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玉珩蹙眉,素来不甚热情的黎碧舟此时却道:“前路漫漫,倘若连这点子勇气也没有,还不如回家醉生梦死呢。”
一句话,又激励了贾琏、许玉珩二人。
薛 蟠虽知道许玉珩是有意叫他去贾赦那边找骂,但却不知,贾赦是先瞧见许玉珩的字便十分爱惜,待再瞧见字里行间的标点,就当是薛蟠胡闹点上去的,于是责骂薛蟠 亵渎了锦绣文章。既然不知,薛蟠看贾琏似乎明白,越发在心里佩服贾琏,心道往日里人说这琏二哥跟他一般不喜读书,可如今怎瞧着琏二哥懂得很多呢?
到午时,贾琏请黎碧舟、许玉珩、薛蟠三人留下吃饭,饭后,许玉珩留下几本书叫贾琏好生翻翻,见贾政一房已经没了卷土重来的能耐,才与黎碧舟回家去。
“琏二哥好生厉害,那些个之乎者也,你竟然也那么精通。”没了许玉珩、黎碧舟,薛蟠顿时来了精神,偷偷碰了碰贾琏,低声道:“琏二哥抽空随着我去吃酒去,不消半日就回来了,耽误不了什么事。”
“毛还没长就成日惦记那些,你也不怕惹下什么官司来,叫人揪着官司狠狠地宰你一笔。”
贾琏的话,恰与昨儿个许玉珩说的相同,薛蟠打了个寒颤,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觉黎碧舟、许玉珩话里言语无味,不及酒楼里那些篾片、女先有趣,于是讪笑着,又要告辞。
恰这时,全福拿了帖子来,说道:“二爷,那凤台县的梅县令又来递帖子了。”
“不必理他。”贾琏没功夫跟个跳梁小丑计较。
全 福笑道:“不理他也好,我瞧着那梅县令八成连芝麻官都没得做了。何知府派人来说账目已经清算好,咱们的铺子开不开张并不妨碍案子了。咱们家的铺子今儿个就 可以撕了封条、重新开张,至于咱们府太太置办的私产铺子,何知府说总归依着咱们贾家的家规,也要归到公中,不如他做主,改了那些铺子的契书,直接改上二爷 的名。”
薛蟠此时还跟贾琏一起站在贾赦院的门房边,因传闻那些私产铺子是王夫人的,只得不尴不尬地恭喜贾琏。
贾琏听了,只是一笑,见薛蟠还要告辞,就指着他笑道:“原来只是陪着黎、许两位兄弟来呢,他们一走,你瞧见我这边有事相求,就立时也要告辞了。”
薛蟠拿着手向胸脯上拍去,震得腰上的扇囊、玉佩叮咚作响,“琏二哥也太看不起人,我像是那种人吗?”继而又问:“琏二哥说有事相求,又是什么事?”
贾琏道:“这事你也做不得主,你回家问一问薛姨妈亦或者你叔叔,就说我恳请你们薛家帮忙推荐几个精明的大掌柜。若有,我这厢就多谢了,若没有,那也无妨,不必太过挂怀。”
薛 蟠想起原来贾家铺子里的人都在大牢里锁着呢,立时保证道:“不过是几个掌柜的,家里就养着不少呢,明后两日,就能将人给琏二哥送来十个大掌柜。”豪气万千 地说完,又辞过了贾琏,出了门瞧见个芝麻小官在一顶轿子前愁眉苦脸转来转去,心道这就是那梅县令了,上了马就走开了。
“大爷这会子要去哪里松散松散?”跟着薛蟠的小厮嬉笑道。
薛 蟠正待要说去翠红楼,忽地勒住缰绳,懊恼伸手在自己额头重重地一拍,自从他父亲去后,他又不懂经济世务,全赖家里的伙计老人帮扶才能叫薛家的买卖维持下 去,如今,他满口答应贾琏要给他推荐大掌柜,他又往哪里去寻大掌柜去?又不肯拉下脸去回绝贾琏,更不敢去跟薛姨妈说,只得去了隔壁寻了叔父商议。
他叔父也不敢做了他们一房的主,只告诉薛蟠若再拒绝贾琏,少不得得罪了贾琏、贾赦父子;若答应了,短短两日,外头寻不来好的,只能给了自家的,一要折损了自家安身立命的买卖,寒了老人们的心,二就等同于跟王夫人、贾政翻脸,日后想和好,也不容易。
薛蟠听他叔父说的有理,在大街上游荡了半天不敢回家,想起王子胜都要讨好贾赦呢,更何况是他,如此断然不能回绝,可答应了,薛家怎么办?只觉自己竟像是没了乌骓马、虞姬的楚霸王,对着淘淘江水,再没了昔日的霸气。


第31章 记吃不记打
直到三更时分,薛姨妈派了人来找,薛蟠才随着人回家,虽没人欺辱他,但见了薛姨妈,不禁为难地掉下眼泪来,红着眼眶哽咽道:“儿子如今是进退两难,实在不知该怎样。”
薛 姨妈已经从薛家叔父那知道了经过,此时比薛蟠更为难,但看薛蟠这自责模样,又不好训斥他,只叹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你昔日仗着自家的钱,仗着你舅 舅、姨爹家的势无所不为,如今可好,你姨爹自顾不暇、你二舅舅对你姨爹的事也爱莫能助。如今你还当跟昔日一样?以后说话行事多留心一些吧。”
“那如今该如何?实在不行,儿子去回绝了琏二哥,想来,琏二哥也不会太生气。”薛蟠为安慰母亲硬着头皮道。
薛 姨妈忙道:“不可,那琏哥儿好说话,可他家大老爷却是个不好相与的。”被装进棺材都死不了,那位赦老爷当真是祸害遗千年,苦思凝想半日,到底是不忍叫薛蟠 为难,叹道:“这几年家里比不得你父亲在时了,还有些老人养在家中。我叫你叔叔帮着凑一凑,你后儿个领去给琏哥儿吧。日后跟着琏哥儿,与那许家、黎家哥儿 一处,学了人家一星半点好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薛蟠垂着头重重地点了一点。
薛蟠之父去后,薛姨妈全赖王、贾两家权势,才能孤儿寡母地在薛家八房人觊觎下守住偌大家业。
饶是如此,因家里没有正紧的男主人出面主持,家里也比不得早先了。
薛姨妈带着薛蟠去了其他几房人那边说项,原本以为寻不来人,谁知各房的买卖都是一日不如一日,听说要寻掌柜的,便纷纷推荐了昔日铺子里的人来,不过两日就寻了大小掌柜一十七人、账房二十八人、大小伙计四五十人。
在薛姨妈屋子稍间里,薛蟠瞧见几个昔日跟着他父亲的掌柜也列在其中,不由地伤感道:“原当咱们家凑不出人,不想……”越是如此,越是难受。
薛姨妈叫薛宝钗帮着誊写花名册准备叫薛蟠送给贾琏,坐在芙蓉覃上唏嘘道:“若不当真见到,我也想不到家里有那么些掌柜无事可做。”连连嗟叹下,落下眼泪来,“昔日你们父亲在时,往外聘请贤才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人没处用?”
“妈 别伤心了,借着这时机,将那些用不着的放出去岂不好?妈一个寡妇守成不易,能保持眼前的局面,已经十分了不得了。”薛宝钗赶紧安慰薛姨妈,手上誊着花名 册,却没薛姨妈那怕得罪王夫人的一层顾虑,只觉他们孤儿寡母糊口艰难,多跟一些人交好才能生存。于是誊写了花名册,又特地道:“迎春一个闷在家中也怪难受 的,明儿个送花名册,我随着哥哥同去,也给迎春解解闷。”
“哎——”薛姨妈顾虑重重,好半响想起贾政、王夫人翻身已无可能,又道:“请了迎春来家小住几日吧,她太太身子不好,别叫琏哥儿顾了这个顾不得那个。”
薛宝钗含笑应了。
又过了一日,薛宝钗穿了一件灰绿暗纹缎面夹袄一条鹅黄裙子,打扮得素净非常,带着金莺、金燕两个,受了薛姨妈的一番叮嘱,上了轿子,就随着薛蟠去贾家老宅送花名册去。
到了贾家老宅那条街上,只听薛蟠打马过来说略等一等,薛宝钗在轿子里就耐心等了,许久轿子又起来,听薛蟠在外头说是王子胜的轿子才刚离去,薛宝钗心道王子胜当也是来拜会贾琏的。
进了老宅,自有人换下薛家的轿夫抬着薛宝钗去见迎春,薛蟠随着赵天梁就去贾赦院见贾琏。
赵天梁心下疑惑这薛蟠怎看着沉静了不少,不似往日那么嚣张了,笑道:“薛大爷这几日可还好?”
薛蟠悻悻地,这几日他先怕找不出人,随后又见人一大堆,心里悲喜莫名哪里好受,只是问赵天梁:“我三舅舅来做什么?可是去拜会姨爹?”
“哪里呢,尊亲听说我们家铺子里缺人,想来推荐几个人。二爷想着既然求了薛大爷您,若是再答应尊亲,岂不是对不住薛大爷?就婉拒了尊亲。”赵天梁含笑道,墙倒众人推,贾政、王夫人那边已经是无力回天,王子胜这素来就与六亲不合的主,怎会好心去他们那边雪中送炭。
薛蟠笑道:“琏二哥到底义气。”
一路上又见许多布衣之人满脸笑意地带着包袱贴着墙角站着等他们过去,薛蟠又忍不住问:“这些个带着包袱的,又是什么人?”
赵天梁待过去了一些,就道:“薛大爷还记得我们二爷从铺子、庄子里挑出来的人吗?二爷早早地就盯着他们呢,如今挑来的,都是心眼活泛又明白事理的,叫他们去做庄头、看着出租的宅子呢。”
庄头也算是掌握大片土地、上百口人的肥差,薛蟠回头望了眼那些人身上的粗布大褂,瞧见一个妇人裤脚大喇喇地敞着,心道这些人也算是祖上积德,能一下子领了这肥差,由此也可见这金陵上下贾家的产业都落到贾琏手上了。
一径地进了贾赦院前厅,只瞧见正面摆着两张太师椅、下面左右各摆着四张交椅的厅上,贾琏神色轻松地翻着册子,身边又有一个穿着灰黑衣裳的中年男子弓着身子指着那册子在贾琏耳边叽叽咕咕。
“蟠儿来的正好,你再不来,我就去你家寻你了呢。”贾琏示意立在他身后的那位暂且退出去。
薛蟠这才认出那人是贾家的吴新登,只纳闷地想这人不是跟周瑞捆在一起了吗?就忙从袖子里掏出花名册,边递给贾琏,边道:“妈说还有些伙计呢,琏二哥这若不够用了,只管说一声。”
“姨妈果然心善,你是做买卖的世家出身,来替我瞧瞧怎么分派人手。”贾琏将方才与吴新登共看的名册放在一旁,又拿出一本账册来,请薛蟠坐在他对面看。
两张太师椅间隔着一张祥云纹高几,高几上摆着一碟新鲜的莲子并两盏新沏的杏仁茶,此外就是一些册子。
薛蟠坐下后捏了枚莲子带着皮丢进口中,看贾琏看册子,用牙齿咬破莲子皮挤出内瓤后,噗地一声吐出皮,随后嚼到芯,嘴中苦涩,连连拿着杏仁茶漱口。
贾琏放下册子,看他一刻也闲不住,问道:“不知府上可曾来过癞头和尚?”虽眼前形势一片大好,但若能穿回去最好。
薛蟠一头雾水地道:“哪里来过什么癞头和尚?琏二哥这话说的,我们家虽比不得你们,但见的也是大寺大庙里的高人,谁有功夫去见什么癞头和尚?”
贾琏很有些失望,没有癞头和尚,薛宝钗的海上方哪里来?良久才将失望压下,细细地问薛蟠名册上众人的品性、能耐,薛蟠只认得里头几个有头有脸的,其他的并不认得,只说这上头人是薛姨妈并薛家叔父挑出来的。
贾 琏并不以为这时候了薛姨妈还敢在这事上阴他,又觉那铺子才被查抄过,新来的至少在一年半载内不敢动手脚,于是再次谢过薛蟠,听薛蟠说薛宝钗来了,又客气地 叫人将庄子里送来的莲子等新鲜东西送一些过去,与薛蟠说好明个儿他出银子薛蟠帮着他出面宴请掌柜并伙计后儿个铺子就重新开张后,特地取了三百两交给薛蟠, 又客气地在旁人送来的东西里挑出好的叫薛蟠拿去给薛姨妈。
留薛蟠兄妹到傍晚才放他们回去,晚间贾琏将铺子后日开张的事说给贾赦听,贾赦躺在床上又是咳又是喘,欢喜道:“这下子金陵这些东西都是咱们的了。”
“原本就是咱们的。”贾琏立在床边笑道。
“琏儿……那圣旨……”贾赦欲言又止,毕竟如今他们大房一派欢天喜地,乍然提起那话,未免太扫兴了。
贾琏猜到贾赦又要说些什么,借口去探望贾政退了出来,到了门外脸色一沉,因如今邢夫人放出来了,全福几个不便过来,便大步流星地向邢夫人房外去,远远地望见司棋,对司棋招了招手,“去将太太请出来说话。”
司棋瞧着贾琏脸色不好,赶紧去请了邢夫人来花坛边跟贾琏说话。
邢夫人堆笑过来,“琏哥儿急慌慌叫我,可是老爷出事了?”被贾琏的冷眼一扫,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暗叹这天魔星在人前何等的宽厚,背着人一点脸也不给她留。
“听说,太太吃饱了撑的,跟老爷说起袭爵的事?”贾琏沉声道,果然邢夫人这人既不能同患难也不能同富贵,还不怎样,就先想着“分赃”劝说起贾赦不“退位让贤”了。再看邢夫人一身落叶黄菊花纹褙子衬得她人颇有两分得色,又觉她嘚瑟过头了。
邢夫人一凛,也怪王善保家的多嘴,提醒她若是贾琏袭爵,没两年娶了妻,饶是住进了荣禧堂,她主持中馈没两年也要让贤,于是她这才动起了劝说贾赦请贾琏推辞爵位的念头——贾琏不是孝子吗?既然贾赦提,他只能答应了。
邢夫人自是不知那王善保家的才说动她,立时又拿着这事叫司棋跟迎春告密,向贾琏递上了投名状。
“琏哥儿听谁胡吣呢?老爷的还不就是琏哥儿的?”邢夫人含笑道。
“我已经许了大舅,等回了家,就把邢家的东西还回去,如此也好叫太太那二十几岁还没出嫁的妹妹有了嫁妆好出嫁。至于其他,太太若老实本分,不做多余的事,自然能够养尊处优,不然……”贾琏威胁地上前一步。
邢夫人吓得心乱跳,只是贾赦的身子一日日地好了,只前头两日怪她拿了他的东西,后头为了一件件喜事心胸宽广地不计前嫌了,如此她的底气就也足了一些,冷笑道:“琏哥儿是在威胁我?”
“是 又怎样?听说太太已经准备着当家管事了,我劝太太歇了吧,我问过吴新登了,当家太太管的也不过是些四季衣裳、礼尚往来、分发月钱那些小事,这种事,寻个稳 妥的管事媳妇就够了。我们家人口不多,按着分例逐月发放就是,其他的还有个什么?”贾琏巴不得借着这时机,叫贾家跟贾家早先那些亲戚们断了来往。
邢夫人笑道:“琏哥儿,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待你袭爵了,多少事都得我替你出面呢,不然来往的亲戚家的女眷谁替你去见?你不知这几日里,我替你见了多少人。”
贾琏笑道:“太太这是要挟我?”原当邢夫人识时务了,为压制住王夫人,就许邢夫人接待前来拜访的女眷,如今看来,叫邢夫人接见女眷,反倒长了邢夫人的气焰。
邢夫人眼瞅着满院子盆里、水缸里的花朵开得红艳艳,拿着手掐了朵浅白的月季握在手上,也学着贾琏沉了脸道:“琏哥儿,我劝你敬着我一些吧,听说你不爱娶凤姑娘?”抿着嘴一笑,“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可都是我替你张罗呢。”


第32章 泥人土性子
打蛇不死?贾琏拿着眼睛上下打量了邢夫人一回,既然邢夫人找死,他就成全她,一言不发地上下抛着通灵玉出了院子,叫了赵天梁、赵天栋来,“老爷昔日身边小厮,现在在哪?”
“二爷是说权儿几个?卖到染布坊去了,就在金陵本地呢。”赵天梁道。
“寻回来,告诉他们还想吃贾家的饭,就给我咬死了大太太。”贾琏回想起方才邢夫人的态度,料定放任邢夫人出来必有后患,该将邢夫人彻底踩下去。
赵 天梁、赵天栋早听说邢夫人一群上蹿下跳地准备主持中馈呢,忙答应了,当晚就叫人去寻权儿几个,那权儿几个往日里跟着贾赦吆五喝六地出门,成日里嫌弃大鱼大 肉腻歪,如今莫名其妙落到出卖劳力的地步,日日不求大鱼大肉,只求饭菜管饱,乍然瞧见赵天梁、赵天栋寻了来,早忘了昔日嫌隙,喜得如见到菩萨显灵般,抱着 赵天梁、赵天栋的腿哭个不停,被他们赎买出来后,先去外头客栈里洗了澡,换了一身绫罗绸缎衣裳,就见酒楼里早送来了肘子、鸡汤、鹅掌等菜肴,先埋头痛吃了 一盏茶功夫,才满脸油光光地问赵氏兄弟,“两位哥哥怎又想到了我们?”
赵天梁道:“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你们可愿意回贾家?”
权儿赶紧道:“这自然是乐意的,梦里我们都想着回来呢。”
赵 天梁道:“等会子,我送你们一幅画,你们抱着跪到老宅门前,自有人领着你们去见老爷。见了老爷,你只管说当初大太太来了,瞧见棺材里有东西,叫你们接应着 外头人去替她偷东西。你们先不肯,后来被她说动了心,于是黑灯瞎火地给门上人下了蒙汗药,偷了东西出去。然后太太要灭口,你们吓得不敢回来了。如今在外游 荡了许久,到底念着老爷的好,又回来了。”
权儿忙道:“老爷信这话?”
“老爷怎会不信?实话告诉你们 吧,你们在染坊里未必知道。前几日老爷被二老爷害得险些被活埋了,那会子大太太只顾着银子,不管老爷死活。老爷本是极恼火的,可是这几日咱们大房苦尽甘来 将二房压制住了,老爷便不似早先那么厌弃大太太了。如今你们去,旧事重提,保管大太太这辈子也翻不了身。”赵天梁转着酒杯。
权儿原本细皮嫩肉的,如今累得成了皮包骨,满是茧子的手握着筷子,思量一番道:“若是老爷怪罪我们呢?”
“如今是二爷当家,老爷怪罪你们,要将你们发落了,二爷在老爷跟前胡诌说将你们打发到西北去了,背地里叫你们在金陵铺子里当差,老爷又怎会知道?”
权儿几个沉吟一番,齐齐道:“我们的身契都握着兄弟手上,还能说什么呢?”
赵天梁一笑,见这几个在染坊里累得如骡子一般,心知便是不答应他们什么,只拿着将他们送回染坊吓唬一番,他们也要应承了,又叫人再拿了好酒好菜来。
这两天铺子重新开张,暂不叫权儿几个出来闹,待贾琏忙过了铺子的事,就依计叫权儿几个去贾家老宅门前跪着,然后又装模作样地领着他们进来见贾赦、贾琏。
贾琏搀扶着贾赦,贾赦瘦猴子一般套着一件福字纹细绸衣裳,哆哆嗦嗦地从里间出来见权儿几个。
“父亲,他们拿走的是这副画。”贾琏从赵天梁手上接过画,慢慢地在贾赦面前展开,随后故作疑惑地问:“这幅不是漫山枫叶图吗?”
贾 赦摇摇头,激动地伸手去接画,“那幅在柜子里,这是……这是另外一张。”拿着手轻轻地在画前描摹,忽地发狠道:“一群、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其他东西 呢?”两眼不是十分清明,只瞅见权儿几个身上绸光流动、玉佩铿锵,就觉他们个个拿着他的东西在外头逍遥快活去了。
权儿跪在地上磕头道:“小的只偷了这一样东西,后头瞧着事发了,太太要灭口,顾不得旁的,就没头没脑地出了府。”
“将太太叫来!”贾赦一急,说话流利了许多。
“老爷千万珍重,如今整个荣国府都是咱们的,那些东西不值个什么,老爷千万别为了那一星半点气到了自己。”贾琏抚着贾赦的胸口,手指上为扒棺材折断的指甲此时还留有紫黑的淤青。
贾赦望见贾琏的手指,立时感概万千,也觉贾琏说的是,种种旧恨涌上心头,只结结巴巴地说出“凭你处置”四字。
“老爷,这些糟心事交给儿子来料理,老爷只管想些开心的事。回去后,荣禧堂交给老爷打理,儿子去前面书房住着,昔日因不爱读书连累老爷被人看轻,儿子决心发奋为老爷考个功名回来。”
贾赦听了喜不自禁,连劝着贾琏推辞爵位的话也说不出口,望着贾琏手指上的伤又惭愧了良久,心道患难见人心,自己怎糊涂地听信邢夫人的话,会以为贾琏日后会对他不敬呢?
“……交给你办吧。”贾赦并不念什么夫妻之情地道,亲眼看着人捆住了权儿几个,才肯回房去睡。
“二爷……”赵天梁望了眼贾赦的屋子。
“别 吵到了老爷,带到后院空屋子里拷打。”贾琏有意说给里间的贾赦听,随后先向外去,叫朱龙领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将白日里见过几位官家女眷后颇有雅兴赏月的邢 夫人重新关回屋子里,立在邢夫人门前,听邢夫人叫嚣着明儿个谁谁家夫人要来,冷笑一声,对婆子道:“老爷说了,太太病了,须得留在房中静养。回京之后,再 送去家庙里跟几个才过去的老姨娘作伴。从今以后,谁也不许拿事情来吵她。”
婆子们又不是第一次关邢夫人,料到是这位太太又犯了事,连连答应了。
邢夫人听是贾赦说的,才兴头了两日,又灰心起来,怔怔了半日,后悔那日顶撞了贾琏,待要求饶,就见房门咣当一声关上,随后门上响起了哗哗的锁链声。
“二爷,权儿几个留在金陵,他们没胆子再胡说了。”赵天梁待贾琏从邢夫人门前走开,便紧紧地跟了上去。
“嗯。”
“那 王善保家的不是个好东西,她坑了大太太,二爷千万不要信了她。”赵天梁拿着手擦了擦眼角,吴新登已经投诚将贾家老宅里赖大、林之孝、张材、余信、单大良、 戴良六个要紧的管家犯下的事一五一十登基成册子递给贾琏,他们只要回去了,自然就会发作了那些人,没得叫王善保家的白白顺着东风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