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这会子不敢坐,低着头握着帕子站着,懊恼地想到底厨房里出什么事了?
林之孝家的见贾琏恼火了,赶紧堆笑道:“二爷走了三四个月后,大家伙都以为二爷追不回来了,于是厨房那边……”
“是谁造得反?”贾琏冷笑着直截了当地问。
林 之孝家的赶紧道:“也算不得造反,是厨房里的厨役程大娘跌了一跤摔了腿脚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又不舍得丢了厨房里的差事,于是将厨房里的差事转包给老太太 小厨房的管事宁奶奶的妹子。因二爷不在,又牵扯到老太太那边,于是小的们只得暂时由着她们,才要待二爷回来后处置那程大娘,偏这两日二爷忙着,就没来 回。”
“那方才为什么不说?”贾琏道。
林之孝家的惭愧道:“小的原想悄悄地处置这事,免得二爷烦心。”
贾 琏心知自己不在林之孝等人也有为难之处,也不追究林之孝家的欺上的事,拿着右手在装着桃核的柳条花篮子里摸出一枚桃核来,望着桃核对林之孝家的道:“哪怕 那程大娘腿好了,也不用她管厨房了。那什么宁奶奶的妹子也打发出去,打发之前,查一查厨房里有什么亏空,但凡是做了类似胎羊又或者茄鲞这样饭菜的,那母羊 下落并做茄子所用剩余的鸡肉在哪,都给我问个清楚。”
林之孝家的羞愧难当地再次答应着,这才敢退出去,后退两步又上前来将那盘羊胎肉端出去。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竟然敢在厨房里生事!”因这事没司棋的事,司棋先气愤地骂起厨房来。
迎春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起来,亏得她日日还留在家中,竟然连厨役不告诉主人一声暗中将厨房转包出去的事也不知道,这会子贾琏不说话了,她也不敢说话,望见全福拿了一个黑木匣子在贾琏跟前的打开,贾琏便拿着匣子里细小的工具雕刻桃核。
嗫嚅半日,迎春开口道:“哥哥,这次是我大意了。”
贾 琏在心里一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迎春的性子终归还是软,竟然这样被人欺瞒,“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不信你院子里去厨房端饭菜的三等小丫鬟不知道;况且连林 之孝家的也不告诉你,你该自己去问问她们到底为什么瞒着你。若下次再叫我发现这样的事,你也不必再管了,只管留在房里看《太上感应篇》绣花得了。”
红玉微微低了头,这事她也略有耳闻,只是唯恐得罪贾母那边,不敢提醒迎春。
“是。”迎春狠狠地咬着舌尖,暗恨自己不争气。也不必问别人,她自己个就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贾琏不在她自己先慌了神乱了阵脚,才叫下头人有机可乘。
迎春答应着,气红了眼眶,在心里发狠地要将这次瞒着她的人,从上到下惩治一遭,便领着红玉、司棋去了。
“不愧是二爷,真真是火眼金睛,这种事也能叫二爷看出来。”全福待迎春走了,立时谄媚地对贾琏笑道。
贾琏淡淡地道:“不是我火眼金睛,是有人暗下绊子。”
全福纳闷道:“二爷这话从何说起?”
“只是换了厨房里的管事,厨子又没换完,怎会没人提醒新来的我不吃乳羊不吃那些花里胡哨的饭菜?这是有人算计那什么宁奶奶的妹子,要将那妹子并那程大娘都踩下去上位呢。”
“原来竟是这样。”全福、全寿惊叹道。
“这家里的学问多着呢,但凡手上掌点权势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仔细学着吧。”贾琏轻笑一声,手臂上有些酸疼,撩起袖子时,才望见手臂上有一点子淤青,也不知道是被《大学》砸的,还是被《中庸》撞的。
第86章 冯唐易老
厨房里当晚就换了新管事,这事贾母也不过问,除了迎春不轻不重地再次立威,这事就那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随后只隔着三五 日,就陆陆续续地有人送了银子过来,贾琏吩咐收银子的曹志坚将人名记下来,待小半月后合算起来,见拢共有了四五千,又往里头添了几千凑个整数,便打发人拿 去书局里专门印制些有标点的游记、诗集,再命人将这些书本亏本地贩卖给挑着架子去穷乡僻壤卖书本纸张的小贩。
再过三日,便正式收到了陈也俊那边的帖子,贾赦那边支会了贾政一声,待到出发那一日,贾赦、贾政兄弟二人便坐着一辆铺了三层褥子的马车,由着贾琏在前面骑马引路去与陈家、冯家汇合。
半 路上便瞧见一辆辆囚车押解回京,贾琏立在马上,心有戚戚焉地望着囚车中儒雅斯文的老爷们,不觉扫了游玩的兴致,牵着缰绳略慢了一步,只听马车里,贾赦正颐 指气使地令贾政给他端茶,低低地笑了一声,迎面望见北静王骑着马过来,先未免下马给他请安假装没看见,待随着贾琏来的柳湘莲低声说了一句“北静王过来 了”,才抬起头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忙下马请安问好。
水溶也从马上下来了,这会子他也并未令人提着灯笼开道,只做了寻常富家公子的装扮,拦着请安的贾琏后,低声道:“国子监那群学生闹得太不像话了些。”
“可是上头传了什么话?”贾琏忙问。
水溶略点了头,随后笑道:“不过你放心,已经被我压下来了,太上皇、当今并不知道。”
柳湘莲蹙眉,不解既然没事,这北静王还专门过来说一声做什么。
贾琏心里明白水溶这是欠了他的因此急着来说话,以示他报答过了,恭敬地笑道:“多谢王爷大恩大德,不知今次的事,闹得算大还是算小?”料想学生们不说,也有些风声传到其他人耳朵里;这事往小了说,就是一群学生们“童言无忌”,往大了说,闹出一场文字狱也未可知。
“算不得大,也算不得小。左右还在我掌握之中,只是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得先告诉我一声,不然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也不好替你们收场。”水溶嗓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已经开始变腔了。
贾琏心叹还是柳湘莲嗓子好,这会子也没变声,虽不明白水溶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人了,但依旧连连对水溶道谢,“今次是下臣在国子监的那帮兄弟们意气用事,再不会有这等事了。”
“你那标点子我看着也新鲜得很,我也在自己写的几篇赋上点了一点,不如你拿去印出来卖可好?”水溶平易近人地说,又看柳湘莲比之早先所见出落得更加英气逼人,又对他拱了拱手。
“王爷肯放心将诗赋交给下臣,那就是下臣的荣幸。”贾琏记得自己叫人查过榜单,这微服去考试的水溶可是名落孙山呢,也不知道他那诗赋写得怎么样。
水溶听了,只说吩咐自己的下人随后便将他的诗赋送到荣国府,并不去见贾赦、贾政,便上马去了。
水溶一走,柳湘莲就将他的话抛在了九霄云外,骑着马紧跟着贾琏道:“二爷,能叫我们打那火枪吗?”
“这 当然可以,不然叫我们去看别人打枪吗?”贾琏嗤笑一声,在路口遇上了神武将军冯唐、冯紫英父子两个,只见那冯唐年纪与贾赦仿佛,却满头浓密乌发双目炯炯有 神,这会子冯唐大喇喇地将朱红披风甩在一边耷拉在马上,眯着眼看贾赦、贾政所在的马车,很是不屑地道:“两位老爷那样怕冷?”
贾琏笑道:“父亲、叔父的身子都不大好,还是坐马车保险一些。”
冯唐嗤笑一声,牵着马走近了,铁掌往贾琏肩头一拍,“二小子随着我出城跑一跑马。”
“不敢跟将军比。”
“你这怂样,你好歹也是个将军。”冯唐哈哈笑了一声。
冯紫英眼瞅着贾琏暗暗去揉被拍过的肩膀,也觉有趣,只说:“别叫也俊等久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冯唐、贾琏听着,便又向京都城外去,果然在城门边遇上了等候多时的陈也俊。
陈也俊笑道:“父亲今日有些差事,只叫我带着诸位过去玩一玩。”略挨近贾琏一些,“我为你们两个一人讨来了一杆火枪。”
“我们也能留着那个玩意?”贾琏心说将军营当做游玩之地已经了不得了,那火枪还能拿来送人?
“怕什么,你们拿在手上又不送给外国人、又不运出境外。”陈也俊大方地道,见冯唐忍不住要赛马,也不废话,领着人出了城门,便与冯唐赛起马来。
柳湘莲正在顽皮的年纪,见冯唐老夫聊发地领着陈也俊赛马,便也纵马追了过去。
贾琏因要照顾贾赦贾政的马车,并不去追赶,见冯紫英也陪着,就问:“光珠没来?”
冯紫英尴尬地一笑。
贾琏立时明白定是石家不许石光珠跟他们贾家来往了,也不再追问这事,“若是家父能有将军这样硬朗的身子骨就好了,不知将军新近在忙些什么?”
“如今国泰民安,京营里上下无不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神机营也沦为你我玩乐的所在,家父闲在家中,又有什么事呢?”冯紫英言语里颇有两分怒气。
“你这话又是为了什么缘故?”贾琏忙问。
冯紫英深深地一叹,“海疆一带贼寇猖獗,小民不安。偏朝廷无心战事,对着京中内外俱是报喜不报忧。若是这是一招诱敌深入还罢了,偏……偏几处军营,哪一处都没有个认真操练的样。”
贾 琏心知冯紫英是个纨绔子弟中难得忧国忧民的一个,拿着湘竹湖丝洒雪鞭在手上晃荡着,想到《滕王阁序》中的“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一句,再蹙眉望向那十分纵 容晚辈与柳湘莲、陈也俊嘻嘻哈哈的冯唐,莫名地伤感起来,老骥伏枥的将军终归要落到个壮志难酬的运道,若说是苍天不公不如说是主上不智。再看冯紫英对今日 之行不喜反悲,便笑道:“也俊不是要进了神机营吗?与其这边懊丧,不如多多劝说他整治军营的纪律。咱们今日去玩过了,下次再不能叫旁人也去玩。有道是养兵 千日用兵一时,圣人此时不动兵,必有他的顾虑。海疆总有一战,你与也俊都是武将世家,且论气概论武功都比我们贾家子弟要高许多,做什么不干脆也入了伍?”
一席话说得冯紫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嘀咕道:“说得好听,家里未必愿意呢。”
“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家里一句不愿意,就成了个只说不做的孬种,也未免太丢男人的脸面了。”贾琏冷笑道。
这才说着,就听见一阵马嘶,却是老当益壮的冯唐不知何时又调转马头转了回来。
冯唐勒住马,豪爽地笑道:“哪个丢了男人脸面了?”
“你儿子我。”冯紫英没好气地道。
冯唐听了,登时笑道:“丢了也无妨,全当是一时忍辱了!”
这句话越发说得冯紫英大没意思,悻悻地哼了一声,便与他老子赛起马来。
曹 某人给人起名字,都是有寓意的。因此,这神武将军的冯唐二字,怕是暗示这冯唐与汉时的冯唐命运仿佛,俱是怀才不遇、悲怆而终的运道。贾琏眯着眼看冯唐带着 一群少年玩笑,再略令马匹走得慢一些,偷偷去听马车里贾赦、贾政说话,果然马车里贾赦才没那忧国忧民的心思此时正拿着兄长的架子教训贾政呢。
踩着有些冻硬了的地一路到了离着京城十里地的神机营,只见这营地里的武官带着士兵早谄媚地迎了出来。
仿佛自家花园子一般,陈也俊唯恐冷风吹坏了贾赦、贾政,直接令人将他们的马车赶进了营地里。
贾琏、柳湘莲都是不曾来过的,冯唐、冯紫英对此地却是熟悉得很。
“走,二小子,叔叫你瞧瞧什么叫百步穿杨。”冯唐豪爽地笑着,才下了马,就将披风丢给冯紫英抱着,揽着贾琏、陈也俊就向靶场去。
“今儿个来,不会耽误了营地里操练吧。”柳湘莲扭着头去看营地里的士兵,见士兵们算不得人高马大,能够挨近他们的,个个一脸谄媚,越发没了士兵该有的阳刚气魄。
“不会,今儿个歇息,并不操练。昨晚上就叫人弄了四五笼子鸽子兔子来,又准备了几坛子好酒,待老爷小爷们射了鸽子,立时就炸鸽子肉吃。”一武官说着,望见贾赦踉踉跄跄的,待要去搀扶,却见贾赦只叫他兄弟贾政搀扶着,只得作罢。
贾琏也眼见贾赦是有意为难贾政,也不过问,随着陈也俊进了神机营,除了冯唐外众人进了靶场边一间炭火烧得十分旺盛的屋子里。
待几人坐下,陈也俊叫人给众人上了茶水后,就命人拿了两个匣子来。
“这个是紫英的,这个是琏二哥的。”陈也俊说着,分别送了贾琏、冯紫英一杆短火枪,见柳湘莲眼巴巴地看着,又特意叫人现去再拿一杆来。
贾琏摩挲着匣子,扭开匣子上的枢纽,打开匣子,便望见一杆擦拭得铮亮的乌木杆子小铁枪,先拿着那火枪捧给贾赦、贾政去看。
“这玩意咱们家也有。”贾赦哼哼地说。
贾政默默地点头。
贾琏笑道:“那怎么没拿出来用?叫家丁拿出来看护家宅岂不好?”说着话,眼睛就望见冯紫英熟练地上膛,依着冯紫英的样学了一学。
陈也俊唯恐贾琏失手走火,干脆手把手地教他。
贾赦嗤之以鼻地笑道:“什么样子的贼胆子那么大敢来咱们家犯事?”因不曾听见陈也俊喊贾政岳父,心里越发幸灾乐祸起来。
贾政只管装傻地跟着贾赦坐着。
贾 琏瞧着贾赦是对这火枪没有兴趣的,也不多事地叫他去打枪,只请了几个士兵抬着他与贾政两个,便与陈也俊、冯紫英、柳湘莲人手一杆枪地先向神机营的库房去, 在一间把守还算严密的屋子里,众人进去了,就见屋子里摆着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大小铁炮、神机箭等神兵利器。
贾琏、柳湘莲好奇地将这些东西摸了一摸,随口问了句:“这些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上会子派上用场的时候,是太上皇南巡的时候。”陈也俊因见贾琏连连惊叹,便很是自豪地道。
贾琏连连点头,满心惊叹地想这些神兵利器就跟汉时冯唐、李广一样,落到个抑郁不得志的下场。
出了这库房,几人又向靶场去,才过去先听见一阵鸽子咕咕地扑棱翅膀的声音,随后砰地一声,便有火药味弥漫开来。
柳湘莲年纪小,先跑过去看,随后兴奋地回来对贾琏道:“二爷,冯将军一枪打死了两只鸽子!”
贾琏听了快步地向靶场上去,果然瞧见被一堆武官簇拥着,冯唐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上膛,贾赦、贾政早弄来一桌酒席放在靶场边上,边吃酒边为冯唐叫好。
“琏儿也来一枪。”贾赦裹着厚厚的大毛衣裳,笑眯眯地与贾政一同坐在陈也聪兄弟那桌酒席前。
贾琏答应着,便接过已经上膛了的长火枪,举起来架在肩头眯着眼望着枪上准星,待士兵放飞了银灰羽毛的鸽子后,按下扳机,砰地一声后,他先觉肩头被挫得有些疼痛,随后便听见众人满口称赞声。
“琏二爷打下来的鸽子立时诈了给大老爷吃!”一个武官比旁人都兴奋地跑过去捡起还在扑棱翅膀的鸽子拿给贾琏看。
贾赦呵呵地笑着,十分大方地叫跟随的小厮打赏下这神机营的厨役。
“原来琏二哥是深藏不露。”冯紫英、陈也俊叠声道,说罢,这二人便也架起枪打起鸽子来。
待打了几十枪,早有最先被打死的鸽子用油炸过了端了上来。
冯唐领着众人停了手,就在靶场边的草庐中喝酒吃鸽子,那鸽子用油炸过沾着细盐吃,也颇有些风味。
只是几碗酒下肚,冯唐的神色便不似早先那般兴奋,颇有些寂寥地不与旁人说话,自斟自饮起来,待听说外头一个武官来给他请安,他也只管冷笑着说:“不必来请安了,要吃酒吗?给他几十两银子叫他去厨房弄去。”
因冯唐这样,一时冷了场面,亏得贾赦身子骨不好,贾琏借口要赶着回京,于是便辞了这神机营里的武官们,原路返回京城。
回去的路上,柳湘莲童心未泯地絮絮叨叨地说着这火枪的神奇之处,贾琏、冯紫英、陈也俊陪着醉红了脸的冯唐默不吭声地骑坐在马上。
“一群废物。”冯唐歪着身子,回想着出来时神机营上下一片醉醺醺的,神机营中上万杆枪只有打鸽子时能派上用场,忍不住啐了一声。
陈也俊讪讪地望着冯紫英。
冯紫英只管摇头。
“哈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冯唐醉醺醺地嗤笑了一声,叹息连连。
“琏二哥,你劝一劝冯将军。”陈也俊低声说,贾琏算是他们三个里头“最有”学问的了,劝说人这事,非要贾琏开口不可。
贾琏见这事推到了他头上,想也不想就道:“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自己蓄势待发。圣人不肯即可发兵海疆,未必不是因无将可用。”
冯唐怒道:“你这小子胆敢信口雌黄!莫非不将我们这些老将放在眼中?!”
“将是要操兵的。老将军这将军,与我这将军到底有何不同?不过是个花样子,摆着好看罢了。”贾琏轻笑一声。
冯唐一愣,冯紫英立时道:“琏二哥哪里知道这兵不是父亲想操就操的?你道有个将军名,底下就有兵给你带?”
“脸皮厚一点,笑容多一点,给太上皇多请个安,如今太上皇正想着抬举老臣们呢,再向忠顺亲王那边请个安,反正王子腾要顺着这股东风高升,就将他弄出京营,叫老将军去操练京营将士。”贾琏道。
陈也俊蹙眉:“堂堂神武将军去京营里操兵,这未免太……”
“好!去就去。”醉得稀里糊涂的冯唐掷地有声地答道。
“琏二哥,这么着可会得罪上头那个?”冯紫英茫然贾琏怎会给冯唐这么个建议,他偶尔听了几句,不是说太上皇、当今不对付吗?此时去求了太上皇,岂不是跟当今对着干?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贾琏含笑道,将兵操练好了,日后再向当今投诚就是了。
第87章 脂粉难防
凛冽北风中,冯紫英听着贾琏的话也有道理得很。
半路与贾琏辞别后,便护送他父亲回家去。
冯家人见多了冯唐酒后凭着酒劲发泄心中的抑郁不得志,便不将他此次醉后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只有冯紫英琢磨着冯唐清醒后,兴许会将路上跟贾琏说得话忘了,孝心拳拳地坐在矮凳守在冯唐床边。
冯唐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拿着手笨重地一撩帐子,望见帐子外的冯紫英正在擦一并寒光闪耀的宝剑,不禁骂道:“混账小子,在你老子床边抹剑等着弑父呢!”
冯紫英忙将剑放到床边小几上,端了一碗浓茶递给冯唐醒酒。
冯唐吃了茶,恰听见外头三更的棒子声响起,疑惑地问冯紫英:“三更半夜不睡觉,守在我这边作甚?”
“不用猜就知道父亲忘了跟琏二哥说什么话了。父亲,你忘了琏二哥说将要操兵,你便说要去跟太上皇请安,跟忠顺王爷问好,进京营操兵的事了?”冯紫英堆着笑坐在床边,将冯唐手中的茶碗接过来,等着瞧他要怎么着。
果然冯唐那些话只是醉后胡言乱语,此时清醒了,登时便觉自己堂堂神武将军,便是无所事事,也不能纡尊降贵地去京营地操兵,眉头紧皱,反问儿子:“你觉得这法子可妥当?”
“父亲为不能封侯的事抑郁多年,据儿子看来,既然不能进一步封侯,不如退一步操兵。这才合乎兵家之道。”冯紫英振振有词地劝说道。
“……不愧是我的儿子,能屈能伸。”冯唐仰头倒在枕头上,“滚吧,明儿再来办正事。”
“是。”冯紫英答应着,便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素来傲骨铮铮、倔强不屈的冯唐便发话令冯太太给忠顺王府、王子腾家里送了重礼,又花费颇丰从皇商学家那买来了罕见的鲛绡帐、象牙席等,先向宫里递了帖子,隔日便带着厚礼去给太上皇请安,从宫里出来,又花费了上千两请忠顺王爷、王子腾等人吃酒看戏。
这一番运动之后,果然,腊月里朝廷下旨追封义忠亲王,随后王子腾升任为广西都指挥使司,冯唐以神武将军之尊,暂领京营节度使一职。
虽是大材小用,但冯唐却很是兴奋,赶在年前亲自去京营转了一转,回家后,便叫了冯紫英来,对他道:“那日我依稀记得琏哥儿对火枪、火铳十分好奇,你收拾收拾咱们家库房,翻出一箱子来给他送去玩吧。”
冯紫英见冯唐是当真体会到“能屈能伸”的好处,果然依着他的话叫人去前院库房里翻找,果然在角落里翻出两箱子已经生了锈的火枪,叫下人好生擦拭干净了,挑出大半箱子勉强可用的,便骑着马领着一辆马车向荣国府去。
到了荣国府角门前,冯紫英便望见两月不见,荣国府大门前的小厮手里竟然握着的是长火枪,看那长火枪木柄上的图腾,显然是随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国公那会子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