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琏强打精神看了一回书,过了两三日,听说给先生的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便领着人去瞧了一瞧,添置了一些东西后,又在院子里安排了几个洒扫看屋子的婆 子;二十七那一日,贾琏收到黎碧舟的信,在外书房还没拆开信,听人说贾政、贾珠过来了,便忙叫小厮去迎,自己也从太师椅上起身向外去。
待那金丝藤红漆竹帘打起来,就见憔悴不堪的贾政领着贾珠过来了。
贾珠进门后,先握拳咳嗽了一声,一身松柏绿的衣裳,越发衬得脸上血气不足,连日因荣禧堂的事也跟着不得安宁,精神也很是不济。
“二老爷、珠大哥过来了。”贾琏笑着往里请。
因这原是他的书房,贾政尴尬地不肯看这屋子,只是盯着地上铺着的大红毡条看。
“打搅琏兄弟了。”贾珠有些勉强,俨然是被贾政逼着过来的。
贾琏笑道:“我也没甚事做,不过是有封信没看过罢了。”
“……你先看信吧。”贾珠听贾琏那么一说,越发连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请贾政在正面椅子上坐下后,见贾琏当真去南边看信了,犹豫再三跟了进去,望见这南屋里两面墙上贴满了四书五经的经典,就有意笑道:“这样能看得进书吗?”
“站着看一会也算是活动筋骨了。”贾琏拆了黎碧舟的信,随后眉头紧紧地皱起,又将信拿给贾珠看。
贾 珠先推辞不肯,待贾琏再三让他,才接过信去看,见信中人自称是大哥,心里疑惑贾琏哪里又闹出个大哥来,待望见信中提起荣国府欠下国库一百八十余万两,不禁 连连咋舌,唯恐贾政听见了又添新病,咳嗽两声,低声问:“这……你这大哥可靠吗?”再看宁国府欠下的更多,不由地跌坐在书案边的方凳上。
“珠大哥放心,既然袭了荣国府,这银子自然由我来还,绝对不叫你跟二叔沾上。不过是叫你知道我的难处,别像其他人那样,以为我占了多大便宜。”如今贾家还算好呢,就欠下这么多,再过两年越发翻不了身了。
贾 琏接过贾珠手上的信,听见贾政因他这话不自在地使劲咳嗽,也不理会他,又叫了赵天梁、赵天栋兄弟并金彩与如今管着银库的总领,贾琏奶爹赵三过来,“现去账 房里拿了领票来,我来签字画押,你们领了银子,待天黑之后,悄悄地请黎大爷领着,去户部将银子还了,虽是大年里,但那里有值班的老爷,且户部尚书也姓许, 自会帮着你们料理。务必叫他们写下字据来,请他们记着日后再有人打着荣国府的幌子去支银子,只管将那些人打发了。回头再给户部值班的老爷送了酒菜过去。”
赵三憨厚地道:“二爷是要去还国库的银子?这又不是什么歹事,怎还要悄悄摸摸地派人去?”
金 彩见赵三竟是这样憨厚,一边拿了领票请贾琏签字画押,一边笑道:“说你老实,你又太过老实。欠下银子的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来头比咱们大的多的是,就连圣 人拿他们也没奈何——不然早将银子讨回去了。一直都没人想着还银子,如今咱们府上起了头,反倒显得他们不还银子不好呢,这么着可不就是结仇呢!”
赵三听这话似乎有道理,因贾珠在内、贾政在外坐着,也不敢仗着是贾琏奶爹的身份多说话,随着金彩等人就向隔壁取银子去。
赵家父子与金彩一走,贾珠又坐立不安地道:“难为琏兄弟了,我竟不知这事。”
贾琏摇了摇头,笑道:“若是二叔迟一步分家,这里头至少有九十几万要归了二叔。”
贾 珠顺着贾琏的话这么一想,竟像是贾政有意不肯还九十几万才不要公中的一分一厘呢,原本听贾政、王夫人的话对贾琏满腹不屑,此时又见贾琏是实打实地还银子, 不像是贾政、王夫人所说的贪财跋扈模样,又莫名地替贾政、王夫人惭愧起来,脸皮涨红地叹道:“可恨我无能,不然,也……”
真信 了?贾琏眼瞅着贾珠无地自容,心道莫非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一曲红楼中,早死的都是好人?又见贾政踱步进来,忙与贾珠一同请贾政坐下,待前儿上 了茶,只当贾政说的是替他求情的事,就先开口道:“二叔、珠大哥放心,只等着老太太开开心心过了年,年后出了十五我就写折子,送入宫中给圣人御览。”
贾政咳嗽一声道:“知道了。”沉默了许久,瞥见贾珠微微握拳极力隐忍,只得道:“你珠大哥的事要跟你说一说。”
贾琏道:“什么事?”
贾珠越发惭愧,猛地站起身来,低声道声失陪,就向外去了。
贾政尴尬无比,虽来前王夫人极力劝说他要忍辱,此时也不肯再跟贾琏说,也起身随着贾珠出去。
贾琏一头雾水,也不将他们父子的反常放在心上,去隔壁瞧了瞧众人领银子,待听说贾母请他去说话,又向贾母院去。
此 时离着傍晚的家宴还有大半日,但到了贾母院子厅上,就见那里已经摆上了桌椅屏风,此时迎春正随着林之孝家的、张材家的看着人,又向贾母那五间正房去,进门 前望见珍珠悄悄地比了个二,心知贾母是为了贾政的事找他,进了西边套间里,给坐在暖炕上的贾母问了好,瞧着屋子里只有鸳鸯、琥珀,便择了凳子坐下。
“你二叔,”贾母一开口,已经料到贾琏不肯答应了,只是想着贾珠实在可怜,只得勉强开口,“想叫你珠大哥在荣禧堂后头住下。”
“这怎么能行?”贾琏道,虽贾珠看起来无辜得很,但既然要跟贾政一房分了,就万万不能再黏黏糊糊的,不然又何必分家?
贾母为难道:“李家那边先前说既然给姑娘订了亲,就万万退不得,于是匆匆地将你大嫂子打发过来,就跟咱们贾家断了来往。这不是明明白白打你珠大哥的脸吗?叫他在荣禧堂后头住,也给他长长脸。况且东边花园子里拥挤不堪,你二叔二婶一房人多,哪里住得下?”
贾琏道:“老太太,既然分了家,哪里还能那么藕断丝连的?若是珠大哥、珠大嫂在老太太这吃喝,这怎么算伙食费?”
贾 母一噎,随后道:“我活了一把年纪了,还没见过你这样斤斤计较、不懂事理的。多个兄弟才好互相扶持,你帮着你珠大哥一些,他日后才会帮着你,不然,就剩下 你光杆一个,日后可怎么着?亏得你珠大哥、元春姐姐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元春姐姐听说你好几家的年礼都没送去,忙慌先拿了自家东西替你送去。”
“千万别说是替荣国府送的,今年除了王家、史家还跟咱们来往,其他家巴不得不认识咱们呢。”贾琏蹙眉,须臾又将双眉舒展开,心道既然元春人情练达,他便由着她去,顺便由此坐实了王夫人偷了贾母东西的罪名。
贾母气得仰倒,认定了贾琏是个天生孤拐的性子,不肯跟他再说,直接将他打发出去。
贾 琏从贾母房里出来,去贾赦院子里陪着贾赦呆呆地望着一屋子的宝贝乐了一会,依旧回房读书,到二更时分见到黎碧舟、袁靖风的书信并户部的文书,心知银子还上 了。二十九那日一早起来去宁国府祭拜宗祠,将族里上下男丁都看了一遍,大概地认了人;三十又去宗祠祭祖,才回到警幻斋忽地听人说他的先生来了,赶紧打发人 去接,又去警幻斋换了衣裳,听人来报,立刻出了西边角门去迎。
略等了一盏茶功夫,东边住着的贾珠听说贾琏的先生来了,也从东边的黑油大门出来,走到荣国府兽头大门下与贾琏同等。
贾珠因还尴尬,并不说话,见贾琏还是神色如常地跟他说这先生是两江总督推荐的,咳嗽了两声,也待要瞧瞧是什么人。
眼看着贾家派出的轿子、马车回来,贾琏便要以示恭敬地迎上去,谁知冷不丁地腿上被人抱住,低头就见一张满是灰尘的老脸搂着他的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号。
“贾家二爷仗势欺人!见色起意诱拐我家小主人!”
第43章 机缘巧合下
“天子脚下,拐带人家家的小主人啦!”那老奴的脸在贾琏腿上蹭了蹭,十足的撒泼气势。
全福、赵天梁几个吓得半死,他们哪个不知道贾琏喜洁,便是银子他也不肯多碰一下,此时见那老奴不知死活地往贾琏身上蹭,赶紧就去拉那老奴。
贾琏先是怔住,随后见全福、赵天梁不顾这老奴死活地去拉人,又见街上站了一些无所事事的主,前面先生又快过来了,心知若使劲将这老奴拉开,有理也成了没理,就道:“住手。”
“二爷。”全福咬牙,赶紧叫人回府断了水盆拿了帕子来,“二爷,这老东西……”还要再说,忽地指着那老奴道:“这老东西不是买了赖大一家的老奴吗?”
贾琏细看了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哪里记得,只是眼皮子略动了动,自己不说话,只叫全福接着说。
全福会意,又指着那老奴道:“那赖大卷走了我们府上几十万银子,我们老太太发话要将他们一家卖出去。你们家倒是乐善好施,将他们买了去。如今我们二爷好端端的在家读书,你又来告他拐带了你家小主人,莫非你们是为赖大打抱不平,来讹诈我们二爷?”
贾琏瞧见先生的轿子停下了,也弯下腰,从袖子里抽出帕子递给那老奴,和气地道:“老人家起来好生说话,我尚且不知你们家是谁呢,你且通报一下姓甚名谁,我们先瞧着看是不是误会了。”
“二爷,据我说,他们家跟赖大一家好,一准是跟赖大一家狼狈为奸,要诬赖二爷呢。”赵天梁冷笑道,随后看那老奴狼狈不堪,露出来的一截脚踝浮肿通红,又觉他家小主人不见了是真的,于是叫贾琏看那老奴的脚踝。
“搀扶他起来吧。”贾琏道。
那老奴被人扶起来后哭道:“我们家是城东的柳家,我家老爷、太太先后过世,只剩下年才九岁的小主人。”
“二爷,水来了。”全寿忙着湿了帕子给贾琏去擦夹裤。
贾琏拿着手指在他肩上一指,又指了指那老奴。
全寿心道贾琏何必对这老奴那样客气,虽腹诽,但也强忍着将帕子递给老奴,“来擦擦脸。”说着,又重新拿了帕子蹲下给贾琏擦裤子上的眼泪鼻涕,心道这裤子二爷定是不要了。
贾珠忙问贾琏,“这是怎么回事?”
贾琏轻笑道:“只怕他是当真有了难处,要求咱们相助,又没门路,于是豁出去诬赖咱们拐带了他家小主人,想叫咱们为证明自家清白,替他找人呢。”
贾珠失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亏得他想得出。”见贾琏这会子没工夫去迎接先生,忙替他去迎接。
那老奴见贾琏看得明白,越发惭愧得无地自容,顾不得擦脸,五体投地跪在地上道:“求琏二爷大慈大悲,帮小的寻回小主人,不然小的就算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泉下的老爷、太太。”
全福没好气道:“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我们二爷才好帮你。”
那老奴连声称是,面朝黄土地跪着道:“我家小主人湘莲……”
“湘莲?”柳湘莲?贾琏诧异了,唯恐被人看出古怪,就有意问:“你家小主人是女儿家?”
那 老奴忙道:“我家小主人是位小爷,小主人因斗鸡认识了府上大管家的儿子赖尚荣,那日见赖尚荣被赶出家门,就逞一时义气赎买了赖尚荣一家,又说赖尚荣是读书 人,迟早要考功名,就将赖家一家上下全部放了奴籍。好吃好喝地供着赖家几日,赖家原说要投奔宁国府的管家赖二,谁知赖二又才得罪了宁国府的老爷,也是自身 难保。赖家人琢磨着赖二怕也不好了,又见我家只有小主人一个,有个姑太太也不肯管我家的事,就设计将小的指派出去,卷了我家钱财拐着小主人逃了。”
“你告官就是,何必来我们门前冤枉人?没得你家小主人被中山狼咬了,反倒怪我们这打狼的。”赵天梁又气又笑,不免也佩服这老奴的胆量——不是什么人都敢到荣国府门前闹事。
那 老奴这才敢抬起头来,望见贾琏并无愠色,心想这琏二爷好宽广的胸襟,说道:“因没有证据,衙门里不管。我家小主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落到那些奸人手 上,只怕要被卖进那些下三滥的地方,求琏二爷大慈大悲,派人去寻一寻,小的甘愿做牛做马报答您。”说着连连磕头。
“快拦着他。” 贾琏微微挑眉,那位爱串风月戏的柳湘莲,莫非当真要去唱戏为生了?想来那柳家也不是大富之家,不然书中的柳湘莲若是动辄带着一群人呼呼喝喝地出门,便是再 爱唱戏再生得好,也没人敢将他看做优伶,毕竟,相貌比他好的可还大有人在呢;况且柳湘莲娶妻还要薛家帮着卖院子,也可见他家家底不厚,咳嗽一声,对赵天梁 道:“领着这位老人家去吃茶,回头叫人带了银子随着他去追。”
“二爷,这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家惩治刁奴,他们家小主人黑白不分……”
“住口。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归要帮一帮,况且,那赖家这般恩将仇报,叫谁听了不气愤?”贾琏掷地有声地道。
赵天梁忙低了头。
全福火上加油地道:“二爷,他们家小主人那相貌,要赎回来,怕得要几百两银子呢。”
“去账房关了一千两银子。”贾琏豪爽地道。
柳家老奴越发地无地自容,连连跟贾琏磕头后,赶紧说:“小的已经打听到那赖家一群向南边去了,大过年来触了二爷霉头实在对不住。”
贾琏亲自搀扶他起来,眼睛不肯落在他满是油污的衣裳上,只道:“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你且放心,我一定替你将你家小主人找回来。”
赵天梁等没好气地催着老奴快随着他们走,全福赶紧又递了帕子给贾琏,贾琏顾不得擦手,忙向蓝布轿子那边去,望见贾珠与一个三十七八岁,国字脸剑眉星目的魁梧男子过来,心道这位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个武夫,赶紧拱手迎上去,“学生贾琏见过先生。”
那男子不敢受礼,侧身也忙拱了手,又将黎芮的信函送上,笑道:“贾二爷果然是仁义之人,被人无礼地缠上,反倒能先设身处地地明白那老奴是有事相求。”
贾琏忙惭愧地摆手,“先生谬赞了,不过是看他一把年纪了还这样忠心,可怜他罢了。”当面看了黎芮的信,这才知道这先生姓葛名魁,又是称呼他为葛先生,便请他入府,进了家门后,叫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带着葛家的女眷去见贾母,他与贾珠领着这位葛先生去见贾赦。
这葛魁进了贾赦的屋子,就见满目珠玉金翠堆积,在这富贵气势下不敢久留,又随着贾琏、贾珠去贾琏的外书房里说话。
贾 琏立时就拿了君子六艺所为何物一一请教葛魁,葛魁朗声笑道:“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这些,我也未必通,不过是会些骑射又会做些文章,白得了 个能文能武的名罢了。”谦虚之后,又未免贾琏以为他是来吃白饭的,就叫了书童拿了他推演的算数拿给贾琏看,“莫小看了这加减乘除,当真厉害了,便是去为天 家测算皇陵方位也使得。”
贾珠连连惊叹。
贾琏口中也连连称是,心道这样精妙的算数最大的用场就是看风 水。他原在算数上没什么可精进的,自居为葛魁的先生也能够了,只是对那与算数密不可分的阴阳八卦风水等一窍不通,于是又借口说自己这书房布置的不好,请葛 魁给瞧了瞧,听他说了些玄而又玄的话,虽不通,也记在心里,又听贾珠与葛魁说些之乎者也的话,插不上嘴,就在一旁静静听着。
葛魁 与贾珠说话时,暗暗去看贾琏,见贾珠与他“相见恨晚”,满脸兴奋地引经据典,就觉贾珠虽有才学,但于人情世故上有些不通——因听说过贾家的事,便觉贾珠是 还没从早先被贾家众人捧着的心境中走出来,不然,明知他是贾琏的先生,又明知那贾琏才学不足听不懂他们的话,为何还要拉着他说?再看贾琏始终谦逊地聆听, 只觉黎芮颇有两分眼光,于是问贾琏:“二爷可有不解的地方?”
贾琏笑道:“已经存了七八处不明白的,待过年后正式上课了,再向先生请教。”
“琏儿都记着呢?”贾珠后知后觉想起贾琏好半日没说话了。
“从《尉缭子治本》就开始不知二位在说什么了。”贾琏坦然道。
“……慢慢学来就是,也不用急于一时。”贾珠道。
葛魁见贾琏是当真记下了,并不是嘴上胡说,点了点头道:“这些杂学旁收知道不知道都无关紧要,既然二爷有野心要将六艺都学了,不如进了二月,隔两日换一科目,轮流着学,如何?”
贾琏忙道:“求之不得呢。”
正说着话,就见赵天梁进来回说:“二爷,那柳家老管家不是胡说,叫人去衙门里问过,果然那老管家去告过状,因没证据又过年呢,衙门没受理。”
“叫几个闲着的随着那老管家去追人,赖家人口众多,一路上总有瞧得见的。”贾琏又想那赖家人精明狡猾,不给他们留下案底以作把柄可不行,又道:“去替那老管家告状去,咱们的人手毕竟少,求助官府才能事半功倍。”
赵天梁忙答应着去了。
“不如请先生先回去歇歇,学生待先生歇过后,请先生赴家宴略吃一杯薄酒。家里有孝,佳节过的冷清一些,还望先生见谅。”贾琏起身亲自送葛魁去后头院中。
葛魁推辞了两句,便答应了,与贾琏、贾珠从书房左边偏门向后,入了第一所院子,见这院子宽敞得很,房里桌椅案几俱全,又早配了丫鬟、婆子,因内人楼氏已经从贾母处回来了,便请楼氏见过了贾琏、贾珠。
贾琏见这楼氏虽无甚姿色,但打扮得十分整齐利落,只说:“师母缺了东西,只管打发丫鬟、小厮去寻管事们要。”说罢,见葛家还有女儿躲在房中,便与贾珠告辞了。
一面向外走,贾珠一面笑道:“这葛先生果然不俗。”
贾琏笑道:“珠大哥闲着来与先生说话,也能叫我跟着学些皮毛。”
贾珠又惭愧起来,到了偏门外携着贾琏的手道:“父亲、母亲对琏二弟颇多得罪,我早先也随着他们对琏二弟颇多怨怼。如今亲眼见琏二弟还了国库银子,又这么虚心上进……”说着,便红了眼眶,摆摆手,就带着自己的小厮去了。
贾琏一笑,回了内书房换了衣裳,将方才葛魁、贾珠说话时提起的典籍名字记下,去外书房里去翻找那些典籍查看,正在翻,就听人说贾珠来了,今次并未迎出去,只站在书架前听到动静回头笑道:“珠大哥来了。”
贾珠笑道:“知道你找什么,我替你拿了来。”说着就叫前儿将一捧书送到贾琏桌前。
贾琏忙去看,见果然是那些书,且书中要紧处,贾珠已经做下了笔记,忙感激道:“多谢大哥。老祖宗已经将话说给我听了,因着……”
贾 珠忙摆手道:“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若换做是我,也不能对金陵的事毫不介怀。”因心里尴尬,手上就胡乱地往书案上摸去,只觉得手里握着个什么 东西才踏实,不觉翻了一本《诗经》,瞧见字里行间有些蝌蚪、圆圈,先以为是随手涂鸦,细看那蝌蚪、圆圈又点的恰到好处。
贾琏见他 好奇,便道:“回京路上,我与四位志同道合的少年结拜为异姓兄弟,我们在一起读书时,一个随口说了句若有符号将文章里一句话的停顿完结标示出来,叫人读书 的时候也省下不少力气。于是这么着,我们一群便弄了一些标点符号出来。”说着,将诗经中夹杂的一张记载着各色标点的纸张递给贾珠。
贾 珠见了连连点头,“有道是推陈才能出新,虽说你们只是临时起意,但这举动也使得。似我们这等读多了书的自然能一目了然地断句,若是不常读书的,连篇的字写 在纸上,岂不看糊涂了他?”说完,才想起贾琏恰是看书不多的,面上就有些讪讪的,于是又一一请教贾琏那些标点,连声叹道:“若哪一日能见到你的那些异姓兄 弟们才好。”听见放在屋子里的鎏金落地大钟金钟铜磬般地响了四下,就道:“该去老太太那了。”
贾琏听了,忙叫人请葛魁、葛太太,自己先与贾珠向贾母院去,才进门,就见贾母院子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一扫早先灰头土脸的模样。
贾赦没来,贾政、王夫人、李纨、元春已经来请贾母赴宴,一家四人立在贾母房中瞧见贾珠与贾琏并肩有说有笑地过来了,喜气稍稍一滞。
“家里有什么喜事?”贾琏笑道。
王夫人拿着帕子擦嘴角,贾政也因贾琏拒绝了贾珠的事有些不悦,只元春还跟早先一样,亲切地笑道:“琏二弟,林姑父升了兰台寺大夫,年后就要进京了。”
林黛玉要来了?贾琏一怔,随手摸向腰上香囊里的通灵宝玉,瞥见王夫人身边雪团一样的贾宝玉脖子上的玉,琢磨着若是眼下把玉送给林黛玉,那林如海夫妇会不会想着二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立时跟二房绝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