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里撞尸呢?”贾珍骂道,见前面也来了个满脸寒酸的人,知道这就是工部营缮郎秦业了,略一拱手,就一言不发地随着秦业进了屋子里,进去后见这屋子里也是黑漆漆一片,只点着两只蜡烛,寥寥地摆着几张桌椅,明间里又站着一人,细看就是微服的义忠亲王府的长史娄渝。
“下官见过贾大爷。”娄渝上前拱手道。
“不敢不敢,不知老千岁怎样了?”贾珍上前两步问。
娄渝叹道:“实不相瞒,老千岁很是不好。”
“这 是为何?林如海告了荣国府,事后查明那几个犯事的并非荣国府族人,是外省贾姓人。当今便叱责林如海办事不利、挟私报复,罚了他半年俸禄。如今并没人再提老 千岁的事,老千岁怎反而不好了?”贾珍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似义忠亲王府那等赫赫扬扬的人家,能有什么不好的。
娄渝叹道:“老千岁新近越发心绪不宁,只说什么事事到临头再筹划,都已经晚了。如今先将小主人送出来,不管怎样,总叫他平安一生。”
“哎!”贾珍面上跟着重重地一叹,心里以为义忠亲王是在杞人忧天,只觉今次帮了义忠亲王,日后跟就是义忠亲王跟前第一亲近之人,又推了推贾蓉,“这是家里蓉哥儿。”
娄渝上前一步,打量着这贾蓉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便满口称赞不已,又请贾珍、贾蓉随着他去东间里。
那一直默不作声的秦业抬手掀开一道青花布帘子,请他们三人进去。
只见这屋子里也是黑洞洞的,在红漆斑驳的高几上点着一支红烛,昏暗中看不出颜色的粗糙帐幔掩映着一张简陋的架子床,架子床边上站着一少女,那少女穿着一身宫制襦裙,梳着飞仙髻,明珠一般,衬得这陋室蓬荜生辉。
贾珍、贾蓉父子二人乍然望见那具有稀世俊美,鲜艳妩媚又不失风流袅娜的少女,不禁双双呆傻住,看那少女眉眼间有说不出来的韵味,低眉顺眼,温柔和平,却偏叫人想出“任君采撷”四个叫人陷入欲海情天的字来。


第68章 门前石狮
二人只当这位是郡主,不敢再看,偏又移不开眼睛,只得遮遮掩掩地偷偷瞄她,心下纳罕那娄渝怎这样胆大,敢直接引着他们来见。
“这位就是老千岁的爱儿。”娄渝走到床前说着。
贾珍、贾蓉忙给那少女见礼。
那少女羞涩地让开身子,拿着水葱一样的手指款款地又将帘子撩开一些,行动时,指上蔻丹随着烛光微微泛出荧光。
贾珍、贾蓉父子这才将眼睛从那少女身上移开,低头向那张寻常的木床上看去,见床上躺着一个酣睡的三四岁小儿,那小儿伸出一只臂膀在被子外,那臂膀上罩着的袖子,泛着淡淡丝光,身上盖着的被子却又是普通的粗糙绸缎被子。
“这怎么好委屈了他?莫非是没被子?我立时叫人拿了绫罗绸缎来。”贾珍心知这位就是义忠亲王老千岁顶小的儿子了,眼睛又盯在少女身上,心想莫非这位只是个婢女?
娄 渝忙摆手道:“不敢那样。”待要领了他们出来,见他们父子二人齐齐去看少女,也不以为忤,反倒更觉放心,重新领了他们二人去前面屋子里坐下,就道:“唯恐 小公子年纪小,露出痕迹,不得不穷着养他。已经叮嘱上下不得说破了。若是无事,就再将他接回去,若是出了事,只能叫他大了再知道自己身世了。”
贾珍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又见秦业端来的茶盏茶水粗糙得很,并不去碰。
“那位千金……”贾珍眼前犹自晃着那俊秀女子。
娄 渝笑道:“那位算不得什么正经千金,不然,这样大的人,怎敢将她弄了出来?她原是个戏子偶得千岁雨露生下来的,进不得王府大门。亏得王爷仁义,也在外头像 是郡主一样地养着她。如今是要托着她的名,将老千岁留给小公子的东西送到贵府上去。府上富贵,留着那些东西也不打眼,将来若义忠王府出事,府上拿着那些东 西关照小公子也名正言顺,免得府上冒然厚待一位无亲无故的小公子惹人怀疑。”
“论起我们家跟老千岁的交情,便是刀山火海,我们也 肯上去。据我说,老千岁是担心太过,你看那林如海不也是只敢对付荣国府不敢对付亲王府吗?太上皇重情,怎会不保着老千岁?”贾珍嗤笑道,因娄渝那句轻蔑的 算不得正经千金,立时没了敬畏之心,只恨自己方才没多看那少女两眼,“那位姑娘,如今还叫以前的名字吗?”
“那哪里使得?如今随 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小公子老千岁给挑了个洪钟大吕的钟字,暗含‘义忠’的忠。”娄渝暗暗察言观色,忖度一番这父子二人的形容,心道以这父子品性,那 少女要拿捏住他们,令他们庇护小公子却也容易,只是琢磨着钱财之多,不得不小心行事,又暗暗地敲打贾珍、贾蓉:“若是老千岁当真没了,除了府上,还有人替 老千岁照料小公子呢,府上也不必以为这事如何危险,左右有人帮衬着呢。”
贾珍才与赖二家的钱财失之交臂,如今又见家里要进来一位 天仙一般的人物,又知有大笔钱财要替人暂为保管,哪里还听得进娄渝这暗中警告的话,连连赌咒发誓绝对不负了义忠亲王老千岁,商议下来年二月贾蓉一出孝期就 来迎娶,便细细与娄渝商议起如何将义忠亲王的东西暗中送到宁国府去。
商议了半日,贾珍就道:“早先我一个兄弟姊妹都没有,如今胡 子一把了,偏又有了个妹妹,那妹妹一出世,就没了母亲,且还多灾多难。我原就琢磨着叫人出城打醮替她祈福。如今多派出一些车马,待晚间回城时将东西混进 来。一连做上十几日法事,哪个有心的会一直盯着不放?”
娄渝也觉这法子妥当,连连点头,又替义忠亲王谢了贾珍一谢,并许了他一些好处。
眼看天将亮了,贾珍、贾蓉父子惦记着那“秦氏”容貌,又试探着说去与秦氏辞行。
娄渝哪里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因见惯了正经的公子郡主对那秦氏很有些不屑,又一心要叫秦氏拿捏住贾珍父子,果然又领着他们去了。
贾珍的胆量不免放大了一些,进到秦氏与那小公子如今的屋子明间,见秦氏柳腰不盈一握,生得婀娜多姿,竟是不忍辞去,待见秦氏回避到屋子里,父子二人才“齐心”地出门回城里去。
贾蓉是窃喜自己娶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贾珍是盘算着看娄渝的态度,对那秦氏也不必十分敬重,如此,却是可以……余光扫到在马上痴笑的贾蓉,脱口骂道:“发什么白日梦呢!可还记得你祖母尸骨未寒?”
贾蓉一凛,赶紧收了心思,板着脸不敢言笑。
父子二人日上三竿时才进了家门,贾蓉自去歇息,贾珍回到房中,对丫鬟道:“告诉你奶奶一声,下月初一开始为大妹妹打醮祈福,已经择了城外的玉皇庙,叫她好生准备准备,多叫些车马多请些人去。”
丫鬟听了,就去尤氏房中传话,见那尤氏正坐在炕上绣一个大红绫子牡丹花的小儿肚兜,就将贾珍的话说了。
尤氏不解贾珍一直不喜惜春,只觉是惜春克死了他母亲,怎地忽地又转了性子要去给惜春祈福?虽贾珍没提,但想这样的事该去问一问西府,也算是不失礼节,于是又叫丫鬟银碟儿去荣国府说话。
银蝶儿去了一趟,回来说:“进了荣庆堂里,只瞧见那边的老太太跟大老爷、二老爷、赵姨娘一起抹骨牌呢,将话说了,他们只说天冷,半夜总觉得气短心慌得厉害,就不去了。老太太另外吩咐了鸳鸯那日准备了果子酒水送到城外庙里。”
尤氏冲窗外吐出一口绣绒,又拿着拨浪鼓去逗弄睡醒了的惜春,将一直盘坐着的腿伸直叫炒豆儿捶一捶,纳闷道:“怎地那边老太太跟大老爷、二老爷赌上了?”
“还 不是穷的?奶奶没瞧见赌桌上母子、兄弟输急了眼,说话也是你呀我呀的;赢钱了,恨不得立时伸手去人家钱匣子里抓钱。偌大的宅子里,走了老远才瞧见一两个喘 气的。”银蝶儿绘声绘色地学道,因贾珍之母的丧事办得隆重,她这小小丫鬟也跟着与有荣焉,又瞧那荣国府门庭冷落,就连史家也只是送了大姑娘史湘云过去后就 与荣国府疏远了,于是话里难免带出一些轻蔑来。
尤氏啐道:“浑说什么,怕是他们赌得大一些,一次出去就是几十上百两银子,不然一次几个子的,谁在意?”说着话,便也交代下奶娘们在她出去时如何照料惜春。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月底,宁国府门前又是一片车水马龙,虽算上贾蔷拢共才四位主人出行,但门前乌压压地占了一街的车,直将荣国府门前也占了。
连出入贾政家门给贾珠瞧病的太医轿子,也要贴着街边才勉强能进了那道油黑大门。
今 日乃是贾赦生辰,因贾赦早出了孝,贾琏有意要给他好好操办。又因王家、史家两边都淡了,贾琏又不肯叫那些先前巴结贾政的譬如詹光、单聘仁等往贾赦跟前凑, 就略请了几个年轻人哄着贾赦热闹热闹,于是贾琏这会子出了荣国府大门,裹着大氅立在门边影壁前望见这情景,也觉有趣,就与门上人闲聊:“宁国府可当真热 闹。”
门上小厮笑了:“虚热闹罢了,前儿他们府上的还来咱们跟前吹嘘珍大爷赏了他多少银子,谁想想不知道那银子来的不干净,也不知道卖了几次屁股赚来的。”
这 话说得粗俗,却也一针见血。贾琏一笑,望见东边街上有几匹马、一顶轿子被堵住过不来,忙亲自过去,行了不到一射之地,到了宁国府门前,望见贾珍面上隐隐有 喜色,心中不解才丢了赖二那一块肥肉,贾珍这又是为了什么欢喜?与贾珍寒暄一番,又见已经出府的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又回去了,随后一个七八岁小厮来说:“奶 奶说大姑娘有些发热,她今日便不去了。”
贾珍蹙眉道:“自有奶娘呢,她不肯去,请过去的太太奶奶们谁陪着?再去请一请。”
小厮听了,忙就去了。
贾 琏听了这两句,笃定贾珍是要打着惜春的名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虽如今贾母不能将惜春接去教养,可看那尤氏对惜春疼爱得很,便想哪怕宁国府门前的石狮子 都不干净呢,至少惜春身边有个尤氏疼她,比在荣国府里一无所有强多了。想着,一径地向街口去,见冯紫英、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半路遇上一并来 了,又见有两个面生的年轻公子似乎面有怨愤地看他,心下不解。
“琏二哥是出息了,连我们都不搭理了?”其中一个少年憋不住,忍不住脱口说了一句,又怨愤地看了眼黎碧舟四人,“只听说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的,却不曾见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兄弟的。”
贾琏心知这是昔日朋友了,只是没人通报姓名,他哪里知道是哪个,于是只一味地赔笑。
“这是我们两家的贺礼,若不是紫英再三拉我们,我们也不敢来尊府上自找没趣。”另一个长脸,嘴边有一点红痣的粉衣少年也嘟嚷了一句。
此时黎碧舟几个见宁国府的人须得耗上一会子才让开路,于是纷纷下了马等,冯紫英也下了马,独有那两个少年满腹牢骚,不肯下马。
“也俊、光珠,你们少说几句,琏二哥是身上事多,才一时顾不得跟咱们玩笑。”冯紫英做和事老,去拉马上两个少年。
那二人双双冷笑不已,“若说事多,怎地春节、端午、中秋也不见叫人上我们家门?却是听说琏二哥去人家门上倒是勤快。”二人再看黎碧舟四人,就很有些敌意。
黎碧舟四人不好说话,贾琏听冯紫英称呼,已经知道那叫光珠的,是缮国公的孙子石光珠,那陈也俊,也是王公子弟,于是便笑道:“我道你们两位是为什么生气呢,原来是这个。那我且问,我们父子二人在金陵的时候孤立无援,又是谁家纷纷锦上添花为二叔上了陈情书?”
陈也俊、石光珠一怔,登时没了气焰,纷纷下马来,扭着头拱了拱手,异口同声道:“那是家里的长辈们行的事,我们哪里拦得住?只是琏二哥不该连同我们也疏远了。”
贾琏惭愧道:“我哪里能做到世事洞明?不过是一时意气,只想着你们远着我,我也就远着你们罢了。”
冯紫英、袁靖风双双打圆场道:“罢了罢了,再提早先那些事做什么?没得叫大家都没意思,今日都爽快些为贾大老爷做生日吧。”说着话,见宁国府的队伍终于动弹了,于是纷纷避让到街角。
众人望见宁国府的车驾队伍,无不惊叹。贾琏也去看,一扭头才望见许玉珩几人身后还带着一顶轿子,忙道:“那轿子里又是哪位?”
徐玉玚有意挨着贾琏,一挤眼睛低声道:“还能是哪位,二珩呗。”
贾琏一愣,心道那黄毛小丫头也来了?


第69章 酒色足矣
贾琏心里为难得很,在他,是宁肯不见的;不然见了,他少不得要在心里鄙薄自己的品行。
待宁家的队伍蜿蜒着终于出了宁荣大街,贾琏一群人并许青珩的轿子才慢慢向荣国府去。
从东边角门进去了,贾琏忙吩咐贾芸、贾藻两个领着黎碧舟、袁靖风、陈也俊、冯紫英、石光珠几个先去东跨院里见贾赦,自己便领着许玉珩、许玉玚并轿子里的许青珩向荣庆堂去。
在荣庆堂前的垂花门处,贾琏偏过头,不忍去看轿子。
偏许玉玚心里欢喜要做了贾琏的大舅子,有意扯着贾琏的袖子要臊他,一意叫他去看。
贾琏万分无奈地转头去看,不由地吓了一跳,虽听说许青珩十三了但心里不免还幻想着她长得老成一些,谁知看她一团粉嫩,脸颊稚嫩饱满,竟像个十二的,心里无可奈何,又转过脸去。
许玉珩、许玉玚只当贾琏害羞呢,于是有意笑他道:“你怎比青珩还小家子气?”
“见过四哥。”许青珩福了福身,见贾琏眼神闪烁不肯看她,越发好奇地看他,心里想着:四哥竟然是这样腼腆的性子。
“这边风大,快进去吧。”贾琏又对门上媳妇道:“告诉老祖宗一声,许家青珩妹妹过来了。”
那媳妇哪里不知道这许家是哪一家,忙偷偷望了许青珩一眼,见是个气度不凡的美人胚子,就赶紧进去通禀。过了前厅,到了贾母房门前,珍珠、琥珀、司棋、红玉、鸳鸯已经迎了出来。
待 鸳鸯打了帘子,众人进去后,不待众人见礼,贾母已经先叫琥珀替许青珩脱去了外头那件石榴红绫子狐皮大氅,又命鸳鸯将许青珩引到身边,先握着她的手,见她一 双手生得小巧绵软,再三叫她在身边榻上坐了,又道:“外头冷,下半天怕就会下雪粒子了。她才从外头进来,快将脚炉放在她脚下。”眉开眼笑地去看,见许青珩 脸庞圆润、下巴微翘,一双眼睛又活泼又明亮,此时脱了大氅,露出一身鹅黄缂丝窄袄、柳绿百褶裙,越发衬得梳着双丫髻的她又轻盈又小巧;待又见她腕子上还戴 着小儿保命的金铃铛,立时笑得合不拢嘴,拿着手爱惜地摸着她小巧的耳垂,又见许玉珩、许玉玚兄弟要见礼,忙对贾琏道:“快领着你兄弟去你父亲那边吧,你姐 姐妹妹都在东间里等着要见呢。”
“是。”贾琏百感交集,再三瞥了眼那稚嫩的许青珩,就又领着许玉珩、许玉玚向外去。
“怎样,我家小妹可配得上四哥?日后四哥可要叫我大舅了。”许玉玚玩笑地揽着贾琏肩膀。
贾琏抿着嘴一笑。
“哼,往日里也不见你这样腼腆。”许玉珩嗤笑了一声,他与许玉玚一般,都觉许青珩的才貌与贾琏十分般配,因此也觉他是害羞,就有意要逼着他多说几句话来。
若 与他定亲的是个十六七的,贾琏勉强能在心里描画出张敞画眉、琴瑟和鸣等雅事,可换成了许青珩,贾琏琢磨着自己会三不五时地买串糖葫芦逗她,至于画眉、琴瑟 和鸣,还是免了吧,到了前厅见鸳鸯跟出来了,就吩咐她道:“多弄些小巧的果子送进去……别叫人欺负了许姑娘。”
“是。”鸳鸯含笑答应着,心知贾琏口中的“人”,就是因贾许两家亲事跟王家断了来往的王夫人、元春母女了,答应着也就去了。
“四哥放心吧,二珩皮厚,她不欺负别人就罢了,谁能欺负了她?”许玉玚笑道。
贾琏不敢附和这话,领着许玉珩、许玉玚向前,见全福捧了一张礼单来,接过看了,便道:“收下吧,待薛姨妈生日,也依着这单子悄悄送礼去。”
全福收下单子也就去了。
许 玉珩猜着是薛蟠送了礼来,摇头道:“你说他,我前两日还遇上他了,恰望见他跟他大舅兄在大街上吵架,见了我很没意思,待他大舅兄气喋喋地走了,才敢过来跟 我埋怨,说是王家姑娘不许他给他大舅兄银子,他大舅兄偏将他当成了钱袋子,竟然在酒楼吃了花酒也叫人记他账上。他说了他大舅兄几句,一时大意带出王家姑娘 的名,只说王家姑娘叮嘱过的。他大舅兄便回家去骂自家妹妹还没出阁就向着夫家了。因这么着,他回家被母亲、妹妹教训了一通,再回头见了他大舅兄,两个心里 都不痛快,就又在大街上吵了一架。”
贾琏庆幸那乱七八糟的事没堆到他头上,只是那王熙凤竟然有心不叫薛蟠给王仁银子,这实在出乎他意料,顺着荣禧堂正房拐进东边跨院里,进了东跨院前头的小院里,尚且没进去,就已经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嬉笑声,细听众人说得都是笔法笔墨,疑心里头在赏鉴字画。
三人进了小院,就见屋子里地炕上正面坐着贾赦,贾赦左手边是贾政,右手边是葛魁,下面一溜的青年男子,就连柳湘莲都混在其中。
“这是玩什么呢,这样热闹?”贾琏含笑道。
“……看唐伯虎的画。”葛魁不尴不尬地说,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贾 琏先望见贾赦、贾政手里还拿着眼镜儿,似乎是要仔细研究的模样,望向众人围着的地上,只见铺着大红毡条的地炕上摆着三四幅唐寅的春、宫,画中山石堆上、香 闺榻上或一男一女鸳鸯成双,或多了一个婢女推送助力,咳嗽一声,见柳湘莲也好奇地去看,伸手将柳湘莲的头拨开,“这是哪个送的?”亏得他赶在贾赦的生日之 前废寝忘食地多多背了些诗词歌赋,准备应付着今日的射覆、行酒令,谁承想……他又多虑了,古往今来,应付男人的宴席,酒色两样足矣。
贾赦笑眯眯地道:“还是蟠儿那小子惦记着我,虽因着王家,咱们如今不来往了,你也别忘了他。”他如今身子“不中用”,只能过过眼瘾,这画正合了他的心意。
“是、 是。”贾琏握着拳咳嗽一声,又见黎碧舟、袁靖风等头头是道地品评画上笔法,疑心自己太俗看不出这画的高深之处,于是干脆地领着柳湘莲出来,叫人将宴席摆进 来,想起南边庄头孝敬了一根八珍之一的象拔来,因自己不忍心去吃那象鼻子,就叫人将那大象鼻子一分为二,一半送去贾母小厨房一半送给贾珠李纨,待望见门外 下起了雪花,映衬着院子中的两棵红梅飘飘渺渺十分浪漫,于是有些不自量力地入内道:“两位老爷、诸位兄弟,咱们一起联诗对句可好?”
贾赦蹙着眉头,对石光珠、陈也俊二人道:“你这兄弟哪里都好,就是新近读多了书,养成了个古板的性子,时不时地爱来扫兴。”
石光珠、陈也俊笑着说是。
贾琏笑了笑,石光珠道:“琏二哥家里那些女孩儿呢?”
贾 琏心知石光珠问的是陪酒的那些女戏子,就道:“都放出去,这是今年第一场雪,细细碎碎的……”话没说完,就见贾赦提起自己还有几幅“名家大作”并多少年积 攒下来的闺房“宝贝”后,一群少年郎哄着贾赦去拿了来给他们开眼界,就连许玉珩、许玉玚因好奇,也凑热闹地随着去了。
贾琏只得让开路来,叫一群人簇拥着贾赦去贾赦房中,随后颇为无可奈何地坐下,有些艳羡书中芦雪庵烤肉吃酒吟诗的雅趣,见这地炕上只剩下贾政、葛魁、他三人,尴尬地道:“今儿个就叫老爷高兴高兴。”
葛魁是西宾,自然无话可说;贾政脸色难看地捏着眼镜儿,须臾迟疑道:“也算不得十分难看。”比之往年家里还留有许多俊俏丫鬟、清俊小厮的时候,好看多了,至少如今还勉强沾上了风雅二字的边。
“……也俊定亲了没?”贾政眼前的重中之重,就是元春的亲事,眼看又将过了一年,元春如今已经十八了,再拖不得了。
贾琏道:“我跟他足有一年多没见,并不知道这个。”难怪贾政“拨冗”过来,原来是想相看女婿呢,替贾政、葛魁二人倒了酒,因全福说外头鸳鸯找他,便出了这边门,向东跨院门房里去,见落着雪鸳鸯身边,迎春穿着件羽纱大褂领着戴着观音兜披着大红猩猩毡的许青珩过来了。
“四哥。”许青珩捧着手炉唤道。
贾琏点了点头,疑惑她怎一会子功夫就换了件衣裳,随后想起贾母爱赏人衣裳,心道亏得贾母看似十分喜欢许青珩呢,到底没舍得将那雀金呢、凫靥裘拿出来,笑道:“你们怎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