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老爷,你好狠的心呢。”黎芮把了把贾赦脉搏,饶是心知贾琏不是个易于之辈,但看见他们这么个凄凉处境,也不由地对眼前所见笃信不疑,站起身冷冷地看向贾政。
贾政恨不得自己昏厥过去,偏又昏不过去,睁大眼睛,茫然地看了过去,心道老天为何这样作弄他这老实人?又觉众人的眼光刀子一样狠狠地扎在他身上,分辨道:“我并不知……”
“二老爷为何将老爷活活钉在棺材里!”贾琏愤恨地问,虽贾赦未死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但有贾赦这么大活人做证人,贾政妄图“活埋”贾赦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一阵清风吹来,灵堂前引路的铁马叮咚作响,灵堂内的白幡飘扬起来,发出烈烈呼声。
“我的画,我的扇子……”贾赦在身边胡乱摸索。
许玉珩替贾赦向棺材里看去,回头有意打贾政脸的大声地说道:“贾大老爷棺材里连个像样的陪葬都没有。”瞧见一只中等的玉佩,将那玉佩拿出来诧异地看向贾政。
人群里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贾政紧紧抿着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少年。
那瘦削又狼狈的少年坚强地试图抱起老父,哄着婴孩般柔声道:“老爷,咱们回房去。”并未将老父抱起,先掉下眼泪来。
徐玉珩、黎碧舟跟着红了眼眶,原本来祝贺贾政的薛蟠茫然地睁大眼睛,随后用力地贾政身上搜寻什么,许久心惊地想贾政竟然这般不择手段……
“贾琏、贾政接旨吧。”黎芮同情地一叹,今次贾政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贾政原要辩白两句,听到接旨二字,只得木藤藤地恭敬跪下,磕头后,不自觉地将掌心往衣裳上擦。
“敕日:父死子继,乃天经地义。特令荣国府长子长孙贾琏荫袭一等奖军贾赦之爵。又因贾赦袭爵时日尚短,故贾琏所袭之爵,仍为一等将军。钦此。”
圣旨上既未客套地说贾赦劳苦功高,也没提贾琏如何的才德兼备。显然是今上也不信贾赦、贾琏父子两个有什么值得昭彰的地方。
“……父死子继,我父未死,这圣旨我万万接不得。”贾琏搂着贾赦道,余光扫过仿佛被霜打过的贾政。
如今,贾政已经是名符其实的身败名裂,不管是贤德妃还是通灵玉,都给他夹起尾巴做人,谁也不许招惹是非;不管是世外仙姝还是山中高士,都带着各自的嫁妆守着各自的无可奈何留在各自家中各觅前程吧。
那悲金悼玉的红楼梦中人,都从梦里醒来,认认真真地过上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吧。
贾赦依赖地靠着贾琏,死里逃生后,只剩下委屈愤怒,将痛失的两笔银子全抛在脑后,只瘪着嘴双眼浑浊地怔怔地盯着贾政看。
“虽 是如此,但看贾恩侯这模样,怕也只能依着贾家宁国府的例子,请贾恩侯荣养了。到底如何,待我再请圣人下旨,只是琏哥儿与贾公父子连心,隔着三层棺材也能知 道彼此的心意,实在是孝感动天,若呈给圣人,圣人少不得要将琏哥儿立为天下表率。”黎芮这么一说,又觉得其中有蹊跷,可看贾赦、贾琏那模样,又疑心自己想 多了,对黎碧舟、许玉珩道:“快些帮着琏哥儿将贾恩侯送回房里,再请大夫来。”
黎芮说着,心叹这贾家里果然是乌烟瘴气,就要领着何知府等人回去。
“黎大人听我说,我实在不知道大老爷他没死!并非我将他入殓!”贾政额头上冒出涔涔的冷汗,声音都哆嗦了。
黎芮不肯跟贾政多说,拱了拱手,就要告辞。
还听他说什么?兄长病重,就将兄长唯一的儿子撵出家门;又不等侄子回来,便要将不明不白“死了”的兄长入殓。
不必说,其中的蹊跷人人都意会得到。
何知府等人心中也是如此想,于是也紧紧地抿着嘴,对贾政一拱手就向外去。
原本等着来朝贺的贾政的人,如今瞧着苗头不对,纷纷告辞。
贾政踉跄着要追,偏追上了,三言两句又解释不清,待要抓了人来追究,又糊涂地想追究哪个呢?把贾赦放进棺材里的周瑞几个?
不过一炷香功夫,原本看在贾政面上来了贾家老宅的高朋贵友见贾政惹上事了,唯恐沾上干系,又看东风吹到贾赦那房去了,纷纷带着原本恭贺贾政的贺礼,向贾赦的院子里去。
“姑父,你,哎!”薛蟠摇头顿足,手上搀扶住贾政,脸色难看地道:“姑父你怎那么想不开……如今可怎么办?这么多老爷都看见了,这事必会传扬出去!姑父你的官可还怎么做呢?”
贾政怕什么,薛蟠偏就说了什么。
贾政想着黎芮、何知府等人必要弹劾他虐待侄子、活埋兄长,如此就连四王八公也救他不得,脑袋里轰隆一声,两眼一翻,登时厥了过去。
薛蟠拦腰抱住贾政,周瑞、吴兴等人摸着贾政的手心都凉了,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叫人抬来软轿将贾政送到王夫人房里。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进了王夫人房里,此时王夫人也顾不得珍重叫人回避,惨白着脸向贾政面上探取,摸到一层涔涔冷汗,连连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大老爷又活过来了?还有那圣旨里,竟然是叫琏儿袭爵!”
薛 蟠看王夫人慌作一团,因觉此时贾珠不在,贾政倒下,自己这外甥该做了王夫人的臂膀,待要给王夫人拿主意,就见周瑞先抹着汗道:“太太快叫人去给老爷请大 夫,快叫人跟来的老爷们说好话,快将大老爷、琏二爷的人抓来问问,他们一准有古怪;虽不知管不管用,但黎总督、何知府各处里都快些叫人打点;再叫人去探望 探望大老爷那,使人后头好好地问问给大老爷瞧病的大夫大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快送信回京城,叫老太太先跟史家、王家各处说一声,亲戚们心里有个数,也免得 老爷被人栽赃的时候,没人替老爷分辨。”
王夫人六神无主,听周瑞说的头头是道,点头道:“你先使人将能办的办了吧。”眼泪哗哗地落下,又连声阿弥陀佛地求神佛保佑贾政平安无事。
周瑞等人不敢耽搁,立时向外去。
薛蟠呆呆地,只觉没意思得很,贾政做下这么件事,还能翻案不成?原要走,一转身见王子胜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王熙凤方才被周瑞等人堵在屋子里,此时立在里间门边等着跟王夫人说话。
“蟠儿,你去瞧瞧大老爷到底怎样了。”薛姨妈一身枯黄长袄,衬得脸色也黄黄的。
薛蟠道:“妈,这边人多事杂,我送你跟妹妹回家去。”
薛宝钗望着薛姨妈,也不肯留在这乱糟糟的地方。
薛姨妈不好挨近看贾政,远远地站着瞅了一眼,眼睛里泛着泪光道:“你姨夫这样,我哪里好留下你姨妈一个?”
薛蟠急得跺脚,心知薛姨妈是没看见刚才灵堂外站着多少有头有脸的人,不知道厉害才这么说,他性子原就急躁,当着王夫人的面,又不好说贾政必死无疑,只是道:“若叫人冲撞了妈,那可了不得了。”
“大哥哥去瞧瞧大老爷怎样了。”王熙凤今儿个也被贾赦死而复生的事吓得不轻,总疑心是自己那日多嘴跟贾琏说的一句惹出来的,催着薛蟠去打探贾赦如何了。
薛蟠满肚子话噎在嗓子里说不出,只冷笑道:“就算大老爷如今死了,也来不及了。谁叫二老爷办事不周全,叫大老爷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呢?”
王 夫人原在思量着如何请薛姨妈替她打点今日的来人,堵住他们的嘴,免得他们四处造谣;听薛蟠冒出这句话来,眼泪立时停住,红着眼睛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床 边,“……蟠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旁人以讹传讹,你这嫡亲的外甥怎也说这话?”望了眼薛姨妈,见薛姨妈微微摇头,心知不少事薛姨妈也瞒着薛蟠呢,难怪薛蟠 竟替外人说起话来。
“眼见为实,琏二哥……”薛蟠待要说,闻见一股脂粉气,就见薛姨妈两只手捂着他的嘴,不许他再说。
“他姨妈,蟠儿不懂事,待我回去说他。”薛姨妈尴尬地道,待见薛蟠挣扎,又在他嘴上用力地一拧,此时却也不好不告辞了,匆匆安慰了王夫人一句,拉了薛蟠领着薛宝钗就向外去。
才出了院子,顶头望见周瑞家的领着大夫来,薛姨妈忙要去门房里暂避,谁知这一侧身,薛蟠挣扎开了,丢下句“妈跟妹子先回去,待我去瞧瞧琏二哥再说”,人就一溜烟地向外去了。
薛姨妈无奈,望见王子胜夫人领着王熙凤也出来了,便也领着薛宝钗回家去。
薛蟠一腔心事不知从何说起,闷着头向贾赦院去,路上瞧见吴兴依着周瑞的话去抓贾琏的人,反倒被贾琏的大小厮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几个围着打,边上围着的人瞧着也只为朱龙几个喝彩,并不搭理被打得哇哇乱叫的吴兴等人。
薛蟠尴尬地也不劝架又向前去,一路上只见贾政的人如过街老鼠一般,望见赵天梁光明正大地将吴新登堵了嘴捆了起来,心叹赵天梁好大的担子,忙道:“赵天梁,你这做什么呢?!”
“哟,是薛大爷。”赵天梁丝毫不避讳旁人地将吴新登踩在地上,拍了拍手道:“就是这人将二爷带出府。不独他,那周瑞、吴兴几个,也要捆了,等我们二爷闲了,再一一审问是谁要害大老爷。”
“叫什么二爷?明明是大爷才是,我们大老爷就只这么一个儿子,琏大爷若不是大爷,谁是大爷?”赵天栋笑嘻嘻地出来道。
赵天梁并三四个小厮连忙改口喊大爷。
薛蟠见不过小半日,原本蔫头耷脑的大房下人个个翻了身,正感叹,却见早先为贾政请大夫的周瑞、周瑞家的并吴兴、吴兴家的、郑华、郑华家的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都被人堵了嘴推搡着捆着押来,与吴新登跪在一处。
边上原本来恭贺贾政的人,此时个个拍手称快,口中道:“该,这些奸人就该落到这个下场”,又道“琏二爷是孝子中的孝子,若不是琏二爷来的快,大老爷就不妙了。”
“快 别叫二爷了,”赵天梁听人喊贾琏琏二爷,就不满地道:“诸位老爷不知,我们荣国府两房小爷姑娘们原是合在一起按着齿序称呼,二房有个大爷,我们就有个二 爷;二房有个大姑娘,我们就有个二姑娘。谁知二房生出来个衔着通灵玉的宝贝来,又是玄真观,又是天齐寺地四处寻神问卦,都知道那宝贝金贵,前程不可限量。 老太太哄着在梨雪院休养的老国公说两房迟早分家,不必叫二爷再跟着两房排,于是又将那宝贝称作二爷。旁人问起来,荣国府大爷是谁?珠大爷;二爷呢?宝二 爷。倒是将我们琏二爷挤兑出了荣国府,像是个后廊上的近亲家爷们一样。”
赵天梁一说,众人异口同声地称是,又道:“该将大房的二爷、二姑娘改成大爷、大姑娘才是。”
兵败如山倒,非此话不能形容此时的王夫人、贾政一房。
薛蟠因是王夫人一系的,越发尴尬的无所适从,又向贾赦院去,见赵天梁也要进院子跟贾琏回话,就扯住赵天梁臂膀,背着人低声道:“好大胆子的奴才,你也不怕得罪了王家,迟早王家大妹妹要做了你家二、大奶奶,到时候你……”
赵天梁一听,心知薛蟠是说他叫人抓了王夫人的陪房将其他王家人得罪了,笑道:“我的薛大爷哟,你哪里就认定那王家姑娘要做了我家大奶奶?”
“竟不是吗?”薛蟠糊涂了。
赵天梁道:“那些都是你们王家人自说自话,我们大老爷、大太太从没点过头。”
薛蟠虎目圆睁,忙道:“怎没有,妈说你家老祖宗喜欢大妹妹得很。”
赵天梁鼻子里嘿了一声,干脆地道:“那还不是你们王家人自说自话闹的?不然,珠大爷早先没定亲的时候,二太太怎不想着叫珠大爷跟凤姑娘亲上加亲?”说罢,还有旁的事要料理,就又向院子里去。
薛蟠先是见贾政驱逐贾琏、活埋贾赦,此时又听说薛姨妈口中王熙凤、贾琏的亲事系子虚乌有,心中越发苦闷,奈何还懵懵懂懂,依旧不解自己心中的苦闷是为什么。
贾赦的院子里过了前厅,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
薛 蟠向内走了几步,见自家小厮跟来,就道:“去柜上拿些滋补之物给贾大老爷送来。”又向内,挤过一层层人,才勉强到了前头,耳朵里满是众人称赞贾琏孝顺、贾 政狼心狗肺的话,进了里间,望见贾琏还没换下那褴褛的衣裳就急着给给贾赦喂药;贾赦被丧事“冲了喜”,精神大好,两手用纱布包着,十分受用眼前的恭维;贾 琏身边,又有两个俊秀的男子,穿着青衫的温文尔雅;一个穿着水蓝衫子,俊美不凡。望见那水蓝衫子的许玉珩,不禁肉疼起来,后悔自己来了这,待要走,却已经 来不及了。
“蟠儿,瞧见没?琏二哥今日如何,就是你日后下场。”许玉珩瞧见了薛蟠,就按捺不住地要嘲笑他两声。
薛蟠忙道:“许公子怎又扯到我身上呢?”随后因畏惧许玉珩,又嗫嚅道:“外头赵天梁他们已经改口喊琏二哥琏大爷了。”
贾琏一怔,对称呼的事很不在意,如今他这二爷能把宝二爷挤兑得没地站,还在乎那么个称呼?“不必改,这是老太爷在时留下的,若改了,一则不孝,二则我也不习惯。”
许 玉珩心叹贾琏太厚道了些,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为了贾家二房的事,你们薛家的银子流水一样往外淌。这些都是债,债欠多了,不想还,又怕人指指点点,自然 要将你这债主卖到南洋去才算没了后患。便是不卖向南洋,若我是你姨爹,干脆构陷你一个罪名,一边叫你家心甘情愿地再拿银子给我替你疏通,一边判你个斩监 侯,彻底将你家银子搂走。”
许玉珩几句话,彻底点醒了薛蟠。
薛蟠心道难怪自己看贾政要弄死贾赦后,心里就闷闷的,原来是物伤其类。
贾 琏给贾赦喂药,看那薛蟠当真若有所思起来,心知薛蟠眼中他们四大家族的爷们是狗,那些权势不如他们的,就是兔子,狗咬死兔子,算不得什么事;于是薛蟠就也 不将没他有权势的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可如今是贾赦与他贾琏遭殃,这就等同于狗咬狗窝里反了,薛蟠这只没断奶的小狗崽子见了,自然就怕了。
“……琏二哥,”薛蟠被贾赦瞪一眼,就明白贾赦将他当成贾政、王夫人一伙的恨上了,“回头我叫人给大老爷送鲟鳇鱼、燕窝补身。”说着,浑浑噩噩地就向外去,急等着将许玉珩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薛姨妈、薛宝钗听。


第28章 兵败如山倒
暂且不提拙口笨腮的薛蟠能否说服口舌伶俐的薛姨妈母女,但说许玉珩瞅着薛蟠匆匆走了,轻轻地哼了一声,又看贾琏只顾着贾赦,竟是饥肠辘辘也不肯吃饭、十指伤痕累累也不肯看大夫,忙又劝了他去吃饭。
“玉珩,咱们走吧,留在这,怕琏兄弟只顾着咱们,顾不得吃饭呢。”黎碧舟见贾赦没事了,他们留下反而碍事,就要告辞。
许玉珩心里跟贾琏更亲近一些,唯恐贾琏年少,又被贾政一党卷土重来撵了出去,犹豫再三,对黎碧舟道:“明儿个我们再来,看那贾二老爷还敢不敢故技重施。”
黎碧舟点了点头。
贾琏忙将他们送出,又有意带着伤将院子里专门来逢迎拍马的人客套地请出老宅。
待大宅里没了闲杂人等,贾琏回房沐浴更衣后,叫全福给他手指上上了药,略吃了些饭菜,才出门,就被赵天梁、赵天栋、全寿几个嬉皮笑脸地围住。
“二爷!”金彩领着赵天梁等人喊了一声。
“大老爷病着呢。”贾琏嘘了一声。
十几人连连答应着。
贾琏低声道:“挖了银子出来,一人一千两,金大叔、金大婶劳苦功高,一人算一份。从此以后,有我的,就有你们的,若另有了出路,想自赎的,也不必遮遮掩掩,说给我听就是。待回了京城,将一切理顺了,除了这一千两,咱们再论功行赏。”
赵天梁忙道:“二爷要放我们出去,我们还不肯呢。”
其他人听说一千两完了还要论功行赏,也不肯提那什么自赎的话。
贾琏笑了笑,又对金彩道:“金大叔领了银子立刻回京吧,怕二老爷、二太太回过神来,就会疑到你身上。”
金彩一怔,心道也是,心思灵活地道:“小的回头就带着媳妇逃回京都去,回去了就说二太太给大老爷治丧的时候发现了东西,因二太太要抓人,小的这才逃回京都呢。至于府里那些小的,二爷放心,如今是二爷的天下了,给他们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出去胡说。”
“辛 苦金大叔了,领了银子就去吧,据我说,赖大没了,府里几个管事争着要当大总管,老太太唯恐叫这个做了又得罪那个,正急着换个亲信做大总管呢,你这会子回 去,她还当你是天上掉下来的救兵呢。”贾琏连连拱手,虽贾政一房已经成了俎上鱼肉,但那贾母却不得不防。说罢,被赵天梁等簇拥着,就向贾赦院去,在门前瞧 也不瞧周瑞等人,兀自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向贾赦房去,走了一截路,见邢夫人期期艾艾地探出头来,便顿住脚步,“太太的病好了?”
邢夫人不尴不尬地只是笑。
“哥哥。”迎春从邢夫人身边走出来,几日不见,也是瘦了一大圈。
“嗯。”贾琏点头,看迎春有话说不出的样子,略等了等,见她还不说话,不耐烦再等,就要走。
“……哥哥,老爷买药是不是要银子?我的银子收在太太那……”迎春吞吞吐吐,穿着一身明显大了的鹅黄衫子挨着贾琏近了一些。
学会告状了!邢夫人柳眉倒竖,登时咬起牙来,被贾琏淡淡地一扫,赶紧笑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用得着银子?我替她收着呢。”
贾琏一听就知道邢夫人被放出来后趁机抢了他与贾赦两个给迎春的银子,冷笑道:“大姑娘年纪小,慢慢就大了。太太不将银子给她,她什么时候能学会管自己的银子?回了荣国府,她也是要管着一所大院子的人了,太太还怕她连四百两银子都管不好?”
邢夫人见贾琏把迎春的称呼给改了,越发不敢造次,无言以对了良久,才说:“琏儿说的是,我这就叫人把银子给她。”疑惑贾琏什么时候向着迎春,嘴角蠕动半日,就向自己房里去了。
“司棋去替你姑娘拿银子去。”
“是。”司棋也没料到迎春会跟贾琏告状,吃惊之余,又为那句一所大院子欢喜起来。
“随我去看老爷吧。”贾琏说完,就在前头走着。
迎春在后头跟着,看向贾琏的背影时,竟生出孺慕之情,心叹他们大房终于有个靠得住的人了。
进了贾赦房中,只见贾赦早先睡多了,此时唯恐一闭眼又躺在棺材里,有精神得很,死活不肯再躺下睡觉,死里逃生后,依旧看不开地叫人将他的钱财、字画一一拿给他看。
“少了吗?”贾琏有意笑问。
自然是少了,贾琏不在,邢夫人能闲着?
贾赦皱紧眉头,冷笑道:“她、她……”
“她送来就罢了,若不送来,就剥了她的皮。”贾琏看贾赦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替他说了,又拿着新熬的燕窝粥,叫迎春喂给贾赦,随后拂过腰上香囊,默念道:多谢警幻姐姐保佑我升官发财。
迎春依着贾琏的话坐在床边红木高凳上,拿着银汤匙,小心翼翼地吹冷了燕窝粥喂给贾赦。
略等了等,果然瞧见邢夫人换了一身黄色绣花滚边的浅绿色长袄,一脸喜气地叫绮兰、紫荇、王善保家的将迎春的四百两银子、贾赦的银子扇子一一捧了来。
“琏哥儿不在,唯恐人偷了老爷的东西,我就叫人赶紧替老爷把东西收下了。”邢夫人满脸堆着笑,是个人都知道东风吹到他们大房了,就连司棋、绣橘都跟着水涨船高出门就有人喊姑娘了,偏她这太太,还是那么不尴不尬地。
“你糊……弄谁?”贾赦心里门清,自己是死了又不是出远门,当真为他,就该将东西给他塞在棺材里陪葬,哆嗦着指了指面前的高几,眼睛梭巡着东西,奈何看不清楚,就叫迎春去替他检查,“一样……不能少。”
“哎。”迎春应着,将碗递给司棋,听贾赦结结巴巴地报一样,就在高几上翻找,找到了还罢,找不到,就听贾赦磕磕绊绊地骂邢夫人。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几次给司棋递眼色,叫司棋劝着迎春护着邢夫人一些——反正贾赦眼睛不中用又精神不济,有没有,还不就是迎春一句话嘛。
王善保家的眼睛快成了黎鸡眼,司棋只端着碗装作没瞧见,虽心疼她外祖母跟着邢夫人受罪,可贾琏就在一边坐着打棋谱,她哪里敢帮着邢夫人说话。
“二爷,二太太叫了彩霞来求情,想请二爷放了周瑞、周瑞家的,叫他们帮着二老爷请大夫、买药。”全福在门外道。
贾 琏出来轻声道:“告诉二太太,那几个不知道什么叫做十八反,没能耐给二老爷请医问药,要买药叫朱龙几个去。”原本依着他的算计,这十八反该在贾赦发现银子 不见动怒后,请大夫的时候引出来;如今那十八反也没用场了,穷寇莫追,且想来就知这事一准牵扯到薛家,为了这事对薛家那游兵散将追杀到底也没意思,不如不 追究了。