里捡着的,原要给二弟送回去,谁知听说二弟的玉找到了,看他果然把玉挂在脖子上,又不好拿出来,只能……”贾琏说着,要将玉拿回来,许玉珩却避开他的手。
“玉珩!”黎碧舟警告道。
“听说令尊因为被抢了荣国府荣禧堂,卧床不起了?”许玉珩幸灾乐祸地道,不等黎碧舟再制止他,又笑道:“你们贾家果然是一派鸡飞狗跳的生机勃勃景象,竟然会冒出两个二爷来,照你这样说,你们家的玉,是假的喽?不然,怎么会有两块?”
贾琏赶紧摆手道:“许兄弟不可这样说,兴许我这玉,是假的呢?”
许玉珩眯着眼睛,抛着通灵宝玉,挨近贾琏低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为何你家老爷要查封自家铺子,我便替你出面,督促何知府接管这案子。不然,你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肯管这事。毕竟,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谁家里下人犯了事被送交官府,必定是谁家的主子们不和睦,叫下人遭了池鱼之殃。”
许玉珩这话,恰合了贾琏的心思,贾琏踌躇道:“这是家丑,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若不好外扬,就不该告发出来。你且说说,叫我听听。”许玉珩兴致勃勃地问。
黎碧舟将右手按在许玉珩肩头,冲他摇了摇头。
许玉珩出身清贵人家,家里锦衣玉食、大好名声样样不缺,他又聪慧过人,因此便养出一股子傲气,因这股傲气,来了金陵后,偶然得到一张所谓的护官符,听了些贾史薛王四大家族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相互扶持遮饰的事后,便憎恶四大家族的猖狂与目无王法,恰薛蟠偶然撞在他手上,便连着两次教训了薛蟠。
此时,贾琏这荣国府的公子又好死不死地撞在他面前,他岂能放过这羞辱贾家的时机。
“你说来给我听,回家了,也好跟你父亲交代。贾家赦老爷的脾气如何,我们都略有所闻。”许玉珩仗着年长四岁,对着贾琏循循善诱道。
贾琏嘴唇微微一动。
许玉珩心中一喜,心知他心动了。
“……我们二太太擅自弄了些私产留在金陵,她叫自己铺子里的人勾结我们贾家公中铺子里的伙计掌柜,将她铺子里的糟粕,高价卖给公中的铺子里。”贾琏轻声道,忙又补了一句,“老爷的意思,是叫二太太服软,偷偷将钱还给公中,并没有张扬开的意思。”
“竟是这样?”许玉珩诧异了,回头望向黎碧舟。
黎碧舟道:“我也是不通俗务的人,你看我作甚?”
“琏二兄弟且回去吧,我们替你敦促何知府将这官司接过来就是,你们铺子里的东西少说也值个几十万,怕何知府早想接手这案子趁机揩油了。”许玉珩笑了。
贾琏装作摸不着头脑,急促地反复道:“我告诉许兄弟的这些,万万不能张扬出去。”
“晓得、晓得。”许玉珩随口道。
贾琏看他那狡黠的眉眼,就知道他一准要将这事宣扬出去,如此,甚好。
果然贾琏出了门,黎碧舟深知许玉珩的性子,赶紧劝他道:“何必搅合到这事上?贾家虽可厌,却也不是轻易就能招惹的。”
“谁要招惹那一家子?不过是看他们狗咬狗,替他们敲锣打鼓吆喝一声罢了,就算他们家天塌下来,也不关我的事。”许玉珩嘴角带着讥讽,“舟大哥放心等着看好戏吧,明儿个,我就叫何知府接手这官司,反正递过去的是贾家赦老爷的名帖,何知府若是附会出我家老爷又或者姨父盯着这案子呢,那就是他自家的事了。”说着,人就向外去,走了几步,见手上还拿着那块玉石,就丢给小厮,“去给贾家二爷送去。”
那小厮赶紧捧着玉,一路紧追慢赶,到了两江总督府门外,瞧见贾琏正跟几个门子把手言欢,心下纳罕这小爷不跟黎碧舟、许玉珩多说几句,与个门子那么多话做什么,将玉还了,也就进了府。
贾琏与霍成几个说到外头大雾弥漫时,才惺惺相惜地上马离开。
“呸,二爷,以后咱们再也不来这了。二爷去谁家府上,谁不要笑脸相迎,这两江总督府也太拿大了些。”全福连呸了两声,听不见贾琏说话,就将脸凑过去,才转过去,脸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鞭子。
“二爷?”不独全福,其他小厮、随从也是一凛。
“都给我嘴里放干净一些,若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我叫你们好看。”到底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贾琏握着鞭子,细细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回想一通,面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不管是黎家还是许家,都不喜欢荣国府,如此,不如叫他们比起荣国府大房来,更厌烦荣国府二房,若是此行没有效果,他不介意再来两次,哪怕是还被扫地出门,他也拉得下那张脸。
秋雾弥漫,到了二更贾琏回府时,竟然散去了雾气,露出一弯月牙来,见金彩迎上来,就问:“老爷今日如何了?”
金彩道:“薛家大爷带了大夫来,老爷猜到薛家是替二太太试探他,急中生智,叫小的弄来鸡血装作呕血,然后把薛大爷几个赶走了。”
贾琏笑道:“老爷果然足智多谋。”
“二爷今日出去……”
“去了遭两江总督府,见到了黎大人、黎公子,还有江苏巡抚之子。”贾琏笃定其中一人会成为他大舅子,一人会成为他的莫逆之交。
金彩皱眉,踟蹰道:“二爷多去见见人也好,人情总是来往出来的。”
“嗯。”贾琏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自去回房梳洗,泡在热水桶中,手上依旧摇晃着一本《论语》,决心彻夜不眠,也要想出一个既显得自己勤奋又显得自己颇有资质的问题拿去跟黎碧舟、许玉珩请教,哪怕困难重重,他也要打入黎家、许家的圈子里,不然,总跟贾蓉、贾蔷等厮混,一辈子也跳不出贾家那烂摊子。
浴桶中的水渐渐变凉,贾琏这才从水中起来,擦了身子,披着头发在镜子前照了一照,正鄙薄这身子骨单薄,忽地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问题,顾不得擦头发,连忙去书桌边仓促地将在自己脑海中想起的问题写下,写过之后,又润色了几次,这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到了第二日早晨,便叫赵天梁拿着他的信送去两江总督府。
两江总督府内,黎碧舟收到贾琏的信,心下诧异不已,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自己昨日跟贾琏一见如故到隔日就书信往来的地步。
许玉珩听说他收了信,便与黎碧舟之妻房氏、黎碧舟同母所出的妹妹黎婉婷同来看信。
许玉珩笑道:“我赌那贾家纨绔信中,定然是来询问他昨日所求之事。”
房氏道:“难道不是请你们兄弟出去吃酒?”
“贾家不是有孝吗?”黎婉婷疑惑道。
房氏冷笑道:“亏得你替他们贾家人记得这事,他们自家人怕都忘了呢。”言下之意,对贾家老国公入土不久,贾家里头贾母偏心二子令二子入住上房、大老爷心胸狭窄为上房要死要活一事十分看不起。
“却不是为了那事。”黎碧舟蹙紧眉头,“他在信中请教咱们《论语》。”
“那么大的人,莫非,连《论语》都没学完?”许玉珩轻嗤一声,连叹道:“原看他昨日那么隐忍,以为贾家出来了个有出息的,原来是咱们一厢情愿。”
“他问,《论语泰伯篇》中,到底是一句,‘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者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黎碧舟凝眉苦思,见信上以空白为符号断句,就想不过是断句不同,含义竟然差以千里。虽幼时也学过此篇,但却不曾这么细致地思量着句话,他以往跟着授业的先生读作“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便也不曾多想,如今思量着,又觉其他断句,也未为不可。
许玉珩一怔,劈手夺过贾琏的信,看他字迹勉强算得上是工整,一通谦逊客套话后,就问出这句来,冷笑道:“咱们小看那贾家小儿了,据我说,他这信不是讨教,倒像是示威。”
“就算是示威,难道表哥才高八斗,答不上来?”黎婉婷含笑问。
“谁说我答不上来,我倒要当面去看看,是何人指点那贾家小儿问出这话来。”许玉珩冷笑一声,当即起身向外去。
黎婉婷原是玩笑,见他恼羞成怒地甩袖出去了,心中闷闷不乐。
黎碧舟唯恐许玉珩鲁莽惹事,冲房氏一点头,叫房氏安抚黎婉婷后,就也追着许玉珩出了门。
二人一路骑马向贾家老宅去,过去了,被金彩请到庭中,望见厅上摆着一口才上过漆的棺材,庭院中又有不少下人抱着纸扎的纸人走动,俨然是在准备贾赦的丧事,于是原本气势汹汹而来,此时却不好立时去逼着贾琏问话。
贾琏红着眼眶过来,两眼被蒜汁呛得通红,见了黎、许二人,只拱手,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家老爷……”
“就是这两日了。”贾琏哽咽道,“不知昨日许兄弟答应小弟的事……”
“放心,许某说到做到。只是,你家老爷的气性也太大了些。”许玉珩眼角抽了抽,竟然有些同情贾赦了,想贾赦好不容易熬到亲爹死了,继承了爵位,却转眼就被人逼着倒下了。
“二爷,薛大爷又上门了,这是薛大爷送来的人参。”金彩将几个锦盒拿给贾琏看。
“拿去给老爷吊着命,若老爷能熬过这一关,我情愿减寿十年。”贾琏道。
金彩眼皮子跳个不停,哭丧着脸答应了,也就去了。
“两位大哥,小弟这边还有事,怠慢两位大哥了。”贾琏擦了擦眼角,虽要钻入黎许等人的圈子里,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低三下四。
“好,你问的《论语泰伯篇》,我改日便给你答复。”许玉珩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纨绔子弟,撂下这话,一拱手,就风姿卓然地随着黎碧舟去了。
“二爷。”金彩去而复返,暗赞贾琏艺高人胆大,竟然当真跟黎、许两家的公子攀上交情,“薛大爷那边,当真要见?”
“叫薛蟠知道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家的公子上门来探望老爷了,打发他走,爷给老爷侍疾呢,谁都不见。”?
12兄终弟及
金陵城中,还有谁不知道贾家棺材、纸人都准备好了,就差贾赦咽下最后那口气了。
薛蟠因没见到贾琏的面,自觉被扫了颜面,怏怏不乐地领着随从在酒楼中吃了些酒狎戏了一会卖唱的姐儿,才稍稍开怀,及至回家,被薛姨妈盘问进了贾家老宅后的见闻,就将两江总督、江苏巡抚之子登门探望贾赦一事说了。
“原来赦老爷跟他们两家也有关系,难怪他不怕他们家老太太生气,敢叫琏二哥让官府的人查封了自家铺子。”薛蟠埋怨贾琏不够义气,竟然不顾他们两层的亲戚关系,跟与他不对付的许玉珩交好。
贾家铺子里的一些人早求到薛家门上,薛姨妈收留那些人后,替着那些人一边给贾家送信,一边疏通关系,令梅县令暂且搁置案子,等京城贾家来人后,再依着京城贾家人的意思料理。
此时,听说素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贾赦竟然跟两江总督、江苏巡抚有关系,薛姨妈不禁大吃一惊,连声道:“那两家可是眼高于顶,连贾家最规矩最方正不过的政老爷都看不上的主,怎会跟赦老爷要好?”
薛宝钗虽年幼,却极为老成地道:“妈,罢了,到底不是咱们自家的事,何必想那么些,速速送信去京城,叫姨娘姨父他们知道就罢了。”
薛姨妈心道也是,她一个寡妇万万不敢在明面上跟贾赦对着干——况且,贾赦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何必跟个将死之人过不去,于是匆匆地写了一封信,叫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
又过了两日,薛蟠打听到原本在梅县令手上的案子,竟然递交到了何知府手上,而何知府竟然当真派出几十个账房去清算贾家铺子里的账目了;且除此之外,又打听出不知从何处传出贾赦是因荣禧堂卧病不起,贾赦之所以叫贾琏勾结官府查封自家铺子,又是因为王夫人的私产铺子跟贾家公中铺子勾结,骗取贾家公中银钱。
薛姨妈听薛蟠说了,便啐道:“这断然不可能,你姨妈是个老实体面人,哪里会做那些个偷鸡摸狗的事?”说着,又责怪薛蟠帮外人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半天薛宝钗道:“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呢,也只管一五一十地送信给京都里,剩下的,咱们想管也管不了。”
于是薛姨妈听着又给京城王夫人去了一封信。
却说京城荣国府中,赵天栋先送了信来,说了一回贾赦时日不多,彼时贾母疑心贾赦心里不甘故借着生病以示不满,于是痛骂赵天栋造谣,安抚邢夫人几句,对信中贾琏亲事一事略过不提,只说等贾珍回京后再说;待贾珍回来,贾母听贾珍哽咽着提起贾赦两腮瘦削、无精打采、甚至大夫建议打棺材给他冲一冲,原本将信将疑,此时就变成了笃信不疑,赶紧打发邢夫人、迎春先去金陵,又与贾政、贾珍等商议贾赦的身后事。
此时贾家里,贾赦一房全被打发出去,只剩下贾政一房,并隔了一房的侄子贾珍,商议起贾赦的身后事来,自然容易得很。
贾母说一声“老大人在金陵,天又越发冷了,将他送回京城出殡,再运回金陵入葬,反倒折腾了他,不如就在金陵办吧”,贾珍心知贾赦要回来,少不得要在荣禧堂治丧,猜到现住在荣禧堂的贾政、王夫人未必乐意,便与贾政、贾珠附和了贾母一声,定下了这事来。
待贾母又提了句“琏儿年轻,顽劣不堪,几乎与他老子年轻时一模一样。如今他老子在,他还有个约束,若他老子没了,他又袭了官,越发无法无天了,只怕贾家的百年基业,都要毁在他手上”,贾珍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二叔端方正直,谦恭厚道,若叫二叔袭了爵,那才是贾氏一族的幸事”,贾政、贾珠因避嫌,推辞不肯,贾珍便又将贾琏的种种不堪之处说了一说,随后听贾母说要跟亲戚们说一声贾赦不行了的事,贾珍更是知道贾母要请众亲戚们帮着陈情,恳请当今看在贾家累世功勋的份上,为贾家后世子孙计较,将贾赦的爵位给贾政。
贾珍既然知道了,为给贾母、贾政卖个好,便也给各亲戚,也便是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南安郡王,北静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并忠靖侯府、平原侯府、定城侯府、襄阳侯府、景田侯府、锦乡伯府等去信。
各家素日就知贾赦一房难成气候,此时见贾赦无福消受一等奖军的头衔,竟然袭爵不久就重病在床,为卖贾家一个人情,便纷纷答应了,只等着贾家送来确切消息,便给当今上陈情书。
薛姨妈的第一封信送来后,贾母得知自己铺子被贾赦父子勾结官府查封,当即火冒三丈,叫贾政向金陵去信,将此事小事化了,待听贾政说那凤台县的小小县令很有眼力劲地先送了信来,冷笑两声,暗嘲贾赦自不量力,叫贾珠给贾琏送了一封信,训斥贾琏胡作非为;又见薛姨妈信中提起贾赦吐血,且贾赦与两江总督、江苏巡抚要好等话,唯恐贾赦病中求两江总督、江苏巡抚替他上书给当今,立时连番送礼,恳请各“亲戚”赶紧向今上送出陈情书。
以讹传讹下,外头人竟都以为贾赦已经咽气了,离着远的亲戚,纷纷来信问该向荣国府还是该向金陵贾家老宅吊唁。
待王夫人又收到薛姨妈的第二封信,便又将此信拿去给贾母看。
贾母看了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先还因贾赦垂危很是伤感,此时在心中连连念叨贾赦就死在满肚子坏心眼上了,瞧见信中私产两个字,就有些心虚,只连声骂贾赦道:“好个不孝的东西,他这是要将我陷于不义之地!”
王夫人不好说话,也在心中暗骂贾赦心胸狭窄,竟然为了荣禧堂,把自己气死,只是信里还说她利用私产偷窃府中钱财,此事她少不得要辩白几句,“老太太,那些造谣说媳妇在金陵偷偷买铺子的事,绝对是子虚乌有,儿媳对天发誓,若有半字虚假,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贾母道:“何必发誓,我还不信你吗?”只是,贾赦在金陵放出这消息,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怕他是知道了点什么。她断然不会认下这事,甭管这案子交到谁手上,都必要将这案子压下不可,“家丑不可外扬,不能由着大老爷他胡闹,叫旁人知道咱们家苛刻下人、不厚待对家里有功的老人。再叫老爷给那何知府,还有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去信,劳烦你外甥在金陵奔走奔走,好歹将这事压下去,等这事过了,再处置琏儿那混账。”
“是。”王夫人忙答应着。
王夫人将贾母的意思告诉贾政,也连连去信叫薛姨妈替她将那些流言压下来,见自家房中下人个个欢天喜地,仿佛他们这一房已经得了爵位一样,不轻不重地把下人敲打了一番,又在吃斋念佛时,不住地盼着朝廷的恩旨早日下来,如此他们住在荣禧堂里,也名正言顺。
京城里头,还有几个人还当贾赦活着?
大明宫中,当今皇帝水沐看向御案上成堆的陈情书,笑道:“贾政袭爵,真真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不愧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为了贾家的事,四王八公并公伯府上都上了陈情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