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进了冷子兴家中,先望见院子里周瑞吃醉了酒满脸醺红地掐着腰东倒西歪地站在房门前骂道:“混账东西,昔日仗着我的势,白发了多少财,如今向你借个一二十两给你小姨做嫁妆你还推三阻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是哪门子左拥右抱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性!”
贾雨村并不言语,只看周瑞家的并冷子兴内人周氏推搡着周瑞叫他回房歇着去,径直随着小厮进了冷家厅上坐着吃茶。
冷子兴见了贾雨村,不免道:“惭愧得很,偏叫你遇上了。足足有两年快三年了,我一直当亲爹亲娘一样供养着岳父岳母一家,如今他们家嫁女儿,还要我出了棺材本!”
贾雨村心知那周瑞是一朝落势被女婿怠慢今日借着酒力才敢骂出来,也道:“冷兄乃是潜龙,昔年贱内也是这么着慧眼识英雄,与我才有一段姻缘;料想令小姨也是慧眼如炬呢。”
这 句话正合冷子兴心意,只听他道:“你这话果然不错,这半年我那生意难做,内子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埋怨我不精明见我钱赚得少了,也不如早先那样相敬如宾 了。亏得小姨贴心安慰,早晚茶饭春秋衣裳帮着照应,不然,我这有家有口的,反倒被埋汰成没人照顾的光棍了。”因又问贾雨村为何过来。
贾雨村将被贾政辞退如今在宁府家塾教书一事说了。
冷子兴拍手道:“不妙!”
这么利落得一声,震得手边茶几上茶碗里的清茶荡漾起阵阵涟漪。
贾雨村纳罕道:“这怎么又不妙了?我先前听你说,那政老爷是个迂腐不堪不管银钱的,那珍大爷反倒是个手上散漫、爱结交、喜排场的。”
冷 子兴再三摇头,只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珍大爷是有银子,可你看他娶儿媳妇那日,场面何等得大,偏他只赶在儿子娶妻前,给儿子买了个黉门监,那黉门 监才费个几两银子?在王公侯伯家里说出来,还不够丢人的呢,多使一二百两银子什么体面的官买不来?可见珍大爷是专一爱在玩乐上在体面上费银子,什么儿子前 程、祖宗基业,他哪个也不放在眼中。倘若你此时有些权势能助他玩乐,他自然爱跟你来往。不然,他怎会将你放在眼中?政老爷还罢了,爱附庸风雅,你能投其所 好;如今,你怕是投不了珍大爷的喜好了。”
一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在满腔青云志气的贾雨村头上,贾雨村心里凉到底,那贾珍连自家儿子的前程都不肯上心,哪里肯为他的前程出一分力气?为难道:“如今才进去,却不好辞了出来。只能见机行事了。”
冷 子兴再三为贾雨村惋惜,因天晚了,便留贾雨村在家中住下,二人秉烛夜谈;左右明日无事,况且贾雨村也觉冷子兴言语颇为通透,当即便留下,夜晚时见冷子兴内 人悻悻地勉强撑着笑脸领着妹子来添酒菜,便明白那周瑞服了软,愿意将小女儿许配给冷子兴做二房了,于是便又祝贺冷子兴得一佳人,二人直说到三更天才各自歇 下。
第二日一早下了一场冬雨,贾雨村听着雨声再难睡着,吃了早饭后,又说要给自己添置冬衣,便辞了冷子兴,也不租轿子,只从冷家 借了一柄笨重的油纸伞,便冒着雨向街上去,因出来得早,街上铺子尚未开门,只得撑着伞闲逛,见雨势越发大了,正待要寻个铺子下躲雨,就见两匹马从身边驰 过,将水洼中的雨水尽数溅到他身上,向后退了几步进了一家当铺下,正狼狈不堪地拿着帕子揩衣裳,却见那哗啦啦的雨渐渐停下了,不过片刻,天便放了晴。
贾 雨村暗叹自己时运不济,正待要进当铺买几件无人赎买的冬衣,便见那边街上来了一群毛色不一的剽悍骏马,十二个十分体面的小厮、长随簇拥着前面一位披着石青 色出黑狐毛风大氅的少年,那少年生得面如桃花、眸含春水,活脱脱风流纨绔一个,认出是贾琏后,贾雨村虽一身泥水十分狼狈却也坦然含笑地看过去。
“二爷,这贾雨村果然是个人物,留下他恐怕会养虎为患。”赵天梁心知贾琏如今是干大事的,于是也“深谋远虑”起来,只觉贾雨村此时宠辱不惊日后难免会报被荣国府逐出府门的耻辱。
“不必着急,等他撂倒了宁国府,我再撂倒他。”贾琏对赵天梁说话,却对着贾雨村含笑点头,又令赵天梁将带着的他替换的大毛氅衣赠送给贾雨村。


第83章 妇女之友
赵天梁如今也是干大事的,很是殷勤地抱着用弹墨花绫水红绸里包袱将里面那件银鼠大红羽纱面的大氅递到当铺前贾雨村手中,务必请贾雨村收下。
贾雨村心下纳罕,不解贾赦撵了他,贾琏这会子又为何对他这般客气?须臾琢磨着兴许撵人的事是贾赦一意孤行,贾琏并不敢逆着贾赦的意思。想着,便再次对贾琏躬身道谢。
贾琏对贾雨村颇有些惺惺相惜地一笑再笑,待赵天梁回来了,才又领着自己队伍向前去,骑在马上,余光依旧扫着还抱着包袱站在当铺前的贾雨村,待贾雨村进了当铺,这才收回眼睛,才收回眼睛,忽地便听街边酒楼上一阵香风袭来,随后一个妖娆女子在酒楼上露出面孔。
“琏二爷许久不见,上来喝一杯可否?”那女子说话时,耳朵上坠着的鎏金坠子摇晃不停,越发衬得她又不安分又妩媚。
贾 琏仰头望了一眼见不认识这女子,仔细想了想,如今世道,就连妓、女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在酒席上与人玩笑可以,却断然不会这么大咧咧的当街抛头露面,看那 女子头上也簪着赤金凤,身上穿着金色五彩印花缎面贴身窄袄,瞧着不像是下等的;再一回想如今与他交往之人中哪一个会在酒楼里吃酒撺掇妓、女来逗他,便仰头 沉声道:“蟠儿下来。”
果然一句话后,薛蟠从窗口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道:“琏二哥怎知道是我?”说着话,果然缩了头,蹬蹬地下了楼,到了街上就问:“琏二哥这是向哪里去?”
“去一趟许家跟老太爷说说话。你不做正经事,在这边做什么呢?”贾琏略抬头,果然瞧见此时无人怂恿,那妓、女也珍重地关了轩窗。
薛蟠两只手臂上大红的袖子为便宜划拳高高地撸起,此时被冷风吹着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赶紧将袖子拉下来,对着贾琏嬉笑道:“我忙完了正经事过来松散松散。”
“你那大舅兄人在金陵,没少占你便宜吧?”贾琏翻身从马上下来,那王仁敢在金陵围堵他,这仇不能不报。
薛蟠懊恼地顿脚道:“这还用说吗?就连我二叔那,也被他捞去了不少。偏我们不在金陵,那边的伙计唯恐得罪了他,但凡他要支取东西银钱,只能先给了他再跟我们来信。”
贾琏道:“你也太老实了一些,他在金陵那边取用,你只管做了本总账,拿去给你舅舅看。就说你大舅兄取用不要紧,并不费几个钱,偏偏你大舅兄爱拉着外人一起去你家铺子取用银钱东西,这就叫你们家在金陵的买卖不大好做了。”
薛蟠先还要说贾琏这话未免有两分无中生有,随后一拍脑袋,连连道:“琏二哥这话说得好,待我弄出账目来去寻舅舅做主去。”说罢,又拉着贾琏的手请他上楼。
贾琏推辞一番,又劝着薛蟠也回家去,并不知道薛蟠听他的没有,依旧翻身上了马,又驾马向许家去。
一路上眼瞅着天冷再加上不少官员坏了事,路上并没有多少人行走,空荡荡的大街上,不时飘来一阵哭丧声。
料想这是义忠亲王府中大办丧事的哭声,因许家与义忠亲王府同在京城一角,于是这哭丧声便越来越熟悉。
才进了许家大门,便见许玉珩亲自出门来接。
贾琏望见许玉珩穿着一身粉紫衫子,人也显得清瘦了两分,自嘲道:“我追着和尚道士去吃斋瘦了,你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瘦削的?”
许玉珩连连叹道:“还不是为了亲事嘛。”
“黎家婉婷姐姐要退亲,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许 玉珩一怔,先不肯跟贾琏提起家事,半响又觉他也不算外人,两只手背在身后,略低头沉吟道:“婉婷也给我来了信……先前我并不觉她如何,如今见她为了素琴的 缘故,不肯成亲,反倒觉得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奈何这会子,祖母、母亲看她这般,却又有两分不喜欢她了,于是这亲事……”蹙眉左右想不通这事到底错在哪里 了?
贾琏谦和地一笑,对许家的事不置可否,继而又想莫非许家人就没个同时喜欢黎婉婷的时候?随着许玉珩跨过角门,穿过一条一二百尺长的小巷子,进入许老太太院子里,还不等穿过前厅,斜地里就听见叮叮两声,望过去,却是许青珩躲在柱子后偷偷探出头来。
“二珩,你这是做什么?”许玉珩本着脸,对妹妹这不合大家闺秀规范的举止十分不苟同。
贾琏瞅着许青珩依旧梳着双丫髻,披着件墨绿折枝玫瑰缎面披风,披风下露出一角,却见她只穿着一件琵琶领子月白二色金滚边小妖、一条米白绣绿萼梅绸百褶裙,大半年不见,人又长高了不少,只有那面孔并两只手依旧稚嫩,不见有什么变化。
许青珩并不惧怕许玉珩,见贾琏望过来,两只白嫩的手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地拉着披风两襟,仰头对贾琏道:“四哥,老太爷、老太太要提起定亲的事,你别答应,无论如何,都要叫哥哥跟婉婷姐姐今年就成亲。咱们不能服软!”
“你 这死丫头,脸皮越发厚了,这说什么胡话呢!快滚!”许玉珩目瞪口呆,虽黎婉婷一封信来后,他颇为犯、贱地反倒体会到黎婉婷至情的好来,又看许老太太、袁氏 都不肯叫黎婉婷还没进门就先拿捏架子有意顺水推舟推迟婚期,就越发地要反着他们恨不得立时跟黎婉婷完婚,但眼瞅着小妹这样厚脸皮地当着贾琏的面提起这事, 不免动了怒,口不择言地连个滚字都说出来了。
“你叫我滚,我就滚?”许青珩冷笑,“哥哥别太看不起人,好歹我也是手下有二三十个姊妹的一社之长。”
“哦,是个什么社?”贾琏好笑地瞅着许家兄妹怄气,巴不得迟一些再跟许青珩定亲,想着,从腰上青蓝色的香囊中掏出一枚通灵宝玉来递给许青珩,“早晚拜一拜,请警幻仙子保佑,保管你心想事成。”
许 青珩一怔,新近许玉珩、许玉玚那就各色话本子最多,就连她也翻看了两本,此时见贾琏递了一枚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的美玉来,不免就往话本子里 用来传情达意的帕子发簪等物上想,两脸不觉臊得通红,却不去接那鲜明美玉,嘀咕了一句:“这警幻仙子又是哪一门的神仙?”
“是专管升官发财的。”贾琏将手上的玉颠了一颠,见许青珩害臊了,不禁心惊胆战起来,只觉许青珩这是情窦初开了;而许青珩若情窦初开了,就是他受难之日的开端,再不能将她当个小孩儿哄着了,于是不等许青珩去接,又将通灵宝玉塞了回去。
谁知他手上慢了一步,许玉珩先夺过他手里的玉,然后塞到许青珩的手上,很是不耐烦地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弄了个什么千红社,下至捐旧衣裳鞋袜书本到养生堂,上至姊妹家事,没有她们不插手的。说是千红社,却像是个无事生非社。”说罢,就拉着贾琏向前去。
许 青珩握着通灵宝玉,不好给贾琏塞回去,也不好收下,连连跺脚紧跟了两步上去,又迭声地喊四哥,“四哥,千万不能对老太太服软,据我看,婉婷姐姐没做错个什 么,老太太、太太未免太无理取闹了一些。”眼瞅着到了许老太太屋子前,唯恐美玉被许老太太瞧见,赶紧用帕子裹着递给五儿拿着,略有些瑟缩地随着贾琏、许玉 珩进了屋子。
屋子里,许老太太笑微微地受了贾琏的礼,又叫贾琏随着许玉珩去见许之安,望见许青珩也要跟着去,立时出声将她拦下,待贾琏、许玉珩走了,登时道:“戒尺在哪?”
一句话后,就有婢女将一尺来长十分陈旧的戒尺递了上来。
“你还不过来?”许老太太冷着脸道。
许 青珩磨磨蹭蹭地上前,见许老太太越发生气,只得将两只手伸出来,口中依旧不服输地道:“老太太、太太实在太没道理,先前逼着哥哥娶,满口都说不委屈婉婷姐 姐;如今婉婷姐姐不肯嫁,哥哥想通了要娶,老太太、太太又嫌弃婉婷姐姐拿乔——嘶——”地一声后,只见戒尺落了下去,两只手背上立时红肿起来。
“满嘴胡吣!”许老太太怒道,又啪啪地接连打了四五下,这才住手,“你可知错了?竟然有胆子去截住琏哥儿说那话。”
许青珩紧紧地咬着牙,眼眶里噙着泪委屈地看许老太太,嗫嚅道:“原本就是老太太、太太一直没事折腾哥哥、婉婷姐姐,嘶——”又挨了一下后,方闭了嘴,见许老太太不肯服软,就也倔强着不肯低头。
“出去吧,看见你就糟心!”许老太太没好气拿着戒尺指着许青珩,“再叫我知道你在人家家聚会上怂恿人给养生堂里的学堂捐银子,我便将你送到江苏你母亲身边去,看你母亲怎么收拾你!”
许青珩揉着两只手低着头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只觉北风呼啸而来,吹得两只手涨涨地发烫,“走,去祖父院子里去。”
“姑娘,叫老太太知道了,又要罚你。咱们赶紧回房去吧。”鸭蛋脸面的五儿偷偷地向许老太太屋子里瞅了一眼。
“就 不回。”许青珩几不可闻地赌气咕哝了一声,挟着披风便向许之安院子去,半路想起了通灵宝玉,就从五儿手上接过宝玉把玩,想起了贾琏胡说的警幻仙子,当即想 若果然有那警幻仙子,就算那仙子不保佑她升官发财也该保佑黎婉婷,至少叫许家少几个以为黎婉婷在无事生非的人,走到半路迎面遇上了许玉珩的婢女素琴,只见 素琴冬日里穿着一身颜色浅淡、花样素雅的襦裙,越发衬得弱柳扶风、身姿窈窕。
许青珩多少知道些素琴与许玉珩的亲昵关系,更知道先前许老太太就是瞧着素琴与许玉珩十分亲昵才要撵了她走;如今许老太太是眼瞅着黎婉婷也要撵了素琴走才反倒要留下素琴,因笑道:“你去给老太太请安吗?”
素琴福身答应了一声是,望见许青珩又挨了打,思忖着这位见天挨打的主这会子又是为什么得罪了许老太太?
许青珩对素琴扫在她手背上的眼光很是不以为然,待要走,又携了素琴的手向一边背风的屋檐下去,“咱们往日里也算和睦,如今你别怪我多事。婉婷姐姐是一定要嫁进来的,哪怕你如今讨好了老太太,待婉婷姐姐进了门,老太太也会打发了你,又换了旁人伺候哥哥。”
昔 日许青珩不曾插手过许玉珩房里的事,此时听许青珩这样说,素琴脸上不免涨红,因想许青珩自幼随着许老太太,她当是许家里许之安之外最懂得许老太太的人,她 既然这样说,八成就差不离了;虽是如此,若叫她配了小厮嫁了,她又不肯,少不得要赌一赌了,只是低头道:“我只听我们大爷的,姑娘别说这些了,赶紧去在手 上上药吧,万一冻到了,那手上就要留着冻疤了。”
许青珩见素琴执迷不悟,不免怒其不争,只道:“你如今走嫁妆丰厚,等老太太叫人 顶替你了,你再后悔也迟了!”不免面上带出两分怒气,不解素琴为何非要自轻自贱苦熬到底,裹挟着披风,一径地进了后花园,穿过满院子枯败的花草进了修建在 芭蕉邬边上的小院子,径直去了那院子里的正房门外,立在门边听了一听,见里头不独贾琏、许玉珩,就连黎碧舟、房氏也在,因房氏也在,便大了胆子,自己个掀 开湘妃竹帘进去,果然瞧见暖融融的屋子里,对着一书案的书本,许之安正跟几个年轻人说话。
许青珩进去后,期期艾艾地挨着房氏坐下。
房氏望见许青珩的手,吓得不轻,又唯恐此时说要带她敷药叫许青珩在贾琏跟前没脸,只得握着她两只手摩挲起来。
“又为得什么挨了打?”许之安似笑非笑地望着孙女。
许青珩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强打着底气道:“老太太实在太蛮不讲理。凭什么哥哥跟素琴……”
“咳,你出去上药吧。”许玉珩不尴不尬地打断许青珩,料到许青珩是因为贾琏“洁身自好”,才有底气这么吵吵嚷嚷地说他房里的事。
房氏赶紧地要拉着许青珩出去,许青珩反握着房氏的手,反倒问房氏:“大嫂,你说可笑不可笑,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未必是当真痴情;自诩是正人君子跟你情投意合的碧舟大哥房里也有两个妾……”
“你这疯丫头,胡闹个什么?哪里轮到你来打抱不平?”许之安见许青珩在这大放厥词,不禁拍桌子怒斥她。
许青珩又接着道:“四哥,你来评评理。做什么哥哥跟素琴好就不算好,婉婷姐姐在意这事就是无理取闹?若果然不算好,为什么……”
“从 根本上来说,这事源于奴籍二字——毕竟大部分的妾都是奴婢出身。因有奴籍,与个奴才一般见识就是自轻自贱。是以,倘若三哥跟个良家女子勾三搭四,旁人眼 中,婉婷姐姐闹一闹,算是情有可原;倘若三哥跟个婢女丫鬟亲亲我我,旁人眼中,那婢女丫鬟不过是个玩意,婉婷姐姐再闹,就是无理取闹了。”贾琏一只手撑着 脸颊,十分冷静地说道,他比谁都知道许青珩、黎婉婷这会子闹的事,其实就是林黛玉、薛宝钗该不该吃花袭人醋的事。
因贾琏开了口,众人眼中许青珩又是迟早归了贾琏管的,就也不急着打发许青珩出去了,只有许玉珩原本也不觉有个素琴有何不妥,此时咕哝道:“谁跟谁勾三搭四、亲亲我我了?”
“果然是这样吗?”许青珩钦佩地望着贾琏,走到贾琏跟前,很是崇拜地问:“那只要废了奴籍,叫府中下人只是与府里签了契约的佣人,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
“那 也未必。没了奴籍二字,还有钱权二字。不过,倘若没了所谓的‘奴才’,满府下人只是佣工,主人家没那胆量看上了哪个就霸占哪个——就算有胆量也有个忌惮, 这些事自然也就少了。”贾琏瞥着许青珩按在书案上的两只白胖的手,只觉那许老太太下手这么狠,怎么就没打出一个大家闺秀来,若来个大家闺秀,他肩上的担子 就轻松了许多。
许青珩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喃喃道:“往日里我只是看着男人们的举止不顺眼,却不知所以然,如今四哥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又笑盈盈地再挨近一些,“那四哥愿不愿意放了府里下人的奴籍,叫他们签下契约做了佣工?”
许玉珩觉得许青珩挨近了一些,伸手扯着她脑后细软的辫子叫她离远一些。
“不愿意。”
许青珩不由地失望起来,连连追问道:“这是为什么?”亏得她以为贾琏是君子中的君子,与许玉珩、黎碧舟这些个养着房里人的伪君子不同。
“这 不现实。大家里养着的下人都是按家算的,既然是按家算,一家里有真正有才的,也有滥竽充数的。若改成佣工,自然只取那有才的使唤,那没才的要打发出去。既 然被打发出去了,这世道在外头能寻到的差事又少,那没才的饱一餐饥一餐,定要对原来的主人家心怀怨恨。谁家里没点子破事,既然放了出去,那没才的自然不怕 主人家了,只管在外头造谣生事,倘或哪一日出卖了原来的主人家也未可知。若要彻底放了奴籍,至少要等外头的工商壮大了,差事多得要命,人人出了主人家都能 找到差事才行。”简而言之,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发展了,才能有解放劳动力的空间。
贾琏静静地说着,因清楚地看见许青珩一双杏眼微微睁大满眼都是对他的赞叹,不由地后悔说了这席话。
果 然,情窦初开的许青珩对贾琏的仰慕之情在贾琏几句话间由初初滋生迅速地壮大成了一股再难遮掩的少女情怀,方才还胆大地挨近贾琏说话,这会子因那股少女情 怀,立时没了胆子,青涩地羞怯地看着贾琏,只觉他只一眼就能动摇了别人的心智,低低地咕哝了一句“还是四哥厉害”便近乎落荒而逃地大步向外去了。
“……亏得你有耐心,她那番胡言乱语,你也肯认认真真地回她,换做我,早打出去了。”许之安咳嗽一声,不得不承认他那往日里十分懂事的孙女,今儿个十分令他头疼,甚至是十分令他丢脸。
黎碧舟、许玉珩两个点名被许青珩骂了的,此时悻悻地。尤其是黎碧舟边上还站着个似笑非笑的房氏。
房氏笑道:“琏哥儿素来是个以德服人的,嘴里的话就是叫人信服。”眼睛瞥向黎碧舟,虽不明说,但神色间俨然是在说贾琏比黎碧舟正人君子多了。
黎碧舟被房氏盯得莫名羞愧起来,咳嗽一声,将手搭在贾琏肩膀上,“也不知道你怎么杜撰出来的这么多大道理。居然能从女儿家的一点无理取闹的小心思,扯到什么工商上去。”
“夫君也可杜撰一个出来。”房氏待黎碧舟话音一落,立时拿了话反诘他,显然是十分维护贾琏的模样。
黎碧舟好男不跟女斗地不搭理房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