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闷着头,因贾琏这句,越发觉得自己不随着去荣国府就不仗义,又要使着蛮性子上马。
贾琏忙拉住他,劝说道:“何必叫姨妈夹在里头为难?只是忠言逆耳,我有话要劝你,你若埋怨我,也只管回家去埋怨吧。”
薛蟠忙道:“琏二哥说话无时不为我着想,我怎会不知好歹埋怨琏二哥?”话虽如此,却因如今要娶的是王熙凤,单独对着贾琏时不免又有些尴尬。
贾琏嗤笑一声,就问薛蟠:“我且问你,若是宝钗妹妹进了宫,你会如何?”
薛蟠闻言登时红光满面,笑道:“我自然就是国舅爷了,到时候有她提携,我也能封个紫薇舍人。”
“你 这话才真正是可笑呢。不是我泼你冷水,我暗暗为你算了一笔账,宝钗妹妹的品貌自然是能轻易入了宫的,可是进宫前上下打点,少说也要使个二三万银子;进了宫 后,需要打点的人越发多了,毕竟不是我有意贬低你,宝钗妹妹进了宫后,对着的都是品貌相当的女子,唯一的长处大抵就是皇商之后的银钱了。如此,少说三四 万,多则七八万十几万的银子要撒出去。如此,宝钗妹妹得封贵妃,圣人爱屋及乌,也看重你们家。可不是我小看你,以你如今的能耐,你是能做官的?圣人英明, 太上皇、太后且在,圣人怎会封赏你?是以那紫薇舍人是断然不能够了,如此顶多叫你在户部多挂两个名,吃一些干饷,可那干饷吃上几十年,都未必能叫你赚够 本;若不叫你吃干饷,叫你办两宗正经的皇家买卖,你可有自信办来的东西比原本的那些皇商好?若没那自信,稍稍有了差池,你且不说,薛贵妃在宫里也易受人攻 讦,这么着连圣人也要冷落了她;不提圣人,旁人因薛贵妃的缘故要巴结薛贵妃的家人,可这家人是哪个?是薛贵妃的靠山王家,还是出钱出力的兄弟家?”贾琏见 大街上四下无人,干脆拉着薛蟠向自家酒幌子底下站着,眯着眼将肩头的落雪扫开。
薛蟠愣住,抓耳挠腮了半日,失笑道:“琏二哥哄我呢,哪有不巴结贵妃哥哥巴结舅舅的?”
贾琏笑道:“说你是呆子,你果然呆。你是商户,人家巴结你,难道图你少赚他们两个钱?这就如同你给个两岁小丫头一百两金子一样,她抱着金子又去哪里花?她有胆子买人家还没胆子卖呢。这就跟穷人发财,如同受罪一个道理。”
薛蟠听得懵懵懂懂,睁大眼睛看了贾琏半日,依旧不解其中意思。
“你自己不明白,姨妈、宝钗两个一心要进宫,你说给她们听,她们也未必明白。这笔账,你说给王姑娘听去。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比你们清楚。若是你们合计着,还是一门心思要送宝钗进宫,我自然无话可说,只祝愿你们家早日心愿达成了。”贾琏拱了拱手。


第72章 “妇唱夫随”
此番话,一是为了薛蟠一直真心待他,见他去打架也赶着来帮忙;二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肯叫王家吞了薛家钱财,有意要离间薛蟠、王子腾;三来,是他有些买卖要做,未必用不到薛家。
薛蟠怔愣住,一时犹豫不决,只觉北风夹着雪花打在脸上分外得疼。
贾 琏待赵天梁牵马过来,坐在马上,又对薛蟠道:“若是王姑娘听说是我说的,便绞尽脑汁要反驳我这话,你就叫她自己想一想,王家没有好处,肯替薛家牵桥搭线? 有句话叫做为他人作嫁衣裳,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读书比她多,就仔细说给她听。”料想王熙凤连王仁都防着了,心里对王子腾未必没有防范,说罢,一牵缰 绳也便去了。
薛蟠愣愣地,那为他人作嫁衣裳这话他怎会不懂?也上了马,闷着头向自己家去,待进了家门,径直向薛姨妈院子去,到了 窗外廊下,隔着鸭卵青窗纱瞄一眼,见这样冷得天,薛宝钗正随着嬷嬷练习跪坐呢,见她动作贤淑优雅,不免欣慰;再看一旁薛姨妈满脸心疼地握着帕子站着,又不 由地心酸,默了一默,转身又向外去。冒着风雪去了王家,先拜见王子腾夫人,结结巴巴地说:“铺子里有两件头疼的事,原本想叫妈、宝钗拿主意,又、又看她们 跟着嬷嬷学习辛苦,因此想请大妹妹帮着想想法子。”
王子腾夫人琢磨着薛蟠这形容像是又闯出什么祸来没脸跟薛姨妈、薛宝钗交代,才来请王熙凤相助,因笑道:“虽说定亲了,但往日里哥哥妹妹地在一起说笑,况且凤丫头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你随着人去见吧,左右有丫鬟、奶娘一堆看着,也不怕人说什么闲话。”
薛蟠眼神闪烁地连连感激王子腾夫人。
因薛蟠素来名声不好,王子腾夫人越发疑心他惹祸了,就叫人领着他去。
薛蟠随着婆子等在前厅,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飞雪,听到环佩叮当声嗅到脂粉甜腻才回头,果然见王熙凤裹着大毛衣裳领着平儿、安儿两个进来了。
“大哥哥是为了什么事找我?”王熙凤落落大方地含笑过来,直接在薛蟠对面坐下,这会子看习惯了,也不觉薛蟠相貌上差了什么。
薛蟠见王子腾夫人身边的媳妇、王熙凤的奶娘都巴巴地看着,哪里能说得出什么话来,嘴里叽叽咕咕半日,没吐出一句整话。
王熙凤也如王子腾夫人一般,料到薛蟠跟王仁一样,成日里都是没正事的,嗤笑道:“大哥哥又得罪哥哥了?还是惹到姑妈?有胆子做,这会子倒没胆子说了。”
平儿、安儿两个笑着,低声道:“咱们出去,别叫薛大爷害臊了。”说着,领着奶娘、婆子出去。
薛蟠唯恐门外人听见,压低声音道:“大妹妹可知道‘为他人作嫁衣裳’怎么写?”
王熙凤眼皮子跳了跳,冷笑道:“原来大哥哥是来看我笑话呢。”
矮子里头挑高个,如今薛蟠在才学上可是足足高出王熙凤一头。
薛蟠连忙摆手,自从在金陵听说了许玉珩的话后,他连做梦都怕有人为了他的家财谋了他性命,吞吞吐吐了半日,见门前有婆子探头,就有意领着王熙凤出了前厅往雪地里站。
王熙凤因见他神色肃穆,也不再玩笑,心叹莫非自己命苦,还没进薛家,薛蟠就闯下弥天大祸?于是连忙道:“大哥哥倒是说话呀,到底是什么事,哪怕将你大舅兄打了也无妨,左右婶子叔叔已经要打发他们两口子回金陵守祖业去呢。”因站在风口上,不觉也将脸缩在领子里。
薛 蟠见王熙凤身边只有个平儿捧着暖炉,思忖着她们主仆两个是秤不离砣的,这平儿八、九也是他的人,却也不用防着平儿,这才将贾琏那番话说了出来,说完了,只 顾着自己捶头顿足,“你说琏二哥那话到底有没有道理?他说我们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现今妈那边就准备着过节时叫宝钗随着舅母出门的衣裳头面呢。”
“……果然是琏儿说的?”王熙凤轻声问,眸中精光闪过,两只手按在暖炉上,见王子腾夫人的婆子要过来,自己接了暖炉,给平儿递了个眼色叫平儿支开那婆子。
薛蟠重重地点头,唯恐王熙凤记恨贾琏,赶紧说:“琏二哥一直待我很好,方才唯恐舅舅不喜,还叫我早些回来呢。又说给母亲宝钗说了,她们不喜欢听,只叫我来说给你听。”
王 熙凤素手轻轻拍着暖炉,好似抱着个小猫儿一般慵懒地微微眯了眼睛,心里不甘心听贾琏的,可想想贾琏说薛宝钗在宫里要出息了,至少得花进去七八万,不免心疼 不舍起来,还没进门,但她已经将那些家财当成了她的,于是心里又赞同了贾琏两分,只觉若果然能捧出个娘娘来才好,万一不成,这银子丢出去连个响声都听不 见。薛宝钗虽好,可连她王熙凤这样的谈婚论嫁都难,宝钗再好,能比她好上一百倍?斟酌一番,到底是舍不得出那七八万,就对薛蟠道:“知道了,你回去也别跟 姑妈、宝钗提。”
“这怎么能……”薛蟠只觉既然王熙凤也觉贾琏说得有道理,就该及早劝说薛姨妈、薛宝钗去。
王 熙凤认定了这事是她与薛蟠同进退,叫薛蟠跟薛姨妈、薛宝钗离心的大好时机,轻笑道:“你与她们说了,她们懂了呢,就说你用心良苦;不懂呢,就以为你看轻了 宝钗妹妹的品貌。况且原本一腔热血地要进宫,冷不丁地不去了,叫叔叔疑心也不好。若是些黑心烂肠子的,因见宝钗妹妹冷不丁不去了,就捣鼓出一些黑心的下流 话来,只说宝钗妹妹患了恶疾又或者被人坏了……这都是不能描补回来的事。”
“那可怎么着?”薛蟠咬牙切齿,一顿脚就道:“我去找琏二哥……”
“回 来!”王熙凤低喝一声,虽赞同贾琏的话,但不肯叫薛蟠样样都听贾琏的——忽地又想贾琏莫非在帮她才只叫薛蟠来说给她听?待他转过身来,就道:“大哥哥,也 不是我说你,这点子小事何必再去劳烦人家?过两年,咱们悄悄地收了眼前的买卖再另外置办产业,四处找人哭穷,姑妈、宝钗两个人在家中,哪里知道外头的事? 见家里不好了,她们也不好意思叫咱们出银子送大妹妹进宫。如今说了,姑妈心思浅、大妹妹年纪小,倘或在叔叔婶子面前露出痕迹来,叫咱们如何做人?总之咱们 是不会亏待母亲妹妹的,不过是树大招风要掩人耳目罢了,她们知道了也未必会怪咱们。”
带出了好几个咱们来,饶是她不扭扭捏捏,也不免飞红了脸。
薛 蟠原本色胆包天,这二年成日里怕人算计他的家财才略收了色胆,此时见王熙凤那么个利落的人害臊起来越发妩媚动人,只觉她怒骂娇嗔都别有一番滋味,登时酥在 当地,待她走了只留下一阵香风,依旧回不了神,连那香风也散了,这才慌忙点了头,心觉王熙凤的主意好,一径地出了王家,在门外上了马,见时辰还早,天色却 已经大黑了,于是也不回自己家,就骑马向荣国府去,半路遇上醉醺醺的王仁,各自冷哼一声,便错开了,唯恐路过宁国府门前又叫宁国府的人看见了,做贼一样地 从荣国府后街进了梨香院,再从梨香院南北向的小巷子直接穿过一道角门进了贾赦院中,进来后,果然见贾赦院子里热闹得很,顺着回廊去了大摆筵席的小院,隔窗 就听见里头的声音。
进去后,却见那寿星公贾赦裹着天马皮氅衣早累得睁不开眼偏又舍不得这边的热闹强撑着坐在一边打盹,贾赦边的大 桌上并未摆下菜馔,只在边上八张形状不一的高几上放着各人爱吃的干湿点心并茗茶汤水,此时大桌上,贾琏一只脚踩在海棠春凳上,并不解开腰带地将身上那件翡 翠色箭袖脱下一只袖子,露出里头雨过天青色的中衣,拿着那只脱了袖子的手极有韵律地摇晃着一只筛盅。
另一边,脱了衣裳只穿着件月白中衣的冯紫英也睥睨着贾琏摇色子,边上石光珠、冯紫英、陈也俊、柳湘莲并鼻青脸肿的李家兄弟紧张地来回看了又看;黎碧舟、袁靖风等早回家去了。
“开!”石光珠叫道。
冯紫英、贾琏将筛盅重重地砸在桌上。
薛蟠听见众人齐齐喊开时,冯紫英笑得志在必得,贾琏却笑得漫不经心,待被人追问买谁时,就道:“这一局当是琏二哥赢了。”
冯紫英笑了一笑,先开了。
众人望过去,见竟然是三个六,就连贾赦也一个激灵醒过来,望了一眼后称赞地对冯紫英一笑,又接着打盹。
“琏二哥的也不必开了。”陈也俊、石光珠二人异口同声地笑道。
贾琏听了当真不去开,冯紫英道:“怎能不开?”探着身子越过大半张桌子开了,见里头骰子只剩下两粒,立时扭头对围观之人骂道:“琏二哥的骰子掉了一粒也不知道,只会在边上叫好。”
石光珠委屈道:“琏二爷一直镇定自若,谁知道他掉了一粒骰子?”
贾琏将衣裳穿好笑道:“今日也算玩得尽兴了,天晚了,老爷也乏了,咱们就都散了吧。”
冯紫英五人见贾赦实在疲惫,不便打搅,就纷纷起身送贾赦回房,随后又告辞出去,只是陈也俊待要出去,又见个约莫六岁的小丫头抱着一个大红包袱站在廊下,只听那小丫头道:“老太太听说陈三爷的衣裳不耐风雪,特地开了柜子挑了一件,老太太说请陈三爷千万不要推辞。”
陈也俊诧异得很,忙去看贾琏。
贾琏眼皮子跳了又跳,猜测着那里头到底是雀金呢还是凫靥裘,因笑道:“既然是老太太一片诚心,你就收下吧,若当真冻着了也不好。”
陈也俊心觉不过是件衣裳,连连道:“这么着,还该去谢谢老太太。”抬手撩开包袱,待包袱皮敞开,就见翠光闪烁,细看是件艳丽非常的氅衣。
石光珠拿着手一摸,只觉指下细滑如丝,立时指着陈也俊凑趣道:“老太太这样疼你,你还不赶紧喊琏二哥一声大舅?”
一句话戳破了贾母的心思,陈也俊愣在当地,立时不敢收了。


第73章 投桃 报李
石光珠话出了口才觉唐突了,若是往日或可玩笑一二,可如今因王夫人的缘故,元春名声并不好,这玩笑就开不得了,于是含糊着就要告辞。
陈也俊心知这凫靥裘金贵,也唯恐收下了回家被家人埋怨,于是连先前说要向贾母告辞的话也不提了,拱了拱手,就慌慌张张地随着石光珠、冯紫英、李诚、李谨告辞了。
贾琏拿了那衣裳在手上看了一看,又在柳湘莲身上比了一比,问柳湘莲:“你知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吗?”
柳湘莲疑惑地道:“自然是老太太疼晚辈了,还能有个什么意思?却不知道石大哥那话又从何说起。”
“老太太这是心疼元大姑娘呢,这衣裳不是寻常人能有的,送这衣裳,是为叫人明白元大姑娘嫁妆丰厚呢。”贾琏说着,展开凫靥裘去看上头的墨绿野鸭子毛,很有些悲天悯人地道:“何必呢,为了件衣裳,少说也要死了千百只野鸭子。”
柳湘莲迷茫地看着凫靥裘,略呆了一呆,想起陈也俊是因石光珠一句玩笑话立时告辞的,这般说来,就是说贾琏所料不差了?于是点了点头,推此及彼,不免琢磨起贾母昔日也送他东西的深意来。
“给老太太送回去吧。”贾琏将凫靥裘团了团,送回小丫头怀中。
小丫头忙慎重地包好,不敢多说一句,就慌忙地回荣庆堂去,进了贾母房中,就道:“陈二爷并不敢收,二爷叫我给老太太送回来。”
贾母正歪在炕上用那热炕烫腰,枕在引枕上就问:“陈二爷为什么不敢收?不过是件衣裳罢了。”
小丫头不敢隐瞒,从头到尾地细细说了一通。
这小丫头原是跟着赖嬷嬷的,贾母先前不肯理会她,这二年见她生得越发出众,看五官模子竟是将珍珠、琥珀等比下去了,才叫她近前伺候着,如今取名为玻璃,顶替了先前送给柳湘莲的那个小丫头玻璃。
此时贾母听玻璃说了,因被石光珠点破了心思,虽问心无愧,但为一碗水端平,只得对玻璃道:“去寻你琥珀姐姐,叫她再将柜子里那件雀金呢的找出来,给二爷送去。”
玻 璃忙答应了,见那雀金呢又比凫靥裘更金翠辉煌,艳羡不已,拿了手摸了一摸,赶紧包好了去警幻斋,到那边进了门,望见明间里贾琏边看书边吃面,对面还坐着一 位方才给贾赦祝寿的小爷,就道:“老太太听说陈二爷不收,就叫琥珀姐姐将衣裳放回去,谁知一翻箱子,又翻出这压在箱子底的大衣裳来,老太太说这衣裳给琏二 爷穿最合适不过了,巴巴地就叫我给送来。”说着,就要上前展开。
全禧、全禄赶紧拦着,低声道:“二爷正吃饭,这老衣裳别落了灰。”走远了四五步,才揭开包袱露出一片雀金呢叫贾琏一看究竟。
玻璃纳罕道这样的好衣裳还嫌弃落灰?
贾琏扭头望了一眼,回头呷了两口面汤,才说:“这得去谢谢老太太不可了。”说着起身对薛蟠道了一声少陪,因觉这老衣裳未必没人穿过,并不肯披上,还披了自己那件石青羽纱的大氅,随着玻璃去贾母处谢恩。
出了这穿墙游廊,贾琏因觉这小丫头模样俏丽,竟是家里一众年纪仿佛中的佼佼者,就问:“你老子娘是哪个?”
玻璃笑道:“二爷忘了那年我是跟着赖家的过来的?”
贾琏道:“我记得还有一个跟你一同进来的。”
这话一出,玻璃顿时神色黯淡,轻声道:“那一个进来没两月就没了。老太太因这缘故,叫我认了林大娘做干娘,这么着万一病了,也有个落脚养病的地方。”
“老 太太说得是,那林之孝家的是个心善的人,跟着她也不错。”贾琏心道也不知死的那个是晴雯,还是眼前这个是晴雯,想着,就到了贾母房前,见珍珠、鹦鹉,连同 柳湘莲来了后才补上来的翡翠都在廊下分迎春翻出来的首饰头花,心说回头且问问迎春他走了后许青珩在库房里玩得怎样,待琥珀打了帘子后,进到套间里给坐在炕 上翻看佛经的贾母谢了恩。
贾母见贾琏并不穿那雀金呢,只当他小心眼还在吃陈也俊那边的歪醋,命他坐下后,笑道:“那象鼻子我吃了一些,这东西尝个新鲜也就罢了,多吃也没甚滋味。”
贾琏道:“为吃个象鼻子杀了人家一头大象也不值当,我也发话叫他们别孝敬这样东西了。”
贾母笑了一笑,叫贾琏在她手边坐下,很有些试探地道:“你瞧那陈家哥儿怎样?”
“为人很是活泛。”
贾母叹了一声,原本不肯管元春,可眼瞅着过年后元春又大了一岁,论起虚岁也有十九了,看不过眼,这才要略管一管,“往年不曾给他们府上送礼,今年你既然跟他重新来往了,这礼是不是要重新送了?”
贾琏道:“只是我们哥们玩闹罢了,过年时我且送些小玩意给也俊就够了。”
贾 母知道贾琏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干脆敞开了来说:“你元大姐姐打小就被十几个嬷嬷教养着,她又有慧根,人生得又好,偏如今……我如今有意将她嫁进陈家里 头,那陈家虽也是王公之后,但如今越发连个架子也摆不出了,只有他老子还在神机营里做提督,其他的再寻不出一个能看的人了。”
这提督又与黎芮那提督不可同日而语,花架子一样的神机营这二年越发没人在意了。
贾琏因笑道:“老祖宗,哪有弟弟为姐姐做媒的?老祖宗若瞧着谁好,只管派媒人去就是。”
贾母正是唯恐贾琏阻挠,才有意跟他说这个,反复问了几句,见他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这才说:“你陪着你老子一日也乏了,回去吧。”
“是。”贾琏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乍然出了暖香的屋子,被外头冷风一吹,登时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并不急着回警幻斋,先从贾母这后院出去,径直进了迎春院子里。
迎春听人说了,就领着司棋来迎,笑道:“哥哥怎来我这边了?”
贾琏见她这院子里只有几条小径拿着扫帚轻轻扫过,其他地方有意留着雪花,并不向内去,进了门房里站着问道:“跟许姑娘在库房里玩得可还好?”
迎春笑道:“我们一起翻了好些东西出来,竟像是找宝贝一样,也找出了一两件好东西。后头元大姐姐提议烤肉吃,我们就在园子里赏雪烤肉。后头她来我这坐坐,给哥哥留了一本书,哥哥回过警幻斋了么?书送到哥哥房里去了。”
贾琏一听,立时明白是薛蟠也随着去了,全禧、全禄就收了书没提,点头之后,又问:“她可曾请你去他们家?”
迎春忙笑道:“不但请去他们家,还向其他人家呢。她说过几日有聚会接了我去,再下月她一个好姊妹生日,也接了我去,又催着我写了毛遂自荐的三四张帖子,请我入了她们的读书社、赛绣会、梅花诗社,还有个围棋集会。”
“她这是明白你没太太领着出门,有意领着你出门呢。”贾琏道。
迎春低笑道:“谁说不是呢?”
贾琏见并未出什么事,就裹了氅衣向外去,路上想着原来小姑娘家的玩法竟然那样多,穿过巷子向前去,进了警幻斋,在外头就听见薛蟠与全禄、全禧的嬉笑声,等他进去了,薛蟠才有个正经样。
薛蟠起身对贾琏道:“凤大妹妹也说琏二哥说得有理,那便是琏二哥的话当真有道理了。”
贾琏道:“既然有道理,你便听她的吧。”
薛蟠笑了一笑,又说:“是该听她的,只是古语有云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乃嫁。我须得迟上两年再娶,这二年里,少不得我要听琏二哥的。”
“你跑到我这边来拽文呢,且说吧,想叫我做什么。”贾琏闻弦歌而知雅意,嘴上说着,人便向东间里头去,略转了转,果然望见在那三进的拔步床第二进的雕花柜子上放着一个镶金边的淡青色小包袱,当即坐在柜子上对着灯打开包袱。
薛蟠跟了进来,坐在第三进脚踏上,依着瑞云柱子一面看贾琏拆包袱,一面堆笑道:“我看二哥的买卖做得好,也想掺和一手,京城的也就罢了,二哥在金陵的铺子赚头比我们薛家的还多。”
“原 来你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呢,这好说得很,回头叫家里掌柜跟你家掌柜商议着吧。只是京都就罢了,若叫你舅舅知道了……”贾琏手上拆开青布包袱,就望见上头放着 一封书信,拆开信撇去那些堂皇的辞藻、添彩的典故,就见许青珩说特意弄了一本尺牍给他,于是又看包袱里那一本封皮上描画着山石古木的书本,翻了一翻,果然 里头用簪花小楷将给人祝寿、贺人新婚生子、悼人丧偶丧尊长,甚至寻常的书信来往都一一写出了模子,日后他若再给人送帖子送书信,只要依着这模子套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